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by南方赤火
南方赤火  发于:2024年05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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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二娘笑道:“说得轻巧。方才江边打一场,万一官军盯上,到时咱们还怎么出门?”
晁盖刚在江上吃了个下马威,然而豪气不减,正色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才是英雄本色。不管他们承不承情,咱们仁至义尽。若是惧怕官兵而缚手缚脚,算什么好汉?再者,我看那狗通判逃得狼狈,未必看清我们的长相。”
的确,此时的公安系统也没有全国联网。名满山东的通缉犯,在江州也只能算是路人甲。黄文炳慌乱间又看不真切,多半只把他们当成盐帮同党。就算要报复,也只会追着李俊咬,不会专门去查他们来历。
几人低调行走,找客店住下,果然风平浪静,尚且无人盘查。
简单商议过后,大伙决定分头行动。
鲁智深、武松、公孙胜,三个人本色出演,扮作云游出家人,到内外城门去观察江州城防。
晁盖扮作客商,每日逛街熟悉路径,制定撤退路线。
孙二娘和阮晓露扮作来探亲的妇女,到牢城附近探听风声。
很快打听到了,这江州城里驻着五七千军马,知府姓蔡,双名德彰,是当朝太师蔡京的第九个儿子,被派到这富贵之地来刷履历,顺便享福。蔡九知府为官贪滥,作事骄奢,府城牢城里天天收贿索贿,关键岗位上全是不学无术的二货,腐败得一塌糊涂。
比如今日,就有个差拨溜出来喝酒,被孙二娘盯上搭讪,灌了几杯,就不知东南西北了。
“……宋江啊,哈哈,是有这么个犯人,不知哪来的钱,天天点头哈腰的,请这个喝酒请那个吃饭,那嘴脸,啧啧,我喜欢……”
孙二娘不动声色躲过一只咸猪手,笑着回道:“是老天爷心疼你们差事辛苦,特意派来这么个人给我们改善生活吧?”
转头却朝阮晓露幸灾乐祸地眨眨眼,那意思是,宋江手头这么宽裕,都是梁山赞助的吧?瞧你们这帮冤大头,辛辛苦苦拦路抢劫,血汗钱都给贪官污吏花了。
阮晓露筛杯酒推过去,乖巧地问:“这个宋江这么巴结人,你们肯定不会把他丢到苦力牢房里去,是不是?”
差拨呵呵大笑:“那怎么会!他是做吏的,又识字,哪能做苦力。当天就让知府要到抄事房里去了,住单间,比我的房还宽敞!——哎,两位娘子,你们要找的老公在哪里,不是我夸口,这牢城上下我都认识……”
两人把差拨灌得烂醉,跟酒保说一句“酒钱待他醒来付”,携手出门。
阮晓露:“得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晁寨主……”
孙二娘却懒洋洋地说:“急什么,你们那宋大哥过得挺滋润,晚几天救他不成问题。你陪我到街上逛逛,这江州的布料首饰真新鲜,郓州济州可未必有。还有脂粉花钿、香包头花……”
阮晓露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孙二娘也终于醒过味儿来,宋江这日子过得,可比当土匪惬意多了。
土匪有单间住吗?除了晁盖吴用等几个领导,梁山上大部分兄弟,都还是住臭烘烘的多人宿舍呢。
阮晓露跟着孙二娘逛胭脂铺,试探着问:“那,要是到时宋押司……嗯,贪恋舒适,不想走,怎么办?”
孙二娘伸手入怀,神秘莫测地一笑,两指拈出来个小纸包,晃了晃。
“不然我大老远出来干嘛,买胭脂吗?”
她把小纸包放回怀里,高声叫道:“掌柜的,这个色儿,这个色儿,这个色儿,各来一盒。”
阮晓露心里说,你可不就是来买胭脂的……
孙二娘笑问:“你不来点儿?”
阮晓露倒是也有买东西的需求。下山之前,梁山各路居民听说她这次要远去江州,纷纷提出了代购需求。花小妹想要时兴衣裳头面,林冲想要庐山云雾茶,齐秀兰想要当地“玉壶春”的酒曲,朱贵想要沛县狗肉酱,吴用则说,江州是千年古城,想让她寻摸寻摸古人遗迹,带点纪念品。
连她老娘阮婆婆,都颤巍巍地跟她比划,说她年轻时就听说江州富饶,“江里的白鱼一丈长, 千斤重,比梁山泊里最大的鱼还要大,跳起来水花泼翻船,俺一直想见识见识……”
阮晓露听得肝颤:“您说的不会是中华鲟吧?”
