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求生记—— by雾家三岁
雾家三岁  发于:2024年05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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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弗拉基米尔的动作一顿,他声音的音量比我还要小,但我们离得太近了,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他的话挨着我的耳朵,不想听到都难。
我的腿下意识地夹住他的腰,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嗯。”像是从肚子里发出的声音,轻不可闻,但是他一定能听到。
紧张盖过了尴尬,温暖从毯子上,从他的身体里传过来,冻得有些失去知觉的手脚慢慢暖和起来。
我好像心律失常,心跳时快时慢乱了节奏,一会是每分钟一百四十下,一会急速降到每分钟六十多,大起大落。弗拉基米尔的呼吸回荡在耳边,热气熏得我晕晕乎乎的。
我紧靠着他默默数数,也许是失去了一个标准的参照,我恍惚觉得弗拉基米尔的心跳也很不正常,我乱了,他似乎也乱了。
弗拉基米尔抱着我离开露台,走进他的房间,从两扇门里进入卧室,他的脚步不停,穿过我躺了许久的房间,走了出去。
走出卧室,门口站着守卫,斯达特舍先生一袭剪裁合体的燕尾服,笔直地立在门边。
“斯达特舍,在花园里准备好下午茶。”弗拉基米尔冷峻的脸上面无表情,他神态自然地使唤衷心的仆人。
说完,他扭头就走,斯达特舍先生弯着腰,目送我们离开。
弗拉基米尔没有提前吩咐,想也知道看似毫无波澜平静的表面下,女仆们和糕点师傅们正兵荒马乱地做准备。他随心所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想必巴甫契特的仆从们早已习惯了这份忙碌。
走进昏暗的长廊,弗拉基米尔步履平稳,拐进一个略微狭窄的楼梯,石壁厚重,只在顶部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子,微弱的光线透进来,楼梯向下延伸,末端被黑暗吞没。
我眼前一片漆黑,虽说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眼睛一下子很难适应,像似误入幽深的隧道,只有远处一点光亮指引方向。
弗拉基米尔脚步不停,没有任何迟疑和犹豫,他早已习惯了迷宫般的巴甫契特,对各个阴暗角落烂熟于心。
他步伐坚定稳固,走下台阶,他的呼吸很平缓,抱着我似乎不是一个负担,一根羽毛那样轻。察觉到我因为看不见而不安地左顾右盼,他搂着我的腰的手上移,轻轻按住我的后脑,贴在他的肩膀上。
“别怕。”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弗拉基米尔胸腔前的因为说话而微微震动,他的手安慰似的轻轻在我后背上拍了拍。
我突然觉得一种陌生的情感在内心中发酵,明明不是负面情绪,却让我有了鼻子一酸想要落泪的冲动。
奇怪,我什么时候变成一个爱哭鬼,身体没有新伤口,所以不疼,心里也不难受,找不到任何能造成流眼泪的因素,那么为什么我会这样呢?
我的手突然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于是抬起来,慢慢环绕,最后在弗拉基米尔脖颈后面松松地圈起来,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掉下去,我默默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盘旋而下,到达楼梯底端。
高高的窗户仿佛挂在天边的明月,光却微不可见,即使睁大眼睛,也只有墨汁一样浓稠的黑暗流淌进来。
弗拉基米尔的声音回荡在逼仄的甬道里:“这是一条捷径,不需要走很多路就能来到中庭花园。不过没有我你一个人不要走,你也看到了,里面很黑,楼梯陡峭狭窄,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要了你那条小命。”沉闷而古老的气息仿佛久久未被人踏入,却不曾停止祈祷的圣殿,时光宽容地让腐朽与光明共存。
弗拉基米尔脚步不停,他左拐右拐接着径直伸手附上一道看不见的门,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阳光并不热烈,还滞留在冬天的最后一点挽留里,即使如此,明亮的光线还是争先恐后倾洒下来。
