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京城报仇的—— by香草芋圆
香草芋圆  发于:2024年0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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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小满哭笑不得,分明想笑着答“他?好?好?的,我打他?做什么”,但冲上去几步,握住老人厚茧粗糙的手时,不知为什么,眼?泪却啪地落下?一滴在窗棂上,和窗外的大?雨混在一处。
“盛老爹!”她哽咽说,“还有好?酒热汤,你再吃喝点。”
盛富贵抬起粗糙的手,抹了把?应小满的眼?角,抹得她脸上火辣辣的。
“老夫年轻时金玉里打滚,吃喝够了。”
“七郎,你也来听着。”他?对晏容时招招手。
“小丫头的亲娘出身显赫名门?。我看小丫头家境寻常,你帮衬她一点,帮她认祖归宗,背靠大?树好?乘凉。”
晏容时站在应小满身侧,不止出声应下?,还把?盛富贵心里想着没有言说的部分当面直说出来。
“盛老爹放心。小满既然母家出身显赫,有小满母族这棵大?树罩在头上,我定会对小满好?,不会对不起她。”
盛富贵笑了声,摇摇头。“憨丫头找了个机灵鬼。”
“你们听好?了,小满的亲娘,单名一个“妱”。女字旁,征召的召。她亲娘家里是?皇亲外戚,家里有个长辈在宫里,便是?如今的太后娘娘。”
“小满亲娘姓雁,家在京城东,莫干巷。莫干巷里有座大?宅邸,牌匾上写兴宁侯府,就?是?小满亲娘家了。”
“牢牢记住,小满登门?认亲时,千万别提他?亲爹,只提她亲娘。雁家有人问?起,就?说亲爹早死了,只把?她亲娘留下?的襁褓拿去认亲。”
“雁家有心认回的话,自然会认。雁家装傻赖账的话,小满,你便跟他?们说,妱娘子未成?婚,始终是?雁家的人。这么多年流落在外,吃尽辛苦,你们雁家不闻不问?,难道族谱上没有妱娘子这个女儿?”
余音缭缭在耳,夹杂着嘈杂的风雨声,话音落地时,人已?去远了。
应小满想喊又不敢放声大?喊,人趴在窗棂边,片刻失神的功夫,肩头淋个湿透。
敞开的窗户被晏容时逐个合拢。
“抬头。”他?取过帕子,替她仔细擦拭混着泪和雨水的湿漉漉的脸。
事态急转直下?,不止义母坐在桌边发呆,应小满也站在窗边久久回不过神来。
“我亲娘,妱娘子。是?……兴宁侯府,雁家人?”
震撼里带惊吓,她难以?置信,喃喃地说:“不能吧……”
“先记下?,以?后再查证。至于盛富贵,”晏容时沉吟着,倒是?有些难以?定夺。
在逃人犯,按律当拘捕。
但按照今晚的推断,有□□成?可能,盛富贵是?应小满的祖父。如此倒有些棘手。
他?沉吟着推开房门?,对外头等?候的禁军说:“人从窗外逃走了。可有人手跟着——”
门?外直挺挺站了个人。
肩膀绑布带,白布外头还在渗血。
雁二郎正独自翻来覆去琢磨小满那番话时,骤然听闻都尉紧急报讯,顾不上身上的伤,即刻奔来西头,静悄悄站定应小满房前,扒拉着门?缝细听。
原打算随机应变,将功补过,一举擒获老贼,解救应家母女于险境——
他?听到了个啥?
小满她亲娘,姓雁?城东莫干巷,兴宁侯府?
单名一个“妱”字。
妱娘子,那不是?家里多少年前跟情郎私奔的小姑姑吗?!
小满,是?他?小姑姑的女儿?
——他?表妹?
他?心心念念的小娘子,怎么成?亲戚了?!
晏容时站门?里,雁二郎站门?外,两边意外地对上片刻,晏容时镇定问?:“都听见了?”