那可不能捕捞,回头寻条大鱼交差得了。
但是此行变数太多,阮晓露也不好直接收大家的军功券,于是说好,先买后付,货到付“款”,这样她有啥买啥,也不用整天惦记这点事。
免得把更重要的任务给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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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众人在客店碰头,交流情报。
阮晓露:“探听出来了。宋大哥在抄事房做事,没受什么皮肉之苦。跟其他小吏一样,每十天有个假,能到牢城外头放放风。”
众人面露喜色。
晁盖问:“咱们的盘缠能用多久?”
亏他想到这事。孙二娘开酒店出身,自发负责小队财务,当即通报:“不乱花钱的话,最多一个月。不过就算盘缠用光,咱们还有老本行呢。”
老本行不能随便用,毕竟是客场作战,人生地不熟,不能轻易累积风险。
也就是说,在这一个月内,他们最多有两次机会,能在牢城外头遇见宋江。
错过这两次机会,就得暴力劫牢城,难度指数直线上升。
晁盖问:“他下一次放假……”
阮晓露:“明天。”
众人均是眼色一亮。
“事不宜迟,”晁盖神色坚决,“不仅要救人,而且要赶在那群厮鸟……哦不,李俊兄弟之前,给他们省点力气。”
“营救行动”升级成为“营救比赛”,一帮大男人更添动力,摩拳擦掌,立志要来个强龙压过地头蛇,扬我山东男儿之雄威。
武松道:“我们已摸清城防的薄弱之处。等劫出人,可走城北小路,沿江行五七里,有个大庙,唤作白龙庙,外面有沙滩,有船。”
听得“渡船”二字,大家神色都有点犹豫。
公孙胜补充:“是当地渔婆渔妇的小船,绝非盐帮之流。”
晁盖喜道:“那就好。那明日正好行动。”
阮晓露似是不经意,忽然提议道:“要不要给宋大哥递个条子,好让他有所准备?今日那差拨贪酒贪钱,或许可以帮我们。”
这个想法有点大胆。万一那差拨反手来个举报,就是弄巧成拙。
但也有人觉得必要。孙二娘说:“万一宋公明明天在房里睡懒觉,不出门呢?”
那就要白白浪费十天了。
晁盖拍板:“阮姑娘想得周到。咱们耽搁不起。就这么办。”
在场公孙胜文化水平最高,当场挥毫写了个小纸条。
“山东老友有约,明日琵琶亭见。”
隐晦又简洁。宋江看了肯定能猜到“老友”是谁。万一让别人无意看见,也不会成为罪证把柄。
然后由孙二娘出面,给那贪酒的差拨塞点钱,送进牢城。
大家心满意足地睡觉。
阮晓露同样心满意足。如果宋江真的贪恋编制,不想上梁山,那他接到纸条后,只会反其道而行之,明天绝对不会出现在琵琶亭。
那样大家就不得不无功而返啦。
她这个卧底当得真轻松!领导还夸她!

第二天, 众人准备得当,直奔琵琶亭。
如果宋代有网络,这绝对是个当地网红酒馆。大街上随便一打听, 想找不到都难。
据说唐朝白乐天被贬江州,“浔阳江头夜送客, 枫叶荻花秋瑟瑟”的那一天, 酒席就摆在琵琶亭;亭子下面临着水,水里泊着的一艘画舫, 就是琵琶女当年的座船;墙上写着名家笔迹的《琵琶行》全诗……
墙头挂着个旧琵琶。阮晓露悄悄问店家:“琵琶卖吗?”
那店家见是个平民姑娘,白眼翻上天, 连连摆手:“这是白乐天当年听过的琵琶, 是古董, 概不售卖。”
阮晓露咋舌。还挺入戏。
这亭子真不简单, 就是个《琵琶行》主题的大型沉浸式特色文创酒肆。
一行人分散坐了, 要了酒菜, 就等宋江赴约。
酒过三巡, 人人微醺, 清风徐来,烟波渺渺,雾气蒸腾。
鲁智深有些焦躁:“这亭子底下的树好生碍眼, 洒家给拔了去。”
让旁人好说歹说劝住了:“这树可是当年白居易栓船的树,师父若是拔了, 酒家要你赔钱的。”
阮晓露提前给大家打预防针:“要是那差拨拿钱不办事,宋公明没收到咱们的消息,怎么办呀?”
