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我与他站在一条管道的两端,遥遥相望,中间一段被钢筋混凝土堵得严严实实,疏通的可能性低的像是有一天,他能主动放我走。
“嗤嗤——”
我震惊地看着他笑了,不同于冷笑,嘲笑,Narcissus(希腊神话传说中的美少年),伫立在奥林匹斯山终年不化的积雪之中,向着阳光,绿意在冻土层中,缓慢的,缓慢的,蓄势待发。
“你有,只有你才有···知道吗?这可是魔法···不不,那种廉价的伎俩怎么配得上!”罗曼诺夫苍白的手指划过晕染出水珠的发丝,顺着弧度,一点点接触下巴,嘴角,微微用力的嘴唇······
“神迹吗?是神将你送到这里,我的身边,终于让我对这个该死的世界多了些耐心。”
他试探,我隐忍着颤抖,底线经过拉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
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紧张地绷直了身体。我甚至无法说话,因为只要动一动嘴唇,看起来就像深情吻上了罗曼诺夫的手指,眷恋它而不舍得他走。
寂静加速了氧气的流逝,我不想承认,这是不争气的心脏快速跳动,造成不必要的呼吸急促。
我尽力控制着胸腔正常地上下起伏,但我同时可以绝对肯定,这里面全然是愤怒,紧张,恐惧······一大堆复杂的情感,还有···莫名奇妙的异样,轻易会忽略。
左手握拳,不知不觉移到肩膀前,离罗曼诺夫的肩膀不远,差一小段被正在压缩的距离。
突然,罗曼诺夫双手握住我的肩膀,低沉的声音里压抑着惊讶和狂热:“就是这样。”
他的音调低沉无比,而沉闷的基调背景,拉开盛大华美的歌剧的序幕。一切才刚刚开始,却几乎气势汹汹的高gao潮chao之姿以浩大的声势在隽永不息的长河里吼叫。
“弗洛夏。”
看上去,我把整个世界都给了他。
“我困了。”我直视罗曼诺夫,没人能比我更需要睡眠,现在更是如此,短短几个小时,起码可以喘口气。和他待在一起,只会让高速飞转的大脑更疼。
他点点头,放开手,看着我拖着沉重的身躯,一脸视死如归的躺下。
“你睡吧,弗洛夏,你需要睡眠。”他总能如此,冷静而平淡地叙述,惊涛骇浪也是说不见就不见。
是卢布廖夫森林里散不开的浓雾吗?罗曼诺夫身上,传来冷杉枝叶在晨露中孕育的水汽,清淡而模糊的味道。
Chapter 66. 血迹
一团团糅杂成结的雾气时一会聚集起来,一会蔓延散开,来来去去地转悠,看上去不算有味道,离得远了,还是能够把视线遮挡地严严实实。
我放任自己,在无梦的迷乱里沉沦。
光亮刺破轻薄的眼皮,驱散着混沌。
我开始感觉到重量···柔软布料上的花纹,精致丝毫不显得扎手,没干过重活,一丁点茧子都不曾留下的指尖,需要细细摩挲,才大致勾勒得出繁复的花纹。
身体比大脑率先清醒。
然后无法渗透过厚重帘帐的阳光,晕出暖色的光,迟迟叫醒了呆滞的神智。
我歪着头,轻轻吐出一口气,接着向左侧翻过身。
“砰——砰——”压迫心脏的姿势很容易听到心跳,平缓不起波澜,剩下半张脸陷在蓬松的枕头里。
我多想将整张脸埋入,被黑暗吞噬,这样就能不必理会窗外肆意疯涨,灿烂的阳光,那无疑告诉我,这里是巴甫契特,我避之不及的地方。
我仔细回想,到底自己是怎样沉沉睡去,直到日上三竿···罗曼诺夫,他说我需要睡眠,于是,我就听话地睡着了···
我不禁暗暗咂舌,哪怕吃过药,我也没办法能够安安稳稳地睡一整晚,而他一句话,我的身体就像坚决服从命令的下士似的。
禁不住强权重压,也可以说胆小又懦弱,和主人一个样子。
无所谓的东西在脑子来搅来搅去,我不愿意多想,没必要给本就不算开心的清晨带来负面情绪,所以干脆翻身下床,让身体舒展开来,淤开滞涩僵硬的肌肉。
一只脚伸出,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还没等另一只脚完成同样的姿势,一道温柔的女声冷不丁地来到耳边:
“您休息的好吗?”