雁二郎恍惚地张开嘴,想说又不知说什么,重新闭上。
“应该听见了。也好?。”
晏容时想了想,换了个称呼:“如此以?后都是?自家人了,二表兄。”

邸店大堂中央灯火明亮, 灯光透出窗外去。
遮蔽天地的雨帘里,晏容时和?雁二郎对坐在长案两边。两人掰扯有一阵了。
“盛老贼不急着抓?你什么意思。”
雁二郎把长案敲得山响:“你把贼人放走,失了人证。小满的身世,谁知道是不是盛老贼为了脱身信口胡诌?你要以私误公, 轻轻放过, 老子肩膀上?挨的一刀可不能这么算了!”
晏容时八风不动地听着?。
听完只问:“盛富贵和?余庆楼死士有干系, 他?身上?有奸细嫌疑。你想一查到底, 把小满牵扯进?去?”
雁二郎顿时闭了嘴。
晏容时又说:“盛富贵是殿前?司禁军抓捕的三名逃犯之一。此事已交给殿前?司都虞候吴寻手里,你最好别?插手。同为禁军同僚,抢功不好。”
“抢功”是军里大忌。雁二郎骂了句娘, 就此歇了领兵连夜追捕的念头。
但他?越想越不对。“等等,人落到吴都虞候手里,招认出来,不还会牵扯到小满吗?”
晏容时:“事先打?过招呼。不会。”
究竟怎么个“不会”, 无论雁二郎怎么追问, 再问不出半句。
晏容时只悠悠地回:“知道二表兄对小满兄妹情深。尽管放宽心, 我总归不会害了我家小满。”
“兄妹情深”四个字刺激得雁二郎不轻。
他?火冒三丈,拍案大骂:“谁是你二表兄!”
就在楼下的闹腾动静里, 一阵脚步声从楼上?传来。
应小满身后跟着?军医, 两人踩着?二楼木梯下到大堂。军医叹着?气?说:“小娘子, 雁指挥使不老实?。叮嘱他?静卧养伤, 莫剧烈动作, 当心伤口?崩裂,他?直接当做耳边风。你看,人坐大堂里呢……”
应小满:“绳子呢。拿给我。”
楼下的对峙氛围一扫而空。雁二郎听得不对劲, 赶紧迎上?去:“小满,别?捆我。我睡一觉起身, 精神已经恢复许多了。我好得很!”
晏容时扫一眼对面渗血的肩膀:“刚才敲桌案太用力,伤口?崩裂了。”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挪过去,话说得半点不错。虽说雁二郎大声喊冤,但他?的左肩头可不正在渗血?
应小满恼火地说:“坐回去。躺长凳上?。”
用山里捆野猪的姿势,三两下把雁二郎严严实?实?捆在长凳上?,军医领几?个禁军把不老实?的伤号抬回二楼东边房里。
虽说不好抢功,但逃犯的线索不能丢。追出去的都尉很快传来消息:
盛富贵孤身往西北边逃逸。
追出去七八里地,未发现?和?两名死士汇合的迹象。
天色即将黎明。再往前?,便是殿前?司禁军撒网抓鱼的地界。
晏容时吩咐下去:
继续追踪,无需动手抓捕。若和?殿前?司禁军遭遇,知会一声逃犯踪迹,追踪人手便可撤回。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殿前?司传来连夜抓捕的最新消息。
——西南方向抓捕到死士两人。都是活口?。
这次抓捕出乎意料的顺利。并未遭遇太大抵抗。
午后转小的雨势里,吴寻难掩激动地回返邸店,和?晏容时商议昨夜的搜捕情况。
“夜里下雨看不清楚,远远瞧着?像是三人逃逸,其中一个人背着?另一个。弟兄们都以?为年轻死士背着?年老的盛富贵。”
“近处才发现?,原来往西南逃逸的只有两个死士。其中一个背着?田里弄来的稻草人。”
“这两名死士的情况不寻常。”
七月搜捕余庆楼时,几?名死士顽抗到底,悍不畏死,当场重伤几?个,服毒死了一个。
但昨夜的两名死士,轻易便被抓了活口?。死士独有的亡命悍勇从他?们眼里消失了。
“这是连夜录来的口?供。”吴寻把两份新录供状放在长案上?。
“防备万一,我亲自录的供。内容并无第三人知晓。晏少卿,我们捞到大鱼了。余庆楼死士供证,盛富贵手里有整库仓的精铁武器!”
