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by南方赤火
南方赤火  发于:2024年05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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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梁山上接连吃亏,连个王矮虎都完败,她总算不再盲目自信,意识到自己的武功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于是屈尊纡贵,跑到这群小喽啰中间,打算补一下基本功。
阮晓露一笑:“那也要达到参与门槛才行。跟大家一块,先做十个波比跳吧。”
波比跳是一种高间歇性运动,能有效锻炼到全身将近七成的肌肉。她简单讲了一下整个流程:先深蹲,伏地撑腿,胸部靠近地面,再归位,最后像青蛙一样高高地跳起来,站好。
“这是哪个门派的功夫?”花小妹一边说笑,信心十足地活动活动手腕脚腕。
刚做一个,她就觉得又跳又趴的,姿势过于不雅,挪到了的队伍最后一排。做了五个,力气开始跟不上,动作有些僵硬。做了八个,她终于吃不消,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姿态完全变形。她不想在众人面前失仪,干脆靠在树上休息。
齐秀兰轻松跳完十下,走到后头来拍拍她肩膀:“妹子,到了梁山就都是老粗,老是扭扭捏捏,会吃亏的。”
花小妹以前自恃身份,很少搭理齐秀兰。齐秀兰不计前嫌,招呼她:“我带着你做!你别不信,跟着阮姑娘练个三两月,教你脱胎换骨,不用走哪儿都让你哥撑腰。”
花小妹开始不置可否,听到最后一句,气冲冲叫道:“谁让哥哥撑腰了!我可是有军功的人!你再给我说一遍动作要点,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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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秀兰老带新,半个时辰的晨练下来,一身汗。
阮晓露悄悄招呼她:“过来,给你看个东西。”
齐秀兰忙推辞:“应该的,不用谢,这小闺女挺可怜,我看着就想帮……”
“不是谢你。”阮晓露笑道,“我还有求于你呢。”
齐秀兰:“蛤?”
跟着她来到一间大屋,木桌子上立着个没见过的东西。
只见那是个上下分层的铜锅,下面连着灶,上头插着管,旁边挂着一堆零件,怪里怪气的。
而且这铜锅看起来历尽沧桑,有裂缝,有凹痕,破裂处露出夹层结构,被人修修补补,勉强凑在一起。底下还有漆黑的火烧痕迹,不知哪淘来的旧货。
齐秀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
“公孙道长的旧炼丹炉。”阮晓露借花献佛,十分不难自己当外人地介绍,“让我给砸坏了,我答应给他做个新的。但这个旧的,修补一下也可以废物利用。我看过他‘炼丹’的过程,这里加热,这里密封,这里走气,我寻思……”
齐秀兰不愧是专业人士,反应超快:“可以用来蒸酒!”
她一个箭步跳过去,上手就摸。
“慢着,”阮晓露制止,“这是陈年老丹炉,道长在里头不知炼过多少药石,咱别乱摸,小心中毒。”
齐秀兰张着手,张着嘴,将那丹炉从头打量到尾。
“乖乖,”一边打量一边赞叹,“我咋没想到可以这样……这里可以注酒……这里凝气……不过太小了啊,蒸出来估计还不到一口……”
阮晓露笑道:“人家道士的炼丹炉,充其量炼个药丸药水什么的。而且已经坏得不能用了。我只是给你看个思路,你要想用它,得重新做个更大的。”
齐秀兰一拍巴掌:“那有何难,我手底下有的是人!”
自古以来,酿酒工匠们就在寻找各种让酒液更浓郁的方法。但酿酒多为作坊式劳动,沿用传统器皿,大家只知道闷头劳作,就算偶尔想改进一下工艺,也没那个闲工夫,更没那个知识水平。
而道士们闲暇时间比较多,又普遍文化程度高,还有丰富的炼丹实践经验,千锤百炼做出来的小丹炉,算当时世界先进的工艺水准。
平常,这两种人碰不到一块去。
就算有工匠阴错阳差,有幸看过几眼道士炼丹的设备,但没有说明书,也没有师傅带进门,连使用方法都整不明白。
偏偏阮晓露搞到了一整套报废的丹炉,又亲眼观摩过公孙胜的操作流程,她一下就想到,这炉子炼不出长生不老药,何不换种原料,炼点中高度白酒试试?