那道木门隐蔽在疯长的藤蔓后,门上爬满了湿滑的青苔,被很好地伪装起来。随着弗拉基米尔踏入草坪,越来越多活泼生动的颜色进入我的双眼。
清脆的绿色是基底,毛茸茸地把春天托住,我扭过脖子去看远处的花丛,铃兰,水仙,雏菊···颜色不一样,生长方式,环境不一样,甚至花期也不在春天的花朵被栽种到同一片土壤里,有的花团锦簇热情的盛开,有的娇艳欲滴却含羞待放。
春意以一种高度刻意,强迫性的气势宣誓主权。放弃了季节自然而然的过渡,仅仅人为制造,让最热烈的花香混合起来爆炸性地充斥在空气里,强行驱散油尽灯枯的冬天。
及其华丽尊贵,也及其怪异残忍,这种行为方式,手段里里外外透出巴甫契特的印记,就算只是一个不起眼花园,也无法逃离。
当然好看是好看,谁会厌恶漂亮的花呢?花匠的手艺自然不需要质疑,能把各式各样形态不一的花朵凑在一起,不显得某一种花突兀,也不会造成颜色纷杂凌乱不一的观感本来就不容易,一小片白色的宿根满天星散落在洋桔梗粉白的花瓣下,星星点点,璀璨而细腻。
弗拉基米尔走到花园中心,那里摆着一张乳白色圆桌,纤细的吊脚皮椅,椅背上雕刻着镂空的金属花纹。
弗拉基米尔将我放到铺着毛毯的椅子上,椅面宽阔又柔软,大得差点能让我躺下来。
右腿的伤口还没长好,所以我左腿蜷缩到胸前,右腿平放着在椅子外面晃晃悠悠。我明白自己的姿态一定不符合标准,但是弗拉基米尔没说话,我就当他没有意见。
胃酸反溢出来,里面灼烧一片,蜷起身子可以让我感到舒服一些,我的手躲在毛毯底下按压住阵阵隐痛的胃。
“喜欢这儿吗?”弗拉基米尔走到对面,列昂尼德先生为他抽开椅子,他解开西装纽扣自在地坐下。
舌尖的糖被融化成薄薄一片,我的鼻腔里被清爽的薄荷香气占据。“喜欢。”
这里没理由让人不喜欢,即使花香浓厚到了气势汹汹的地步,像是把头塞进尘封千年的酒窖里,只是气味,都在短短数秒里让人心甘情愿地使人沉醉。
相似的花圃散落在巴甫契特的各个角落,这处的景色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能工巧匠们牵住春天的手,将还没有完全苏醒的它融进城堡里的每个角落。
弗拉基米尔对我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已经习以为常,他看着我左顾右盼,脖子差些拧成一百八十度的费劲模样,淡淡地嗤笑一声:“你有什么讨厌的吗?”说完撇开视线,似乎不情愿再看我。
我没工夫理会他又有哪根筋搭错了,一会不挑我的刺就浑身难受,被他当成乡巴佬也不会少块肉,况且以弗拉基米尔严苛的标准,估计全世界的人加起来,也没几个能入他的眼。
“······”无法再将对话进行下去,我真想背转过身背对他。
斯达特舍先生指挥着女仆端上茶点,一杯冒着热气的格雷伯爵茶,搭配一盘烤的焦黄的小饼干,杏仁苦涩中一抹甘甜的香味飘过来。
比它更能引起我注意的一杯热巧克力牛奶,被装在白色马克杯里,上面还画着一直憨态可掬的小棕熊,自从离开卢布廖夫我就再也没有喝到过,无论是饮料还是杯子都与巴甫契特格格不入。
无论是摆饰,餐具,甚至是墙角的一株野花,都被包裹在坚硬的外壳里,银器,金器,琉璃,玻璃,贵金属,无一例外闪耀着刺眼而夺目的光芒,即使柔软的绒布掩去一部分锋芒,依然还是冷冰冰地画出界限,展示着规则和不能跨越的距离。
我有点想尝尝味道,肚子里的莫名多出的饱腹感又在提醒我不要自找麻烦,于是,我犹豫了一小会还是移开了目光。
弗拉基米尔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挣扎,他抿了一口茶,眉毛轻轻皱了起来,他用餐巾抹去唇上的水渍,将茶杯推到一边。
看来,他并不喜欢柠檬的酸味,格雷伯爵茶混入柑橘调的果香,如果是鲜果则需要提前放入等到饮用时要加入糖,不过弗拉基米尔忘记了桌上早就备好的方糖块,浓缩的红茶与柠檬汁,那滋味一定很酸爽。
“你还记得春狩开始前我对你说的话吗?”柠檬的酸味一时半会难以消除,弗拉基米尔的眉头紧皱,语气不太美好。
春狩的经历算不上多么刻骨铭心,也不至于让我产生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可我的手攥紧握成拳头,死死抵住了胃。
“···什么?”我迟疑了几秒,不愿意踏入满是血腥味和泥土腥气,雨水多到淹到我的脖子,每分每秒沉浸在窒息的恐惧里的回忆。
与回溯的念头一同出现的感受让我有些无奈,薄荷的清凉也带上一丝火辣辣的痛感。
“弗洛夏,你虽然不够聪明,但也不至于蠢到无可救药吧,我是一直这么想得,但会不会我错误了估计了你的智商?”弗拉基米尔露出几分不悦,他牙尖嘴利地讽刺着我,将眉间的不耐烦压了下去。
我不生气,甚至还想耸耸肩膀。如果估计错了我的智商,那不是我的错,是弗拉基米尔的问题,我只挑自己想听的话,剩下的东西我自觉地堵在耳朵外面。
不过,他说了什么?想来想去终于抓到一条线索,好像是去什么地方?