“确有这个可能, ”晁盖不假思索,答道:“那我们也要坚守信义, 也等到天黑为止。”
此时饭点已过,酒店小二面对这几个霸桌的客人,有心提醒结账,看看这些人的模样,又不敢上前。
又喝了五七巡酒,终于听到亭子下面有人招呼:“客官里面请!……”
底下有人交谈。阮晓露尚未听清,晁盖已然面露喜色,双唇微颤,眼里有水光。
“是宋兄弟!我认得他声音!”他低声告诉其他人,“他来了!大家准备!”
不用他说,其余人马上都进入了战斗状态,准备抓了人就跑。
只有阮晓露失望透顶。
宋江真的来了。
难道她看错了人,宋江真的心在江湖,打算放弃光明前途,一条道走到黑了?
楼梯上脚步声响,一个黑帽子一点一点地浮了上来。紧接着是张跟帽子一样黑的脸,额角一小串金印。
宋江无疑。
生死之交,久别重逢。晁盖心中千言万语,腾的站起身。
“兄弟!跟我走!”
宋江看到这一亭子人,也是面色激动,悄悄朝晁盖拱了拱手,又朝武松挥挥手。
“你、你们……”
晁盖:“事不宜迟,快走!”
宋江却面露难色,极其轻微地摇摇头,双脚停在了楼梯上。
紧接着,他身后传来一群人的喧哗。
“哈哈哈,今儿宋押司请客,大家别给他省钱啊!”
“酒家,先切十斤羊肉!”
“排头那边的牢子兵到了吗?——马上就来?不等了,咱们先喝……”
“宋押司,快上楼,抢座位!”
晁盖直接怔住。
宋江眼角泛出泪花,深情遥望自己的绿林兄弟,摇着头,吐出五个字:“别管我,快走!”
他身后涌上来一群人,嘻嘻哈哈,直接把他簇拥上楼。
只见有管营,有差拨,有排头……基本上半个牢城都来了,还有不少带武器的巡逻兵,看架势有好几十人,直接包场!
有人问:“押司,上头这几个客人跟你说什么呢,你们认识?”
宋江忙道:“不不,不认识,只是想请他们让个临江的座头。”
有人起疑心:“听说押司有不少江湖上的朋友……”
宋江脸色微微一变,挪动脚步,用身体挡住晁盖等人的身形。
“说哪里话,小人一介囚徒,有什么……”
后头一群人喧哗:“让什么让,直接请他们走!”
晁盖连连朝后摆手,趁着牢城众人还没注意到他,对宋江轻声喊出最后一句话。
“十天后,我们再来!”
回到小客店,山东六人组围着桌子喝闷酒,人人一肚子气。
孙二娘暴躁:“这宋江哪天请客不是请,非等今天!”
阮晓露赶紧安抚:“牢子们吃酒又不挑日子。这不能怪他。”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佩服宋江了,这人比她想的还精。
如果直接爽约,等于跟江湖弟兄们绝交。宋江要前途,但也重义气,不会选择这种断送兄弟感情的下策。
当然啦,确实有可能是牢子们临时起意,挑了今天让宋江请客;然而更有可能,是宋江故意给自己身边安排了一堆官兵,好让自己不被救走。
这样一来,就成了“不是我不想走,是他们人太多”,还能赚一波兄弟情。
鲁智深叫道:“他们二三十人,又怎样?洒家照样可以把他们都打趴下!”
公孙胜表示轻蔑:“真那样,全城戒备,你怎么脱身?宋公明怎么脱身?”
武松也摇头:“强行劫人,只怕有失,宋江哥哥不愿咱们冒险。”
晁盖重重叹口气:“宋三郎真是重情重义,宁可自己身陷牢笼,也不肯给俺们添危险。”
大伙郁郁的睡了。
第一次机会已经丧失。只能等十天后。
十天里,山东帮没闲着,制定了更加详细周密的救人计划。
公孙胜绘制了一幅详细的城防图。鲁智深武松也已经在沿途的佛寺里藏了兵器。大家打定主意,万不得已就来硬的,从官兵手底下抢人。
晁盖原本是东溪村地主,万事不操心;到了梁山当老大,更是不拘小节,从来不在细节上费心力。
此时也被现实逼迫,开始使用脑力,拿起纸笔勾勾画画,把下次营救可能遇到的 变故、枝节、情况都算到,然后再细细思虑,每种情形需要如何应对……
短短十天,愣是多了几十根白头发。
阮晓露看着老大哥沧桑的模样,有点不忍。你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你那宋兄弟压根不想跟你“聚义”,人家想进体制内。
不过忠言逆耳。她要是胆敢说实话,晁盖手里的笔,下一刻就得敲在她脑袋上。
怎么才能说服领导放弃呢……
阮晓露想起来,武松好像跟宋江交情不浅,是不是能意识到宋江对官场的热心?