晏容时把油灯挪近,展开雨水打?湿的两份供状。
吴寻在旁边闲说几?句这次遇到的稀罕事。
两个活口?供认不讳,确实?是余庆楼方响豢养多年的死士,效忠北国,暗中输送精铁,递交情报,在京城四处活动。
方响被抓捕后,京城埋藏多年的奸细据点被拔起,死士无处可去,只得逃去盛富贵的河童巷据点,平日就藏身在旧宅地下挖的几?处地窖里。
每隔半个月,盛富贵清扫夹道落叶,表示安全无事。死士在地下听到声响,便短暂出来放风。
但奇异的是,两边的关系,虽然依附,却并不紧密。
“根据死士招供,盛富贵和?余庆楼方响虽然同为北国派遣来的奸细,但两边不是同一路的。”
晏容时的手指搭在供状上?,轻轻点了点。“有意思。”
每个国家都有朝堂内斗。
来自草原的北国内部,也少不了内斗和?清算。
“三十年前?,盛富贵伪装做财大气?粗的蔷薇水商人,在京城交结王公?贵人,挥金如土,几?乎倾尽北国财力。后来盛富贵事发,倒卖的大批精铁武器未能送去北国王庭,万贯家财倒被收缴充公?,连累北国穷了好多年。”
当年,京城爆出的武器倒卖大案被晏相?查获,盛富贵失败。遥远的北国王庭大受打?击。
方响吸取盛富贵的失败教训,不再试图重金交结京城王公?贵人,改而交结下层的六七品京官。
“但方响耗费二十余年,还是失败了。”吴寻道。
晏容时思索着?道:“死士看不到希望,因此才失了死战不惜身的精气?神,束手就擒?”
吴寻摇头,拉开供状到后头,指给晏容时看。
“出乎意料。因为这桩敌国内斗。”
晏容时一目十行地看清原委,微微一惊,很快镇定下去,拿镇纸挡住这段口?供。
“事情我知晓了。正式录供时,可否除去这段不相?干的敌国内斗,把重点落在盛富贵手里的整库仓精铁武器上??”
“我另起草一份供状,交给你看过。没问题的话我们一起署名。”
吴寻爽快应下。
他?今天赶回来商量的,除了死士那边录来的了不得的口?供,还有个大问题。
“擒获的两个死士,官家吩咐‘生死不论’,郑相?追出来吩咐‘死士危险,不能放任活口?入京’。卑职到底该把活人送回京城,还是送尸体回京城……”
晏容时抬手在卷宗上?敲了敲:“把活口?捆扎好,对外宣称尸体回京。”
吴寻:??
晏容时也有事和?吴寻商量。
“主犯盛富贵正在往西北方向逃逸。他?心存死志,若被擒获,多半会当场求死。劳烦吴都虞候手下留情,留下活口?。”
吴寻一惊,即刻就走。
“卑职这就去西北边监督,定要生擒盛富贵。”
晏容时起身相?送,慢悠悠叮嘱最后一句:“生擒之后,记得传话回来,同样说尸体。”
吴寻:??