我忘得差不多了,每天进入大脑思考的东西不能太多,就像一个老旧落后的机器,运行内存还不到 1gb,过量承载只会烧掉主处理器,所以定时清清内存是日常待办事项。
根据我的那一套规则,按时被清理的大多是有关弗拉基米尔的东西,当然了,我不是机器人,不能做到真正忘记,只是在大脑里的土地上挖个坑,把东西扔进去埋好,踩实了就行。
“是要去哪里吗?”他好像当时是这么说的,那时雨声太喧嚣,即将开始的春狩吸引了我大部分注意,我思考了这个问题大概五分钟就丢到一边去了。
“不是我,是你,是你一直想去的地方。”弗拉基米尔端起咖啡,他的目光穿过热气,直直地钉在我身上。
斯达特舍先生将格雷伯爵茶换下去,这道不被小主人欣赏的茶以后应该很难出现在餐桌上了,我猜测斯达特舍先生是这么想的。
啊?我想去的地方,他的话提醒了我,将剩余的记忆全部拔出来。「一个你一直想去,但没有去成的地方。」弗拉基米尔是这么说的。
圣尼亚学院吗?我挺想回学校上课,但感觉他指的是某个具体的地点。
弗拉基米尔的视线凉凉的,他的眼珠子不会动,不会随着你动作的改变而移动,似乎早就黏在身上,无论怎样都不能摆脱。
他看人的方式不只是“看”,而是一种剖析,将你切开,把自己从缺口处放进去,让人不得不产生防备。
“是···哪里呢?”我有些畏缩地移开视线,落到桌面上。
桌面上铺着浅色绸缎,搅拌勺支在架子上,清透的浅绿色花瓶中插着几束卡萨布兰卡花。
弗拉基米尔轻轻吐出一口气,他似乎预测到我的答案。“说实话,弗洛夏,我没有过多期待,看来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脸上没有惊讶,平静得如同夜晚的湖面,波涛暗涌都沉入了水下。
我在模糊的记忆里翻找,前前后后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符合的地点,我想也许根本没有那种地方,说不定是弗拉基米尔记错了。
不过这话我可不会说出来,弗拉基米尔的性格让他承认错误,不,他不会那样做,他会消灭发现问题的人,这样一来错误也就消失了。
弗拉基米尔轻轻咳嗽了一声,他放下咖啡,脊背挺得笔直。“这是一个约定,或者说是一个承诺,虽然与你定下约定的人不是我,不过我愿意帮你完成。”
他的目光沉沉,似乎承载了这份承诺的重量,同时,他的语气夹杂了一丝古怪的意味,不像平常一样高傲轻忽。
我不自觉地点点头,虽然仍旧想不起来,但看上去是很郑重的诺言,于是竖起耳朵认真听。

Chapter 120. 征兆(四)
“水族馆。”弗拉基米尔只说出这三个字,就收回目光,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有些得意的神色浮上脸庞,他等待着我的反应。
水·族·馆,我又点点头,拆开看我认识,合在一起我也认识,aquaria,океанариум,饲养和展示水生生物多种功能于一体的场所。
所以,有什么关联吗?我一个脑袋两个大,实在跟不上弗拉基米尔的思路。
“水族馆···”我支支吾吾地附和道。“是个好地方。应该能看到很多鱼···”我从来没去过水族馆,只看过书本上的插图,老实说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弗拉基米尔的笑容一僵,他愣了几秒,还是接着补充。“是水族馆。”
“是水族馆啊···”我小声地附和着。
他的语气少了几分热情,在水族馆三个字上面加上重音,我没有接收到更多信息,只能低头避开他越发凌厉的眼神。
安静变成一场无声的压迫,他身上不好惹的气息开始毫不顾忌的发散出来。
“弗洛夏。”弗拉基米尔的和煦果然没有维持多久,他放下杯子,不轻不重地磕在桌子上,深褐色的液体溅出来,晕入光滑的面料里。
“你和小马尔金去利比卡马场那天,他曾经预定了整个水族馆,后来取消了。”弗拉基米尔压低声量,这让他不至于怒吼出来。“该死,你非要逼我全部说出来嘛?!!”
