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求生记—— by雾家三岁
雾家三岁  发于:2024年05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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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拉若有所思:“也不算远,是个气候宜人的好地方。”
“尤拉!”阿列克谢似是忍无可忍,他挺拔的身体紧绷起来,他英俊的面庞混入了一种难言的挣扎,那让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尤拉抬眼看向自小以来的玩伴,迷茫从这张略显女气的脸蛋上一闪而过,但也许只有一秒,尤拉垂下眼眸,他听见风吹过的声音,吹过树叶,吹开雾气,吹进他们之间。
“你后悔了吗?”尤拉漫不经心地说。
后悔什么,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不需要明说。
暮气加重黑暗,沉重的感觉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这一刻没人能感到轻松。
尤拉这次等了很久,久到他以为对方会一直沉默下去时,他听见了阿列克谢的声音。
他说:“我不能后悔。”
尤拉很难形容阿列克谢的语气,那太复杂了,深究起来会让人感到疲倦不已的复杂,于是他点点头,重新迈开脚步。
“那就好,那就好。”尤拉也不知道在对谁说,他紧紧环抱住自己试图抵御越发冷冽的风,直到与阿列克谢擦肩而过时,他低声说道:“谁也不要后悔,因为这是正确的。”
他身后,是怔愣无言的阿列克谢。
寒风呜咽,吞噬了最后的残阳。
弗洛夏一脚踩空,随后到来的失重让她害怕地缩起身子。
“扑通——”
她落入了冰冷的水中,冲击力将她带入水底,水压从四面八方袭来,器官快要挤扁,她不能动弹。
她扭曲着身体挣扎,可水还是突破阻隔凶猛地从鼻子,嘴巴灌进来,她被动承受着气管传来火烧般的疼。
好痛苦······肺部因为缺氧而剧烈抽搐,呼吸暂停,她仿佛正在接受一场没有尽头的酷刑,她觉得血肉一点点腐蚀溃烂,她是如此煎熬,可这时她已经无法哭出来。
“放弃吧。”
弗洛夏听到熟悉的声音,同一时刻,她感受到身旁又出现了那条线,触手可及的“线”,只要她触碰到这条线,她就能从这无休止的折磨中解脱。
「弗洛夏——」
漆黑无光的水底,她再次听到了那声呼唤,仿佛一束温暖的光传入层层水波,射入弗洛夏的心里。
弗洛夏记不清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连自己的名字都觉得陌生,可她就是知道,她必须去见他,她不能让他一直等她。
吐出大量白色气泡,她拼命晃动手臂,隐形的锁链缠住她的四肢,想要将她永远地埋葬水底,她剧烈挣扎,搅动着静谧和死寂。终于她觉得有什么崩断了,她轻松地伸直了胳膊,仰着头,朝着上方游去。
越来越近了,她感受着那道摇晃的光芒,就在她的头顶,她早就没有力气了,全凭借着某种信念和意志力——她要抓住那束光,距离水面还有一步之遥。
她的记忆开始复苏,她迅速想起那些事情,安德廖沙闯进来说要带她离开,接着索菲亚出现了,他们爆发了争吵,安德廖沙走了,然后索菲亚也跟着离去。
她又想起了一些被忽略的细节,比如安德廖沙似乎解脱一般的背影,她悲伤地目送他远去,她明白,他不会再回来了;比如索菲亚再也不能控制的欣喜,她终于不用掩饰什么,即使索菲亚清楚地知道弗洛夏不再爱她,这也算不上重要了,因为无论弗洛夏怎样想,她的存在本身就一再巩固了她的荣耀,她和她的家族的希望与未来。
弗洛夏的指尖即将戳破水面,她拼尽全力拨开如镜子般平滑坚硬的睡眠,光芒近在咫尺,就算她要面对丑陋的真实,她也不会彷徨。
因为她想起了弗拉基米尔,他在大雾四起的湖边紧紧拥抱着她,他们的呼吸混合在一起,强烈的柠檬薄荷的味道,稀释溶解,变得清冽舒爽。
他如月色冷冽的发丝上布满水汽,湿漉漉的,像是一颗颗细碎的钻石,他不喜欢雨天,阴冷没有阳光的偏僻小镇,可他还是来了,尽管这让他的气息都沾染了散不去的潮气。
还有他轻而易举环住她的手臂,扣住她肩头,将她带入一个冰冷却温柔的怀抱,他笨拙地轻轻拍着她的脊背,他不是没有察觉她奇怪的占有欲,但他还是任由她攀上他的脖颈,孩子气试图霸占他的全部。
所以,她不能睡过去,她不忍心让弗拉基米尔等她。
刺穿水面的手指,水花翻涌扑腾着,她一跃而出猛地吸入大量空气······
瞬间,她睁开眼睛。
似乎从天空坠落,她晃了晃才稳住平衡,眨了眨眼睛,她慢吞吞地接受光线进入眼睛里,她眯了眯眼睛,感受到知觉缓慢地恢复。
很疼······
弗洛夏分不清这是不是幻觉,直到她看到敞开的大门前站着几个人,尤拉?列昂尼德?麦娅守在门口,还有——
“弗拉基米尔?”弗洛夏轻轻念叨。
他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用那种厌恶至极的目光看她,还有其他人,弗洛夏发觉他们正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她不放,如临大敌的紧张气氛,似乎她身后有位举着 AR-15 自动步枪的恐怖分子正抵住她的后脑勺。
“弗洛夏。”弗拉基米尔表情一变,他褪去了冷漠,上前一步。
啪嗒——
她迷迷糊糊像是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还有些迷茫。
不是雨水,是什么呢?
