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才会等他,我收收下巴,减少暴露在被子之外的皮肤。
“您的伤口得重新包扎,或者我可以帮您。”
哼,幼稚的拖延战术。
“头发···头发没干就这样入睡,明早起来很有可能会偏头痛哦。”
没关系,没关系,这点痛我还不放在眼里。
“弗洛夏小姐,您先别睡呀······”
不,我已经睡着了······
没错,我睡着了,梦境,梦境快点到来,我等不及扑入你的怀抱。
我暗自催眠,努力追逐着被弗拉基米尔吓跑的睡意,我很想翻个身,过度软和的床垫无限放大了承重力,右侧身子开始略微地从肩膀麻木。
哦,我已经不再是水中的小羽毛了。
翻一次身吧,来,自然地,随意地,如同熟睡的人无意间做出的举动,先微微侧过身体,然后顺畅地······
我的预谋在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中戛然而止,瞬间一动不动,僵硬地固定不舒服的姿势,大气也不敢出。
我听见,阿芙罗拉迎上前,拘谨地行礼:“弗洛夏小姐······似乎是···睡着了。”
难为她没有完全屈服在弗拉基米尔的权威之下,保留了一部分真相,虽然她结结巴巴的,听上去就不太有什么说服力。
高跟鞋远去的清脆,紧接着轻轻的关门声仿佛是阿芙罗拉如负释重地呼吸。
我紧张的同时不忘反复催眠自己,睡啊,睡啊,别管屋子里多出来的家伙,睡吧,睡吧。
然而,我清晰的一声“咕咚——”咽口水的声音竟然如同轰隆隆的雷声,震动寂静,空旷的房间里循环回荡。
“弗洛夏——”他绕过床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低声呼唤。
头发半湿,聚集起来形成饱满的小水珠,一滴滴钻入敞开的浴袍后领,说不上十分寒冷,只不过温热脆弱的皮肤接连被触碰,刺激起一片寒颤。
左手放开右手,攥紧身下的床单,指节不得不用力才可以不让滑溜溜的绸缎从指缝里偷跑出去。
“弗洛夏——”
这次,冷冷的香味沾染上我薄如蝉翼的眼皮,他也许蹲下来,也许是弯腰凑近,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糟糕极了。
眼皮不听使唤地开始痉挛,我还没有学会如何控制压力,不明显地将它表现出来,身体自动采取最直白的反应,睫毛眨个不停,我有些灰心丧气了,只要弗拉基米尔不瞎,如此近的距离,他没道理不明白我在装睡。
更糟糕的是,热水稍稍舒缓的‘胃痛’再次复苏,它拥有神奇的魔力,将充盈的温暖眨眼间全部带走,从手脚开始,冰凉正在蔓延。
“弗洛夏——你明白的,我适当的礼仪将会到此为止。”
弗拉基米尔撩开钻入睫毛缝隙的发丝,尾音压低,像朦胧的雾气缠绵,奇异的温柔。
他的吐息进一步接近,他的味道,霸道地,不留死角地全方位入侵,驱赶走新鲜晨露般的拉文德花瓣和雪松清淡的木香,轻而易举地使我闻起来,重新变得和他一样了。
我无法再维持平缓的呼吸了,疼痛似乎需要疏解,而不是闷在被子里,连喘息也要经过精密计算。
我知道,他知道我醒着。
他也知道。
无关乎事实到底是什么,竞争拉锯战的奖励只是一口气,我不想认输,即使右手按在小腹几乎能贴到后背的程度。
荆棘绚烂地渗透外壳,从伤口里长出来。
疼痛极速加快呼吸的频率,像丢失了呼吸器的哮喘病人,无力的佝偻着身子,脸庞划过汗珠,煞白地退去富有生气的血色,埋在被子下的嘴唇辗转于牙齿之间,鲜红的脉络爆出一根鼓胀的毛细血管。
“弗洛夏!”弗拉基米尔的声音染上隐隐的怒气,他似乎忍无可忍地颁下最后通牒:
“три······”
“второй”
“o······”
“晚上好,弗拉基米尔。”
我一把掀开被子,像拉弯的弹簧,敏捷地坐起身子。嘴角大幅度咧开,绽放出惊喜精确到毫秒的,巨大的微笑。