她不懂专业技术,只管整合资源。
江湖多豪情,酒是硬通货。为着一坛好酒,有人能酿出血案,有人能反目成仇,有人不惜拿自己的成名绝技来交换。
齐秀兰观察那丹炉,新世界的大门缓缓打开。眼前的坩埚、管道、篦子仿佛已经动了起来,好像有生命似的,各自组装到合适的位置,香醇的酒液顺着铜管,一滴滴流了下来……
她一句话不说,奔出门,回来时拎着两个小弟,三人合力把丹炉零件装上车,连根铜丝都带走。
临走甩下一句话:
“请假!巡山一队俺先退出,请一个月的长假!”
接下来一个月,住在酿酒作坊周围的居民们可遭了大罪。
作坊先是大改造,扔出来的碎木料碎砖头丢满了路。好汉们半夜酒醉归舍,时常就被绊上一跤。有一次林冲夜不能寐,想到酒坊里讨口酒喝,不幸也摔在垃圾废料里,武林高手阴沟翻船,崴了脚。
晁盖看不下去,亲自莅临酒坊,兴师问罪。
齐秀兰见着老大哥,也不怕。上次白胜家暴事件,晁盖全程给她撑腰。齐秀兰知道领导好说话。
“这阵子的酒,没亏着大伙吧?”
晁盖如实答:“还要多亏弟妹辛苦,大伙日日有酒喝。”
“除了日常酿酒,俺还在琢磨酿烧酒。这 不是人手不够吗,没工夫打扫卫生。”齐秀兰一叉腰,对自己的身兼数职、精益求精表示骄傲,“每天的闲工夫都搭进去,这不,有苗头了……”
晁盖是知道齐秀兰的手艺的,想起当年智取生辰纲的那个火热夏天,烈日下一桶清凉美酒,不由得口舌生津。
他忍不住问:“真能酿出数倍香醇的烧酒?”
齐秀兰豪爽一挥手:“到时给您单独留两瓶。”
第二天,酒坊里来了二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喽啰,奉老大哥之命义务劳动,把酒坊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
然后,作坊里开始产生奇奇怪怪的味道,有时候是酸,有时候是臭,有时候是馊,还有时候是人身上的汗味。这下大家坐不住了,又去敲门。
开门的是阮晓露。她也挺好奇,丹炉和酒曲的混搭到底能做出什么划时代的东西,因此三天两头来参观一下。
她听了众人的抱怨,笑了。
“这有何难,我有一物,名叫口罩,可以解决异味问题。来,一人一个拿好。”
喽啰们半信半疑,又觉得戴口罩的样子太滑稽,拒绝配合。
阮晓露:“花小妹亲手缝的。”
一群口罩侠兴高采烈,作揖告别。
有时候齐秀兰和团队研究受阻,进展停滞。归根结底是“设备”太古怪,很多使用方法都摸不透,干着急。
“妹儿啊。”齐秀兰把她当智囊,愁眉苦脸地问,“你算算,这滴出来的酒,怎么总是少一半儿呢?”