找了个月朗风清的傍晚,叫上孙二娘,带点好酒熟牛肉,去探武松口风。
“二师兄,你好哇……”
零敲碎打半天,武松有些不耐:“有话直说,我又不是老虎。”
呵,您比老虎还要命。
她想,武松虽然把宋江当导师,但也不是宋江什么他都学。比如宋江动不动就下跪,他就不跟着学。宋江动不动就掏银子拉拢人,他也不跟着学。他的银子大多数都贡献给卖酒的了。旁人嘲笑宋江黑矮胖,他也不生气,顶多不搭腔。
应该能听得几句实话。
但是她也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想了想,半真半假地说:“如果数次营救都不成功,宋公明留在江州服刑,刑满后重新做吏为官,对他未必是坏事。所以我觉得……晁大哥也不用那么紧张,好像不成功便成仁似的——师兄,你去劝劝他嘛。”
武松静默许久,把酒肉都吃尽了,才说:“如果我和宋大哥易地而处,我也许也会耽于安逸,但我也希望有人能把我带出这牢笼,带回……那更真实的世界去。”
孙二娘从来没听武松说过这么一大串话,感叹:“你悟了?”
阮晓露琢磨了好一阵,明白了武松的意思。
“就算宋江不愿意,我也要把他带回那个热血江湖,免得我记忆里的那个宋大哥,日后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
阴郁深沉的头箍下面,藏着一派烂漫的理想主义。
既然如此,武松是没法拉拢到一条战线了。
阮晓露摆出敬佩的神色,说道:“那咱们下次务必成功!”
第二次行动在即,万事俱备。比起上次,众人心中又多了七分底气。
晁盖和鲁智深、武松达成共识:“机会只有这一次了。这次咱们务必激进些,借用两位师兄神力,宁可惊着宋江兄弟,也要把他给抢出来。”
鲁智深拍胸脯:“就算那宋押司让他们绑了杀头,洒家也能把他从法场里给劫出来!你放心!”
晁盖忙道:“还是要避免杀伤无辜百姓,否则就算把宋江兄弟救了出来,也是给他无端造业,他必不喜欢。”
晁盖自诩仁侠,刀口只对准贪官污吏,不喜欢滥杀无辜。当然,这“无辜”的标准也掌握在他自己手里。他觉得无辜,就放;他觉得有罪,就杀,用不着拉到衙门去审。
但至少他表了这个态,其余队员也都给面子。
武松道:“谁阻我们就杀谁。其余的一律不管。得手之后立刻撤出城外,城里再乱,不干我们事。”
众人叫:“好!就这么办!”
只有阮晓露像那蒸锅上蚂蚁,一天比一天焦虑。
这群人看似一盘散沙谁也不听谁,动起真格来,行动力杠杠的啊。
偏偏晁盖还给她派任务:“阮姑娘,这里是二十两银子,麻烦你去琵琶亭,随便编个理由,找那店家包个场。若是有成群结队的客人,明日一律不要接待。”
为了防止宋江再次“被请客”,晁盖也算下了血本。
阮晓露有点不情愿:“大和尚和二师兄天天出去逛吃喝酒,孙二娘已经把城里的铺子都买遍了,公孙道长已经拜访了八个道观,厚着脸皮借人家的古籍看——干嘛非指使我跑这十里路?”
晁盖实话答:“他们二龙山的自成一派,我也不好使唤。况且到时救人出城,多半也得依靠两位师父的武力。他们现在闲些个,也算是养精蓄锐;公孙胜一个出家人,不适合出面定酒家。我倒是想去,奈何最近脚气复发,行走艰难……”
这时候所谓的“脚气病”,其实就是痛风。梁山好汉天天“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晁盖又步入中年,确实是高危人群。
比起痛风的痛苦,跑十里路不算个事儿。
阮晓露尊老爱幼地接过银子:“晚上见。”
晁盖不解:“一来一回,一个时辰够了……”
“我也想顺便买点时兴的香料首饰啊。晚上见!”