不需要镜子,我也明白,此刻的我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巴甫契特堡最忠诚的仆人。
沙皇村里的伊莲儿,阿芙罗拉······一起长大的朋友们也成功获得了准许进入巴甫契特的荣耀。
哦,不,不应该提及“朋友”这种说法,殿下一向对此嗤之以鼻,会让殿下的眉头轻轻皱在一起,那么用不着辩解,我没能完美地胜任那一天的工作。
殿下最近的心情越发难以揣摩,事实上,殿下十六岁生日宴会时,当着众人的面,无所顾忌地撕碎了卡亚贝斯先生的生日礼物《桂冠:阿波罗与达芙妮》。
当时殿下看着那本书的眼神,冰冷而怪异,像是格斯托尔国家公园里硬邦邦的石头,围着热带草裙,滑稽地跳起了舞。
之后便是愤怒,苛责和不满混合在一起,搓成一团,就成了点爆火药桶的引信,钚呲呲,瞬间燃烧滔天的火海。
我站在镜子前,细心地发好领子的每一处褶皱,尽量绝对不要留下一丝不平整的地方。
常年受训的生活经历塑造出良好的习惯,也是能使殿下最安心的常态,他不能忍受毛毛糙糙的人或者事情,在这一点上来说,是极度的精神洁癖,任何使他感到麻烦的事情都应该丢出俄罗斯的国界线以外,最好是阿拉斯加和格陵兰那,属于爱斯基摩人的地方,它们生还的几率就会变得无限低,我想,这是能让殿下稍稍绽开笑容的一个好办法。
就像殿下认为的,我是一名纯血至上主义者,尽管严格来说,我并不算是。
我自身的血缘没有任何疑问,父亲的人生轨迹同我一样,按部就班地完成所有的培训之后,在爷爷手把手的教导之下,成为一名合格的管家。
虽然最后不幸和主人们一起遇难,当然,我认为这是一名管家并非最幸福,但的确称得上是最光荣的告别方式。
父亲身亡后,爷爷将家族的希望全部托付给我,爷爷的爷爷,往上数个六七代人,列昂尼德们都伴随气宇轩昂的沙皇身后,忠心耿耿。
我们经历过政变,暗杀,革命,起义,甚至意外被捕,因为身份特殊而被一群大言不惭,衣衫褴褛的叫花子们架在火把上,严刑逼供,我的祖先们也没有因此吐露一分一毫王室的信息,即使是鸡毛蒜皮的仆从轮值表也别想知道。
“致最忠诚的列昂尼德们!!”
来自亚历山大一世平定动荡后的庆祝晚宴上的最高褒奖。
我们为荣誉而活,像这样。
唯一的麻烦就是母亲的姐姐,嫁给了沙皇村以外的人,要知道沙皇村的面积可不会因为它的名字里有个村字而是偏僻狭窄的小地方,比起鱼龙混杂的莫斯科,这里的纯净才配得上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巴甫契特堡。
自然而然,我有了一个妹妹。本来这是足够令人高兴的事情,但是她的血统超出了我可以理解的范围。
不要以为只有王室的人才会在乎血统,其实,到这里来看看吧,侍从们也分三六九等。
骑士,管家,侍卫近身侍候的同属出一个等级,之下有厨娘,仆从······种类还有很多。我能理解的范围是母亲的姐姐,是的,我拒绝称呼她为姑姑,她可以嫁给城内的铁匠,裁缝,画师这些足以称得上低贱的工作,即使以往他们还得尊称我一声“主管大人”,不过这些都还算勉强压在了底线上,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可以蒙混过关。
然而,她不断破坏了我对亲人之间最后的容忍,还生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血。
她长得挺可爱,一头类似阿芙罗拉的红发,肉乎乎的脸蛋上一小片浅棕色的雀斑,眼睛可真不算小,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的位置。
怎么办呢?我无法对她产生任何期待已久的哥哥式的关爱,老天!为了练习时刻保护妹妹的骑士风度,我甚至放弃了唯一一次有可能和殿下共进午餐的机会,仅仅为了参加母亲的姐姐的婚礼!!