弗拉基米尔的火气来得莫名其妙,我还处在一头雾水的状态中,但这并不妨碍我明白不论他说得是真是假,我也要赶紧想起来了。
我仔细回想,答考卷也没有这样认真。利比卡马场位于克勒斯山脉最下方的利比卡平原,我去过,在安德廖沙拉我去逛街的那一天,然后行程因为安德廖沙的马生病了而被迫终止,那么,原本的行程是,对了,安德廖沙说过要带我去水族馆。
水族馆,弗拉基米尔所说的原来是这个水族馆。
“对不起,我忘记了,因为是很久之前的事情。”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对弗拉基米尔解释。虽然不是很久之前,最多也就半年时间,不过那发生在我遇到弗拉基米尔之前,那时我的生活还不是这个样子。
没有遇到弗拉基米尔的生活已经有点模糊,我无法仔细想清楚每天在做什么,大约是像一个贪玩的捣蛋鬼,有着好奇心四处探险,安德廖沙和安德烈管家还得时不时帮我打掩护,那个时候索菲亚最操心的事情就是要不要找一个老师来替我补补课,挽救一下我那惨淡的成绩。
我希望这件事情轻描淡写地过去,牵扯到卢布廖夫的回忆我不愿意在巴甫契特想起来。
弗拉基米尔没有如我所愿,他脸上闪过一丝羞怯,随后被滔天奔袭的怒火淹没。
“你忘记了?难道是我自作多情了?”受伤的感受划过他的眼睛,加深了刺骨的寒气,我感到他连牙齿都在用力,生硬地想要碾碎什么东西。
不行,在这么下去,他说不定会捏死我,我吞咽口水,大脑飞速转动起来。
首先,弗拉基米尔以为那是我和安德廖沙的重要约定,再来,他以为我一直想去水族馆,所以“好心”地想要和我一起去,总结,没错某种程度来说,他的确自作多情了。
但是如果这么说,我可能真得活不到明早太阳升起来,他不在乎我的生死,这个清晰的认识使我比之前更谨慎。
于是,我把毯子拉到脖子下面,下巴支在膝盖上。“嗯。不是,不是的。那其实本来就是随口一说,我根本没想到安德廖沙会去预定。”我有些慌张,嘴唇擦过毛绒绒的毯子,舒服的触感让我慢慢安定一些。
“所以,你可能有些误解,水族馆不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实际上,我没有过一丁点想去那里的念头。所以,你不用介意,只是一个误会而已。”
我实话实说,希望赶紧跳开这个话题。
“误会?”弗拉基米尔侧着脸,他跟着我重复这个词,音量压得很低很低。
我立刻说:“没错,是误会。”
弗拉基米尔平静的面具碎了,他懒散地靠到椅背上,噗嗤一笑。
“呵······好样的。”他的喉咙里发出沉闷地咯咯声,舌头舔过嘴唇,绽开的笑容深不见底,残忍地可怕。
“弗洛夏你好样的。”弗拉基米尔像是忍不住笑意,弯起身子用手捂住嘴巴,有些癫狂地笑起来。
我有些手足无措,弗拉基米尔的样子很不正常,虽说在我看来他很少像一个普通人,但现在的他真的相当不对劲。
弗拉基米尔浑身颤抖,他的视线飘到我身上,好像锋利的刀划开我的皮肤。
“能把罗曼诺夫耍得团团转的人,你还是第一个。”他慢慢止住笑,嘴角的弧度还没有消失,他闲适地平复着呼吸。
我不敢动弹,因为就算我的智力只有个位数,也不影响我听出来他绝对不是在夸奖我。我连笑容都扯不出来,呆滞地望着他。
冷漠在他身上堆积,他眼里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温情。“弗洛夏,敢这么做的人,你也是第一个。”他僵硬地像是大理石原石,冷嗖嗖的刮起一阵寒风。
现在跪下来道歉也来不及了吧,我缩了缩肩膀,虽然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在他看来,让他感到不舒服就是错,如果伤害到他的感情,那么不用多说,罪大恶极,可以直接丢进焚化炉里烧掉。
是不是弗拉基米尔以为水族馆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才想着带我去,结果我告诉他只是一个误会,然后他觉得我欺骗他,还是因为我拒绝了他?
