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京城报仇的—— by香草芋圆
香草芋圆  发于:2024年0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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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小满的视线飘在半空,看到自己?穿一身?正红喜服站在堂下, 七郎穿着新郎喜服,捧着同?心结站在院门外。老娘牵着阿织的手,喜气洋洋地和七郎说话。
她在梦里也欢喜,正要迎出去时, 忽然?迎面出现一团黑烟, 爹爹从地底下晃悠悠飘出来?……
天边才蒙蒙亮, 应小满梦里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
一睁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庚帖。
家里起得?最早的阿织蹦蹦跳跳把红贴送进屋来?。
“七郎给?的。”
阿织比划着说:“我说阿姐还在睡觉, 他说不要打扰你, 收下就好。他都没进门, 转身?就走啦。”
应小满一边穿衣裳一边飞快地翻庚帖。
还是那笔极好的正楷小字, 把自家情况写得?清清楚楚。
先父:应大硕。母:黄氏。
籍贯:荆州汉阳郡龙口县小榆庄人氏。家中独女。
生辰八字:戊寅年, 五月二十?日,午时生辰。
昨晚他自己?的八字庚帖就搁在堂屋的佛龛边上。应小满把第二份庚帖往同?样的位置一抛,小跑追出门去。
“等等!”
晏容时已经沿着鹅卵石道?走出去老远, 脚步一顿,停在微明的晨光里。
他回?身?张开手臂, 把迎面扑过来?的小娘子抱了?个满怀。
“怎么跑这么急?”两人挨得?近,他可以清楚看到应小满鼻尖上急跑渗出的晶莹细汗,秋香色小袄衣襟上一处盘扣忘了?扣上,露出脖颈间?大片雪白肌肤。
他不动声色拿身?子挡在前方,按住那处敞开的衣领,替她把盘扣仔细扣上了?。
“可是发现庚帖哪处有错漏?我拿回?去改。”
庚帖半点错漏都没有。
但应小满压在心底的疑问简直快满溢出来?。
“你还没跟我们回?老家拜坟呢!”
她急得?气都喘不匀:“我爹都没见过你,我们……我们怎么在京城就定下了??我娘昨晚喝醉了?!等她酒醒了?……”
“伯母昨晚并?没有喝醉。”晏容时笃定地对她说。
“京城过礼的规矩,伯母昨晚问得?很仔细。我详尽答了?,她才同?意互换庚帖。”
应小满:“啊?”
老娘昨晚回?屋就睡了?,一个字都没跟她说……
“你可别哄我。”明亮亮的眼神里带三分怀疑,“我看娘醉得?厉害。”
“一个字都不骗你。”晏容时替她擦拭鼻尖细密的汗珠,心疼里带好笑。
“刚才到底跑得?有多快,这么点路就跑出汗来??”
很快么?应小满想了?想:“也就是从前进山追斑鸠追锦鸡那样。没跑太快,你走路比山里的锦鸡慢多了?。”
“……”
晏容时抬手不轻不重捏了?下她粉扑扑的脸颊:“形容得?很好,下次别这么说旁人。会结仇的。”
东边逐渐亮堂起来?的晨光里,他拉着应小满的手往前走几步,两人站在步廊子附近的僻静竹林角落,细说京城的过礼规矩。
“我私底下送来?庚帖,不算正式换帖。”
“两家联姻结缘,意义深远。京城过礼的规矩繁琐,需得?有两家长辈在场,第一步之纳采过后,长辈当面允诺,互换庚帖,才是第二步之问名。”
“问名之后,第三步纳吉才算文定,又称小聘。之后还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过完,才算正式缔结两家婚事,因此?……”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小娘子娇艳的面庞上。
听呆了?的应小满在晨光里微微张开了?红艳艳的唇。
唇边落下一个亲昵的吻。
“到第二步,换帖问名时,两家还不算正式定下。你领我去老家坟前时,不必对你爹爹心存愧疚。”
……原来?是这样。
两家换庚帖不算正式定下,应小满心里感觉好多了?。
但唇边落下的亲吻却没有离开。起先只?是细碎的啄吻,后来?渐渐加深加重,应小满呼吸急促,感觉自己?有点喘不过气,她微微地往后仰,却又被追逐上来?。
偏僻无人的僻静小竹林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声响。一个急促的说,一个温柔的哄。
“……七郎,我有点喘不过气……”
“别慌,还是亲亲,只?是换种亲法?而已。”
“嗯……?”