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对那一家子人失望,没有节制的豪饮,男士们扯开领带低俗粗鲁的笑话逗得其他人前仰后合,荤段子成为愚蠢活跃气氛的手段,我竟然看见有一群圣彼得堡来的女孩子当众调整内衣······
是的,圣彼得堡陷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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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佩服自己遵守了一名客人该拥有的礼仪,直到婚礼快要结束时才起身离去。
从此,我认识到,纯血至上不仅仅是一种关于血缘,家世的极端的观念,更是一种条件,生长坏境,礼仪教育,价值观的导向和输出等等,是全方位塑造一个人的教养责任。
我不讨厌那个女孩,说真的,我不愿意看见她,她会使我意识到,忠诚的列昂尼德家里出了个叛徒。上帝不愿舍弃每一个追随他的人,所以,值得庆幸的是母亲只有姐妹,没有兄弟。
再一次,感谢上帝。
她的名字也不需要费心去记,俄罗斯的重名率太高,少一个无所谓的模糊印象无关紧要,无论如何,我的人生中应该再也不会出现她的身影了。
如殿下希望的那样,完美的纯血主义至上。
沙皇城的古钟撞响了巴甫契特的黎明,满是混沌气息之中,我快步走向内城。
昨天我休假,一半时间处理殿下前两天吩咐的商业事务,殿下对此显得很感兴趣,很久没有看到他兴致勃勃的专注在一件事情上。
马弗里斯那群家伙应该感到羞愧,不过是一群平民阶层的,贪欲满满的小老鼠,也想伸出肮脏的小爪子,偷取主人面前奶酪。
一群无耻小人,马尔金家族还没有出手干预,他们就被排挤的连渣也不剩,可悲的是,他们的下一步动作选择宣告破产,我想马弗里斯能源公司到死也不会明白,这个决定将他们推向一败涂地,永远没有翻身的可能。
为什么呢?
对他人犯错之后要怎么做,认错,诚恳的道歉。
我想,即使一天学都没有上过的文盲也应该从生活实践中明白,可是,为什么这群人不懂呢?或者说,越来越多的平民们妄图挤进贵族阶层之前,总是不能首先学学这里的社交礼仪和规则,盲目莽撞,带着亮闪闪的金币充斥的大脑,四处横冲乱撞,鼓起一头的大包。
啧啧,在我看来,白日梦想家的励志故事不适合历史悠久的俄罗斯王室,甚至在大肆鼓吹美国梦的纽约,这种热潮也逐渐退去。
他们是时候醒醒了,可怜的家伙们。
我照殿下吩咐的那样,将其中几个人丢进监狱,那里会教会不知满足的蠕虫们,他们早已遗忘的社会固有的规则,等到他们恢复自由,画满警告线的世界则清晰地呈现。
其他一些犯罪者被送去马尔金家,高官厚禄优待他们。
惩罚的另一种方式并不是一昧打压,为了避免造成他们团结起来,成天抗议游行,傻兮兮地喊口号,虽然无关痛痒,但苍蝇总是嗡嗡直叫,也同样烦得受不了。
殿下说,蛋壳最坚硬的部分是它的整体,这群人也是如此。
老实说,殿下要说缺点,那么只有一个,他太善良了,总是顾忌许多,要是我,直接一辆坦克轰上去,管他是鸡蛋,铁蛋,钢弹,都轻而易举地压扁。
我得加快脚步,今天是斯达特舍代替我服侍殿下,虽说我挺放心他,但还是不如自己亲自来得安心,况且昨天殿下的马祖娅生病了,也许殿下会尤其烦躁,我需要妥帖处理好一切殿下可能用得到的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通过门楼的廊道,越过城门外的护城河。
“列昂尼德先生早上好。”
是年轻的小马利奇科先生,他正在用长长的网兜清理水中的杂物。
“早上好,小马利奇科先生。”
小马利奇科先生刚刚接任他的父亲老马利奇科,他的父亲上了年纪后,腿脚不如以前灵活,便卸任给自己的儿子。
虽然只是简单的清理工作,却要求不低,并且全年无休,算是比厨娘们还要再低一辆个阶级,不过,老马利科奇事实上荣誉加身——当年王室被驱逐,不顾起义军们的威胁恐吓,执意留在这里守护清澈的护城河。
看来,小马利科奇先生继承了他父亲兢兢业业的优良品质,并且还是个有礼貌的青年。