门外人喊马嘶,目送吴寻领着?麾下精兵消失在邸店门外后,晏容时坐回长案,把镇纸挪开,露出之前?压住的那段口?供。
余庆楼死士供证:
盛富贵失败之后,不止钱财损失惨重,更?损失了五王子莫尔敦。北国王庭震怒,下令清算盛富贵的家族。
盛富贵留在北国的家族被灭了满门。但盛富贵把他?的独子带来了京城。中原朝廷居然只判了盛家儿子流放。
潜伏在京城的余庆楼方响,接到来自北国王庭的秘令,诛灭盛富贵的独子。
余庆楼死士接令。
千里追踪,打?算等人到了流放地后,无声无息地动手。
不料才流放到半途,路过荆州时,盛富贵的独子和?儿媳居然半道被人劫走了!
使命未达成,回去也是领死。余庆楼死士在荆州搜寻了整整十年。沿着?汉水流域,搜遍荆州各乡郡。
终于发现?了盛家儿子和?儿媳的踪迹。
盛家小夫妻隐姓埋名,在荆州的某处无名乡野打?井造屋,耕田织布,已经平静生活十年了。
【戊寅年七月,击杀盛家子与其妇于荆州乡野】
然而,达成追杀任务回京复命的死士,却立即被方响秘密处死封口?。
因为,被判了死罪的盛富贵居然还活着?。
不知打?通了京城哪条路子,以?其他?死囚顶替,死里逃生之后,盛富贵传话给北国王庭:
——他?手里有整库仓的精铁武器,开启库仓的信物,已经托人转交余庆楼。
武器库仓的下落,只有他?自己知道;库仓只有信物能开启,交托在他?信任的人手里。
只求自己在京城隐居终老,只求放过流放服刑的儿子。
他?愿交付整库仓精铁武器,恳求王庭放过他?们父子二人。
晏容时沉思着?展开白纸,写下纷乱繁复的关系图。
盛富贵(以?整库仓的精铁武器下落,求父子存活)——北国王庭(族灭盛家满门)——余庆楼死士(追杀盛家子)
不论盛富贵手里整库仓精铁武器的消息是真是假,总之,北国王庭不愿蒙受任何可能的损失,答应了盛富贵的要求。
但这时追杀密令已经下达。死士不达目的不回返。
盛家的儿子儿媳,多年后还是在荆州的某处乡野,死于北国王庭追杀密令下。
执行追杀密令的余庆楼死士刚返京便被立即处死。
方响把这件事牢牢按下。
以?至于多年后的今天,盛富贵还被瞒在鼓里,以?为儿子儿媳还好好地活在天涯某处。
接下去的漫长岁月里,余庆楼方响和?盛富贵一同留在京城,静静等候着?故人携信物依约而来。
晏容时思索着?,把卷宗合拢。
余庆楼被连根拔起,主事人方响伏诛。死士不得不依附的盛富贵,和?余庆楼死士却有血海深仇,随时随地可能拔刀相?向。
这也是为什么,两名余庆楼死士毫无战意、束手就擒的根源。
他?重新打?开卷宗,目光里带怜悯,落在供状中央。
【戊寅年七月,击杀盛家子与其妇于荆州乡野】
戊寅年,正是小满出生那年。
短短一行字,便是小满的亲生父母的归宿。夹在两国战事之间,个人的生死命运如水上?浮萍。
蜡烛落了满桌案的烛泪。
晏容时伏案书写,笔走游龙,根据两份死士的口?供加以?改写,案上?逐渐出现?一份新的供状。
略过所有和?盛富贵之子相?关的供状。
只把盛富贵买通了京城路子,死里逃生,传话给北国王庭的那段单独录下。
笔锋蘸墨,浓墨端正写下:
【余庆楼死士供认:
盛富贵其人既未死,宣于北国王庭,称其手握精铁武器一仓,秘密藏于中原某处。】
【已查实?:开启库仓之信物,盛富贵交托亲信庄九之手。】
【庄九其人,未复现?京城。踪迹不可考。】
这天接近傍晚时分,接连下了两三天的秋雨终于停歇,天空短暂地放了晴。
殿前?司连夜搜捕逃犯的禁军精锐,就在短暂放晴的这段时间里,大张旗鼓地拉回来三具尸体。
白布蒙住头脚,以?粗绳索牢牢捆扎在担架上?,鲜血滴滴答答地从担架上?滴落。
禁军粗鲁地把三具尸体从木板车上?扛下来,当着?邸店周围数百围观百姓的面前?抬上?马车,三副担架摞成一摞,捆扎绑紧。
“让让。”前?头的禁军驱赶围观人群,“这三名逃犯要尽快押解回京城。”
围观百姓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都死透了还押解个啥。”
禁军高喝:“官家御口?吩咐:罪大恶极,生死不论!都让让。不管逃犯死活,必须尽快押解回京。”
吴寻避开那三具“尸体”,快步走进?邸店,脸色不怎么好看。
“这都什么事。”他?低声嘀咕着?。
晏容时早看到了外头的热闹,起身相?迎。
“吴都虞候辛苦。”他?把新写成的一份口?供摊在桌案上?,两份初始口?供放在旁边供比对。“你看新写的这份如何?”