阮晓露哪知道啊,她又不是专业做化工的。
不过呢,虚心使人进步,不会可以学。
她当仁不让,自告奋勇,去敲公孙胜的门。
“道长啊,”她自来熟地走进丹房,“新丹炉怎么样?还好用吗?哪里有问题尽管告诉我。我在市镇里找的那个工匠,水平过硬,收费合理,认真负责,有什么不足之处,随时可以拿去返修的。”
她言而有信,答应公孙胜赔他“丹炉”,就要赔他一个更大更好的。
她不辞辛苦,拿着公孙胜的图纸跑遍了济州府,又是砸钱又是砸人情,总算攒出这么个举世无双的化工生产线。她精益求精,又请出巧手匠人金大坚,把寻常尺寸的操作台,改成了适合道长八尺身躯的高台面,打磨调试,不趁手的地方通通修改,处处符合人体工学,让道长这丹药炼得舒适,炼得痛快,炼得身心愉悦。
丹炉2.0果然是旷世神器。此时公孙胜正埋首其中,焦头烂额地试验新药,丝毫没听到门外动静。
“孽畜!我去你奶奶的元始天尊!”他摔碎第八个小瓷瓶,“为什么又是黑的!书上明明说是白……”
看到门帘掀开,道长一秒闭嘴,风度翩翩地转过身。
“丹炉没问题,很好用,十分感谢。”他提前预判了阮晓露的问题,淡淡回答,“也许是贫道收来的这版古籍印得不是很清晰,抑或是市面上的砂石皆不纯……假以时日,一定会成功的……”
阮晓露再次感叹,路线错了,越努力越没用。
就凭道长这钻研勤奋的劲儿,改行做化学不香吗?
也许是因为丹炉2.0实在很符合道长的需求,他对阮晓露的态度终于开始友善起来,默许她观摩丹炉的运作。

阮晓露也不客气, 上来就指指点点,把齐秀兰他们遇到的问题通通复述了一遍。
对公孙胜来说,这些技术难题都不值一提。
“炼酒与炼汞, 殊途而同归。看我操作。”
他把装满辰砂的石榴罐倒扣在坩埚上,底盘加入醋, 慢慢加热……
阮晓露目不转睛, 眼看一滴滴的液态水银滴入醋里。
“我明白了!”她忽然欢呼起来,“要冷却!管道外面也要冷却!”
不然制出来的水银蒸汽到处跑, 她和公孙胜早就中毒了。
而齐秀兰的作坊比较粗陋,没人注意冷却的问题。蒸出的酒精全挥发了, 能成功吗。
她拉开门帘, 大步离开。
“道长回见!”
公孙胜探头叫道:“酿酒的那位齐娘子, 听起来也颇有慧根。你去跟她说, 贫道愿意收她为徒, 做女冠, 炼丹比炼酒可有意义多了……”
阮晓露猛地回头, 故作委屈道:“我没慧根?”
公孙胜手抚丹炉2.0, 捻须微笑:“你数次上门求教,态度至诚,意欲何为, 道我不知?你放心,等日后炼出仙丹, 为师定会给你留一颗。”
阮晓露:“……啊这,我不……”
刚想说“我不吃”,木门关上, 里头继续传来公孙道长喃喃自语之声。
“作之法,当以诸药合火之, 以转五石……这次一定能成,一定能成……”
经过几次偷师,多次工艺升级,大量的粮食消耗,以及无数次夜以继日的试验,终于,齐秀兰的新式酿酒作坊开始步入正轨,产出的样品越来越像样。
阮晓露开始隔几天去帮忙,到后来,除了日常训练和物流任务,干脆也天天泡在酒坊里,算是找到个额外的乐趣。
酒坊工作量巨大。她于是干脆把巡山一队也定期叫过来,帮忙做一些搬运、置物等不需要技术的重活,就当练力气,顺带指导用力方式:
“用大腿,不费腰!别直着腰,微微弯下来,这样更省力……”
天气渐热,酒坊里更是高温高湿,一趟练下来,畅快淋漓出一身汗,犹如做了个高温瑜伽。只要别忘记补充汤水,酒坊就是个绝好的锻炼地点。
新酒蒸出,尚且含不少杂质,需要窖藏沉淀。于是齐秀兰管老大哥要了喽啰,把临近一个山洞挖开,作为酒窖,里头一坛坛不同参数的试验品,让她精心编了号,并且请会写字的喽啰写了个巨大的告示:
禁止开启!
