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喘口气,再次迈开步伐,他罕见地有些困扰的声线,是一览无余的真诚,“弗洛夏,不是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干净温柔的笑,还是安慰哭泣的我的怀抱,冷着脸被迫咽下甜掉牙的奶昔,还是头戴花环的古希腊少年···难道是假的吗?
这些疑问堵住了声带,可我问不出来,我怕是像再也不会回头的风,吹过了,就消失了,我感到沉甸甸的悲伤:
“······阿纳斯塔西娅,是你让她来的吗?”
雪花黏连在睫毛间,我迷迷糊糊地想起弗拉基米尔不止一次的警告。
「她可真努力。」「真的吗?真的是你想和她做朋友吗?」「你应该对别人保持戒心。」
哈——他明明一直在提示我···愤怒夹杂着一丝屈辱叫嚣着涌动,不断冲击着我几近崩塌的精神。
“是。”弗拉基米尔没有犹豫,他干脆地承认,没有任何修饰。
我缩起脖子,额头轻轻地抵住他的后颈,他不能抑制地僵硬了一下,我能听见自己的声音,虚弱而无力地响起:
“弗拉基米尔。”我干涩地出声:“你不知道,我有多努力才能相信你,这很难,虽然大多数事情对我都不简单,但相信你,是我做过最难的事情了。”
我的嘴唇几乎要触上他颈部的皮肤,呼出的热气扑出去,“但我做到了,像是不可思议的奇迹,但是,那是假的···”颤颤巍巍的声调,带出了哭腔。
眼泪模糊了视线,我沉默地哭泣,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
“骗子······混蛋···坏人······我讨厌你···”我无助地埋下头,说出知道的所有脏话,我埋进他的颈窝,冰凉的液体瞬间沾湿他干燥清透的气息。
他的皮肤没有多少热度,此刻却变得滚烫,我说不清那是我发烫的额头,还是紧贴的部位燃烧起来了,他清冷单薄的气味变得浓重热烈,我大口吸入他的气息,只觉得肺部被榨干的窒息。
一直安静的弗拉基米尔,恍若承受着相似的痛楚,他压抑地开口:“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努力想对你好。”
过多的液体顺着他的脖颈流淌,流进他的衣领里,他淡淡地说:“我不知道怎么做,你才不会难过,你总是很难开心起来,我想要看到你笑。”
我抽抽鼻子,闷闷地问:“为什么?”
“没有原因,我只能这么做,你经常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我必须学习怎么和你相处,如果和我在一起,能让你快乐就好了。”
“如果这对你来说是欺骗,那么很抱歉我骗了你。”
傲慢和冷漠都弃他而去,弗拉基米尔恍若纯洁无辜的少年,他抛却谎言的伪装,诚实地不像话。他微微弯下腰,把我往上抛了抛,然后扣紧了手臂。
我不知不觉间深深埋入了他的颈窝,我环上他的脖子,抱得很紧。
心脏在不规则的跳动后,逐渐趋于一致,隔着肋骨与没有缝隙的距离,我感知到他平稳的心跳。
眼泪像是维尔利斯特绵绵不绝的雨水,流个不停,泪水濡湿了他的衣领,脖子,和柔软的发丝,湿哒哒得一塌糊涂。
哈···真是够了···
我攥紧垂在耳边的发尾,糊成一团的视线里满是无望的疲倦。
完蛋了,你没救了。
我咬着牙咽下悲惨的呜咽,即使是现在,只要想到我会失去他,那股还未降临的痛就会越过时间的阻碍,狠狠地将我凌迟。
我爱他。
越是痛苦越是无法否认,我爱他,像是皮肤,头发,眼睛,血液,骨骼,乃至灵魂都被打上烙印,牢不可破的誓言生效了。
越是痛苦越是清晰,从未有过的激烈情感困住理智的挣扎,我小声地喘息,接受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这是爱意的浪潮,汹涌而惊心动魄。
“对不起。”弗拉基米尔说。
他转动脖子,湿淋淋的发丝蹭过我的下巴,痒痒的,我能看见他紧抿的唇,没有血色的白。
他重复一遍:“对不起。”
我磨蹭在他白皙修长的侧颈,温热的唇贴上去,是鼓动的脉搏,泊泊流动的血液张扬着跃动的生命力,泪水晕湿了这一小块皮肤。
在弗拉基米尔快要侧过头时,我被某种冲动驱使,不轻不重地咬上去。
他几乎是立刻僵住了。“···弗洛夏。”他紧绷而无奈地喘气,似乎无止无尽的痛苦让他的语调都破碎不堪,他伸出手,不厌其烦地擦去恼人的眼泪,然后抚上我通红的眼睛。