阿芙罗拉似乎凭空从房子里冒出来的,我没有听到她平底鞋跟和地板敲击出的声响。
一瞬间的慌张,使平衡感很差劲的我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才险险稳住身体。
“您还好吗?”阿芙罗拉的神色染上几许急切,她几大步绕过床脚,随即立刻蹲下身,将抻着花朵绸缎形状的丝绸拖鞋放下,轻轻托起我的脚踝:
“屋内温度虽然不低,可地板还是有些冰凉,您身体虚弱,医生特地吩咐过要注意保暖。”阿芙罗拉全神贯注地套上拖鞋,她的手暖暖的,唇边恰到好处的笑意和上挑的眼尾,克制的优雅是近乎完美的礼仪。
“谢···谢谢。”想了想,我还是向她道谢,也许对她来说,这句话是多余的,但我不能不说。
果然,阿芙罗拉温和地笑笑,没有接话。
习惯最是可怕,潜移默化地可以轻松改变很多看上去坚不可摧的事物,我的定性只能和卡巴斯棉花糖相提并论,不能给予它更多的信心。所以,我宁愿这些无谓的坚持,也不想身体里沾染上巴甫契特的印迹。
我,绝对绝对,不属于这个地方。
阳光猛然大面积入侵,将稳固的暗色击破,我避无可避地被笼罩其中。
“巴甫契特虽然是冬天,但也少不了阳光。”阿芙罗拉站在窗前,将厚重的丝绒窗帘拉开,堆叠在茶色的棱框旁。
城堡矗立在微微隆起的高地,奢靡与高贵同行,尊荣与神圣交织、匹配,不能细细描述,那一个又一个巧夺天工的砖瓦,在历史积压成的高亢旋律中演化,变迁,日复一日迎接着恢弘的日出日落。
直到群山跪接暮色,巴甫契特的光芒才暂时隐秘,是carbonado一层层深入的璀璨,让低调浸没。
她说的没错,巴甫契特是被光明眷顾的圣地,没有黑暗的角落能在这里生存,除非寄生在阴暗的下水沟,否则,净化或者毁灭是唯一的结局,事实上,没有什么差别。
炽热的光线盛满了窗缝里,寒风的凉意,一寸寸爬上脚跟,光洁白皙的小腿,宽大的浴袍领边露出的锁骨,脖颈·····
胃隐隐传来抽搐,连着四周的脏器一起疼起来,我一手大致按在腰间,试图抵消暧昧的痛感。
真是,连疼痛也变得不干不脆,不再锋利的砍刀一下又一下,带来迟缓而绵延的钝痛,翻搅,怂恿一阵阵涌动。
我不适地眨眨眼,心底陡然升起一股烦躁。
一把把盛不住,连攥紧都无法使光束聚拢,我无力的垂下胳膊,陌生的,压抑着尘土的味道,切割墙体支撑出锈迹斑斑的气味,不论是颜色,还是形状,巨大玻璃窗后的世界和卢布廖夫天壤之别。
没有树,没有云,没有高高的雪松坚挺的枝丫垂下来的阴影。那么,我能躲到哪里去?
“弗洛夏小姐!您······”正在收拾床铺的阿芙罗拉突然直起腰,几步走上前来,微微屈膝,直视我的双眼,礼貌地寻求许可:
“或许,您能让我看看吗?”
我不明所以地点头,任她扶住我的双肘,转到身后。
片刻后,阿芙罗拉的脸上有几分意外,却不见任何慌张,她一贯温和的笑意重新在脸上展现:
“看来您的女孩日到了。”阿芙罗拉的声音像是被窗外的阳光烤化了的巧克力,甜滋滋的,温热粘稠的顺着皮肤流下来。
不,或许不仅仅只是错觉。
我僵硬地转过脖子,拉起浴袍后坠。刺目的红色没有预警冲入眼帘,瞬间霸占所有可视区域,染上指尖,顺着轻轻的风,腥气丝丝缕缕飘忽萦绕。
胸腔猛地屏住一口气,转过身子不再去看它。
还好,我的血液恐怖症已经好了大半,要不然,光是这幅模样,又是一桩棘手的麻烦。
“是月经吧······”手指蹭着身侧的布料,使出不小的力道。带有温度的液体,浸染在右手,哪怕清空大脑,也没办法使低落的情绪有所好转。
“您···是第一次?”阿芙罗拉询问道,她见我有几分排斥,声音些微放低了些,吐出的字轻飘飘的浮在半空,是温柔至极:
“您先稍等片刻,我先去取您的替换用品,其他的,之后再跟您说明,好吗?”