怜悯的情绪在我还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就溢出来,我不禁苦笑,都什么时候了,我还有空担心他,太蠢了,蠢得我都不忍直视自己。
我还不如不说,沉默是金,是万金油啊。
“弗洛夏。”弗拉基米尔的嘴角很用力,似乎他能吐出尖锐的刺,将我扎成刺猬。“你现在是在可怜我?”
弗拉基米尔眼神很冷,他显现一丝难以察觉的难过,但他的声音很平静。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看出来,或者是他可以像我一样,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情绪。我不想说谎,但是恐惧迫使我使劲的摇头。
我在可怜我自己,真的,现在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可怜。
坏运气就像牛皮糖一样,牢牢粘在我身上,不是说坏运气与好运气通常一前一后,怎么到我这就不灵了呢?
“没关系,弗洛夏。你乖乖吃饭我就原谅你。”弗拉基米尔沉默了一会,他不再在水族馆的事情继续纠缠,而是带上一抹阴森的温柔。
随着他的话,不一会儿,热腾腾的白粥被代替巧克力牛奶放到我眼前。
弗拉基米尔撑着下巴,语气轻松,却隐含压迫。“吃吧。”他的表情崩得很紧,竭力伪装平和的表面。
我感觉他就像一个在倒计时 00:03 被暂时关闭的定时炸|zha弹,每一秒平静下都掩藏巨大的危机。
关键是遥控器不在我手里,我只能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在爆发的前一刻捂住脸,虽然还是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我伸出手,手指用力到有些僵直,我颤颤巍巍地拿起汤匙,为什么今天光是吃饭就这么难熬,太阳还没往下落我就已经吃第三顿了。
胃一阵紧缩,我让视线不要聚焦到食物上,分散开,落在放糖块上,花瓶上,精致的甜点叉上···
“你应该不想我帮你吧?”弗拉基米尔冷不丁地开口,之前被强行灌下去的痛苦一下子袭上来,我猛地抬头看他。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弗拉基米尔闪过一丝懊悔,他的嘴唇颤抖着,好像想说些什么。
我立刻低下头,搅动着白粥,里面什么都没加,所以气味很朴素,意大利长米semifino不容易煮烂,颗颗分明。
我缓慢地咀嚼,但是始终喝不下去,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喊叫。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和弗拉基米尔没有关系,食物是身体必需品,所以不要那么抗拒。
进食压力远远大于进食时产生的不适感,我动作迟缓,像是一个年逾古稀,走一步路要歇半天的老人。
“吃饭就这么难吗?”弗拉基米尔阴冷的脸上乌云密布,他似乎同步了我的痛苦,显现出难以忍受的克制。
我不明所以地点点头,顺便把嘴巴里的东西咽下去,喉间翻涌着反胃,我拿着汤匙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吃下这一口消灭了所有的动力,我连看都不愿意看,嘴巴里空无一物,但还是假装咀嚼。
我知道自己的行为傻兮兮的,甚至有点神经质,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能够抚平躁动的肠胃,身体是个难缠的家伙,弗拉基米尔也是。
弗拉基米尔双手支在桌子上,身子向我这边倾斜。他厌倦了我一成不变的木头脸,突发奇想地蹦出一个主意。“弗洛夏,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他的声音充满诱惑,像是发现了一个新奇的游戏,语气里难以掩饰的雀跃。

Chapter 121. 矛盾(一)
我脸色木然,没有忽略他红润的嘴唇里吐出来的危险,但我没得选,我就算拿着大喇叭在他耳边大喊:“我不要!!我拒绝!!”也一点用都没有。
“你会满意这场赌局。”弗拉基米尔不满地眨眨眼,他轻轻地拿过我手中的汤匙,随意地搅动白粥。“如果你吃完了这碗粥,我就批准小马尔金,哦,就是你的安德廖沙哥哥来巴甫契特见你。”
我的动作僵住了,弗拉基米尔的脸挨得很近,我却没有向后躲,他在笑,给我了一种南极坚冰正在燃烧的错觉。