我叼着不放,贪婪地啃噬,咀嚼,在铺天盖地的悲伤中,一直紧攥的拳头无声无息地松开了。
我窝在他脖子里哭得头疼,眼睛闭起来,因为一点光亮都觉得刺眼,加重越来越明晰的痛楚。
眼泪干在下颌,时不时有溢出眼眶的水渍挂上睫毛,我昏昏沉沉地不辩时间,只留一丝神智支撑我不要睡过去。
“殿下。”一声不大不小的喊声,我睁开眼,看见斯达特舍先生一脸凝重地站在车前。
一只手突然搭在我肩上,“殿下,还是我来吧。”麦娅不知道是么时候出现了,她看上去要把我从弗拉基米尔背上扶下来。
“不用。”弗拉基米尔拒绝,他恢复冷淡的声调带着不容反抗的意味,走上屋子的前廊。
我不知道周围到底还有多少人,但周围或明或暗的如芒在背,我抬起麻痹的胳膊,撑起身子开始挣扎起来。
起先,弗拉基米尔还试图稳住我,但他很快发觉我的晃动过于剧烈,搞不好会一头栽下来,他微微屈膝,降到能让我双脚着地的高度。
我急不可耐地从他背上跳上来,一个没站稳扑倒在地面。
“弗洛夏!”弗拉基米尔叫道。
我敏捷地双手撑地,避免鼻青脸肿的结局,无视身后的叫喊,尽管脚踝的剧烈让我眼前一阵发黑,差点瘫软趴下,我咬着牙还是一瘸一拐地冲到房门前。
“别跟过来!”我手忙脚乱地翻出钥匙,抖得几乎插不进锁眼,终于我深吸一口气用蛮力拧开房门,不同于湿冷的雪地,一股干燥的温暖涌出来。
回头望去,弗拉基米尔被下了定身咒一样停下来,他是凝固的雕像一动不动,他的嘴唇动了动,好像在说什么,我被他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擒获,流动的是炙热却晦暗的情感,但那栋感情浓烈得让人想逃。
我疲惫地呼吸着,实在没有力气再去分辨,最后看了他一眼,我推开门,踉踉跄跄地跑进去,“砰——”关上门,我反锁好门——即使是无用的,罗德夫先生,丹妮娅夫人,巴甫契特的人都有房子的钥匙也没关系,我拖着肿胀的脚踝,一刻不停地爬上楼梯,陡峭的楼梯此时变成凶险的悬崖,我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
等走上二楼后,满头冷汗地靠在墙上,呼吸声尖锐刺耳,肺部成了破烂的风箱,我强撑着酸软的四肢,手脚并用的爬进卧室,关上门,我急不可耐地脱去厚厚的衣物,只剩下贴身的短袖后,一股脑钻进被子里。
紧紧包裹住身体,我失去了全部力气,暗淡的光从半遮半掩的窗帘后透进来,我散乱着头发,躲进松软的大枕头里。
Chapter 238.爱河(一)
热意顺着肢体延烧,凉意从另一处泛起——砸进水潭的石块,激起寒冷的波澜,而火焰的漩涡把我卷进去,冷与热交错,我似乎又哭了,也许哭出了声,我不能确定,因为眼泪从没有淌过脸颊,总是消失在眼尾的一抹触感上。
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我体内横冲直撞,一会冷得牙齿打颤,一会热得仿佛被架在火上烤,火舌一下下燎上来,我咬紧牙,痛得神志不清。
而停在眼尾的温柔触觉,不间断地为我拭去涌出的液体,我听到有人说:
“她还在发烧!”是弗拉基米尔的声音,他似乎距离我很近,但夹杂怒气的低吼让我忍不住沉入梦境更深处。
我不想面对他,起码现在不想,我根本无法抵抗他,甚至不需要他再说出一句抱歉,我怕我会立刻原谅他。
——坠入爱河的弗洛夏,最终还是淹死了。
你已经不能逃脱,你的双腿无法自由行走,你的双眼无法移开视线,你的灵魂被染上他的味道,你已经沦为爱情的祭品,你已然无法自控。
我悲哀地想,我爱上了他,即使痛苦在缓慢地腐蚀我,我还是无可救药的爱着他。
“殿下,抗生素起效需要时间,弗洛夏很快会好起来。”镇定而平稳的声线,在床的另一侧,卡斯希曼医生将某个金属物体凑近我的耳朵,我反射性地躲开。
但实际上,我动不了,一声尖锐的“哔——”后,卡斯希曼医生说:“39.1 度,比一个小时前已经降下 0.5 度,她的确在退烧。”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我发烧了,随着这个念头的产生,我觉得燥热开始从血液中蒸发,穿透血管肌肉,蔓延到皮肤。
寒冷被彻底融化,水分大量蒸腾,很快我就热得受不了了。
「太热了!」
「烫!好烫!」
我迷迷糊糊地大叫,一声又一声,我迫切需要一盆冰块,或者干脆把我丢进贝加尔湖,我快要被烧死了!
