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郎过来大理寺时,也观摩了?片刻铁疙瘩。
“边角都烧融了?。有没有叫匠人原样复刻一个??”
“有。”
当着官署里众多好奇观望的官员,晏容时拉开长案边的小抽屉,取出一串沉甸甸的铁钥匙。
“请了?工部最好的匠工,想方?设法复原,按照复原后的种种可?能,复刻出三把钥匙。总有一把能打开大锁。”
他把三把铁钥匙递给?十一郎,遗憾叹了?声:“只可?惜,寻到了?钥匙,却不?知和精铁钥匙对应的铜锁在何处。锁着何等物件。”
十一郎查验得仔细:“如此沉重,只怕是库仓钥匙。”
“确实像库仓钥匙。”晏容时也赞同?。
十一郎这些天在兵部追查得人几乎魔怔了?。捧着三把精铁钥匙,想起失窃的武器,不?假思索道:“兵部消失了?整库仓的武器!你这把钥匙……”
晏容时不?等他说完便抬手截住,看了?眼周围耳朵都竖起的官员们。
“无凭无证。武器失窃重案,关乎国本。不?能捕风捉影地查。”
劝诫得有道理。话头就此打住。
但十一郎的半句话在场听到的人不?少?,小道流言还?是传了?出去。
两?三天后。
清晨入宫的大朝会结束后,晏容时例行留下。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的主审官觐见?圣驾,当面详述武器失窃大案最近的进展。
晏容时回禀的大理寺这处,相比几日前无甚进展。
官家在御座处听完,突然问起一句:“听闻最近晏卿得了?个?重要物证,似乎是开启某处库仓的钥匙。极为关键,日夜带于身侧?晏卿为何不?提此事?”
官家当面问起,晏容时自然当场拿出。
被烧得半融化的一坨铁疙瘩就这么展示在御前。
晏容时略过应小满,言语间只提庄九。
从前京城有户卖蔷薇水的大商户,命亲信庄九送五十两?银至余庆楼。余庆楼掌柜方?响在京城做了?多年?生意,始终没有等到庄九。
方?响供认这段旧事时,正好有一枚五十两?旧银锭出现在京城,被赁户充作赁金。屋主融银时,银锭里竟然融出一把铁钥匙。被他无意中取获,便带在身边。
“臣笔下录供五十两?银时,面前便出现五十两?旧银锭,巧合得很,简直像冥冥之中暗含天意。”
“银锭内融铁罕见?,看着又像库仓钥匙,臣便留在身边,时时把玩。心?里的想法,其实也如很多人所想那般,万一……失窃的大批精铁武器,就藏在某处不?为人知的库仓中。银锭内藏的精铁钥匙,万一便是那开启库仓的钥匙呢。”
晏容时言辞谦恭:“但臣也知晓,臣的想法毫无线索,只是捕风捉影的愿望罢了?。银锭里藏铁、藏铜,其实是许多江湖术士惯常的做法,从来不?少?。寄希望于一把铁钥匙,无异于大海捞针,因此,臣御前不?敢奏对。”
官家恍然,转身对御座边立着的郑相说话。
“原来是百姓家充作赁金的旧银锭里融出的一把铁钥匙。和兵部武器失窃大案,确实扯不?上关系,难怪晏卿不?肯提。”
郑相捻须微笑说:“晏少?卿为人谨慎机敏,实为栋梁材。”
官家指着晏容时感慨笑说:“他祖父晏相还?在时,有年?除夕带着晏卿入宫赴宴,当时晏卿才八岁罢?晏相当众夸赞‘吾家麒麟儿’,朕就在场,印象深得很!一晃十余年?了?……”
话题就此闲扯开。
在场几位重臣挨个?把烧融的铁钥匙接去手里把玩,畅想说笑,最后由郑相把玩片刻,归还?给?晏容时。
“晏少?卿拿好。”郑相含蓄笑说:“纵然大海捞针,却也不?是毫无可?能。也许,兵部失窃的众多精铁武器,此刻正静置在天下某处库仓内,就等着晏少?卿手里这把钥匙开启,重见?天日。”
晏容时也同?样微微一笑,将铁疙瘩接过,依旧揣入袖中,云淡风轻说。
“郑相说笑了?。”
当天傍晚,晏容时提着大理寺公?厨当晚现做的一份蒸羊来应家小院,原想说两?句话便走。
韩老已经登门纳采,两?家开始议亲,京城讲究些的人家都会让两?边小辈回避。
应家当然不?讲这许多规矩,晏容时也不?舍得长达半年?回避不?见?。
但京城毕竟高门众多,逢年?过节少?不?得走动?来往。若婚前太不?讲究的话,以后小满嫁来晏家,耳边只怕要听闲话。
来的时候如此打算没错。但一屉蒸羊才隔门递给?阿织,人还?没说话,应小满就把他拉进小院里去。
“襁褓还?我。”应小满不?大高兴。
“早和你说了?,我只有应家的爹娘,谁叫你自作主张查我亲生爹娘了?。”
关于襁褓,晏容时的想法不?同?。
他耐心?地解释:“年?代久远,其实多半查不?出什么的。但还?是要查。哪怕只查出一点点线索,即便查出而不?相认,但该知道的,还?是要知道。”
应小满纳闷问:“既然都不?打算相认,为什么还?要追查呢。”
晏容时握住她冷风里冻得微凉的手指尖,亲了?亲。“还?记得你母亲对隔壁村张家认亲的心?结么?”