她迟缓地看向刺痛传来的部位,她发现自己死死握住的是一块碎玻璃,玻璃比手心大,形状不规则地盘踞在她手心。
锋利的边缘划出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指节上都是血口子,温暖的血液汩汩冒出来。
血一滴滴落下,“啪嗒——”,溅落在木梯上,炸开了一朵朵血花,弗洛夏疑惑地看着血流不止的手,又抬头望向走近的弗拉基米尔,她抬起手,血顺着手腕蜿蜒流向手肘。
“怎么回事?···我······我做了什么?”她的嗓音颤抖着,粘稠的红色宛如爬行的蛇,她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有什么不对,快想!快点想!只是记性不好,只是不小心忘记了。
可只要一想,大片空白衍生出的抽痛让她忍不住低声抽气,她想到头痛难忍眼前发黑。
“别怕,不用怕,我在这里。”弗拉基米尔神态自若,好似无事发生一般靠近,他温柔的语气带着安抚的意味,“把它丢掉,好吗?”
弗洛夏才意识到自己正抓着碎玻璃不放,真是疯了,她拿着这玩意做什么?她慌乱地张开五指,半凝固的血液和牵拉开的肌肉隐隐作疼,她皱起眉,随手想要丢开。
结果,不如她所想的,手指飞速合拢,紧紧箍住快要滑落的碎玻璃。“呃——”
她愣住了:“弗拉基米尔·····”她惊恐地睁大眼睛,黑暗覆盖住光明,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弗拉基米尔的脚步一顿,尤拉挡在他身前,自从他们进来,殿下就没有试图靠近弗洛夏,而当楼梯上的女孩意识到有人进来,她抬起头,尤拉就看到了那张柔弱的脸,苍白的皮肤犯这不正常的灰气,她神情萎靡,歪着头打量着他们。
而殿下,自始至终的淡漠,面对弗洛夏小姐时就像在看一只令人恶心的虫子,他立刻想到,眼前这个人,也许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弗洛夏。
可没过多久,“弗洛夏”颤巍巍地眨了眨眼睛,尤拉看到殿下压抑的呼吸一秒,然后走上前去。
麦娅走到他身后,他们快速交换了眼神——无论如何,现在都还不能放松警惕,弗洛夏手里还拿着堪比匕首的凶器,那能伤害她自己,也能伤到其他人。
忽然,一声惊呼尤拉反射性堵住弗拉基米尔的脚步,他警惕地注视眼前的人,再一次握紧的手,划开皮肤,血宛如溪流汇集,滴答滴答不间断地流下。
“弗洛夏!”弗拉基米尔不能克制地喊出声,他推开尤拉,却无法更近一步,因为他看见“弗洛夏”扬起恶劣的笑,挥动着玻璃碎片,越来越靠近自己的脖子。
他握成拳的手颤抖着,过于集中的恐慌让他忘记了吞咽,他恶狠狠地望向“他”,她的生命被“他”拿来玩闹,他对围成一圈的护卫视而不见,他的眼神是刻骨的憎恨。

Chapter 245.完结(下)
我被压入水底,有一瞬间的呆滞,我搞不清状况,但是我不甘心地再次挣扎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挣扎,我掀开浓郁的黑布,光明切换,我重新醒了过来。
嘴里还有着冰冷苦涩的湖水,仿佛心脏被压爆的窒息感使我不受控制的大口喘气。
我缓过神,惊讶地发现自己还站在楼梯上,对面一群人表情奇怪,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噢,他们一直在这里·····我心有余悸地看向弗拉基米尔,他离我最近,我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真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或者就是我真的疯了,可是梦境会这么真实吗?连生理疼痛也被完美还原,我慢吞吞地看向淌血的手掌,清楚地感受玻璃尖锐的边缘一点点切割筋膜,深深嵌入血肉,我皱起眉,疼痛好似电钻突突的顶着神经深挖,我痛得想要尖叫。