很快,我发现没有人能听见我的呼喊,因为卡斯希曼医生慢悠悠的声音压过了我的喊叫。
“脚部韧带拉伤,没有伤到骨头,但是血肿导致发炎,高热也是炎症的体现,不过不用太担心,明早她很可能就会退烧。”
那我就要被烧死了!我不可置信地嘶吼,我失去所有理智,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炙烤我的痛楚上。
我的痛楚没人听得见,但我不能停下吼叫,恍惚间,我仿佛是十五世纪被污蔑成女巫,在众人注视之下被绑上火刑架,熊熊大火混合油脂刺鼻的味道,狂风助长火势,我眼看着火苗舔舐脚趾,烧起来了,我在火中绝望地挣扎,烧穿了喉咙,连声音也被塞住,我的眼泪被烤干了。
“巴甫契特的护卫都是摆设吗?麦娅,你怎么会放任弗洛夏被阿纳斯塔西娅带走,我说过了你必须贴身保护她。”弗拉基米尔冷冷地发出责难,但顾忌什么似的,他声音压得很低,堵在了嗓子眼。
墙角传来动静,一句低低的:“我很抱歉,殿下,是我失职了。”
麦娅吗?我听到她靴子的鞋跟撞击的响动。
我烧得迷糊,听力却像是放大几十倍,我没放过一丝声响,这间屋子里还有人。
我猜对了。“殿下,当时小尼可诺夫先生也在。”来自比麦娅更近的地方,恭敬的不陌生的声音,是斯达特舍先生。
“尤拉?如果不是他越过巴甫契特及时禀告我,你们打算和卡亚斯贝一起隐瞒我吗?”弗拉基米尔轻飘飘地说,他似乎笑了,从舌头下弹出的阴冷笑声,在他拉长的语调中变得可怖。
低气压笼罩下来,每个人都感到了弗拉基米尔压抑的怒火,呼吸都紧张起来,我能接收到的声音一下子小了许多。
难捱的安静,我不知道弗拉基米尔是什么表情,我猜那双深蓝的眼睛里可能会有浓稠翻动的黑暗,将不安蔓延到每个人身上。
过了一会,我听到一声极浅的轻咳,比起斯达特舍先生而言陌生了许多。
“殿下,卡亚斯贝大公嘱咐在公事访问结束后的第一时间再报告给您,而且···”我想了半天,才意识到这是弗拉基米尔身边总是神出鬼没的列昂尼德先生,他犹豫了一会说:“那天,守卫们发现了小马尔金先生的车辆······所以,保险起见不得不分配大半的人员负责警戒。”
气氛并没有因为列昂尼德先生的话好转,反而愈加窒息,我觉得不止我一人饱受折磨,此刻这间房是严刑拷打的监牢,没人会好过。
小马尔金?