在七举人巷的某个?夜里,义母哭得很惨,应小满记得很清楚。
“你母亲会起心?结,因为不?知张家话里的真假,老人家便一直惦记着。”
“你是应家养女之事,知道的人不?少?。上回是邻村张家认亲,等下回再有李家,王家来认亲呢?若你知道亲生父母的线索,便能轻易分辩真伪,让你母亲少?起波澜。”
说的有道理。应小满思索着,襁褓的话题就此放过。
她牵着晏容时的手,绕过箱笼,引他在小院里弯弯曲曲地走。
“瞧瞧你送来的满地箱笼。”
应家收拾了?两?天,义母收拾得心?惊胆战,好容易寻出些装绸缎和金银器之类不?容易损毁的箱笼垒起双层,把贵重易碎的箱笼靠墙放置。
满满当当的小院总算腾出一半空地,可?以放阿织跑了?。
应小满指着塞满的小院:“送来之前,想到院子?这么小,堆得走不?了?路么?”
晏容时表情无辜。“京城纳采,就是这么大场面,许多的箱笼。六十四抬算不?得什么。”
“真的?”应小满半信半疑。
“……说起来,箱笼不?好运送。”晏容时很快把话题扯开:“我之前在城西?买下两?所小宅院,如今都空着。你得空时和你母亲商量一下,要不?要把箱笼送去先放着。”
应小满和义母之前就是这么想的。两?人当场说定,算是解决了?满院子?的箱笼。
晏容时开口说:“今晚过来,主要有件事想和你们商量——”
义母端着热腾腾一大碗乳白羊汤过来,搁在石桌上,热络地招呼。
“七郎来了??先坐下吃饭,有事边吃边说。”
隔门说完话就走的回避法子?,在应家显然行不?通。
今晚还?是三大一小围坐石桌,捞着热腾腾羊汤里的大骨,搭一份蒸羊,几个?小菜,吃喝边说话。
应小满提起了?雁二郎。
“才消停了?几天?人又放出来了?。”她如今烦雁二郎得很。
“一出来就直奔我的肉铺子?。次次都要我切三五斤肉臊子?,买了?又不?拿回家吃。有回我在后头推着车出来,亲眼瞧见?他没走出几步,直接把包肉臊子?的油纸包扔去路边。我呸!”
她跟义母齐齐怒啐了?声。最讨厌浪费好肉的纨绔子?弟了?!
“雁二郎又来寻你了??”晏容时舀了?舀碗里乳白的羊汤。
“他最近扳倒了?家里的同?父异母弟弟,又重新?拿回了?禁军指挥使腰牌。可?谓是双喜临门,春风得意。难怪会来寻你。”
“寻你之前,他已知晓我们两?家下定的消息了??”
应小满想了?想:“早知道了?。开口第一句就问我和你的事。”
晏容时淡定地继续喝汤。
喝完半碗后,放下汤匙说:“他知道就好。小满,他官复原职,还?往上升了?一级。现在已经是禁军指挥正使,手下领着天武、龙武两?路禁军,约莫千人。主管京畿治安巡查事。”
“所以呐?”应小满气?鼓鼓地边喝汤边说:“我不?能在小巷里揍他了??”
“这个?倒不?打紧。你寻到机会照揍他便是。我的意思是——”
说到关键处,晏容时细想了?一阵才开口。
“你们很快要出京了?。既然雁二郎如今挂起禁军指挥使的牌子?,主管京畿治安巡查事,正好可?以用他。”
应小满:?