为了照顾众文盲,又请会画画的,在旁边画了个两格漫画:一双罪恶的手伸向窖藏的好酒,然后被朴刀砍断,鲜血淋漓。
有分教:莫伸手,伸手必被砍。
酒坊外头添了两个值夜的喽啰,确保闲人免入。大家望着那不断增添进去的一坛坛酒,只能流口水。
终于,不知何月何日,齐秀兰揭开第十七号酒坛的封口。
酿酒作坊里的一群小弟、连带白胜、阮晓露,齐齐凑过来。
酒香传出的那一刻,所有人齐齐:“哇——”
白胜手里拿了个椰瓢,舀了一大勺,虔诚地一口气嘬光,整个人几乎凝固了,然后两腮瞬间泛红,成了个含羞带怯的耗子。
周围小弟着急:“怎么样,怎么样?”
不见回答,有性急的抢过椰瓢,仰脖咕嘟一大口,然后当场呛了个死去活来。
“奶奶的,这酒恁地有劲!俺过去二十年喝的马尿加起来,也不及这一口气力!”
听闻这评价,剩下的人坐不住了,轮流抢那椰瓢,然后个个成了神仙。
阮晓露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些大哥们灌酒,感觉看了一场重播的智取生辰纲。
以她那为数不多的饭局经验看来,这一次酿出来的成品,类似于后世的酱香型白酒,度数没法测,毛估估至少三四十度。众人不知其烈度,还按照以前喝普通米酒的习惯,一闷就是一大碗,勇气可嘉。
她估摸时间,指着白胜,叫道:“倒也!”
话音未落,只见白胜两眼发直,原地转了两个圈儿,然后晃晃悠悠,真的软倒在了酒坛子后头!
齐秀兰大惊:“你咋又往椰瓢里放蒙汗药了?”
不多时,其余酒坊小弟也纷纷上头,有的脸色红成猪肝,有人开始说胡话,有人尚在摇摇晃晃地坚持,指着齐秀兰瞎说八道:“小娘子生得真俊,是——是不是迷路了,来,大哥带你下山……”
齐秀兰知道这酒烈,没想到烈到这个程度,高兴得合不拢嘴。
“以后酒席上绝对是抢手货!这不得值它一个甲等功!来人,给灌进瓶子里,给晁天王带去几瓶,让他尝尝!”
阮晓露提醒她:“谁让你不拦着他们。这坛酒已经快光啦。”
齐秀兰笑道:“傻妹子,你忘了,这只是第四段的边角料。第一段在二十号坛子里呢!”
在白酒的术语里,蒸馏之后,接酒接出的第一段叫做特曲,第二段叫做头曲,其次是二曲、三曲……等级不同,质量和价格也依次递减,差别很大。
而齐秀兰和阮晓露首次试酿蒸馏酒,还没发明出这么多名词概念,就简单地称为“头段”、“第二段”、“第三段”。
刚才放倒众人的十七号酒坛,盛的只是第四段——质量最次的那一拨。
而且蒸馏之后仅仅窖藏了一个月,虽然度数 高,但很多杂质还没有完全沉淀,燥热辛辣,口感一般。
而二十号酒坛里,盛的是头段特等白酒,窖藏时间更长,风味更佳。
其实按照齐秀兰的设想,若是能窖藏个一两年,甚至三五年,那酒的味道简直没法想象。但眼下实验为主,为了验证试验成果,也只好省了窖藏的时间。
齐秀兰亲手上阵,灌了三大瓶,拉着阮晓露,去给晁盖献宝。
兴致勃勃出了门,才发现,山上安静得有点过分。
此时正值白日当空,万里无云的天气。平时在这时候,梁山总是热闹无比:聚义厅里要么在喝酒,要么在开会;校场里喊声震天,钟鼓齐鸣,刀枪并举;旱寨关口守卫森严,不时听到巡逻兵的口令号子;水寨里也热火朝天,不是在训练就是在捕鱼,不论是人或鱼或水,都没一刻偷懒歇息。
跟别提,路上随时能碰见巡逻的、运粮运柴的、跑步传令的、扭打干架的、喝醉了一路高歌的……
没得五分钟安静。
可是今日,阮晓露和齐秀兰从酒坊走上山,耳中始终静悄悄,只听到风吹浮土、水流细密之声。
而且一个人影也不见。整个路上只有她们两双脚印。
全山好汉仿佛凭空蒸发,连个招呼都没打。
齐秀兰纳闷:“咱们这次在酒坊里呆了多久?”