僻静竹林里沉寂良久。又响起隐约的对话声。
“为什?么急着在京城换庚帖呢。我原本打算带你回?家看看爹,明年开春再回?京城……”
“京城去荆州,来?回?便是半年。六礼过完又是半年。”
“七郎觉得?太久了??”
竹林里安静下去。林中相拥的人在试探着深吻。
连绵的吻落在柔软芳馥的唇边,逐渐深入。应小满起先痒得?直笑,笑着笑着又喘不过气,开始推他。推得?力气并?不大,像林间?玩闹的小兽。
晏容时缓缓摩挲着面前小娘子润泽艳色的唇。
小满过年便十?七了?。
她在他面前一日日的褪去青涩,精心呵护已久的山顶雪莲缓缓浴光盛开。
秋季开始纳采。等六礼走完,成亲的最早日子也得?明年开春。
小满不习惯深吻。他以小满最喜欢的亲吻方式,蜻蜓点水地亲了?亲她柔软的唇角。
“太久了?。”
纳采,问名,算是两家结亲开始。
应小满仔细问过了?,过几日来?应家商议的,原来?就是自己?入宫当天,七郎曾今引她见过的韩老。
她详细地和老娘转述:“韩老年纪很大了?。瞧着七十?往上走,须发全白。听说是掌管大理寺的正卿,还是当朝太傅,三朝元老。七郎小时候和韩老学过书法?来?着,算半个老师。”
义母吃了?一惊:“这位老人家好大来?头,咱家没好东西招待啊。”
“小院连厨房都没有,娘别多想了?。出去买点好茶好糕点,备着就行。”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在应小满的印象里,韩老应该会找个散值后的傍晚时分,如同?七郎平日里过来?那般,拎着一提盒礼物,从大理寺某处官衙踱来?应家暂住的小院,敲开院门,进来?和义母闲聊几句,两边纳采,问名。
因此?,三日后某个清朗气爽的秋日早晨,当应家打开院门,迎进来?浩浩荡荡的一长队人龙,纳采送来?的箱笼塞得?小院满满当当无处落脚时,从义母到应小满和阿织,应家三口站在堂屋长檐下,全懵了?。
大小箱笼六十?四抬,最大的箱笼四尺见方。小院空地占满了?都堆不下,中间?只?留一条走人的空道?。
头发全白的韩老就沿着这条空道?缓步从小院外走近堂屋,微笑致意。
“应夫人。老夫韩兴继,今日冒昧登门,替好友家的晚辈求一桩喜事。”
事关女儿婚事,义母强做镇定,装出见过大场面的样子,寒暄着把韩老让进屋里,端上新买的好茶水好糕点,两边入座。
阿织也跟前跟后的帮忙,时不时地帮婶娘递几道?糕点上来?。
韩老笑着摸摸阿织的小脑袋,把提前准备好的一大包糖饴递去:“小丫头好乖。辛苦你了?,出去吃罢。”
两边长辈坐在堂屋里说话,佛龛边上搁着两份庚帖被义母起身?取来?,放在桌上。韩老笑着摆摆手,先把一份大红聘书放在案头。
韩老微笑时显得?和蔼。但人不笑时,周身?便显出多年积累的威严气质。
义母看不懂递来?的字帖,紧张地托起茶盏,咕噜噜喝下去半盏。
并?排三间?青瓦房,当中的堂屋和两边屋子以一道?轩窗隔开。此?刻东屋隔开的那道?轩窗后头,窗上糊的碧纱被手指头往下拨了?拨,悄然?露出一只?乌亮的眼睛。
