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润涌上她的眼眶,泪花浮现,波光凌凌的水珠低落之前她移开目光,装作细细打量我的房间,她清清喉咙,遮掩有些哽咽的声音:
“刚开始我不知道你的喜好,安德廖沙不在身边,你还太小,审美取向肯定和我有所差异······我拉着马尔金一起帮你挑选装饰房间的风格,他···众所周知他也是个不解风情的人,他无非偏好一些黑色、白色、灰色的家具······萨沙说,不是每个小女孩都喜欢粉丝的蕾丝和芭比,于是,虽然不至于能获得你的喜爱,但也不会让你讨厌地采用了保险的做法,最终选择的是淡青色和柔和的裸色。”
也许本来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结果说着说着,索菲亚不经意之间陷入回忆。
下巴抵着膝盖,我跟随她游离的目光认真倾听,原来不只有我面对陌生的家人恐惧紧张,他们没有说出口、小心翼翼隐藏的表面下,同样的忐忑和不知所措。
“房子装好了,空荡荡的总不能摆满装饰品,想到你还是活泼调皮的年纪,很容易打破玻璃,陶瓷不小心划伤你自己。所以我们商量着放点什么东西好呢······我放上洋娃娃没有小女孩会拒绝,特别是亚历山德拉娃娃,我小时候,身边的女孩子人手一个······”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索菲亚浅淡地笑了:
“……马尔金在这方面依旧无可救药的笨拙,他将年轻时候零零散散攒下来的黑胶唱片一股脑塞进你的置物柜,结果自然放不下,他索性给你换了个唱片架···我告诉他小女孩才不会喜欢听那些年代久远的老古董,后来才知道你最爱的是那台唱片机,而娃娃们则连包装都没有拆,一直在最顶层积灰······”
粘附在杯壁的糖粒顺着最后几滴液体滑入口中,猝不及防,本就被甜滋滋的味道充斥的口腔神经,遭遇难以克服的挑战,轻而易举地破坏了味觉系统。我紧紧闭上嘴巴,不可抑止的口水分泌,渗透着齁气四溢苦涩。
“你来到我身边的那天,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可实际上,半年过去了······半年,你也慢慢长大了······”
索菲亚哽咽了,她的泪水从美丽的碧蓝双眸中落下,一串珍珠般的晶莹,固体碰撞涟漪,砸入晃动的谷波荡漾。
她偏过头,悄悄抹去:“我只想告诉你······我不会伤害你。”
这毋庸置疑,就像那些亚历山德拉洋娃娃一样,她的给予,虽然不是我的喜好,但其中充满了她的爱意。
“你知道吗?弗洛夏,我真的很爱你······”索菲亚悲伤的脸庞下,是她的真心。所谓真心,总是隐藏在背后,因为它过于羞涩和细腻,所以越是忽视,就越会藏到更深的地方。强大如索菲亚,也逃不开这个道理。
“我知道。”我捧着杯子站起身,咖啡机的提示音已经响了好一会儿,音量不高的华尔兹圆舞曲舒缓的乐曲,犹如能平复心情的倾听:“我知道你爱我。”
牛奶被打散浮现出绵密的奶沫,我重新往杯子里添上热气腾腾的丝滑液体,没有忘记放进一大块方糖进去。
我需要给索菲亚一点时间,她不会想让我看见控制不住的眼泪,在这一点上,我还是了解她的。
她的失态只有那短短几分钟,我端着烫手的牛奶回来时,她已经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冷静与矜持,只有悲伤最不擅长掩饰。
“你看上去冷得快要打哆嗦了,喏,别像个我一样挑食,它会让你舒服很多。别担心,加了糖味道就没有那么浓重了。”房间里的温度很合适,但我就是感觉得到,她需要一些温暖的东西,就算不喝,捧着也会暖和一点。
我将牛奶放入索菲亚手中,看着她惊讶的眼神,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我没有怪你,你没有给我足够思考的时间,索菲亚,如果再等两分钟,我会回答你,”我无比真诚地说:
“我没有怪你,你为我作出的任何一个决定,我都没有怪过你。”
错觉是短暂的,但误会一旦产生,会造成严重的后果,所以,别让个人自由的错觉成为不能改变的后悔。