吴寻从头到尾仔细比对了一遍。
其他?部分都差不离,只略过了当中北国内斗、密令追杀盛富贵独子的那段。
他?认为最为关键的整库仓精铁武器的口?供部分,被晏容时单独拎出来,浓重墨彩地写下一长段。
“晏少卿这样写极好,把不重要的细枝末节砍掉,主次分明。”吴寻满意地署上?名字。
晏容时也署名。把供状卷起放入竹筒,正要密封急送皇城时,吴寻咳了声,“雁指挥使也在?叫出来署个名罢。”
这是要平分功劳的意思了。晏容时无可无不可。
口?供卷宗被送进?楼上?东边的甲二字房,雁二郎一开始还不愿签。
他?被“兄妹情深”四个字着?实?刺激得不轻。
应小满也在房里。眼看着?人动作老实?下来,她?把固定上?半身的绑绳松开后,坐在床边,借着?军医换药的功夫查看伤口?化脓情况。
雁二郎动作老实?了,视线可不老实?。他?不错眼地盯着?面前?神色专注的小娘子,心头的邪火一阵阵地涌。
表兄妹又怎的。表兄妹结亲的人家多的是!
他?试探着?提一句:“从小一处长大的情分,那才叫兄妹情深。我们这种半道搭上?的哪能叫兄妹。”
应小满听在耳朵里,很直白地理解成另一种意思。雁二郎瞧不上?她?平民小户的出身,不肯认她?做兄妹。
她?倒也不在乎。
“我只有应家爹娘。你放心,我不会进?雁家门认亲的。”
雁二郎大急,什么叫“不会进?雁家门”?
“小满别?误会,不是你以?为的意思!我哪会瞧不上?你?你尽管登门认亲!”
应小满纳闷地问:“那你刚才那句什么意思?”
“咳,我——”
晏容时就在这时握着?供状进?门来。
雁二郎满肚子火气?直接不好往小满这处发,全冲着?情敌去了。递过来的供状看也不看,连纸带笔往旁边一扔。
“密密麻麻的,写得什么东西?小满,帮我读一遍,我头晕看不清,怕晏七害我——”
应小满手一抬,直接一巴掌拍上?他?脑门。
“七郎没事害你干嘛?叫你写名字你就写!”
雁二郎:“……”
身子骨强壮的时候挨打?也就罢了。
眼下受伤体弱,气?色苍白,自己揽镜自照都觉得羸弱可怜……怎么还打??
雁二郎恼火地坐起身来,抓着?口?供从头到尾看过,才细看几?行,人顿时一怔。
眼睛渐渐放出兴奋的光。
他?又不傻,当然看出这是白得的大功一件,当即把扔去旁边的笔拿回,就要在末尾联署姓名。
晏容时却把口?供往边上?一抽,慢悠悠卷起。
“等着?。天下哪有白得的功劳。署名之前?,先替我做件事。”
雁二郎:“……你耍老子玩儿呢?”