应小满的眼睛瞪得?滚圆。
今天过礼,好……好大场面……
韩老先将男方聘书当面交付,这才捧起两份庚帖,开始详细地和义母解释晏家情况。
“老夫并?非晏家人,按理来?说,今日应当请晏家长辈前来?纳采才最妥当。但七郎的祖父和父亲都已不在人世,七郎那孩子又请托到老夫面前。与其让他家那几个叔伯来?纳采,倒不如老夫借当年和他祖父的交情,和七郎的半师之谊,腆着这张老脸来?一趟罢。”
义母听懂了?大致意思,听完只?说:“既然?七郎托到韩老面前,韩老肯定是最合适的人选。咱放心得?很。”
韩老笑着点点头:“两家联姻大事,上祀先祖,下继香火,还是讲清楚为好。七郎难得?托老夫办事,这桩喜事一定要办得?妥妥当当的。”
之后的半个时辰,韩老果然?握着晏家庚帖,将晏家祖籍何?处,三代父祖姓名,母族出身?,七郎的生辰八字,族中哪房,身?上官职,当面一一阐述得?清楚明白。
说着说着起了?兴致,顺道?跟义母详细描述了?七郎当年满月时的模样,周岁时抓周的场面……
“当着满屋子人,小七郎在摆满百来?样物件的长桌上爬来?爬去,身?边的拨浪鼓啊,金银馃子啊,诸多精巧小玩意儿都瞧不上,径直朝他祖父那边去,一把抓着他祖父腰上挂的御赐长剑不放手哈哈哈哈……”
韩老笑起来?便是个慈祥的老人,不像威严高坐的主审官了?。
义母绷得?笔直的肩膀松缓下来?,也绘声绘色描述起自家女儿抓周时的场面。
“乡下人没太多物件,桌上摆着的都是家里寻常用?的东西。木铲,小锅,铜钱,针线,花儿,煮鸡子。小满都不喜欢,坐在桌上东瞅瞅,西看看,半天什?么都没拿。她爹一急,把他平日进山打猎的物件全搁桌上了?,里头许多小娃儿不能碰的东西。我正骂她爹呢,结果你猜怎么着,小满动了?!从木桌这头往那头爬得?飞快,一把搂住她爹擦得?闪亮亮的铁爪,抱着爪子就啃哈哈哈哈……”
两位长辈的话题就此?跑歪。
你一言我一语,把两边娃娃从小到大的糗事说了?整个时辰。应小满在东屋里听得?嘴角直抽抽。
等两边说到尽兴,日头差不多也到了?晌午。韩老抬头看看天色,微笑着取过一份庚帖,往义母方向推了?推,自己?收起第二份,起身?告辞。
“老夫这就去寻香火旺盛的佛寺,把两家庚帖供于佛前,勘合八字后,再来?登门纳吉。”
义母客气把人送出门外:“好叫韩老知道?,我们八月底要回?老家,给?小满她爹上坟。明年开春才回?京。”
“听七郎说过。”韩老捋须笑说:“不妨事。”
究竟如何?个不妨事,义母也没听明白。总归把消息通传过去,免得?应家离京,老人家一把年纪白跑一趟就行。
韩老登门的这个早晨,应家小院这处门户始终敞开着。送来?的箱笼院子里堆不下,陆陆续续堆到院子外头。
等义母送人出门时,赫然?发现,平日清净的小院外头围得?里三圈外三圈,黑压压全是人。
除了?大理寺自己?的官员差役,来?往大理寺的各部官员听着消息,也有许多来?专门绕道?来?官衙西边瞧热闹的……
“韩老登门纳采,哪家好事近了??”