阮晓露有理有据,藏柄小刀,揣着银子出了门。
以她的脚力,一刻钟就走到琵琶亭。跟店家吩咐包场,银子给够,店家并无异议。
还剩大半日光景。她上街闲逛。
逛到江边,暖风和煦,水波不兴,江水清澈得仿佛一条丝带,映着旭日的光。
不少私人小渡船来来往往。她站在旁边看了许久,不少人过来拉客。
“姑娘一个人?去哪?”几张嘴抢着跟她说话,“我这船虽小却快,哪里都走得!”
阮晓露一副大嗓门,浓浓山东口音:“俺要去江对岸,可是俺、俺怕水。”
船家也都是赶时间做生意的,催几句,见她磨磨蹭蹭犹犹豫豫,也就不理会,招呼别人去了。
只有一个大胡子船家凑上来,拍着满是刺青的胸脯说:“我这船最是稳当,做我的船,包你脚都不湿。上来吧!”
阮晓露翻开钱袋瞅瞅,“多、多少钱?”
袋子里露出金灿灿一团,是她给老娘打的金凤钗。
阮婆婆操劳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唯有一个陪嫁的金钗,多年前让阮小五讨走赌博去了。阮小五戒赌之后,想起这事就惭愧。但那金钗却找不回来了。于是求着六妹妹,到了那江州繁华之地,给娘打个最大最气派的钗儿。
“哥出钱!做个皇后娘娘那样儿的!”
阮晓露不辱使命,江州最大的首饰铺里,挑了个架子上最贵的,又额外加了半两金,打得又长又厚。
大胡子艄公把眼瞥见那大金钗,吞了口口水,粗声道:“不贵,五百文一人。姑娘孤身赶路,给你打个折,三百文,比别人都便宜!”
别的艄公里有看不下去的,好心提醒:“姑娘,江上不太平,别贪贱……”
被那大胡子一瞪,不敢出声了,背转过去摇头。
大胡子不由分说,抢过她的包袱,把她推上自己的船。
阮晓露畏手畏脚地上船,坐下东张西望,问:“凑几个人开船啊?”
大胡子艄公忽然变脸,冷声道:“就你一个,走吧!”
然后一橹荡开,顷刻间离岸两三丈。
这艄公蛮力不小,速度真快。一阵劲风掠过脸颊,脚下江水飞速流动。阮晓露激情上来,忍不住高声大叫。
那艄公把她的叫声当成了惊恐,转过头,已是一脸凶相。
“小姑娘,包袱里有什么,都给我拿过来!”
阮晓露“如梦方醒”,叫道:“青天白日,你敢抢劫!”
“哈哈哈!”大胡子艄公纵声长笑,“今日上了我的船,是你的晦气!怪就怪你一个妇人,居然敢带金子出远门,不抢你抢谁?说,你是要吃板刀面,还是要吃馄饨?”
不等她回答,哈哈大笑,得意地给这个外地游客解释:“这板刀面呢,就是我有一柄快刀,一刀一个……”
“……都剁下水,一个不剩。馄饨就是让我自己跳。”阮晓露压根没动地方,用脚把包裹拉到自己身边,支着下巴乐,“我说你们这帮做水鬼的,口径也太统一了吧?是不是请人培训过?”