——安德廖沙?我后知后觉地把他们联系起来,大脑迟钝地转动,可能思考这一行为是压断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的精神被一次小小的思考摧毁了——混沌重新掌控了我,被倾听分散注意力的疼痛再次将我包围。
下坠,还是上升?燃烧的火焰燎动黑烟,灰烬随着风四处飘散,我觉得痛楚在无尽的磋磨中变得麻木,我的意识上下浮动,惶恐不安。
我也许想要知道关于安德廖沙的事情,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可能无声地哭泣着,因为那只手再次抚上我的脸庞,轻柔的,我像是飞上了天空,眼角触上蓬松的云朵,说不清是冰凉还是温热,但一定很舒服。
五感消退后,在煎熬变得纯粹而单调后,他的触碰是我唯一的期待,我眷恋他指尖滑过,肌肤相接的地方闪现丝丝电光,细微的刺痛,带来特殊的满足感。
“弗洛夏。”唤着我的名字,一声又一声,我朦朦胧胧地察觉到,他离得极近。
他的气息是凝滞的折磨中,撕开的缝隙,爬过我的下颚,嘴唇,鼻尖,继续向上,他停下来,在我的眼皮上落下一吻,再一吻,他的唇是冷的,在我滚烫的眼皮贴上的瞬间,难耐的呼吸着。
“弗洛夏。”
他一点也不腻味似的,一串吻如繁星洒落,印在眼角,然后我感到一滴水落下来,随着他的吻融进高温里。
我费力地掀开眼皮,光从窗户上透进来,第三天,我默默数着,今天已经是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天。
慢慢爬起来,我看到手背上新的针眼——每到傍晚,卡斯希曼医生会为我输液,原本只有抗生素和助眠、止痛,后来又加上其他药物,我没有问他,总归醒来时已经被拔掉了。
频繁的输液,使身体水肿得严重,我的眼皮同样很肿,睁开都要费不少力气。早餐会在我清醒的不久后送来,我懒得想他们怎么估算时间精准,送餐的人一般来说都是麦娅女士,她也不会停留多久,大多时候房屋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
前两天,我的大脑还处于宕机,状态实在糟糕,我迷迷糊糊吃下点东西,然后在助眠剂的作用下昏睡过去。
就算清醒,我也出不了门,我扶着墙一步一步慢吞吞地挪到盥洗室,脚上固定着高分子夹板,外圈绕着一层白色绷带,我两眼无神地坐在马桶上刷牙,脑子里乱得像浆糊。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起码在我艰难撑开一条缝的视线中是这样。
我吐出泡沫,摸了摸后脖颈——夜晚却不是这样,在药物作用下,我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之后,空气中就会出现弗拉基米尔的气息,他有时会牵起我的手,从十指相扣到缠绕上彼此的指节,他不厌其烦地游戏着。
有时他的呼吸会留在我的耳边,他克制着呼吸的频率,就算是这样,皮肤上绒毛不可避免地被触动,我半梦半醒间偶尔翻身,他的气息会缓慢地爬上我的背脊,将我拢在怀里。
大多时候,他什么也不做,只是闯入我静谧的梦里,他的气味久久不会散去,我似乎看到他沉静的注视,坐在床头那把椅子上,在黑夜中熬过漫长的等待,然后在天光大亮前悄然离去。
所以,我从没觉得寂寞,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他在躲着我。
但又无法远离我,我抬头看向镜子,干燥起皮的嘴唇弯起弧度,我竟然在笑。
弗拉基米尔等待我的原谅,但似乎不敢面对结果,像怯懦的罪犯,恐惧听到迟迟没有落下的法槌,和冷酷无情的判词。
哼,我钻进冷水下面,这是欺骗的审判,谁都逃不掉。
我掰着手指,第六次,还是第七次数着日期——记忆力在药物作用下不堪一击,我怀疑谁往我脑子里灌了一桶胶水,大脑褶皱都被填上了,平滑无比,导致我必须重复计算。
我不想承认自己在等他,在吃过早饭后,思绪终于不乱得像打结的头发,我够到床头的一本书,扫过封面后,随手翻开到某一页,囫囵吞枣地读起来。
这些书还是罗德夫先生昨天下午送来的,他的眼光很不错,各种类型各种风格,罗德夫先生总是能选出我喜欢的书籍。
Chapter 239.爱河(二)
午餐一如既往是麦娅送来,她盯着我只吃了几口,苦恼的表情定格在她脸上,我有些不好意思,但几乎零运动量没有带来多少消耗,我一点胃口都没有。她走前告诉我,目前我的实际监护权马尔金家族和巴甫契特各占一半,所以明天开始她会暂时离开一段时间。