“你们没有选择,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安德廖沙告诉过我,在现代社会王室政治能够存在的原因,除了贵族们压倒性的···资源,资源优势之外,更重要的是漫长的时间里对人民对后代的思想上的灌输······嗯···特别在于统/治阶级的贵族们,他们的血统认同尤为重要······”
不能将过错归咎于模糊不清的回忆,毕竟当时的我无法理解安德廖沙大段大段与我了解的现实完全脱节,能够提炼出主要的内容已实属不易。
“所以,你们不能抗拒王/权至高无上,王室荣耀不可侵犯的原则,因为如果否认它······”
“就是在否认你们自己。”
安德廖沙,索菲亚,马尔金先生他们以这样的身份存在的意义,怎么可以因为我轻易否定,不溶于历史的洪流之中的,必然是刻入骨血不能也不会动摇的信念和价值。
光线慢慢地将房间照亮,脱不开长久奠/基的灰色的阴霾,正是不明显的预示,卢布廖夫的天亮了。
“所以,我理解你们的苦衷。而且,索菲亚,我无法责怪你,或许我没有告诉你,从医院醒来看到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后来,你真的将我带入了天堂般美好的地方,让我拥有了所有以前我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我的人生中从才不缺少眼泪,痛苦的,绝望的,无奈的,挣扎的,后悔的,唯独幸福长久的迟到,但此时,静静流淌在脸颊上的,是幸福的泪水,我稍稍喘气:
“···呼···我忘了说,谢谢你愿意接受这样的我。”
“我也爱你,索菲亚。”脸庞上的水珠在卢布廖夫沉静的光芒中盛开出婀娜的告白。
任何的虚情假意和充满同情的忠告,都无法成为真正的安慰。安慰,只能在最诚恳,彼此没有距离的那一瞬间实现。
如果想安慰某个人,那么只需要看着他,付出自己的真心。
我伏在索菲亚的膝上,任由她的手轻轻拂过我的脊背。
我不会畏惧分离,因为没有任何力量能将家人分离。
“咚咚——”
敲门声惊醒了舒服地靠着索菲亚,而打起了盹儿的我,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我发现安德烈管家站在门外。
索菲亚轻柔地托起我的脖子,附在耳边轻声说道:“困了吗?再去床上睡一会吧。”
我醒来得太早,精神上的充足不能掩饰生理上的疲倦,看来兴奋过头了也不好。
我呆滞了几秒钟,还是败给气势汹汹地睡意,它到来的如此突然,又或许是隔阂消失后的轻松,我乖巧地点点头:“唔···好。”
我径直扑倒在床上,埋入柔软的被子里,温暖的气息将我团团围住。
索菲亚把被子往下拉,仔细掖好将我的头露出来:“安心睡吧···”
眼皮黏在一起,再难睁开,大脑昏昏沉沉的,我放弃抵抗决定一根根松开紧抓着意识的手······直到,安德烈管家刻意压低的声音,遥远的似乎从天空的另一边响起:
“夫人,先生······罗曼诺夫家族派人······”
“我们出去说。”门发出轻轻地咔哒一声。
睡吧,睡吧,有什么事情醒来再说吧,我尽可能放缓呼吸,就这样睡吧。
可是,这是世界不是你闭上眼睛,黑夜就会来临。
短暂的黑暗过去,我睁开双眼,不由自主地长叹一口气。
原谅作者慢吞吞的叙事风格,快一些就有小天使觉得文章突兀了,这篇文的风格就是这样的
Chapter 55. 再次相遇
心跳声不经意地慢慢加速,我缩在床下的毛毯上,悠扬的钢琴曲一遍又一遍循环,直到我似乎能够哼出陌生的旋律。
但还是没能阻挡缓慢渗透的焦虑感疯狂挤压心脏,让它加速跳动,双手紧按着胸口也无济于事。
嘴巴和鼻子窝入环绕的手臂里,闷闷地透不过气。饥饿感会促使我跑下楼梯,奔向热气腾腾的烤牛排的早餐,安德廖沙风尘仆仆从学校赶回来,脱去沾上雪花融化了水渍的大衣,索菲亚也许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优雅高贵地挑出一杯颜色清透的香槟,完美地展现了贵族们的社交礼仪。
这才是我的生活,我不用太成熟,不必急着长大,深深爱着我的家人们可以打理好一切麻烦的事情,如果我想,甚至不需要去学校,也能接受成为一个优秀的女孩子所必需的教育。