义母那边也纳闷地插嘴:“说好八月底回老家,眼下才八月二十,还?有十天,咱们家的包裹行李还?在慢慢准备着。七郎你这边也莫着急,慢慢查你的案子?,别累着了?。”
晏容时温声谢过长辈的叮嘱牵挂。
话锋一转:“但我今晚就是专程过来说这件事的。应家离京的日子?需要提前了?。”
“不?要等八月底,越快启程越好。”
啪嗒,应小满汤匙里的羊肉滑落一块。她急忙又从汤里捞起。
“为什么要提前?我们说好的……”
晏容时沉静地注视着她。
事关重大,越重要的事,越要缓缓说。
“手里的兵部武器失窃大案已寻到突破口。京城开始不?安全了?。”
“应家牵扯在其中,越停留,越危险。”
“如果可?以的话,就在这一两?日尽快启程。”
应小满:“……”
事态发展太快,她反倒没急着发问,低头喝了?口汤。
义母声音都开始发颤:“咱们家怎么又牵扯在里头了??兵部丢武器的案子?,跟我们应家有什么牵扯啊。”
晏容时从袖中取出铁疙瘩,放在石桌上。
应小满脱口而出:“……我爹银锭里的铁疙瘩?”
“正是。”晏容时重新?把铁疙瘩收入袖中。“我以它做鱼饵,大鱼似乎已咬钩了?。此物有风险,先收在我处。但我放心?不?下你们。”
“应家尽快出发离京。隋淼会带一队好手护送。如果雁二郎死活要跟着你们,让他跟。”
“谁管雁二郎。”应小满终于把事情在心?底琢磨了?一圈回来,清脆嗓音里带出三分恼火七分担忧:
“你呢?京城不?安全了?,你不?跟着我们走吗。”
“我不?能走。” 大事关头,晏容时的态度极为镇定而冷静,甚至还?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等京城此处事了?,我会快马赶上你们。放心?,腊月祭拜时,这铁疙瘩还?是会放去义父的坟头。”
话虽说得宽慰,但严重性已经解释得很清楚。
应小满和母亲对视一眼,安抚地拍了?拍显露慌乱的义母的手。
她干脆地决定:“今晚就搬箱笼。明天收拾行李,后天八月二十二,我们早晨出发。”
距离出京只剩一天。实在太赶了。
应小满跟义母带着阿织去了趟肉馒头铺子, 应家三口跟老夫妻打过招呼,把家里?屯的十来斤羊肉都留给老夫妻,相约明年二月开春时见。
应家把才挂了没几天的新招牌摘下,收拢入柜, 铺子各处擦拭干净, 门板上锁。
有路过的老主顾惊讶打招呼:“怎么铺子上锁了?不是说要做到八月底?”
应小满歉意地笑笑:“提前回老家。明年开?春回京。”
门面不大, 不久便收拾妥贴。应小满抱起阿织, 回头不舍地看了眼晨光里?关闭落锁的肉铺子门面。
“走罢。”
门面处耽搁了约莫两刻钟。
就这么会儿功夫,足够有心人接到通风报信赶来。
街边不知何时勒马停住一队甲胄鲜明的禁军。雁二郎穿一身簇新的朱红武官袍子,在马上盯着有一阵子了。
“早晨沿街巡视, 远远地瞧见你?家三口。以为你?带一家老小出来做生意,没想到是来关店的。”
雁二郎下马几步踱近,站在应小满面前。
“提前回老家?出什么事了,这么急。”他仔细打量面前小娘子的神色, 言语里?带试探。
“和晏家的六礼还?没过完呢。”
应小满:“提前回老家不犯法罢?让个?道, 我们?赶时间。”
雁二郎:“说清楚我就让。”
应小满:“想挨揍是不是。”
义母谨慎地过来说话打圆场:“这位官人, 我们?确实赶着回老家,明早就要走了。如果官人是来铺子买肉的, 等?明年开?春后?——”
应小满拉住老娘:“娘忘了?他就是雁二郎, 上回铜锣巷时一路追到咱们?家放话的那个?。后?来还?跟到七举人巷来着。”
义母大惊: “雁二郎?就是他?!”
她只在新搬去七举人巷那阵子, 远远地见过一次雁二郎, 相?貌早忘了。但这名?字熟!
义母立刻紧张往前半步, 护在女儿面前。
雁二郎:“……等?等?,伯母,之?前都是误会……”
阿织眨了眨黑葡萄般的眼睛, 忽然想起什么似地,举起小手怒指雁二郎:“阿姐, 就是他,穿红袍子的坏人!打他啊阿姐!”