去服侍殿下吃早餐之前,我还需要去一趟茶房,最近殿下喜好来自中国的茶叶,可以解除餐前的油腻。厨房长也需要好好叮咛一下,他们送来的茶过分烫口,使得殿下的嘴唇都被明显地烫红了。
偷懒的家伙,一年前我都告诫过他们,要掐着秒表使用温度计,别忘记自己工作的本分,他们身后是一大群等着从那位女士手下毕业,疯狂地想进入这里工作的人,随时随地都可以把他们替代掉。
结束这次探访之后,我朝中庭走去。
我不会质疑殿下的任何决定。
因为我是巴甫契特最忠诚的仆人。
我坐在驶向卢布廖夫的车子里,殿下在后座上小憩,他闭着双眼,脸庞躲在手下面,遮住一半。
我越来越无法看透这位未来的君主,他所有的表情都藏于淡漠的表情之后,只有那双眼睛,还不能完全遮掩其中满满的兴奋,比当初马里弗斯的兴趣还要多一百倍。
甚至有点病态的狂热,阴冷地缠绕在递交上去的资料里,那叠不算厚的白色卡纸左上角,是苍白弱小的伊弗洛西尼亚。
马尔金家的养女,一个瓦斯里耶夫直系继承人。
老天,还是一个长期流落在外的混血儿。
殿下毫不掩饰对她的迷恋,我不知道这样描述是否合适。
完完全全的不在意,除过她这个人之外的其他的东西,全部消失在视线之外。不去追究,眼里可能容不下累赘的多余,比如,年龄··血统··
一般来说,罗曼诺夫家族的情报系统关于搜寻资料方面分为三个等级,由粗略到详细,依次递增,最高等级甚至可以精确到某一年某一天目标对象在哪里做了什么,
事无巨细,不会疏漏掉一个人在这个世界度过的所有细节。
殿下直接要求她的第三等级资料,神奇的是,有些人的可以填满一整个皮斯托路浴缸,而她的只有随意几页。
殿下将附有照片的那几张撕下来,随时戴在身上,他的目光好像想要穿透洁白的平面,将那些看起来死气沉沉的,虚弱的女孩抓出来。
我的疑惑持续了很久,直到,卡亚斯贝先生在谢肉节准备宴会上提出婚姻申请时,我才明了,殿下无需忍耐,只是等待炙热的占有欲现出原形。
我曾问过斯达特舍,为什么殿下不早早去呢?把她接过来就可以,根本不需要下达如此正式的,难以更改的行政命令。
我的意思是,需要如此隆重地宣告未来的王妃吗?不论是尚未成年的殿下,过于年幼的马尔金,还是太早了。
斯达特舍拈起一片沾在衣襟上的羽毛,不动声色吹出灰色斑驳的石墙外,像融进暗下来天色一样无影无踪:“我怎么能猜透殿下的想法呢?不过······”他背靠着石廊,双臂环在胸前,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也许是忍不住了······你知道的,殿下不是曾经迫切地想从卡亚斯贝先生那里获得处置车臣叛乱分子的权利吗?那个表情是如此生动,以至于留在我脑海里那么久。”
“只是这一次,殿下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失去她的可能,所以采取连他自己也很难反悔的方式,将她牢牢绑到身边。”
斯达特舍的背景比我复杂很多,老斯达特舍是当初陪着罗曼诺夫家族生还的两个兄弟中的其中一个逃亡德国,一路成长的玩伴。所以,斯达特舍对王室成员比起我来说,说了一份距离,多了一丝亲近。
殿下似乎在凝固,随着时间过去,他对生活不再感兴趣,茶叶,shou qiang,车臣,这些曾经使他产生兴趣的东西,逐渐远去。
有那么一段时间,数百级台阶之上的宫殿里,他独坐在王座之上,彩色钻石和黄金铺就的闪烁刺眼的遮盖住,殿下失去活力,逐渐变成一块毫无温度的石头,融进沾满无数人鲜血的宝座里。
改变了这种沉默现状的是,马尔金家的养女,我所要完成的,是将她接到殿下身旁,其他的,血缘?教养?背景?既然殿下毫不在意,我也自然可以轻松无视它。
过了大环公路,就是马尔金家的势力范围。
卢布廖夫——水城。
雾气不时而轻薄,时而浓郁,朦胧着压抑的绿色之中蓬勃的生机,雨天告别这处暴涨水汽的土地,取而代之的是雪花手舞足蹈又心甘情愿地,降临这片土地。
深沉阴暗装饰着连绵起伏,被青色裹住的山脉中腐朽湿润的气息多得溢出来,似乎能穿过紧闭的窗户之间的缝隙,钻入车窗里。
我提高了暖气,殿下本不用亲自来,只需要在低温不至于冰冻三尺的巴甫契特里等候,但他对于这件事情的反常,我已经习惯,并且觉得既然第一次突破原则,那么就会有第二次和第三次。