我可以尽情地穿梭在神秘的森林里,等到秘密花园迎来下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每日让鲜花和沾上露珠的草叶的芬芳成为午后小憩时,奇幻的梦境里的空气,我会在黄昏的落日中回到家,不让索菲亚担心。
但是,现在我无论如何要眼睁睁地看着家和家人离我而去,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家族抓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在那些狗屁不通的贵族条例下,学习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妻子的礼仪。
似乎是燃起了的怒火焚烧理智,我干脆跳起来奔向盥洗室,让冷水狠狠冲刷发烫的脸颊。
没办法不去想,没办法不去思考,到底是因为什么,要夺走我失而复得的平静生活。
难道是浓雾弥漫的诺亚斯顿里的一次偶遇,我不该开口向他问路···还是在聚会上失手打翻的牛奶,不小心泼在他的身上,难道罗曼诺夫家族的人如此无聊,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就这样打乱我的人生。
不要哭,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一个人躲在这里哭泣。我挤好牙膏,低头含入卢布廖夫冰凉的地下水,它是从奔腾不息的奥卡河中抽分出的一条娟娟的清流,希望她能带给我一点活力。
一大清早我已经洗漱了第二遍,用近乎粗鲁的动作刷牙,洗脸。极低的水温带走了身上的温度,也稍稍平息不能自已的焦灼感。
透过眼里的水滴望向镜子里面的我,除了被打湿的头发以外,看上去正在改变——眼中堆积的疲惫消失了不少,青灰的黑眼圈不再可怕得吓人,脸颊上多了一些些婴儿肥,如果白皙的皮肤上再添上几抹红晕,那么和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几乎没有区别。
能让我开始正常的生活,多亏了卢布廖夫这块神奇的土地,它赠与我空气,土壤,雨水还有家人,尽管雾气久久难散,阳光经常缺席,但没有比这里更像是天堂的地方,森林之中遍布泥泞的土地,却远离脏污被神亲吻降下祝福的仙境。
可能把知识贫乏的小脑袋想破了,我也不能明白,那个家伙是以怎样的动机在我即将迎来的幸福的人生上,画下丑陋的,难以抹去的一笔,让被幸福光芒笼罩的未来陡然失去生气。
但烦恼必须到此为止,我不能把渺小的希望寄托在马尔金的姓氏上,他们付出了巨大的耐心,承受着痛苦把我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给我足够令所有没有尝过亲情是何种滋味的人发狂的羡慕,给我名字,给我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那么,我也想对他们负责,即使他们并不需要那些,但不同条件下平等的付出,才能让天平的两端保持微妙的平衡,没人会过于疲惫,也没人承担会从云端中跌落摔得粉碎的风险。
时间不多了,他们随时会把我从这里带走,我应该做好准备,让过于敏感的心脏适应现实,到时候不会因为压力而崩溃。
我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还好加上盥洗室面积不至于使我像没头的苍蝇原地打转儿。
我不知道事情如何发展,罗曼诺夫家派人来的目的会不会仅仅为了正式的会面邀请,并没有立刻把我带走的想法。会客室距离房间太远,就算墙壁是由宣纸糊起来的,数一数不止二十面墙壁,除非我是顺风耳,不然我急得上蹿下跳也无济于事。
我推开窗户,寒风瞬间席卷暖烘烘的热气,雪花被推到窗棱里,几下翻滚落在裸色桌子上的几秒钟内融化,即使如此还是有接连不断的白絮顺着风降落,前赴后继飘到温暖的地方,脆弱的花瓣蒸腾出水雾,果敢奉献生命的是坚强。
突然,我很想去秘密花园里看看。
我进入衣帽间,随手揪出其中一件套在身上。如果我真的离开,估计是看不到短暂的春天里的秘密花园。自从深秋等气势磅礴的冬日到来之前离去,我再没去过那里。之前是时间不允许,事情一波接一波,喘息都找不出足够的时间,最近则是索菲亚的出门禁令。