“你竟不知?暂住在这处的是应家小娘子。大喜的当然?是晏少卿。”
“晏少卿人在何?处?走走走,当面道?喜去。”
应小满出去关门时,门外的议论声灌了?满耳朵。
她沿着箱笼堆出的小道?回?去屋里,茫然?地问义母:“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
义母也很茫然?。京城的过六礼,跟应家想象里完全不同?。
短暂的疑问很快被抛到脑后,应小满对着满院子的大小箱笼发起了?愁。
“这么多箱笼,全带回?老家去?不能吧。”
当然?不可能。这么多箱笼千里迢迢拉回?老家,多少头骡子都得?累死。
义母琢磨了?半天。“先打开,跟礼单对一对。核对好一口箱子就锁上。问问看七郎有没有空地可以借咱们放箱笼。就在京城放一个秋冬,明年开春回?来?再计较。”
说的有道?理。
母女俩一个抓着礼单,一个打开箱盖,按着礼单核对起物件来?。
应小满按着礼单念:“千手观音玉佛一座。”
义母打开靠近院门一口木箱,里头露出了?红彤彤的两尺高珊瑚盆景。
“哇~”阿织蹲在木箱边,惊奇地摸了?摸红珊瑚:“好漂亮。能吃吗?”
应小满眼皮子一跳,赶紧把小丫头抱走。
“不能吃。这个珊瑚好贵的。我上回?进宫,看到太后娘娘宫里的书架上摆了?座差不多的红珊瑚盆景。”
千手观音玉佛听着贵重,义母琢磨着,寻了?院子里最大的四尺箱笼打开。
里头“嘎——”一声嘹亮大响。
义母眼皮子狂跳,大箱笼里头居然?装了?对活雁!
她赶紧把箱盖合上了?。
“叫幺儿离最大的箱笼远些。当心被雁给?啄了?。”
阿织坐在石桌上,应小满念礼单,义母把满地箱笼挨个打开,粗粗清点一遍。
“两家没正式定下就送这么多贵礼?”义母吃惊地琢磨:“京城议个亲这么花钱的吗?”
应小满说不上来?。她又没议过亲。
“反正七郎送来?的,先收着就是。七郎前几天早晨跟我说,我们两家开始过礼,他才好跟朝廷告假,才能跟咱们回?老家。”
掌灯时分,京城首屈一指的花楼里迎来?了?许久不见的贵客。
四处笑闹喧嚣,人声鼎沸。专留给?贵客的三楼大阁子里却静悄悄的。
闹哄哄献舞的舞姬,献酒的花娘,连同?听到消息凑热闹的京城众多纨绔,都被阁子里的贵客毫不客气赶了?出去。
只?留下个表情尴尬的莫三郎,拿个酒杯不知该不该敬酒。
“咳,二郎,莫生气。这回?二郎在宫里被人算计,反倒因祸得?福,大杀四方,还是要说声恭喜……”
莫三郎对面,倚案独坐喝酒的雁二郎笑了?声,明显兴致不高。
“有什?么值得?恭喜的?被狗咬了?,我还能咬回?狗?把狗一脚踢翻了?事。”
实话实说,他这次确实因祸得?福。宫里的老娘娘一改往日的和蔼不管事,严查到底。
他盯了?应小满太久,为美人怒砸余庆楼的事又传得?太广,家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余庆楼之事,雁二郎误打误撞立下大功,虽说封赏还没下来?,只?是入宫赴宴而已。但宫里风传他的禁军官职要恢复原职,说不定还要把“指挥副使”的“副”字给?去了?。
兴宁侯难得?对这个向来?不听话的儿子和颜悦色几分。
只?这两样,就叫家里许多人受够了?刺激。
节骨眼上,他又入宫求见老娘娘,当面说出那句哄传四处的“纯朴自然?质”。
家里继母的心思立刻就活动了?。