不得不说,他的提议很有诱惑力。“那么我要吃不完呢?”我的手缩在毯子里,但手心一片冰凉,毛毯无法继续提供温暖。
“那就没办法喽。只不过赌约的时效仅限今天,你错过了就失去这个机会了。”弗拉基米尔好整以暇地摇摇头,拨开我挡在眼睛前面的碎发。他敲定最后期限,放下饵料,自信满满地等待鱼儿上钩。
我不可能不心动,弗拉基米尔会不会实现诺言?他为什么会这样做?有什么目的?···我迟缓地思考,一时间各种思绪纷纷涌出来。
“好。”我的回答没有出乎弗拉基米尔的预料,他面无表情翻起眼皮,扫了我一眼。
“很好,能让弗洛夏爽快的答应,除了马尔金家的人我还想不出第二个。”弗拉基米尔的脸色明显地阴沉下来,我如他所愿的选择反而不知道哪一点冒犯到他,他语气里的讥笑不加掩饰。
我越来越搞不懂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难道拒绝他的提议会更好一些?我不能确定,但违抗他的下场岂不是更惨?我识相地耷拉着脑袋,不去在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
“吃吧,罗曼诺夫的承诺价值千金,不会用来骗你。”弗拉基米尔把汤匙塞回到我的手里,他硬邦邦的语气里有一分凶狠,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又惹他生气了。
我在心里深呼吸一口气,汤匙有点重量,应该是白瓷制品,没能从弗拉基米尔那里染上一丁点温度,右手的旧伤和冻僵的手指不再灵活,我用力地握紧勺柄。
弗拉基米尔做事没有原因,有我也想不到,这个赌局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他从来不是利益相关者,一开始他就立在游戏的外面,攻守双方都是我。
他是局外人,不被情感困扰,冷静而无情地置身事外。
粥的温度在降低,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因为不论是食管还是胃都火烧火燎,不需要多余的热度。
我吃得速度不慢,主要是怕呕吐的欲望过早出现,可吞咽的困难程度拖慢了我的速度。
“慢点吃,不用急。”弗拉基米尔退回去,我堪称自我摧残的进食行为让他看上去心情好了许多。
他叹了一口气,声音里的温柔无法掩饰干脆流露出来。
弗拉基米尔是一个矛盾体,正极与负极的两股磁力存在于他的身体里,一刻不停地将他逼向不同的极端。
“弗洛夏,小马尔金对你就那么重要吗?”弗拉基米尔的双眼蒙上阴翳,他的指尖摩挲在水晶花瓶繁复的花纹上。
他的声音很低,眼神凝固了一样,像是在看我又好像只是把我放进他的眼睛里。
他不需要我的回答,起码并不急迫,这给我了很长思考的时间,我应该好好想一想,用最委婉的语言应付他。
可我突然不想那么做,他的恶意掩藏在永远阴晴不定的皮囊下,我看不清。
“是,很重要。”我咽下白粥,白粥里放了蜂蜜,量不多,我的味觉退化了许多,嘴里一直苦苦的没有味道,慢慢地蜂蜜的甘甜才出现。
“不止是安德廖沙,索菲亚,马尔金先生,还有卢布廖夫的管家爷爷,园丁先生,他们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我抬头直视弗拉基米尔,语气里没有一丝迟疑。
弗拉基米尔凝视我,他深蓝的眼眸凝聚一团团的漩涡,仿佛能将周围的一切吸进去。
“你觉得自己很伟大吗?”他厌烦的神情一闪而过,风暴里的冰锥凌厉地射出来。“想要向上帝学习,博爱地在乎每一个人,还是你以为自己是中世纪的圣徒,用佛教的话来说,大乘精神?拯救众生?”
弗拉基米尔经常把人性贬低得一文不值,情感更是如此,他就像一台没有生命,只按照程序运行的高精度仪器,我甚至怀疑他根本不明白爱,亲情,友情,爱情···这些人类有生俱来,能让人感到温暖的感情从来没有出现。
或者他根本不屑拥有,当一个人手中握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时,心也会变得慢慢坚硬。
“我没有那么想。”我轻不可见地摇摇头,手心一层冷汗,汤匙滑溜溜地差点拿不住。“我只是不想放手,因为太珍贵了。”
不知道是赌注的吸引力还是与弗拉基米尔一来一往的对话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能够不去过度专注生理的钝痛,而是顺利地咽下一口口白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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