也许离别刺激了脆弱的情绪,我开始怀念来到卢布廖夫最初的日子里,度过最孤独的时光,被恐惧紧紧束缚的时候,陪伴着我安慰着我的那片静谧的花园。
五月的花楸,点点细碎的银色洒下一片白色的星光散落在翠绿的枝叶间,严寒已至,它的红染满雪白,如同最惊艳绝伦的火烧云瑰丽又神秘。我的挚爱——重瓣铃兰,被赋予悲戚传说的花朵,晶莹的白色小花轻轻晃动,仿佛能听到忽隐忽现的弦音·····
想象驱使我暂时忽视索菲亚的禁令,在这种时候,我想她会原谅我小小的任性,去告别它们。
做坏事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心虚起来,我轻轻打开房门,探出脑袋左顾右盼,一改往日的自然。
会客室位于主楼右后侧,刚好撞上去往森林里的捷径,如果按照最主要的路径,先下到一楼通过中庭就十分有可能遇到仆人,他们会一字一句地透露给索菲亚,她现在正忙,我不能让她为我的心血来潮分心。
那么从大门出去沿着外墙绕到后院的森林,是眼下唯一的方法了。
我不想制造出任何引人注意的声响,于是用肩膀抵住打算轻轻合上门“——兹呀——”···还差一点····“砰——”突然涌来的一阵风让金属的把手从我的手里滑开,锁扣相撞的巨大噪音回荡在幽长的回廊里。
我捂着隐隐作痛的肩膀呆呆立在门前,吞了吞口水,大概运气全部花在来到这个世界的路上了,其他的事情就像中了夜之女神尼克斯之女厄里斯的诅咒,通常情况下很难顺利地按照我所希望的方式进行。
事实上,手心中因为紧张出了一些汗,它们才是出师不利的罪魁祸首,将原因归咎于更加虚无的事物,会极大程度上安慰到自己。
我蹑手蹑脚的走下楼梯,提前穿好了低跟的小皮靴被地毯吸收了清晰的脚步声,不需要特别费心,只要注意脚下不要绊倒,就不会有人注意到我。
“弗洛夏小姐,您在这儿干什么?”
好吧,我就知道没那么顺利,哪次事情是没有一丁点波折?
安德烈管家恭敬地站在楼梯下,身后的玛莎捧着银质托盘。
“那个······”
罗曼诺夫家派人来,我不躲在房间里,反而衣着整齐的样子当然会引起怀疑。我肯定不能直接告诉管家,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就出去透透气·····可能没等我越过马克西姆的小屋,索菲亚就会让尼卡罗伊把我带回去。
“我想取点东西吃·····家里有客人,穿的稍微正式一些。”
我扯了扯衣服的领子,蹩脚地向管家解释,不等安德烈管家反应过来,赶紧扯开话题:“···这,这些东西是要要给谁送去?他们不是早就到了吗?”废话,刚不是才说了家里有客人,弗洛夏,你的愚蠢果然无可救药。
好在安德烈管家也许忙着把茶水送过去,没有理会我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还耐心地给我解释:“以前听说过,罗曼诺夫家年轻的管家列昂尼德先生喜好生长在阿尔塞山脉上特有的绿茶,冰冻的茶泡开花了一点时间,所以现在才送去。”
天啊,安德烈管家不愧是马尔金家族几十年唯一的主管,连其他家族里管家的喜好都一清二楚,能告诉我,这些消息都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和小说里一样有专门兜售各类信息的情报贩子,嗯······既然贵族王室都有了,也不是不可能,或许克/格/勃,以前的世界里著名的情报机构也藏在俄罗斯的某个角落里·······
“您还有什么事情吗?”安德烈管家出声询问。
我的胡思乱想到底有没有尽头···现在是很悠闲的状况吗?我恨不得抓起自己的衣领狠狠摇晃。
“咳咳···不用在意我,你去忙吧。”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我迫不及待地跑过前厅,奔向大门口,这段路没有铺地毯,鞋跟敲击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咔哒咔哒的响亮。
也许罗曼诺夫家的人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我竟然再没有遇到一个人轻松地跨出大门。