她想“助”雁二郎低娶。
兴宁侯家中嫡子,求娶一位毫无家世助力的贫家小户之女,足以父子间?闹得?天翻地覆了?。
他那位继母不惜重金买通了?老娘娘身?边的女官,试图撺掇老娘娘赐婚。
但继母这边不声不响暗中活动的时候,他家里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在私底下活动。
“我家里那位好弟弟,你也知道?的。”雁二郎边喝酒边对莫三郎说。
“他嫉妒老娘娘只?疼我一个,挖空了?心思想让我丢人丢到老娘娘面前去,叫我被老人家厌弃。”
“结果呢,下药下早了?。”
“我那好弟弟重金收买的愣头青,看到我中途起身?更衣,以为我要去老娘娘那边,忙不迭给?我端来?一杯药酒。结果外头有长乐巷晏家那位盯着我。我又回?去宫宴继续喝酒。”
“我出去更衣三回?,愣头青给?我倒了?三杯药酒。呵,才出去殿门没几步,当着一堆禁军汉子的面,药性就发作了?。”
莫三郎想笑又不敢笑,觑着雁二郎的脸色,始终觉得?不对劲,陪着小心说话。
“如此?说来?,长乐巷晏家那位也算出力了?。要不是他拦着你,等你到了?太后娘娘那处,说话说到一半,对着宫人发作起来?,你有嘴说不清。”
雁二郎自顾自喝了?杯酒。
家里好弟弟的想法?更阴毒。小满在老娘娘那处吃席。药性当着小满的面发作起来?,他还真不见得?控制得?住自己?。
“是该当面谢谢晏家那位。”雁二郎扯了?扯唇角,脸上却没什?么笑意。
“言语劝动了?我,把事情捅了?出去。我留在宫里一查到底,呵,他在外头照顾小满。听说定亲了??什?么时候的事?”
莫三郎尴尬地笑。
“昨早上的事。你今天下午从宫里出来?。就这么巧,差了?一天半……”
“才半个月,怎么成事的?细说说看。”
莫三郎便绘声绘色,连猜带蒙,把(他猜想)这些日子的经过详细描述一通。
“长乐巷晏家那位别看平日里不跟咱们玩乐,追逐起小娘子来?,手段着实厉害。”
“也不知用?了?何?等借口,把应家小娘子全家安排到大理寺里。这才叫近水楼台先得?月。白天审案,晚上卿卿我我,你侬我侬。”
“八月初把小娘子弄去大理寺住,八月中就定下了?。啧啧。”
“二郎,听哥哥一句劝。情场失意,别处得?意。这次整治了?你那弟弟,承爵的事稳了?,你不亏……”
“我不亏?”
这三个字也不知怎么着勾起了?雁二郎的邪性,把喝了?半截的酒杯往地上砰地一砸,艳红色泽的葡萄残酒泼得?满地都是。
他抓起案上新发下的禁军指挥使腰牌,起身?就往阁子外走。
莫三郎大惊,追出去喊:“二郎,你要去做什?么!刚刚升一级做了?禁军指挥正使,你身?上的官职还不稳当,你慎重啊!”
雁二郎出门上马时,已经恢复了?往日吊儿郎当的浪荡模样,对追出来?的莫三郎懒洋洋抛下两句。
“不就是上门纳采问名了??六礼才过二,文定小聘都没过,算什?么定下了?。”
“等着瞧吧。”

应小满的羊肉铺子今早上来了?个?久违的熟人。
雁二郎谁也没带, 一个人从街边步行过来。远远地站在路边,抬头打量肉铺子?头顶上新?换的招牌。
原来小娘子?自己写在红纸上的字幅,换成了晏家七郎写的匾额。笔力遒劲的五个?大字:【应家羊肉铺】,就这么明晃晃挂在门面高处。
雁二郎抬头打量够了, 踱近几步说话。
“快要做少?卿夫人了?, 怎么还?抛头露面地做肉铺子?生意?”