我本能地想要丢开,却发现身体根本不听使唤,我心底发凉,巨大的恐惧下,我向着弗拉基米尔伸出手:“帮帮我······弗拉基米尔。”我满脸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冷汗,眼前一片模糊,我迟疑地朝着他的身影靠近。
“等等,殿下。”是尤拉吧,他拦在前方,他的声音有着陌生的警惕,“还是先等博士来吧。”
我愣愣地看着尤拉,以及忽略他的警告,从他身后走出来的弗拉基米尔,他坚定地走向我。
突然,笑声传来,我迟疑片刻,谁在笑?我不安到了极致,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然而很快我就震惊地发现笑声正出自我的嘴巴,我听见了胸膛因为这阵癫狂的笑声而震颤,我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挥舞起来。
而迎着锋利利刃的正是走近的弗拉基米尔。
黑暗再次侵占视野,犹如一层层沾满水的白布覆面,我觉得有股力量正在将我往下拉,灵魂虚弱无力,我即将陷入无光的混沌中。
不行,绝对不可以,即使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即使能够控制的只有眼珠,我也咬紧牙齿,腮帮子都要咬碎的用力,我苦苦抵御那股力量。
不能伤害他!
所有意识都在沉没,我只有这一个念头。
咬破了口腔,血腥味让我短暂的清醒。
“别过来!”我冲破阻碍,压迫声带惊声尖叫。
我艰难地攥住另一只挥动的手,笑声短暂停住,又接着继续,身体像是一分为二,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都在抢占身体的主导权,我承受着某种被撕裂的痛楚,握着玻璃的手指指骨被捏得嘎吱作响。
血液如同鼓动的泉眼,温热地从指缝流淌,我绝望地被鲜艳的红色包围。
这时,一只手捧住我过度用力而颤抖的手腕,我瑟缩了一下,然后听到弗拉基米尔平静地说:“别怕,我在这里。”他洁白干净的手指立刻沾上了刺眼的红。
不行!不可以!
他根本不知道我的坚持已经濒临极限,我一晃神,肌肉脱力,攥不住满手滑腻的血,尖利的冷光闪过,我看见玻璃化作一道白光狠厉地割向弗拉基米尔的咽喉。
“快躲开!”
我崩溃地大喊,不自觉闭上眼睛。
我都做了什么?恐惧堵死了泪水,我疯了一样开始嘶声尖叫,我捂住耳朵,绝望地发出刺耳的嘶鸣,仿佛要生生扯断喉咙一般,心脏紧缩,我失去了所有理智。
什么都听不见,包括自己的声音,我只是不能控制的嘶吼,这样才能不会被自己逼疯。
不知过了多久,谁握住了我的手腕,一个干燥里有着浅浅雨水味的怀抱拢住了我。
“弗洛夏。”他的声音透过我嘶哑的叫声,耐心地在耳边轻声唤我,“弗洛夏。”
尖叫戛然而止,神奇地停下来,我慢慢撑开眼皮,就落入他的眼睛里,蓝黑色的,从不会让人感受到温暖的颜色,此刻却是那么美丽,像是阳光洒入深海,钻石般的耀眼迷离,宁静如海,我看得出了神。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呢?
我茫然地抚上他的脸颊,腥臭的黏液一般的暗红色爬上他的皮肤,凝固的,半凝固,缓慢地流下来。
这么漂亮的少年怎么可以被污染?我一下又一下用力地擦拭,可是直到他的皮肤泛出红晕,我都没有擦干净、
我呆住了:“······弗拉基米尔?”
他没有阻止我,丝毫不介意满脸脏污,红色的血蹭到了他的眼角,他笑了笑,纯洁又妖艳:“嗯?”
“擦不干净了。”我扁扁嘴,悲伤不已。
可我没有放弃,机械地擦着,我发现我的手都被他脸上的血染红了,怎么有这么多血?我难受地想哭,可我不能哭,我开始慌乱地叫喊道:“救救他,求求你们快救救他,他快要死了,快救救他!”