阮晓露也疑惑:“也就呆了一两天?那也不至于沧海桑田啊。”
前头有个高高的关隘,墙头还插着杏黄旗。阮晓露提气跑步,想进去找个人问问。
两扇木门半开,她轻轻一推,差点尖叫!
两个守关喽啰,一头一尾地躺在地上。
地上滚着几个冷馒头,其中一个还带牙印。
阮晓露赶紧环顾四周,没看见坏人。
再低头看那俩喽啰,倒是没死,呼吸均匀,应该是被高手打晕了。
耳中传来微弱的□□。阮晓露循声跑去,只见两个守关的头领——杜迁、宋万,也双双倒在另一间屋。两人围桌而坐,桌上还立着半瓶子酒,一碟猪耳,一碟醋。地上四根筷子。
看样子是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放倒,连兵器都没来得及捞。
同样的,也没死,只是晕得七荤八素。杜迁后脑勺一个大包。
这时候齐秀兰也赶进来,惊得合不拢嘴。
“有人来踢馆了?”
梁山家大业大,树大招风,常有其他江湖同道来“切磋”。名为交流,实为踢馆。要是真能打败传说中的梁山好汉,之后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一夜成名。
阮晓露记得几个来踢馆的好汉。有人是划船来的,还没落脚金沙滩,就被水寨里的人拍进泊子,按着脑袋,直到对方玩命求饶;有人是假借拜山的名义,混上了聚义厅,然后当场翻脸,企图把梁山好汉们揍个措手不及。结果当然是惨遭群殴,趴在地上叫娘。
也有人是结伴来的,上来就摆个虎豹龙蛇的阵势,妄图先发制人。不过梁山上的头领,从晁盖到白胜,都是有两把刷子在身上的。就连那老弱病残的喽啰,也都在林冲的指导下,练就了相当过硬的群架技术,力量不够人数凑,战斗力不是普通的街溜子能比的。
再加上梁山防守严密,水里有陷阱,山上有关隘,隔几棵树就有绊马索,就连聚义厅里的扫把都是铁芯儿的,危急时刻薅掉枝儿能当梢棒使。因此自从晁盖上山以来,遇上“切磋”的江湖武人,至今还没有吃亏过。
当然,梁山好汉气度大。分过胜负以后,大家通常都能化敌为友,踢馆的认栽,表示今后奉梁山为大哥,江湖上但有使唤,水里来火里去,俺绝无二话。
然后众人喝顿酒,一笑泯恩仇。晁盖再派几个人,把客人安安全全地送出去。
这是江湖上公认合规的“拜山”流程。
今日若是又有人来踢馆,这不奇怪;但把守关的杜迁宋万、连同两个喽啰,几乎是一瞬间被放倒制服,那就有点天方夜谭了。
阮晓露查看关隘里的机关,都没触发。
官军大举进攻?
内部作案?