雁二郎:“……不是,小妹……”
应小满呸了声:“谁是你?家小妹。”
昨晚七郎确实提过:雁二郎如今领着两路禁军,掌管京畿治安巡值事,可以用?他。
但雁二郎给应家留得印象太差,应家三口没一个?想跟他打交道。
义母护在前头,应小满抱着阿织,一家三口目光带警惕防备,加快脚步挤过雁二郎身侧,穿过巷口禁军队伍,往大街斜对面的大理寺官衙方向走去。
雁二郎倒也不下令拦人。
抱臂站在街边,若有所思地目送苗条身影远走,消失在官衙门口。
禁军都尉低声问:“追不追。”
雁二郎在心里?盘算:“明天启程回老家。明年开?春回来……”
六个?月,六礼过了两礼。晏七郎手里?还?有案子,人肯定在京城。六个?月派人两地往返,过剩下的几道礼……时间也够了?
雁二郎喃喃说:“等?明年开?春回京,就要拜堂啊。”
边上的都尉没听清,又问一遍:“人进大理寺了。弟兄们?要不要盯着?”
雁二郎往路边踱开?几步,忽地一个?大转身,问都尉说:“禁军维护京畿治安的巡值职责,到哪处地界截止?京城城门里?头,还?是整片京畿地带的几个?县乡都算?”
都尉如实答:“维护京畿治安,当然是整片京畿地带都算禁军管辖。一直到出城百来里?外,到了京畿界碑边上,才算是出了京畿地段。界碑外开?始算地方州郡的治安,不归我们?管了。”
“出城百来里?……”雁二郎又琢磨了一阵。“寻常老百姓雇的车,走到京畿界碑边上,得走个?两天。”
“看脚程。马车快,驴车慢。脚程慢的话,走三四天都有的。”
雁二郎点点头,人上了马,却不急着巡视,马匹迈开?小碎步,沿街慢悠悠地晃悠。
晃出百来步,慢腾腾地路过大理寺门前,雁二郎勒马抬头,意义不明地看一眼高处的大理寺匾额。
马匹继续小碎步前行,雁二郎往身后?勾勾手,召都尉近身,压低嗓音问:
“出城往南百来里?,不出京畿界碑的这段地带,找个?地方,出点意外,把百姓家雇的寻常车马给留个?一天半日?的……不难罢?”
这可太容易了。
都尉眼睛眨也不眨,主意接二连三:“马车轱辘卡路沟里?,翻了。前头倒了棵树,把官道截住了。有贵人车马通行,拒马叉子抬出去,官道上挡个?一天半日?的,没人敢言语。还?有……”
“行了行了。”雁二郎挡住后?头的馊主意:
“秋天风大,早晚雨多,官道前头倒了棵树就蛮好。车上有老有小的,别伤着人,别把人冻着了。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让树倒一棵。”
这禁军都尉也算是一路跟着雁二郎升升贬贬的亲信了。自家上司跟应家小娘子几个?月的纠葛看在眼里?,没忍住,压低嗓子劝了句。
“让树倒一棵倒是容易。但小娘子在京畿地界多留个?一天半日?的,又有什么大用?呢。小娘子脾气瞧着可不大好……”
雁二郎这几天可不是白过的。四下派遣人手问话,禁军精干,两三天查出不少事。
“她对我脾气确实不大好,对长乐巷晏家那位可好得很。你?可知道为什么?”
都尉眨巴着精光泛起的小眼睛,“卑职不知。”
雁二郎笑了声,松开?衣襟领口,秋风里?露出一截精壮的胸膛。
“因为我身子骨太结实了。”
身子骨太结实,扛揍。
他派人去铜锣巷挨家挨户地查问时,有邻居还?记得应家突然冒出来的年轻后?生。个?头身段都符合,时间也正好对得上晏容时开?春遇袭失踪的那段日?子。后?来和应家一齐搬走了。
所以,应小满和晏家七郎,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之?所以会相?识,后?来又走在一处,就是因为应小满救了晏七郎。七郎在铜锣巷养伤的那段日?子,两人悄悄好上了。
“还?真是个?小白兔。”雁二郎喃喃自语,“纯朴自然质,一个?字都没说错她。”
瞧着七郎受伤可怜,心疼了,对七郎好声好气的。瞧着他雁翼行精壮有力,结实能扛揍,成?天不是骂就是打,上来就扇巴掌……
一天半日?的,当然拦不住人家小娘子归心似箭。
但一天半日?的,足够自己病歪歪、惨兮兮地出现?在应家人面前。
应小满那小白兔性子,难不成?还?能把自己给扔路上?