我挣扎着仰起脖子,看到周围围了一圈人,他们一脸古怪,但没有一个人走上前,为什么不帮帮他,为什么?
视野被重新拉回,我这才发现困住自己的是弗拉基米尔的怀抱,他微微使劲就将我固定在他胸前,我捏住他的前襟,喘着粗气发抖:
“救救他,不要死掉,求求你,求求你,弗拉基米尔,快救救他。”我语无伦次地不知道在说什么,在对着谁说,身体止不住颤抖、僵直着开始痉挛。
我听见弗拉基米尔转头朝身后急躁的吼道:“快点!”
急促的脚步声后,头发灰白的黑塞博士满头大汗,拿着注射器匆忙蹲下——细微的刺痛从大腿上传来,我还在不知疲倦的喃喃道:“救救他吧,快救救他······”
头顶一声叹息,我被拥入弗拉基米尔怀里,嘴唇触碰到他的锁骨,然后是脖颈,无处不在的血腥味也不能使我清醒,我疲倦地合上眼。
“对不起。”
也许是幻听,因为我苦苦支撑的精神即将消散,我不安地扯住他衣服的下摆,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睡吧,弗洛夏,睡吧。”
冰冷的充斥着腥气的世界,弗拉基米尔把我勒在他怀里,他是那么的用力,我恍惚觉得自己的肋骨快要断掉。
他久久的抱着我,直到我残留的精神熔断,黑暗将我包围。
“哗哗哗——”
是什么声音?
雨水的声音?
我侧耳倾听,我大胆地猜测,这又一场梦。
没有尽头的雨水是这个世界的背景音,我看到雨水灌满河道,河流汹涌地在林间奔腾。
雾气浓郁,在厚重的绿色中散发弥漫,扩散在连绵起伏的青色山脉里,湿润腐朽的,不见天日的森林深处,雨水冰凉地溅落在我的眼珠里。
“咔吱——”踩断了腐烂的树枝,我穿过林间,是一块熟悉的土地。
“嘿!弗洛夏,快来看看这株花!”马克西姆从泥泞的湿地站起身,朝我挥挥手,“你捡回来的时候差点救不活了,没想到现在又开花了。”
我微笑着也朝他挥挥手,但我没有走上前去,肥厚的梅鲁克斯草随风浮动,像盛满春意的河流,碧波荡漾。
马克西姆没有继续邀请我,他只是用相同的笑容望着我,没等到我,他就重新蹲回去侍弄花花草草,他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阳光越过细密的雾气,洒落在午后的静谧。
我一步步向后退,卢布廖夫的风吹开薄雾,我最后看了一眼,转头离去。
再见,卢布廖夫。
默默告别,我最后一次放任思念撑开心房,我必须离开了。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随意走入的一条路,阳光穿不透遮天蔽日的树枝,盘亘繁多的枝丫长势怪异,我偏头躲过横着生长出来的刺藤,可皮肤还是划破了。我有些厌倦,但我不曾有过放弃的念头。潮湿在呼吸里凝聚,过多的水汽侵入肺部,我有种溺水的错觉。
抹了把脸,湿漉漉的还混合了一丝鲜红,我抬起沉重的步伐,扶着西伯利亚冷杉坚硬的树皮向前走,树皮上偶有倒刺,静悄悄地伺机而动。
我没有目的地行走,将疲惫埋入西伯利亚平原肥沃的土中,我似乎感觉不到累。
拨开倾倒的树杈,我一个跨步踩在了坚硬的水泥店面,沉重的湿气变得稀薄,我浑身的潮湿被抽离,明亮温和的阳光从稀疏的云层中凋谢,落在脚尖前。
我看到弗拉基米尔,居高临下地递过来手绢,他不曾掩饰的冷漠和充满侵略性的探究。
女孩瞪大的眼睛里有着悄然无声的憧憬,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手帕,然后小声地道谢。
笨蛋!这个时候你应该给他一拳,如果你知道日后因为他要吃不少苦头的话,现在正是好机会。
好姑娘,狠狠揍他一拳吧!