“好。”
阿芙罗拉将我当成了来初潮,慌张无措的小女孩,其实,这也没错。
上一世,我虽然活到了十八岁,但身体从幼童时期便被药物一步步腐蚀,没有人告诉过我,每天吞下去的一盏盏透明塑料盘子里,花花绿绿,像极了五彩缤纷,隔着很远距离仍然无孔不入的水果香精的气息,内里苦味让喉咙都在翻涌的药丸,会不会对身体产生不可逆转的伤害。
输液袋和晶莹剔透的药瓶,在瞳孔里永远占据着偶尔轻轻摇晃着,倒吊在半空中,耗费再大的劲儿也无法祛除。柔软的胶管悠悠摇曳,它输送着偏僻生涩不知名的药物进入膨胀的血管。
老实说,有点疼。
还有恐惧,被湮灭所有光亮后,放弃两个字也不能挤出口的煎熬。
所以,我还没有经历过它,虽然带着疼痛,却与悲伤无关的体验。
很快,阿芙罗拉回来了。
“您先简单的冲个澡,水温可以高一些,会使您感觉舒服一些。”她将折叠着的衣物递给我,我还没来得及分清哪件是贴身的,哪件是穿在外面,只有纯白色一堆,比清晨开门,经过一整个漫长的雪夜后,雪花一层层堆起来的白色更加浓郁,不见一丝暗色的缝隙与瑕疵。
“这是卫生棉。”四方四正天蓝色翻毛皮的小布包上是星星点点的紫色小花,似乎是生长在意大利南部地中海沿海的阿尔卑斯山一带的野生拉文德花,我虽然没有过分偏爱花,但昨晚清新干净的香气的确让我记住了它。
“······我来教您使用的方法·····您先将···”
“我知道怎么做。”我轻声打断阿芙罗拉,扬起嘴角试着让笑容自然一点,我喜欢笑容,应该多去试试:
“之前曾经学过。”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对阿芙罗拉露出笑容,我过于紧张的神经因为罗曼诺夫更难放松下来,几乎无暇去顾及自己是否总是板着脸,冷淡地抵抗不熟悉的环境,这其中,包括温柔的阿芙罗拉。
阿芙罗拉显然比我预想的要欣喜,她收回悬在胸前的手,紧张地揉搓,公式化的笑容里带着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激动:
“好的······您快去吧,比起泡澡更建议您淋浴···”她有些啰嗦,不停叮嘱我各种注意事项。
阿芙罗拉毕竟是从严苛的巴甫契特堡训练出来,等我一只脚踏入浴室时,超群的专业素养使她快速恢复,音调一如既往地平和:
“我就在门外等候,您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询问。”
“我知道了。”我换上浴室的拖鞋,棉麻的防滑鞋底没有预想中的冰凉,竟然带有一丝暖意:
“谢谢。”
忘记有时差这回事了,抱歉,国内已经凌晨了
Chapter 67. 同类
水流顺着脖颈、锁骨、划过膝盖、脚踝,带走着突兀的坠痛,起码在短暂的时间里,被水流包裹着的躯体恢复些许生机。
“呼——”
将积压整晚的郁气缓缓从腹中倾吐而出,覆盖着暖洋洋水流的眼皮扑闪着睫毛,越发难睁开,这个姿势除了呼吸不畅之外,就再没有缺点了。
我不太想动弹,虽然是站着,也不觉得疲惫。大概是罗曼诺夫的功劳,尽管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的确确让我睡了个好觉。
但是······他也说过,逃避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我虽然没能完全掌握现在的情况,或者说,我仿佛是顺着汹涌的水流而下的稻草,起起伏伏间毫无准备。
一切都来的太快了,我想,可把头埋进丝绒软被中同样也是自欺欺人的拖延时间而已,况且,阿芙罗拉还在门外等候,她又没有做错什么。
“唉······”
我关掉淋浴,扯过宽大的浴巾,遮盖住被热气熏出积分血色的皮肤:“弗洛夏,现在可不是玩鬼捉人的游戏,你可不要像丢了胆子的弱小人类,只顾着跑。”
我对着镜子,暗暗警告自己。蒸腾的烟雾模糊了面容,看不清楚,往好处想,也许多了一点点勇气。
我想,或者是弗洛夏,或者是原原本本的我,多多少少存在着性格上的缺陷,腐烂的塑料混合化工废料的土壤之上洒下种子,就算生了苗,抽出枝丫,也不会成长为健康而强壮的树木,对这一点,我早有认知。
弗洛夏也一样吧,看似可以在不经意间忽略的缺陷,当面临每一个需要选择,需要决断的瞬间和接受改变、承担苦痛的成长时,就会以几何倍数增长,形成绕不过去的阴影,在未知的前方囤积再囤积。
左手拉开门,我赤着双脚跨出一小步,踩在光滑的黑色瓷砖上。身后的热气沿着身体的轮廓曲线欢腾雀跃地四溢而出,房间里比浴室的温度低了一点,我稍稍舒展四肢,抻直发酸的脖颈,舒爽地轻哼一声:“那就慢慢来吧。”
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前走,毕竟老实说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等到选择的时机。
“您觉得怎样?”