雁二郎拿定主意,招手示意都尉附耳过来,笃定地吩咐下去。
“找个?妥当地方。倒一棵树。”
“挑几十个?嘴稳可靠能干的,乔装打扮,配合本指挥使演一出戏。”
“放心,不会耽误你?们?前程。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大理寺官署内灯火明亮。
黑漆木长案上搁着的红木雕花小盒打开?。晏容时在灯下微微地眯起眼,打量木盒里?静静躺着的三把精铁钥匙。
“昨晚我离开?后?,是不是有人动过盒子?”
他询问清晨洒扫的几个?吏人。“我看木盒的位置似乎移动过了。”
几个?洒扫吏人慌忙分辩说:“少卿桌案的重要物件,小人碰都不敢碰。”
“昨晚小人看盒子就在这处,压在文书上。少卿看,压痕还?在。”
清晨早到的大理寺丞急忙过来查看。晏容时把雕花红木盒原样上锁,若无其事说:“确实压痕还?在。盒子里?三把钥匙也都在。好了,无事了,你?们?退下罢。”
等?洒扫吏人退下后?,晏容时关上门,重新打开?木盒,单独招大理寺丞说话。
“正是因为平日?无人碰触,我也不动,这几把钥匙已?经落了灰。但一夜过去,钥匙表面变得干干净净。”
大理寺丞是多年查案老手,接过三把铁钥匙,手指细细地捻过一圈,骤然变色说:“确实被人动过了。表面触手滑腻,应当是被人拿去压入泥模里?,又细细擦拭干净,原样放回盒子里?。”
钥匙压入泥模里?,当然为了复制。
大理寺丞肃然说:“此事极为严重,要追查。”
晏容时却笑了。
抬手压去自己唇边,“嘘。此事只有你?知我知。接下来这句,还?请寺丞保密。”
“啊?”
“这三把钥匙留在官署里?,就是在等?有心人。如今——果然有人动了钥匙,我就安心了。”
半个?京城之?外。郑相?赁居多年的宅邸里?。
郑相?身穿一身质地极为寻常的青布袍子,脚下穿黑布鞋,坐在书房中。眯起细长的眼,仔细打量面前三把钥匙。
连夜打制的精铁钥匙,每一把都有十两上下,压在手掌中沉甸甸的。
“果然一模一样?失之?毫厘,差之?千里?。钥匙若差上一点,便打不开?锁孔了。”
在他对面恭谨长揖行礼的,是一名?身穿七品青色官袍的年轻工部员外郎。执学生礼,对郑相?的态度极为敬重。
“八月十五中秋当夜,晏少卿召去工部一名?匠工。学生当面询问过,似乎关系重大,那名?匠工不肯多说。但工部册子确实明确记载,那匠工连中秋都没回家过,当晚从库仓取走五斤精铁,记录为“大理寺急调用?”。这笔开?支由工部送往大理寺,大理寺已?经如数支付了。”
“如此说来,这名?匠工连中秋节都没过,连夜赶工制成?的,便是这三把钥匙?”郑相?仔细比对三把极为相?似的钥匙。
“原物被烧得边角融化,难为匠工妙手,将钥匙还?原得如此之?好。”
他赞叹勉励了一番工部员外郎,当面将钥匙收入屉中。
“本相?怀疑,表面浮现?的兵部武器失窃大案背后?,尚有一起大案,和北国奸细另有牵连。”
“武器失窃大案从去年秋冬开?始追查,至今难以破案,大理寺或有内奸。此事牵扯重大,关系国本,一切都在秘密追查中。贺生,务必守口如瓶啊。”
名?叫“贺生”的年轻工部员外郎露出震惊神色,郑重应下,退出书房。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
片刻后?,陆续几拨人进出书房,报进不同的消息。
河童巷谋杀案的旧宅老仆已?经洗脱嫌疑,今日?无罪放出大理寺狱。
“河童巷两间旧宅拆成?平地,老仆无处可去,人就在巷子里?蹲着。”
郑相?摇头叹息:“这老仆乃是老夫当年一位旧友家中人。如今旧友已?经不在人世,遗下既聋且瞎的老仆,一把年纪,牵连进命案里?。好在洗脱了清白。老夫这就准备些银两衣物赠他。”
报来消息的幕僚露出敬佩神色,长揖赞说:“郑相?公大仁。”退出书房。