我暗地里加油鼓劲,可作用不大,暴力因子没能从我这里传递出去,我一脸可惜地看着弗拉基米尔离去。
别走!我忽然不想看到他的背影,我双手抱胸,努力克制自己不要追上去。
愤怒一晃而逝,我摇摇头,遗憾地后退一步,只这一步,世界再次翻转。
我被呼啸的风吹离地面,天空向我逼近,我低头看到壮丽奔涌的奥卡河截断山脉,水浪洁白地翻滚,高唱生命之歌,绵延交错的伏尔加河,流向天空尽头,试图触摸神秘而遥远的北极冰盖······
我飞到天空中。
阳光繁盛地将我裹住,我拥抱云层,亲吻太阳的余晖,垂眼间,我看到了巴甫契特,乳白色的石质浮雕围绕着根根恢弘的圆形石柱撑起的硕大穹顶,色彩绚丽的壁画,为主事的列柱大厅赋予最后的圣洁,雅米色环绕的石造支撑,是高高在上的冠冕,水波状的光芒,为凝聚万千闪耀的圣殿填上每一丝空白。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阿尔忒弥斯神庙的古希腊建筑风格的城堡时,那种被公元前四百七十年的历史震荡,在这片古代西方文明建筑史的奇迹中浑浑噩噩的发呆,傻乎乎的表情,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我晃着脚,趴在柔软的云朵上,我歪歪头,就看见弗拉基米尔站在正庭前,逐渐暗淡的光从他脚下撤离,他在昏黄的余晖中消去满身冰霜,不得不感叹,神嫉妒偏爱他,被太阳眷顾的脸庞和那双眼眸,让月亮都显得暗淡与疲惫,他是奥林匹克山上的芬布尔之冬,又是万物与诸神的宠儿光明之神巴尔德,我想要靠近他,这个念头让我从天空跳下。
狂风与气流形成漩涡,发丝仿佛有了生命,狂乱地飞舞,我忘记了闭紧嘴巴,风汹涌地灌进来。眼睛刺激地张不开,泪水挤出来,漂浮起来,我艰难地看向巴甫契特的少年,我伸直了手,却怎么也够不到。
「弗拉基米尔」
我发不出声音的喉咙,无力地喊叫。
坠落带来强烈的失重,我头晕目涨迷失了方向。
没有着陆,我默默计数——我似乎在坠落中迷航,没有尽头,没有归处。
什么也没有。
我无力地奔跑,尽管这看上去只是滑稽的挣扎,我被虚无困住了,痛苦也不会留下,时间无意义地流逝,我按在胸口,除了我一下下的心跳,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我听不见了。
慢慢地,心跳也变得迟缓,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不会停息的坠落和静默,我张张嘴巴,长久的死寂后,我忘了如何开口说话,我死死盯着虚空的某一处,开始无力地祈祷。
也许神懒得搭理我这种一点也不虔诚的信徒,我的祷告没有被任何人听见,像是一天,又像是一个星期,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还不如死掉。
迸发出这个念头的瞬间,我就立刻捂住嘴巴。
即使是地狱,即使每分每秒都受烈焰焚烧,钻心刺骨地疼,我也不能放弃,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哪怕还有一点希望,那么就依靠着这丁点的希望度过下一秒,然后再一秒,就算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绝望的任由泪水糊满整张脸,也不能轻易死掉。
还有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我闭上眼睛,似乎可以感受贝加尔湖畔清爽的风拂面而来,薄雾攀附栈道,湿润的木头和湖水的气味,我听见雨水蒸发,混入午后的暖阳里,缓缓降落在库夫怀尔德喧嚣沸腾的人声里,牵手并行在苍老的青石板路上,我动动手指,用力握紧了那只手,我看见弗拉基米尔回过头,轻轻笑了。
自此,世界崩塌,浓郁的绿色和昏黄剥落地锈迹斑斑,化作随风而逝的残片,我停止坠落,撞进一句躯体,然后在万籁俱寂中慢慢睁开眼睛。
暗金色的内饰,金属烛台镶嵌在银质吊灯的一左一右,顶部是一个卡斯托为亚的芙蓉花,赭红色勾勒金线的浮雕蜿蜒曲折蔓延到壁灯的各个角落。
我转头看到数不胜数的油画,雕刻,随处可见的镀金珐琅彩骨瓷盘,堆在水滴状的透明琉璃瓶旁,瓶中没有花,我收回目光,顺着雕花的床柱,在对角线处停下,铺天盖地的绸缎堆叠,凝成一颗颗饱满的珍珠······
——巴甫契特。
这是我在巴甫契特的卧室。
我翻身坐起,手下意识撑在枕头上,一股剧烈的痛感仿若凌迟,钝钝的疼,我呲牙咧嘴地捧住包成恰巴塔大面包的手,看上去就像一块饱满的蹄髈。
等到终于不再痛得两眼发黑,我才哆哆嗦嗦地爬下床,这下我长记性了,没有忘记受伤的脚踝。
如果这是我的卧室,那么,我看向被巨大挂画隐藏的门,我要去那里。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我紧紧盯着那扇隐蔽的木门,拖鞋在寂静的夜晚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我喘着粗气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按在门把手上。
吱呀——
我不加思索地走进去,眼睛惯性追逐光源,多亏了那盏昏暗的灯,我很快就发现这间卧室不仅只有一门之隔,连装饰布置也一模一样,我快步上前,走到床边。
我看见弗拉基米尔的睡脸,他大多数的面容都隐没于黑暗,只有眼尾的一小片皮肤被光照亮,暖黄色的光晕为他染上阳光晒过的温度。
我屏住呼吸,手指爬上他的脖颈,温热融化了僵硬的指尖,我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一下又一下,撞击在指腹的跃动。
我猛地抽气一声,还好,他没有死。
正当我准备收回手,擦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湿润的眼角时,我的手被抓住了,我看到弗拉基米尔睁开眼睛,毫无睡意的清醒。
“你还好吗?”我犹豫半天,还是无法直视他的眼睛,我缩着脖子,鹌鹑似的低下脑袋。
久久没有回答,我不安地再次开口:“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睡觉,我只是想知道你好不好?”