阿芙罗拉立于几步之外,见我出来几步迎上来,轻轻地托住我的手肘,蹲下身子为我换上更为保暖柔软的拖鞋。充沛的光线里,我才发现她已经换上另一套衣服,恰好是看着就觉得温暖的黄灰色,领口处刺绣着一朵绽放的花,衬的她端庄的气质里多了几分活泼。
“好极了。我······我是说,我觉得还不错。”糟糕,我脸上的笑容一定比土里埋了几千年的僵尸第一次在闪光灯下被要求说Скажиизюм,因为牙齿掉光了,所以没办法露出完美的微笑一样尴尬。
果然,没有比模仿阿芙罗拉的笑容更加愚蠢的主意了。
我靠坐在沙发里,不自然地看着阿芙罗拉重新包扎右手的层层弹力绷带和纱布。
“我的荣幸。”阿芙罗拉一丝不苟地专注着,“要知道,列昂尼德先生吩咐我们,您的身体是无论如何最不能疏忽的事情。”她温柔地抚平纱布翘起的花边,仿佛这不是散发阵阵氨基糖苷类抗生素和杆菌肽并不算好闻的药味,而是迎着微风接住一滴从梅鲁克斯草肥厚的叶片上滴落而下的露珠,清透冰凉,浸透了一整晚的寒气。
“嘭嘭——”沉闷敲门声,一个一身黑色的青年侧着身子微微颔首,“殿下想要知道弗洛夏小姐是否准备好了。”
“弗洛夏小姐已经准备好了,请殿下稍后片刻。”阿芙罗拉用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语气,却是不尽相同的神态和表情,但或许是我的错觉,门边的影子刚刚消失,阿芙罗拉的脸上立刻带上一丝不易察觉地急躁:
“十分抱歉,弗洛夏小姐,您的头发还没有擦干,现在却不得不去了···白色收腰连衣裙似乎有些单薄,您介意多一件斯瓦卡拉的披风吗?”
她取下一直挂在一侧的白色绒毛披风,半含期待地询问。
我无所谓地点点头,之前在马尔金家时有萨沙,现在是阿芙罗拉,我想,正是因为有他们在,我所谓的时尚品味正如安德廖沙说的,是不会有什么进步的:“我···都可以。”
阿芙罗拉的笑容更多了一分:“没有比白色更能衬托您的高贵,弗洛夏小姐。不过我们得快点了,殿下已经在等了。”
“那就让他等着吧。”相信我,这绝对不是我的本意,好像在短时间内形成的一个坏习惯,不论任何事情,只要与罗曼诺夫有关,我就不由自主地去否定,抗拒,大脑甚至不需要思考,话就已经说了出来。
这也成功让阿芙罗拉受到了冲击,她的脸色毫不夸张地变白,嘴唇微张一脸吃惊的样子,这应该是我见过她最人性化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他现在只能······还在等着我,所以我们可以走了。”
我换上系带的小皮鞋,率先一步走出房门。
我并不是满腹经纶、聪慧可人的女主角,不可能凭着三言两语,一朝一夕就能改变阿芙罗拉的思想。况且,我不会去做,即使封/建主义更像是积淀了厚重灰尘的历史文物,除了静谧安详的博物馆无处可去,即使早在十七世纪席卷欧洲的启蒙运动中人人生而平等就已落地生根,我也不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用具象化的价值观世界观评判,区分理解对方。
我不去遵从自己的信念,反而将之作为武器,攻击与我不同的人,这实际上也是在攻击我所坚持的信念,这恰巧完成了一个悖论,表面上同一命题或推理中隐含着两个对立的结论,而这两个结论都能自圆其说,既然相对立,就无法同时支持。所以,如果我一昧质疑阿芙罗拉,那么先轰然倒塌必然是我自己的理念。
人由上帝所创,所以人类都处于全能上帝之下,不能逾越,并且又因祖先有罪,所以人类生而有罪,没有例外。所以,我和阿芙罗拉并没有不同,从教义里,或者基于自我认识,我没有自以为是可以去评论它的资本。