晏容时没搭理他?,拉着?应小满走远几?步说话。
“小满。”他?低声说:“还记得压箱笼的两卷旧文书么?随便抽一卷拿过来。急用。”
应小满当然记得盛老爹给她?的两卷旧文书。眼看着?七郎神色郑重,不像开玩笑,她?并不多问,立刻回房拿来一卷。
晏容时便把旧文书递给雁二郎看。
“读一读。告诉我你的想法?。”
雁二郎莫名其妙地拉开旧书卷。从头到尾一遍通读下来,读得他?头晕目眩,心跳如鼓。
“假的罢?”他?把旧书卷往旁边一扔:“无凭无证,随意书写一卷就来诬告朝中重臣?如果诬告这么容易的话,岂不是朝中文武全通敌了。”
晏容时:“说说看,为什么你觉得书卷作假。”
“谁写的?连个署名都没有。”雁二郎嗤笑:“这等藏头露尾之辈,多半是诬告。”
应小满凑过去查看,咦了声。旧书卷确实?开头没有题跋,末尾没有署名。
晏容时:“虽没有署名,但一笔一笔记录详实?。年月日期地点人物俱全,不似伪造。你觉得呢。”
雁二郎哼笑:“日期都有记录,确实?写得详细,看似真。但万一被人移花接木呢?比方说,某年某月某日,做下这些事的另有其人。把事情完整记下,记录时却换个人名。你自己就是大理寺的人,当然知道查案讲究人证物证俱全,只有物证记录,当不得真。”
晏容时并不打?断他?说话。
听完后点点头,对身边显露惊愕的应小满说:“小满你看,朝中各个都是人精。雁二郎还不算其中最精明的。脱口?而出的脱罪理由,随随便便就能数出三五条。”
他?把旧书卷仔细卷起。
盛富贵确实?是北国派来的人。比起中原这些人精来说,心眼还是太实?在了些。
应小满震惊了。“你们的意思说,里头记录的哪怕都是真人真事,也不能给这个郑轶定罪?”
应小满不知郑轶便是当朝郑相?,晏容时却清楚“郑轶”两个字的份量。
“再加一条,官家信任他?。只靠两卷旧书记录就想定他?的罪,难。”
雁二郎插嘴:“这卷物证当然不够,写下这卷物证的人在何处?加上?人证,勉强可以?在御前?争两句,劝动官家把人拘捕待审。只靠物证,没有人证,你连官家那关都过不去,人都拘捕不了。”
晏容时:“人证有。但人证本身不够清白,不能轻易动用。”
雁二郎:“贿赂官员、倒卖武器的,肯定不清白。”
“如果人证是敌国奸细呢?”
雁二郎一怔。
“敌国奸细,意图攀咬朝廷重臣。口?供当然做不得准。”
晏容时琢磨了片刻,把两名余庆楼死士的供状拿过来,笔递给他?:“可以?署名了。”
雁二郎纳闷地看他?一眼,当即不客气?地署上?大名,把笔一扔躺回去。“怎么又愿意把功劳让我了?”
那边晏容时卷起供状,放入竹筒,不紧不慢说:
“你时常出入宫廷,了解朝堂政务,人又有几?分精明狡狯,肩膀上?顶的正是一颗狡狯朝臣的脑子。让你解读旧文书,从你的反应,便能揣测出其他?狡狯朝臣如何狡辩。此事算你立功一件。”
雁二郎:??这是夸他?还是损他?呐?
扑哧,应小满抿着?嘴乐了。
七郎嘴皮子够厉害的。分明夸奖的言语,怎么能说得这么损呢。
晏容时已经走出门去。脚步停在门边,回身喊她?:“小满,来一下。”
应小满便抱着?旧文书出去,站在二楼的木栏杆边,小声问他?:“盛老爹的物证当真不够?”