“关你什么事。”应小满头也不?抬:“买肉排队, 不?买肉去旁边待着去。”
雁二郎才开口就被冲得八丈远, 倒咂摸出几分熟悉的亲近来,当即不?怒反笑,果然老老实实地排队买肉。
轮到他时, 开口说:“五斤肉臊子?,细细切。这么快就定下了??我记得你之前和七郎的关系时好时坏的。你几次潜进晏家,想要的那物件……他给?你了??”
应小满纳闷地想,什么物件?不?是报仇么?
她心?里琢磨了?一阵, 恍然转过弯来。雁二郎大约从头到尾都想歪了?。
但雁二郎想歪了?关她什么事。
她从钩子?上摘下一快里脊精肉, 开始细细地剁臊子?:“压根就没什么物件。别瞎说。”
雁二郎笑了?声, 从袖中取出象牙扇,唰地打开冲身上扇了?扇。
八月天气?秋凉, 扇子?不?合时宜, 这几下扇得身上凉拔凉拔的。
小娘子?和七郎打得火热, 这头和七郎定下, 在他面前矢口不?认从前的帐了?。
他又抬头打量肉铺子?新?做的匾。
凑近细看, 做的原来是极好质地的黑底金字匾额,晏七郎的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行。”雁二郎点点头:“所以从头到尾,你们两?个?打情骂俏, 一会儿好,一会儿分。我夹在当中算什么?”
笃笃笃的剁肉声, 应小满头也不?抬:“谁叫你夹在当中了??都是你硬凑过来。我巴不?得你走远点。”
雁二郎满肚子?憋闷火气?从心?底涌上三丈,又强往下压。
“小满,捧着良心?说话。我雁翼行极少?对小娘子?这么上心?过。七月里我入宫求见?老娘娘,当着老娘娘的面说起你,这才有了?老娘娘下旨让你进宫觐见?的事。没错,对你应小满,从头到尾是我一头热,苦心?思虑替你安排,也没打算让你谢我。但我的满腔心?意,你难道一点瞧不?见??丝毫都无触动??”
应小满剁肉的动?作渐渐停下了?。
老娘娘下旨入宫觐见?,宫里派来两?位姑姑教她规矩,连教了?半个?月,从早到晚折腾不?说,还?耽搁她半个?月生意……
好哇,原来是雁二郎这厮干的好事!
“进宫吃一次席,搭上我半个?月。你还?想我谢你?”
应小满恼火地把刀往砧板上一扔,“做你的大头梦去!”
雁二郎:“……”
雁二郎深吸口气?,忍着火气?解释:“听着。我对你的良苦用心?,中途被奸人打断了?。原本我想借着你进宫觐见?的机会,当面求一求老娘娘,她老人家喜欢小白兔……不?,喜欢像你这般纯质可?爱的女孩儿。你果然得了?老娘娘的喜欢对不?对。本来我如果在场,三言两?语相劝,就能劝得她老人家认下你做干孙女……”
应小满又摘下一块精瘦肉,继续笃笃笃地剁:“为什么要做老娘娘的干孙女。我们小门小户,不?敢搭上老娘娘做亲戚。”
雁二郎心?里当然有打算。应家搭上老娘娘做干亲,她家就不?是小门小户了?,就是皇亲国戚。雁家同?样外戚出身,这门亲事八字有一撇了?。
如今事没成,嘴上不?提,只摆出掏心?掏肺的姿态。
“想方?设法叫你和宫里的老娘娘搭上关系,难道为了?害你不?成?当然是为了?你好,为你家好。我对你的满腔心?意,为你打算这许多,小满,你一点瞧不?见??你难道生得一副铁石心?肠不?成?”
应小满压根不?为所动?。从小到大对她上心?的人多了?去了?。那么多追上门想讨她做老婆纳她做妾的,老家的门槛几乎都要被踏破。难道她都要应他们?