那艄公还凶着个脸,被她说傻了,不由自主结巴:“是、是帮主大哥请船火儿张横、讲过课……”
“不知变通。不及格。你这船上只有一个客人,何来‘一刀一个,一个不剩’?我跟你说,这当水鬼跟当土匪一样,你得钻研业务,得创新,有自己的风格,才能让领导赏识,不能领导说啥就是啥……”
阮晓露垂下手一捻,从船板缝里捻出来一把灰白色的盐块块。
“我有事,要见你们领导……哦不,帮主。”
大胡子艄公脑子没转过弯,还愣愣地看她。
阮晓露靠在船头,微笑回望。
盐帮的船,闲时当然也用来摆渡载人,赚零花钱。至于这钱怎么赚,全靠个人发挥。
但这大胡子显然业务水平太差。瞧他拉客时那急功近利的模样,就差把“我是坏人”写在脸上。若不是今日阮晓露故意上他的船,他怕是一个 月都没法开张。
揭阳盐帮神出鬼没。除了这以身犯险的一招,她还真不知到哪去找人。
要是这大胡子真的不知好歹,非要请她吃馄饨板刀面,她也有对策。今日江水无风无浪,又暖又清,只要一个猛子扎下去,三分钟回到对岸,就当洗个澡。
还能顺便把他的船给捅个窟窿。
好在,大胡子艄公没有傻到家。他忿忿不平,将她脚边包袱看了又看,嘴里骂骂咧咧,扯起一道帆。

第55章
“哎唷, 太客气了。”阮晓露接过一个热腾腾的碗,眉开眼笑,“我不是故意赶饭点儿的啊。我也没想到你们住这么远……”
“手下人愚鲁, 冒犯贵客。仓促之间没什么可招待的,休嫌寒酸。”
混江龙李俊挥挥手, 把那耷拉着脑袋的大胡子打发走, 自己拉开个凳子,也盛一碗面, 热气四溢。
“请。”
这是间再寻常不过的农家草房,藏在浔阳江北岸的芦花丛后面。水鸟时而飞上房檐, 屋后能听到悠长的渔歌。
李俊穿着家常布衫, 赤着一双臂膊, 双手虎口上隐约交错着渔网割伤的旧疤, 乍一看就是个兢兢业业的渔家大哥。然而当他抬起眼, 目光中霎着一种被滚滚风浪磋磨出的韧劲, 让人不禁觉得, 这只是不过一只暂时栖身在水里的巨鸟, 迟早会腾空而起,带出惊涛骇浪,掀翻满江的船。
好在阮晓露在梁山混, 各种盲流见得多了。对于这种明显的社会不安定分子,并不惧怕, 反而觉得挺亲切。
“你们盐帮没人会烧饭么?”她故作受宠若惊,“还得帮主自己来?”
李俊笑道:“不是说了吗,再赚两年钱, 就洗手不干。到那时,总不能饿着啊。”
阮晓露跑了一上午, 肚子正饿,马马虎虎道了个谢,啜一大口汤。
“真鲜!”
照顾她口味,还特意撒了葱花!
看来这李帮主为了日后的退休生活,还是做了相当周全的准备。
她吃了一口,得寸进尺道,“再卧个鸡蛋就更好啦。”
“那对不住了。”李俊笑道,“今年天旱,帮里手头紧。”
阮晓露不解,“天干水浅,鱼不入网,做渔民的确实不好过。但你们又不捕鱼啊。”
她抬起头,确认:“是不是,童大哥?”
翻江蜃童猛端着一碗面,哀怨地朝她看一眼。
“我是老二。大哥在外头。”
淦,又弄错了,“童二哥。”
不过童猛大概被认错多了,已经佛系,不生气。
他好心跟阮晓露科普:“你没到过海边吧?海边煮盐的灶户,被官府监管得严,每日产出都有定量,完不成便打。遇上阴雨天气,卤池稀释,没法开火,才可以减免定额。我们老大就教他们,若遇一日雨,回头上报三日;若遇三日台风,就报它七八日。反正官老爷不常下乡,也不会细究……”
阮晓露豁然开朗:“这多出来的下雨天,产的盐就可以私卖!”
“也没那么简单,还得需要许多暗处操作,”童猛道,“不过,大体上是这么个道理。”
如果天气干旱,日日大太阳晒着,盐民也就无法多申虚报,不能钻空子卖私盐。盐帮进不到货,自然就穷啦。
穷到吃个板刀面都舍不得加蛋。
她不禁感叹:“还是挺冒风险的。灶户为什么这么配合你们?”
李俊笑道:“官府收盐,每斤四文。我给他们每斤十文。”
阮晓露生怕自己听错了:“每斤四文?”
然后卖每斤两百文?官府也好意思!
童猛一挺胸:“你别看我大哥在江州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在海沙村,人家把他当活菩萨呢,就怕他不来!”
“你才过街老鼠,”李俊撂下碗,“不会讲话可以闭嘴。”
盐枭头子杀官军的时候下手狠辣,能砍脖子绝对不砍手,能补刀的绝不留活口。这会子回到自己的地盘,却成了温良随和的邻家大哥,就连跟小弟拌嘴,都带着一股子无奈的笑意。
小屋里面汤飘香,蒸腾着一股宜室宜家的和谐氛围。
阮晓露没买账,皱着眉头算数。
“上次茶娘子卖了我半斤盐,收我三十文。那一斤就是六十……”
啧啧,还活菩萨,也是一帮吃暴利的吸血鬼。
童猛澄清:“她是零售,我们是批发。批发价也就四五十文,看行情……”
阮晓露赶紧说:“我没问,你自己说的。”
这童猛还挺实诚,批发价都和盘托出了。她不想听那么多商业机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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