希望罗德夫先生带来的餐食能将我从无盐无油的清淡饮食中解救出来,输液让我的舌根发苦,我迫切地需要一杯热可可来提振精神。
我爬上床,从枕头下面拖出那本书,继续早上的地方读,好像是睡着了——当我的目光重新聚焦到书页,文字变得清晰时,屋内已经是一片昏暗,我揉揉脖子,偏头看向窗外,暮气统治大地,乌色从远方席卷而来。
阴沉沉的天空被张牙舞爪的树枝,化成破裂的碎片,黑色侵染,留下褪不去的灰暗。
“咔哒——”
瞬间驱离黑暗的是,卡斯希曼医生按在顶灯开关上的手,他靠在门边,敲了敲敞开的木门。
笃笃——“我要进来了。”卡斯希曼医生出声道。
突然亮起的光,我不适地眯了眯眼睛:“好。”
不得不说他骨子里有几分古老的绅士精神,即使是作为病人的我,他也不会忘记恰到好处地给予尊重。我曾问他,不是说在医生面前,患者只是一具再普通不过的肉体,医生们不会投射多余情感,异性同性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那时,卡斯希曼医生想了想说,是的,对于医生们的确如此,但对于患者,他们做不到毫无羞涩,毫无芥蒂地坦露身体,这是作为人类本能的羞耻心和自尊感,在不影响医治的情况下,他会最大可能的尊重患者的隐私。
卡斯希曼医生站在床前,熟练地拆开医疗器械的包装,他的助手正拆掉旧夹板。
“今天感觉怎么样?”卡斯希曼医生例行公事地问。
“还不错,卡斯希曼医生,我已经完全退烧了。”我看着手腕被束上橡胶管,呆呆地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某处不起眼的污渍。
“是的,所以明天开始,你只需要按时服药就可以了,当然了,我还是会每天都来,希望你可不要太早厌倦我的脸。”卡斯希曼医生边说边将针头推入皮下,几乎感觉不到痛感,但他的动作还是分外小心翼翼。
疲倦再次袭来,我机械性地眨眨眼睛,“唔·····”睡意来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向卡斯希曼医生告别,就沉沉睡过去了。
是夜,某根神经拉扯住头发,我迟缓地在无声的夜晚睁开眼睛,黑暗浓郁而冷冽,我意外地撞进一个人的目光里。
安静是不能改变的主旋律,弗拉基米尔没有惊讶于我的突然惊醒,他坐在那把椅子上,只有眼神肆无忌惮,固定在我的脸上。
一开始,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白银色莹润的月光,从他的头顶,倾洒下来,他背对银色河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难道不会腻吗?我迟钝地思考着,水肿的脸,干燥到舔一下就会刮擦舌头的嘴唇,苍白暗淡的皮肤,一定不怎么好看,虽然生着病,但距离《茶花女》里玛格丽特 病中低热时脸颊呈深红的玫瑰色,细巧而挺秀的鼻翼微鼓,脆弱易碎的病态美基本不沾边。
我混乱地发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睡着,索性漫无目的乱想。
也许是察觉到我的恍神,不甘心被忽略的弗拉基米尔轻轻抚上我的手,我这才发现输液已经结束了。我用力朝他瞪大了双眼——过于肿胀的眼皮也只是撑开到正常的大小。
但这似乎大大取悦了弗拉基米尔,我似乎听到了从他喉咙里发出的低低的笑声,他不再满足于贴着无菌贴布的手,他的身体前倾,指尖上移,我的脖颈,和紧闭的唇。
强撑的眼皮无法维持,耷拉下来,酸涩的滋味冲击眼眶,一阵发胀,我感受到他的手来到脸颊,轻柔地,带着安抚的意味,我下意识蹭了蹭——那只手僵住了,然后快速收了回去。
“弗洛夏。”
他的声音仿佛是解开幻象的钥匙,从他的声音后,我开始听到风声,黑暗不再浓郁可怕,如同总会散去的雾气,逐渐变得透明。
还有凝固的银色月光,是冰凉的光河,静静流淌进来,弗拉基米尔躺在河水中央,他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发光。
也许是梦。
我咧开嘴,“弗拉基米尔。”
我被梦幻的夜晚灌醉了,也可能是药物起效了,我不正常的亢奋起来,我觉得自己可以跳上露台,打开窗户,吸一口刺得肺疼的空气,或者蹦上床,踩着枕头跳起来摸到天花板。
血液流速加快,我的身体里有充足的氧气,我甚至可以拉着弗拉基米尔的手一路钻进森林,跑到山顶看日出。
然而酸软无力的四肢击碎幻想,我只是抬了抬手指就被现实打趴下,除了呼吸急促了些,没有任何变化发生。