我的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觉得维持无情,甚至残忍的一贯作风比较符合印象中的殿下,一方面觉得他还相当的年轻,不必太拘束自己,肆无忌惮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会更好一些。
我轻轻叹出一口气,,袅袅的热气消散在温暖的空气里,犹如白浪翻滚永不停歇的奥卡河被截断去路,事情也仿佛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奔涌而去。
不愧是马尔金家的地界,神秘而传奇的地方,伏尔加河绵延到天空的边缘,那里还有古老冰封千里的北极冰盖,沉默在厚重的严寒中。虽然不是巴甫契特的古老,宏伟近乎震撼,但也别有一番美感。
接待我们的是赫赫有名的安德烈管家,他属于上一辈人,他的专业与气质是那位女士在培训我们时不断提起的人物,从他专程给我呈上来的阿尔塞山上特有的绿茶,就能体现出其难以逾越的专业素养。
要知道,我也是最近一个星期在别人的推荐下,才开始尝试这种新鲜的饮品,知道这个事情的人绝对不多,其中就包括马尔金家的管家。
殿下没有一同前来,他带在车上等,现在还不是马尔金家碰面的最佳时机,殿下也没有必要露面。
事情的进程相当顺利,马尔金夫妇熟悉流程,我们之间没有需要特别商议的细节,我得说,和他们这种人打交道是我处理过所有外部事物中最顺利的一次了。
唯独马尔金夫人过于担忧尚属年幼的伊弗洛西尼亚小姐,不断嘱咐我她需要的照料,和关于她病情的种种方面,最后还是马尔金先生作出让私人医生一同前往的决定,才稍稍减轻夫人的不安。
后来在到处都找不到的马尔金小姐,出现在冰天雪地的殿下的怀里,虽然相隔了一段距离,但是两人在白茫茫一片中不得不显眼无比。
马尔金家的小公子风一般的冲出去,身后缀着担忧的马尔金夫妇。我将签署好的协议放进身后人托着的木匣子里,不紧不慢地缓缓舒一口气。
狂风裹挟的雪花不再优美,尖利的呼啸打鼓般震动耳膜,喧嚣的、带来干净的世界,松散的层状结构互相交错、堆叠,用梦境般的想象勾勒出的冰雪之城,让卢布廖夫繁多的腐烂枯枝和沾满了泥的叶子都在这片银装素裹的隆冬的之中沉眠。
他们,我会用这个划分界限,来指代他们两个人,我呵了口热气,快被冻僵了的视线落在远处的人身上。
不可阻挡的洪流,正把我用荣誉誓言效忠的人,用命定的力量,推着往前走。
我并非殿下最信任的人,最亲近的人。
但我是列昂尼德。
巴甫契特最忠诚的仆人。
Chapter 65. 残忍
目光盘亘于罗曼诺夫金属扣子的边缘,墨色细纹环绕中心,一层层晕开,像是精巧的排兵布阵,冷兵器独有的铁腥味杂糅着细腻。
我将双眼可视范围极大限度缩小,尽可能只留出他西装外套上一个扣子的直径。我不去看他,多一丝一毫只会使憋闷的空气再多滞涩一分。
“你······”
罗曼诺夫突然急速靠近,他衣服上光滑无比的面料瞬间似乎可以触碰到我,我比他还要快地闭上眼睛,胳膊被压弯,颤巍巍支撑着沉下去的身体。
罗曼诺夫才会有的感官体验,避无可避的凶猛入侵。
手腕一紧,他拉开我曲折在身下的右手,失去一半力量的躯体正轰然倒塌时,他攥着我的手腕,向他的方向拉去。
“不要再折磨你这只手了,好吗?”他不需要谁的同意,他能越过我自身的意志,控制我。所以,哪怕是罕见的问句,也不会有拖泥带水、类似温柔。
不久之前的愤怒,好像只是我的错觉。罗曼诺夫捧着我的手腕,目光沉静地停留,血淋淋的肌肉纹理没能让他产生一丝躲闪,他紧挨着坐在床边,展现出一个小孩子的好奇心,未知的神奇能消灭所有不快:
“你疼的,我能感受到。”他的语气潜伏着丝丝发现新鲜事物的小心翼翼,他手指的力道控制得刚刚好,不会使我感受到禁锢,同时逃不开。
“一次···两次···三次···”一声压抑的轻笑,“···我竟然丝毫不觉得腻味”
“但是。”他的视线终于离开了我的手,直直看向我懵懂无措的眼睛,“我想要的更多,我想要其他的东西。弗洛夏,你明白吗?我要知道,其他的···那些···到底是什么模样!”