下一拨幕僚带来了应家的消息。
“应家肉铺子上锁了。据说要提前回老家。”
郑相?又摇摇头,叹息说:“老友固执,他这女儿也固执。京城岂不是比老家容易讨生活。老夫之?前遣人劝过几句,不听,还?是要走。罢了,随她们?心意罢。老夫这就准备些银两衣物赠她们?。”
报来消息的幕僚同样露出敬佩神色:“郑相?公仁义。”
连续几拨人离去之?后?,书房终于彻底安静下去。
郑相?单独坐在书房里?,拉开?小屉,拨弄了几下钥匙。
“晏家麒麟儿。” 郑相?微笑自语。
“倒也有三份本事。只可惜,放过余庆楼最?重要的线索,只挖出方响那一窝就匆匆结案。比起他家祖父那老狐狸,终究还?是生嫩了点。”
毕竟是年轻人。为了些情情爱爱,为了喜爱的小娘子,把应家干干净净地摘了出去。供词里?只见庄九,不见应大硕。
“缺了应大硕就是庄九这条线,不敢往下深挖应家小娘子手里?得来的铁钥匙来历,呵呵,又如何追查到底呢。这三把精铁钥匙,落在晏七郎手里?,终究就是废铁而已?。”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呐。”
晃动的三把精铁钥匙发出清脆的声响。郑相?把钥匙收入屉中,悠然背手走出书房,吩咐下去。
“备车。老夫去城西探望老友。”
傍晚时分,天边飘起小雨。
城西河童巷里?,老仆蹲在地上,浑浊的眼睛瞪眼瞧着面前被拆得干干净净的一片平地。
蹲了半个?月牢狱,他身上还?是入狱时那身单秋衣。
有邻居同情地递来一件夹衣,比划着和老仆说:“官府把你?家主人两间旧宅都拆了!别在雨里?蹲着了,去寻个?遮雨地界歇歇!衣裳穿起来,冻着了可不好。”
秋雨淅淅沥沥,穿着夹衣的老仆依旧蹲在旧宅消失的门口。路过的邻居们?纷纷叹息。
入夜了。老仆还?是动也不动地蹲在原处。
一俩不起眼的朴素马车拐进河童巷口。
质地寻常的黑布鞋从马车踩落地面,走过几道水洼,停在老仆面前。
“老友,别来无恙。”
声音稳重亲和,听着也有五十来岁了。来人的嗓音分明不大,混在淅淅沥沥的雨中,老仆却应声抬头。
泛白翳的浑浊眼睛往上翻,老仆蹲在地上,冷冷道,“你?还?没死??”
雨中撑伞的郑相?含笑打量几眼“老友”:“你?都好好活着,我为何会死?。”
逐渐大起来的秋雨声响,遮蔽了小巷暗处的对话。
八月二十二这天的天气不大好。
秋雨下了整夜,早晨起来时落叶满地,头顶还?飘着小雨。
蒙蒙亮的天光里?,晏容时站在小院门边,仔细地询问昨日?应家人和雁二郎在街边相?遇的对话。
“所以他知道应家今早出京回老家。昨天话说了一半没说完,你?抽身便走,他也未追赶。”
应小满回想起来还?挺诧异。“难得没见他死?缠烂打。我骂了他两句,拨开?禁军就走,他倒也不追。兴许他在手下面前要脸?”
晏容时淡定说:“他打定主意要跟着你?出城了。”
应小满:“……啊?!”
“不妨事。让他送你?一程也好。”
晏家马车在官衙门口等?候,箱笼行李装得差不多了。晏容时抱着睡眼惺忪的阿织,撑起雨伞,和应小满并?肩往官衙大门方向缓行。
“至少有一点考虑,我和雁二郎是一致的。”
“就是绝不让你?出事,绝不让你?家里?出事。”
话虽这么说,应小满心里?还?是觉得,应家回趟老家不至于出什么事。但有雁二郎在后?头缀着,谁知道会出什么乌糟事。
临别在即,应小满自己一颗心也是揪着的。
“七郎,我们?在前头慢慢地走。但再?慢的脚程,九月底总该到家了。你?真的会在后?头快马追上我们?么?你?真的在京城不会出事?”
晏容时答得简短而有力:“不会出事。会追上你?们?。”
义母抱过阿织,应小满搀扶他们?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