笃笃笃的剁肉声一停,她利落地把肉臊子?装油纸包递去:“三斤肉臊子?。惠顾三百六十文。”
雁二郎不?肯接:“我要的是五斤肉臊子?。再细细地切一会儿,多说几句。你还?没答我。”
“没了?。生意好,只剩最后三斤肉,都给?你了?。”应小满把油纸包塞过去,白生生的手掌摊开:
“给?钱呐。”
雁二郎:“……”
他自认为掏心?掏肺的一番话,终究还?是没得回应。
提着油纸包,人站在路边,眼瞧着应小满收拾摊子?,关上门面,人穿过热闹长街,果然往斜对面的大理寺官衙方?向走去,苗条人影消失在官衙门后。
雁二郎神色莫测,折扇在手里摇几下,唰得收拢。
抬手摸了?下腰间新?挂上的天武禁军指挥正使腰牌。
大理寺官署值房。灯火日夜通明。
余庆楼奸细案虽然了?结,但牵扯出的线索直指多年?前的旧案。
晏相当政时轰动?一时的国库武器倒卖旧案,似乎留下漏网之鱼。以至于二十多年?后的今日,依旧和余庆楼奸细窝点有千丝万缕的残留关系。
大理寺查案官员的眼睛都熬红了?。几百斤的旧文档一卷卷取出翻阅。
重查三十年?前的盛家。
“晏少?卿!”
接连翻查旧档的某个?深夜,某个?文吏顶着通红的眼睛,捧一卷泛黄地契过来。
“河童巷查出密道的那处赁宅子?,多年?间换过三任主人。但三十年?前——正是盛家名下的产业!”
晏容时在灯下仔细翻阅从顺天府调来的历年?地契存档。地契清楚地写明历任主人的资历。
十二年?前转手。买家姓严。
十八年?前转手。买家姓陈。
二十六年?前转手的那份地契比较特殊。上面写明,此为官府收缴发卖的宅邸。买家从官府手里买来。
再往前翻。
三十七年?前,一份纸张黄脆的旧地契上赫然记载买家的姓名:
“盛富贵。”
所以,河童巷这两?处赁宅,在三十七年?前,还?没有被一分为二,曾经是当年?名动?京城的巨贾盛家买下的一处别院。
直到盛家被牵扯进多年?前的武器倒卖旧案,抄家流放,这处宅子?被官府收缴,从此历经三任主人。
晏容时面前的长案上,依次摆放着三十七年?间的四张转手地契。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一个?之前被所有人忽视的问题。
“多年?居住在河童巷旧宅的聋瞎老仆……究竟是哪任屋主留下的老仆?”
不?止文吏,旁听的大理寺丞都懵了?。
大理寺丞即刻起身:“下官这就去提审老仆!”
晏容时却阻止道:“莫惊动?老仆。”
他的目光落在长案上。灯光照上泛黄陈旧的地契,年?代久远的“盛富贵”三个?字模糊在光影里。
“去河童巷,找旧邻居打听。”
消息很快打听回来。
“老仆既聋又瞎,说不?上话。最近一任屋主严家几年?前搬回江南老家后,这老仆便住了?进来。曾经有好事的邻居问过几句,和老仆比划着鸡同?鸭讲,老仆扯着大嗓门喊‘主家留我看家!’邻居观察一阵子?,发现这老仆老实守规矩,每天勤快洒扫,便无人再多问了?。”
至于老仆嘴里的“主家”,到底是不?是严家,无人在意。
晏容时仔细听完后,叮嘱大理寺丞的还?是那句:
“莫惊动?老仆。”
晏容时的案头摆着两?只柑橘,一坨铁疙瘩。
官署里人来人往,他并未刻意避讳什么。有官员指着铁疙瘩问起,他便语焉不?详地答:“物证。”
有细心?的官员提起:“似乎有几分像大门铁钥匙啊……”
晏容时便也笑说:“确实像。本官正在研究。”
没几日,经常来往大理寺的官员便都听闻,晏少?卿手里有个?重要物证,极为看重,出入都带着,时不?时拿出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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