晏容时实?话实?说:“不够。以?他?的奸细身份,作为人证也不足。”
但把小满叫出来,却不是为了物证事。
他?的目光里带隐约怜惜:
“小满,来一下大堂。有件事需得单独和?你说。”
密封军报快马回京,赶在当天宫门落匙前?送入皇城。
京城郑相?赁宅也同时接到了消息。
“确定是三具尸体?”郑相?捋须问道。
“小人亲眼所见。”幕僚在书房恭谨回报:“在场数百人也亲见。殿前?司禁军把尸体急送京城,此刻应该已经入京了。做不得伪。”
“知道了,下去罢。”
这是第四位前?来报讯的幕僚了。四位幕僚传来同样的消息。
安静下去的书房里,郑相?拉开小屉,取出三把铜钥匙,愉悦地摆弄片刻。人前?不动声色的儒雅姿态消散,渐渐露出了笑意。
他?取出一张泛黄发脆的纸张。略过书写得密密麻麻的众多陈年字迹,仔细端详着?最后一个尚未被划去的名字,最后一段尚未断裂的关系网。
盛富贵——余庆楼两名死士。
“老友。终于等到这天了。”他?点着?旧纸张。
久违的愿望终于达成,头顶高悬的巨石落下,心头不见轻松,反倒升起莫名的慨叹。他?甚至还抹了下眼角。
眼角当然毫无泪痕,唇角却缓缓露出笑容,笑容越来越大。
“二十六年了,不容易哪。你折磨了老夫二十六年……死得太轻易了。”
郑相?——不,如今称呼他?郑轶更?合适——轻声感?慨着?,微笑着?提笔蘸墨,重重抹去纸张上?最后一个名字。
连带的两名余庆楼死士也涂抹黑去。
对着?整张涂抹黑墨的泛黄旧纸,出乎意料的,他?的脸上?只显露片刻轻松,很快又浮现?阴霾。
郑轶喃喃道:“如今你死了。还暗藏什么手段,还有什么隐藏的人脉?到底会不会有人拿着?你留下的通敌证据送去大理寺?现?身罢。老夫等着?。”
他?在书房里踱步片刻,吩咐道:“来人,拿官袍来。案情重大,不容耽搁,老夫要入宫求见官家。”
以?竹筒密封急送入皇城的密报,如今正平摊在御前?书案上?。
官家震惊地拍案而起。
“多年前?晏相?查办的那桩武器倒卖大案,竟有整库仓的精铁武器流落在外,至今未寻回?竟落在潜伏京城多年的奸细手中。其人名叫盛——盛——”
郑轶端立于御案下,补充道:“盛富贵。”
官家拍案:“必须严查!这盛富贵可擒获了?”
郑轶道:“已然擒获了。只可惜,其人已死。 ”
“怎么让他?死了。”官家扼腕道:“之前?朕吩咐吴寻生死不论,他?就把人当场击杀了?唉,可惜了如此重要人证。”
“此事要怪老臣。” 郑轶歉然道:“之前?吴都虞候出宫时,是老臣多嘴,叮嘱他?说,死士乃大奸大恶之人,决不能放他?们活着?回京城,以?免恶徒绝境中暴起伤人。”
郑相?更?加歉然:“老夫的意思,原本是让吴都虞候擒获了人,在京城外原地查办。吴都虞候兴许误解了老臣的意思,把三名匪徒直接击杀……”
“郑相?宅心仁厚,担心得并不错。如此恶徒……” 官家叹了口?气?,“咎由自取,死了也罢。”
官家翻了翻口?供,念道:“‘三人重伤擒获’。也就是说擒获当时人并未死,录完供才死。再等等,这份是死士的口?供,看看今晚有没有盛富贵的口?供急送入宫。郑相?今晚伴驾,陪朕用膳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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