更因为我害怕和阿芙罗拉相比,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似乎是虚幻的那一个。
门外有人引路,衣着与刚来通报的人看不出有任何区别。阿芙罗拉很快跟上,落后我一步之外。她低声道,
“这些人是巴甫契特堡的侍从和守卫,黑色着装的是守卫,暗红色的则是侍从,他们分布在城堡的各个角落,随处可见。”
“嗯。”我低低应道。
一段石像的走廊过后,下几级阶梯,转个弯就是昨天的落日里熠熠闪光的玻璃花房,它被古罗马神话披上芙洛拉女神的光辉,一副只食空气与雨水,享万物滋养的典雅模样。
我的目光分散在璀璨的花朵上,耳边冷不丁一句阿芙罗拉的提醒:
“小心脚下,弗洛夏小姐。”
我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我知道了。”鞋跟敲出清脆的声响,比想象中的轻巧舒适很多。
“前面就是了。”领路的人后退在一侧,微微躬身。
最后是一段黑暗,前后两头微微透出光亮,石墙上的灯光似乎被看不见的风吹动,忽明忽暗,凹凸不平的青灰色石砖在影影绰绰的变幻里张牙舞爪,面目狰狞起来。
“就在这道门后方,弗洛夏小姐。”
“你不和我一起进去吗?”我迟疑道。
阿芙罗拉笑着摇摇头。
好吧,我深吸一口气,暗自平复愈发激荡的心跳:“谢谢。”我迈开步伐,接着朝前走去。
伫立在门两侧的侍从打开门,清亮的,早晨的阳光立刻注入,和花香不一样,是安静又活泼的香气,不由得使我镇定下来。
只一眼,便看见了独自在晨曦的边缘沉默的罗曼诺夫,他既没有看报纸,也没有提前用餐,此刻,也许是没有外人在,他有些放松地坐着,慵懒地望着在光斑里起起伏伏的粉末。
“睡得好吗?弗洛夏。”他忽然转过来,稍稍歪着头,浅色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与我一般的休闲纯白色扩领长衫以及与我不相上下的苍白肤色,为他增加了几分柔软的不谙世事,将单纯无害的精致少年和昨日咄咄逼人的他分割开。
似乎相隔了一段距离的原因,我并不能从他死气沉沉的双眼中看到一丝多余的情感,而我只是没有生气的物体,和他奇妙的没有区别,犹如同类。
“托你的福,还不错。”我不去思考莫名其妙的归属感,这又是我过于神经质的大脑一次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根本没有深究的必要。
“你呢?”我想了想,礼貌地回问。
罗曼诺夫看着我小心地坐下,身后的女性侍从随即将厚实的毛毯盖在我的膝盖上:
“很好,弗洛夏,托你的福。”他的目光收了回去,“这是真心的。”
Скажи изюм的意思是葡萄干,相当于我们照相的时候说的“茄子”。
又来了。
这是一个不好的习惯,理论上来讲,我并不是个崇尚阴谋论的家伙,我一直尽自己所能的相信他人,但是或许罗曼诺夫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使之前的努力都化为泡影。
就像这样,仅仅一句轻飘飘的问好。
我可不是胆小鬼,我可不是胆小鬼,我可不是胆小鬼······
“是,是吗?”我接过列昂尼德手上银盘里的方帕,攥紧微微汗湿的手心。
早餐很美味,我的确需要一些热腾腾的食物来缓解腹部坠痛,香滑软嫩的蒸蛋上飘出晕开的蒸汽,流入食道,似乎可以使我渐渐放松下来。
美好的假象并没有持续太久,罗曼诺夫用指尖轻轻敲击玻璃杯的表面,沉闷地,嘭嘭——嘭嘭——
“吃完了吗?”