“所以,给我吧···给我行吗?嗯?”慢慢哼出一丝满是危险的诱惑。
大蛇摇曳、蠕动,从绿叶枝杈里探出头,嘶嘶吐信子,拖行的尾巴悄悄移开,露出暗红光泽的苹果。
他疯了吗?历代罗曼诺夫家族里又不是没有出过疯子,很有可能,这个家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疯子。
我恶毒地猜测,甚至没工夫去搭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之前罗曼诺夫随时脱口而出的赞歌?诗篇?歌剧或者不知道出自哪里的成篇成篇拗口难懂的句子我尝试过了解,直接亲口向他询问,但是罗曼诺夫不会给你答案,他们高傲如斯,而平庸的我不想趟这趟浑水,索性当成耳旁风。
他没有我上辈子活得久,但在这里还是比我大上不少。可凭着他那张仍旧残留着少年气息的精致五官,很难把他当做一个实实在在的“大人”。冷淡,傲慢,即使如此,孩子气所赋予给他的,只剩一些天真烂漫,小孩子不经世事,单纯无比的残忍。
“我给不了你。”我没力气挣脱出手,况且罗曼诺夫说得对,这只手的确禁不起再一轮折腾了。
我稍稍坐正,腰不用扭曲成不自然的弧度,能好受一些:“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是,我什么都没有,罗曼诺夫。”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不让其他别的情绪进入,保持冷静的腔调:“除去不能给你的,我一无所有。”
我可不算是在骗他。
余光里,巨大落地窗玻璃上,犹如黑色底片承载的是明亮闪烁,交叠在一起的人影,看不见外面的光景。我不需要走过去确认,那些透明的表面上绝不会有蒸腾,汇聚起来,缓缓、弯弯曲曲滑下的水珠。
这里不是卢布廖夫,湿润扑面而来的潮气,不知疲倦,难以停息的雨滴,都不在这里。我才失去他们没有多久,家人和家,我最梦寐以求的东西。
所以说,即使我想要满足罗曼诺夫一些他的需要,我也无能无力。我很贫瘠,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
罗曼诺夫没有接话,他专注地处理我的伤口。他轻松跳脱出之前的情绪,他有这个能力,一秒阳光闪闪,一秒大雨磅礴。
我早见怪不怪。
阿芙罗拉比起罗曼诺夫更加细心,他坐着,她就安静的单膝跪在一旁,盯紧罗曼诺夫的动作,在他需要工具的前一刻适时地递到手边。
阿芙罗拉修身的裙子要完成这个动作并不容易,但她像是已经排练过千遍万遍,动作干净利落,同时不失仪态,优雅舒展的神态虽不至于比得上罗曼诺夫近身的侍卫和管家,但也差不远。
我可以认为,不顾及形象,或者说没有能力表现出与自己地位相符合的行为举止的人,这座城堡里,应该只有我了。
我垂下眸子,绕过阿芙罗拉紧绷的脚踝,托罗曼诺夫的福,几乎不会出现的一丁点自卑落到我头上。
我没有梦想,没有目标,没有不靠他人给予,并非天生,而是我通过努力,在时间匆匆而逝的残影中抓住的事物,老实说,这可不太能让人开心得起来。
关门的细微声响打散了沮丧,我回过神来,阿芙罗拉已经走了,顺便贴心带上门。罗曼诺夫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他的手指摩挲着纱布边缘,手腕动脉跳跃处的一小块皮肤。
罗曼诺夫的声音有一点点微哑,不仔细分辨就不会发现刚刚经过的变声期留下的痕迹:“我可以给你很多,你需要的,不需要的,我会给你的。”
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真正进入罗曼诺夫的世界,他们的观念与行为我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朝别人心脏上开了一枪后,慷慨地说:“别担心,老伙计,你想要什么药,我这应有尽有,随便你挑。”
如果真心想要给予,就不会掠夺。
“你好像搞错了。”我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房间里足够温暖,我想要多一些安全感,换个说法,安慰自己的感觉,“我不需要你给的东西,更没有任何方法给你······给你。你得不到的,我怎么可能会有呢?”
我摇摇头,然后觉得这个举动有点傻,便停下来,坚定语气。我不期望罗曼诺夫理解,我只希望,就算一点点,他可以明白,我们并不是两个应该有所交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