我没有气馁,肉体的乏力反倒是让我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活跃起来。
“再说一次。”我的声音清晰有力。
“说什么?”弗拉基米尔俯下身,月光从他的上方洒进我的瞳孔,犹如落满钻石的星河,我迎着这盛大的银色溪流,对上他的眼眸。
我故意地张开嘴巴,又闭上,看着他眉眼中溢出的一丝焦急,我感到兴奋——因为剥夺了他的力量而兴奋,我终于明白,为爱情付出代价这件事,谁都不能幸免。
“道歉,再说一次吧。”我歪着脑袋,用不怎么在意,也称不上认真的语气说。
“对不起。”我的话音刚落,弗拉基米尔就凑近了,他的气息永远那么特殊,只要他靠近,我就能呼吸到,细细密密地渗透进来。
他继续逼近,在我撑不开的眼睛上停留一瞬,然后他平缓的呼吸擦过我的颧骨,耳廓,最后留在了脖颈。
我想要说出口的话被搅得乱成一团,我只感觉到颈侧喷出的温热气流,流进耳朵里,难以言喻的晕眩使我茫然地张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该说什么呢,我又忘了。
贴上耳后的唇,他的睫毛轻扫过我的耳垂,即使说着抱歉的话,弗拉基米尔的动作也一点没有怯懦,那不是属于他的词语。
“你原谅我了吗?”弗拉基米尔靠在我的肩头,他仰起头,细雨一般的呼吸低温沸腾了我的皮肤。
我丝毫不被美色诱惑的坚定,“不”字还没说出口,打了个弯,言辞凿凿的拒绝就软成一滩水。
“一定要原谅你吗?”我有几分泄气,但随即想到自己立场不坚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熟能生巧是个好用的借口。
同时不争气的心脏在他的凑近中,忐忑不安地乱跳,我微微侧头,就看到他精致漂亮的脸蛋,在月色下恍若透明的皮肤,镶嵌深蓝宝石的眼眸,正专注地看着我。
也不是不行。
我默默地想,而后快速转回去,我的心脏已经相当脆弱了,不能继续雪上加霜。
“怎样都好,弗洛夏。”弗拉基米尔又凑近了——他填补着因为我的移动而拉开的距离,“不会再有下次了,我向你发誓。”
越来越近,他的呼吸声都开始不间断地回荡在耳道里,比我的心脏还要清晰,我一时分不清,那阵急促的喘息是谁的。
听到他的话,我有些不知所措,理智追不上感性,而感性早就擅自做出决定,我是被夹在中间的受气包,既不能全盘照收,也不能无动于衷。
我抬起手,刚好碰到了弗拉基米尔的领口,我伸入进去,指尖抵住了光滑温凉的皮肤,缓缓拂过,上移到一块凸起,我好奇地轻轻按压,传来“嘶——”的一声,但他没有阻止我。
“疼吗?”我迟疑地揉弄那处,怀疑他被我弄痛了。
“不疼,只是很奇怪。”他说话时喉结一上一下的,在指缝里滑动,他压抑的喘气声,给我的半张脸加热升温。
那还是不要让他不舒服了,手指转移阵地,爬上他的下颚,清晰的线条划过指腹,留下一串奇妙的刺激,我的手很快来到他的颈侧,按上跳动的脉搏,我摸到一处粗糙的纹路,凹凸不平的横亘在动脉上。
是我的咬痕。
“我不该咬你的。”我有点后悔地说。
丑极了,不该留在光滑细腻的脖子上,但是我又有种病态的想法,一直留着,永远不会消失似乎更能让我心跳加速。
噢!清醒点!弗洛夏,你是精神病患,可不是精神变态!
“没关系。”弗拉基米尔喃喃自语,他抬起下巴,轻松地咬上来,我的耳骨被含在他的齿间摩擦,细细的,偶尔微微的刺痛。
“这样就公平了。”留下一串湿热的啃咬后,他又缩回了原处。
血液全部冲进耳朵,我感觉那里大概是发烧了,我迷迷瞪瞪地咽了咽分泌过多的口水,似乎被咬掉了,已经感觉不到耳朵的存在了。
我的能量飞速消退着,亢奋带来的敏捷基本消耗无几,我累得只想闭上眼睛。我丧失了探索的力气,只能放松了手指,不放弃地搭在他的脖颈。
弗拉基米尔面对我侵略性的举动,也只是不适地蹭蹭我的下巴,他的唇和我的脖子保持了暧昧的距离,但热气一丝不留的全喷洒上来。时间在我愈发迟缓的思维中过去,呼吸逐渐趋同,我的心跳也分不清你我,融成了一团。
体温在紧贴的亲密中升高,我又开始迷迷糊糊,但我始终记得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几乎耗尽全部力气,我终于抓住即将逝去的光亮。
“···嘿······我原谅你了。”我嘟嘟囔囔地低语。
他一定是听到了,因为闷闷地笑声,带着如释重负的喘息,他加重的呼吸,不愿我发现似的,脸深深埋进我的颈侧。
笑声带动起轻微的震动,我觉得胸口变得轻盈,压在上面的石头凭空消失一般,全身被温暖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