显而易见没有!我咽下嘴里的食物,看着还剩下小半份,有些不舍地放下汤匙:“好了·····”
他没有吃早餐,手中杯子里的热气散去,茶或者咖啡?看罗曼诺夫状似无聊地摆弄,已经没有喝下去的兴趣。
我抿了抿嘴唇,将溢出嘴角的罗曼诺夫收回去,换上他更满意的称呼:“弗···弗拉基米尔。”
第一次,我和他同时处于一个相对平和,安全,没有冲突的场景,我踌躇半晌,轻轻地说:“我想去学校,可以吗?”我觉得趁着这个氛围得赶紧问出口,时机总是稍纵即逝。
“你想上学啊。”他赞同道,“学习对你很有好处。”
我一时猛点头,无声地表达我的急迫。然而,弗拉基米尔话锋一转:“可惜你没有时间。”
“为什么?”我震惊地瞪圆眼睛。弗拉基米尔盯着我,我想从他如深海般暗蓝色的双眼里看出些什么,却有点胆怯,诱惑与危险永远相互依存在那片未知海域。
我只能呆呆地看他站起身,径直离开餐桌,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有些丧气,好在起码是个不错的开头,很多事情只要迈出了第一步,第二第三步就不会太困难了,取下腿上的餐巾,我轻轻吐出一口气。
“嗯!嗯!”列昂尼德清清喉咙,我闻声望去,他看着我,然后朝另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恭敬地出声提醒:“马尔金小姐······”
我扭头望去,弗拉基米尔没有离开,他笔直地站在我身后不远处,挺拔的像是希腊贵族傲慢的石像,只有淡淡皱起的眉头透露出一丝丝不耐。
弗拉基米尔在等我!!!
“跟上来。”说完,他转身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哦哦!”我识相地抓起裙子下摆,小跑着追上去。繁花似锦的裙摆在鞋尖泛起一层层波浪,我得小心不让它绊倒鞋尖。
掠过门口的阿芙罗拉,没有时间和她问好,笑容也只来得及留下还未完全绽开的半个,就急急忙忙追上前面的背影。
我没有胆量让弗拉基米尔等等我,这个世界上有他需要为此停留的人吗?我仍然不明白,我也不需要尝试,踩着他的影子坠在他身后,被晨曦延展的面目全非的影子就够了,似乎也算在弗拉基米尔面前,悄悄躲避起来。
只是暂时的。
巴甫契特堡有许许多多的人,在明处在暗处,看得见看不见,他们的信念和传承是巴甫契特里的一颗颗螺丝钉,尽忠职守地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推动这台古老而辉煌的巨大机器,承受住历史的巨浪滔天,洗涤铅华磨难,一步又一步,将历史的尘土踩在脚底下。
然而此刻,除了走路的声响,和我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外,我没有听到任何人类活动的声音。
“我们会结婚吗?”我看着自己完全笼罩在阴影里,竟然严丝合缝般,像是嵌进一幅完整图画中的一颗拼图,彩色玻璃投射下的光晕忽明忽暗,绕花了我的双眼。
我就是突然,想问问他。
他的背影一顿,脚下也慢了一瞬。趁着这个空隙,我赶紧加快两步,走到了他的身侧。
“我以为你不会问这个问题。”他的声音有一点沙哑,好像是变声期后期的男孩子,但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压抑。弗拉基米尔的身体似乎束缚着某一个地方,连我都不由自主地感到紧绷起来。
他停下脚步。
“你不是一副很伟大的样子吗?”他红润的嘴唇轻飘飘地吐出满满恶意,“自我牺牲,自我奉献之类的,明明只是马尔金家的养女而已。”
“你啊,到底知不知道婚姻是什么?”弗拉基米尔觉得有些好笑,一丝讽刺的笑声溢出他的嘴角,没有挂上丝毫温度,犹如这片大地上永冻的冰原雪川。
我死死忍住退后一步的念头,这幅模样的弗拉基米尔我是第一次看到。
无论是神秘的,冷漠的,高贵的,步步紧逼的,似一阵飓风以强势不可抗拒的姿态进入的他,都未曾如此时这样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蹭过,血花渗出,疼痛肆意。
“嗯,我知道。”
我知道的。
妄想是遥不可及的上一世,只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乖乖听话,医生们就会在病房门口的白色姓名贴纸旁打一个黄色的小勾,这意味着我也许能够在每日午饭后,得到一段时间自由活动,长短取决于护士们的心情和她们是否有约。如果有约会,她们会提早开始晚禁,如果没有,我会拥有稍微长些的时间。
不能离开所在的楼层,不能躲进监控死角。最后一个房间,在楼道的夹角,是一间破败的图书室,几乎没有人去,京天呈也没有去过,他虽然聪明,是喜欢看书的人,但他很难好好表现,不闹事,不藏药,他总是自我意识相当强烈,有自己的想法,我与他说过图书室的事情,他没有表现出什么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