背上平白起了一排白毛汗。有点渗人。
齐秀兰也觉腿发软,不由自主抱紧怀里的几瓶酒,好像抱着救命符。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阮晓露提议:“上聚义厅看看。”
从关隘到聚义厅,五里山路静悄悄,路边本来应该有守卫的喽啰,此时也都一个个的倒在原处,好像在熟睡。
阮晓露蹲下,又拍又打,总算弄醒一个。
“俺规规矩矩在这儿站岗,”喽啰委屈地摸脑壳,“忽然后脑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齐秀兰着急:“歹人多半已经攻上山了。快起来,咱们去帮忙!跟他们血战到底!”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齐秀兰已经打心底把梁山当成自己家,恨不得飞到聚义厅去看个究竟。
谁知那喽啰面露为难之色,不知是伤太重还是怎么着,脑袋一歪,又躺下去了。
齐秀兰急了:“兄弟,兄弟!”
阮晓露揽住她的手:“咱们别声张,悄悄的过去看一下。要是梁山真有难,固然不能袖手旁观,可也别不明不白的折在路上。”
山风吹着两个孤独的身影。两人踮着脚尖,如同趟着地雷阵。走走停停,终于到达聚义厅门口。
大门洞开。厅里空无一人。交椅翻倒,打碎的盆盆碗碗不计其数。长条桌上还剩着酒菜,几只野猫聚在一起舔鱼骨头。
阮晓露长出一口气。至少没看见满地尸体。
突然,桌子底下什么东西勾住她的脚腕!
她一蹦三尺高,然后玩命朝桌子下面一踢,踢出一声惨叫。
何成脑门上一个大包,哭丧着脸爬出来。
“姑、姑奶奶手下留情……小的贪生怕死,小的临阵脱逃,您千万别跟阮二哥说……”
阮晓露急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何成心有余悸:“有人来踢馆,说全梁山没人是他对手,不服的就跟他打,俺们也确实打他不过,给水寨丢脸了……”
阮晓露皱眉:“‘他’?点子有几个?”
何成:“就一个!就一个人!……呜呜,六姑娘,梁山今儿这坎怕是过不去了,您赶紧收拾收拾跑吧!千万别经过断金亭!”
终于有人指了个方向。阮晓露让何成回去照看自己老娘,然后麻溜踏上去断金亭的路。
这次终于走对了。一路上看到越来越多的好汉,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有的头上鼓了大包,有的断了鼻梁一脸血,有的伤了腿脚,有的扭了腰胯,还有的干脆装死,现场一片狼藉。到了密林小路的尽头,断金亭校场外围,黑压压一片全是人,要么靠树坐着,要么地上躺着,就是没一个站着的。
阮晓露大惊,发现一个认识的。
“朱贵大哥,你怎么了?”
“肩膀脱臼了,哎唷哎唷……”朱贵估计是从酒店里赶来增援的,腰间还挂着几片抹布,“姑娘会接骨吗?不会,算了算了,别碰我……”
那边齐秀兰也扶起一个。
“哟,这不是阮二哥吗?我扶你起来。”
阮小二坐在地上,自己给自己接了关节,瓮声瓮气地摇头,“技不如人,认栽认栽!”
校场一角,一个人拄着扇子,挣扎爬起来。
“扶我起来,我还能打……”
几个喽啰步履蹒跚地拉住:“军师,您不能再上去了,您是山寨首脑,俺们不能没有您啊……”
校场中心,一个黑衣,一个白衫,两个人正在拼斗,黑白两色变幻腾挪。但见人影婆娑,衣角翻飞,看不清动作,但端的是高手决战!
地上众人撑起身子,凝神观战。
不一刻,只见黑衣人虚晃一拳,飞起左脚,踢中白衣人肩膀,紧接着右脚跟上,扑的一声,把白衣人踹出老远,骨碌碌,滚到场下一群败军之将当中。
几个人惊呼着凑上去。
“花将军!花将军你可伤着了?你没事吧……”
花荣俊脸无光,一身白战袍上,突兀两个大脚印。
他低头揉着自己肩膀,咬牙道:“拿我弓来!”