他似乎不会回答我,我又想起他白皙的皮肤上刺眼黏腻的红色。
“你受伤了吗?严重吗?”我憋了很久,脸都涨得通红,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说话,也许是生气了。
这确实是值得生气的事情,毕竟我竟然试图攻击他,虽然不是出自我本意,但做了就是做了,我不能卑鄙地推卸责任。
“······对不起”
我小声道歉,弗拉基米尔很少受伤,或许在我出现之前,他压根没有这种经验,所以他大概并不擅长忍耐。
可以说终于在某方面赢过了他,可我完全不开心,我不想他受伤,一点也不想。
他一定很生气,我像是犯错被抓住现行的罪犯,缩着脖子一动不动,我连苍白的辩解都说不出口,而他的沉默,仿佛是对我犯下罪行的宣判。
也许是无期徒刑,我觉得眼眶发涨,鼻子一阵酸涩,我细不可闻地说:“对不起···弗拉基米尔···”
“很疼吗?”
就在我以为他不想再理我时,他冷不丁地出声。
我急忙抬起潮湿的眼睛,看向他,弗拉基米尔松开我的手,歪着头,发丝软软地垂落,他平静地说:“很疼吧。”说着,举起一只同样缠着绷带的手,“只有经历这些,我才知道原来受伤会很疼···原来你也这么疼吗?”
他把手缩回去:“不过,也只是这点伤,你看到了,即使在你眼中娇贵的我来说,这也算不上严重。”
“所以,不要难过了。”
紊乱的呼吸神奇地平缓下来,我闭了闭眼,将多余的水分挤出去,我感受着某种力量,丝丝密密地挤进我的身体,我快速抹了把脸,然后急切地看向他。
我看到弗拉基米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往另一侧移动,床上顿时空出一大块,他用干净的不含任何杂念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过来。”
并不是强制的口吻,我可以随时转身回到我的卧室,但我也许没有选择,我顿了顿,没有思考多久就抓住被子的边缘,慢吞吞地爬进去。
像是陷入柔软的沼泽,我找不到任何支撑地倒在枕头上,我扑腾了两下,觉得自己快要被蓬松的床褥淹没了。
将我从没有支点的松软中解救出来的是弗拉基米尔——他的手扣上的腰间,一把将我捞进他怀里,像巨石般纹丝不动。
“没事了······没事了。”他轻柔的絮语,语气里能听出疲惫,冷冷淡淡的味道充斥在周围,飘荡在空气中,落了下来,此刻独属于他的气息使我感到奇异的安全。
“我承诺过不会隐瞒你任何事,所以,你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吗?”弗拉基米尔摸到我的手,缓慢却坚定地滑入手心,直到十指紧扣。
脑海中立刻出现我不受控制的模样,以及那场堪称酷刑的记忆,我的心脏一窒,随即我躲藏似的更深的埋了进去。
“不想···我大概猜得到。”我闷闷地说,久病成医,我并不是完全一无所知,只是,我习惯了逃避。
“好。”弗拉基米尔不置可否,他轻抚我的头发,呼吸变得无比紧密,洒在我的耳垂,我能感受到他的安抚,他不留一丝缝隙地抱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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