林冲摇摇头,面色沉重:“你已输了。按规矩,不能再进场。”
林冲坐在裁判席的一张交椅上,长长叹口气,提起笔,在场边的记分牌上,重重地写了一横。
记分牌上已经画了九个“正”字。林冲这一横添上,“正”字添到了十个。
林冲随即丢下笔,拄着拐杖,奋力站起。
“请指教……”
场中那黑衣人大笑:“你脚 上有伤,省省罢!等养好了再来!”
他连胜五十场,大约终于有点累了,就找块大石坐下,擦一把汗,解下腰间酒葫芦。
“只是想亲眼见识一下,梁山到底当不当得江湖之首,能不能担大事。现在看来,呵,徒有虚名。”他将葫芦里的酒一饮而尽,朗声道,“还有谁来?没人了吗?”
众人自惭形秽,没人敢接茬。
就在这山林寂静的一刹那,忽然,齐秀兰的嗓门突兀响起:“这里有个人抽筋了!快快,妹子,你那个缓解抽筋的法子是怎么使来着?……”
那人闻声转过脸。
杀气横秋,悲风满路。断金亭的飞檐挑开日光,在他眸子里映出一对骄阳。

晁盖使劲瞪着眼睛, 直到两眼干涩,又酸又疼,才揉了一揉, 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苦心经营这么久的水泊梁山,群英荟萃, 高手如云, 多年坐稳北方江湖老大。直到今日他才发现,竟然这么不能打!
当然, 强中更有强中手,都是混江湖的, 不至于膨胀到觉得天下唯我独尊。胜败乃兵家常事, 江湖上最要紧的是义气……
道理他都懂, 可他心里就是咽不下这一口气啊。
如果是强敌大举来攻, 大家苦战失利, 节节败退, 那也输得心服口服。可是这帮人呢, 直到横着闯进聚义厅, 晁盖连一声预警都没听到!
(晁盖坚信这是“一帮人”,因为虽然目前为止只看见一个,但他背后绝对有帮手!不然绝不可能悄无声息, 把山下守军全放倒。神仙也做不到。)
然后上断金亭挑衅,不管上来的是谁, 无一不是三拳五脚即秒杀。当然对方很给面子,没动兵刃,也都没下死手;可是被打败的这些好汉, 可一个个比死了还难受。
在梁山待久了,被喽啰们整天“老大”、“大哥”捧得飘飘然, 官军最近也来得少,实战经验愈发稀缺——难道,自己那引以为傲的武功造诣,已经退步到这个地步了吗?
晁盖终于坐不住了,第十八次按着椅子,要站起来。
后头吴用虚弱叫道:“寨主,你别动——”
他恨其不争地想,这晁天王真是急糊涂了。山寨再危险,也轮不到他出手啊!
派手下小弟去干架,打不赢,丢人的只是小弟;若老大亲自出马,万一输了,这老大的位置还坐得回去吗?
晁盖已过不惑之年,年轻时再莽,如今体力也不比从前。来人武功深不可测,晁盖若上阵,几乎百分百必输。
如果晁盖不下场,只是在旁边当个吉祥物,敌人识趣,也不会冒然上前挑衅。梁山还能维持个不输的局面。
所谓“山寨之主不可轻动”,自有其道理。
晁盖深呼吸几口,终于按捺住冲上去送人头的冲动,屁股粘在交椅上,不动如山。
吴用挪到他跟前,扇子挡半边脸,挤眉弄眼做手势。
晁盖明白他的意思。对方讲江湖规矩,但己方可以耍无赖。比如让花荣悄悄爬到树上,放个冷箭,再厉害的大罗金刚也射他个对穿。
或者派个小喽啰过去谄媚,英雄您打累了,吃顿酒肉再战如何?——酒肉里下点蒙汗药,甚至毒药,直接把他送走。
再不济,几百号人一拥而上,压也能把这个煞神给压成肉酱。
但如果真的使出这种下三滥手段,那梁山的声望也别要了。义气和凝聚力一夕归零,大家趁早收拾东西散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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