糟糕,没有安德廖沙贴心的照顾,手套,帽子,围巾都统统被我忘记。
我仿佛从气候宜人的春天直接丢入零下三十度的冰窖,第一次彻底感受到了卢布廖夫的冬天。
狂风裹挟的雪花不再优美,它们从一个个可爱的小精灵变身小恶魔,纷纷从我敞开的领口钻入,冰凉扎刺着薄嫩的皮肤,似乎能够冻结脖子上的血液,使动脉停止跳动。四肢不同程度受到袭击,冷颤一开始就停不下来。
秘密花园···还是去看一眼比较好······
我强忍不断打哆嗦的身体,揉揉冻僵的脸蛋,雪花落在睫毛上,沉甸甸地,我轻轻抹掉,手指的温度却差点感染到眼睛,将清透的灰色湖泊冻上。
家门口的台阶一向是我的障碍,雨天泥土和青苔蔓延在角落里又湿又滑,雪天雪花过不了一会表面结出一层薄薄的冷片,走在上面简直需要溜冰的技术。
我保持十二分集中力,才平安无事地迈下最后一级。这下只要沿着外墙走就能绕到秘密花园里,我尽力忽视即将结冰的身体,给自己加油鼓劲。
台阶下停着一辆车,纯黑色长长扁扁的,还开着的引擎融化了落下的雪花,在被雪花覆盖的大地上格外显眼。看来是罗曼诺夫家的车子,对待豪车我的心态已经很正常了,反正我只知道他们很贵,至于牌子···你不能指望一个连以前每天去学校坐的车子都记不住的人知道答案。
小皮靴每走一步都会陷入深深的雪里,雪花早已凝固成的冰碴子顺势钻进裤腿,它难以被冻僵的身躯融化,尖锐的棱角摩擦皮肤,似乎能划破泛青的皮肤,我艰难经过车头,每一步都费劲地把腿从雪里拔出来。
“弗洛夏——”
低沉地声音上翘的尾音仿佛是玩闹时的打趣。
几乎淹没在扑哧扑哧脚步声里,被冻得发紫的耳朵捕捉到了。
冰冻这个时候才真正降临,我被惊恐的寒气固定在原地,甚至一只脚才滑稽地刚刚抬起。
比卢布廖夫的冬天更寒冷的气息从身后蔓延,不只是眼睛,甚至是疯狂跳动的心脏都毫不留情被占据。
我轻轻放下脚,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出的动作,如临大敌的防御系统使口腔不断地分泌口水,我紧张地咽下,刹那间巨大的吞咽声响彻在耳边,嗡嗡环绕在胸腔里回荡。
是安德廖沙吧···是他吧···
我不敢忽视这道声音,不敢转身确认,不敢出声回应,我不敢动···唯有祈求一向擅长的自我安慰能给我带来一丝希望···
露在袖子外面的手指冻得生疼,额头竟然冒出一层冷汗,更糟糕的是,加速的喘息将体内为数不多的热气不断输送给灰茫茫的天空,我却莫名其妙缺氧一般地大口吸气。
胸口剧烈起起伏伏,冷冽的空气一股脑灌入肺部,不堪蹂rou躏lin的呼吸系统正在刺耳的轰鸣。
Chapter 56. 过度呼吸
冰雪覆盖平原之上,阳光被阴翳难散的云层完全抹杀,分不出一丝一毫的温暖投射到身躯上,也许不需要一分钟,每个下一秒我都可能成为《雪人》的女主角,和空气接触的皮肤干裂溃烂,冻结许久的冰雪钻进身体,皮与肉之间。
氧气越来越不够用,尽管我把嘴巴长开到极限,如饥似渴地大口呼吸,耳膜伴随着强烈的鼓噪声传来阵阵痛楚,可仿佛身边不知何时形成一片真空地带,即使胸腔剧烈压缩,为了企图榨干周围每一丝让我活下去的气体,但窒息感还是宛如棉絮填充了肺泡,像没关上水龙头的浴缸里水缓缓漫了上来。
我听见了,身后有人在靠近。他步伐平缓,好像脚下不是能将人困住的荆棘,不紧不慢懒洋洋地消遣着苍茫萧瑟的风景。
我想往前走点,离开这个即将杀死我的笼子,到前面能呼吸的地方去,可腿已经开始上冻,困在二十厘米高的冰堆里抬不起来,严寒的天气要给温热的血液上冻,简直超出想象地容易。
我在心里开始默数:一、二、三、四···七、八···他来了。涌动的二氧化氮使我的呼吸戛然而止的瞬间,一具身体从背后贴上来,没等我反应,他的手轻轻地捂住了我的口鼻:
“嘘······”
他的个子比我高出不少,使得他低下头附在我的耳边:
“用腹部呼吸,缓慢的吸气···吐气。”
过度换气症候群,就这样在仅仅听到罗曼诺夫的声音后发作了,我可真是个没有见识的胆小鬼。
这种时候,卡斯希曼医生教授的如何缓解症状的方法居然全都忘记了,还得依靠罗曼诺夫帮忙。
我闭上眼睛,放松紧绷的声带,氧气得从这里过去,过度喘气把它们勒得太紧了。呼出的热气穿过他的指缝,温度染了上去,没有一开始比我冻僵的手更冷,仿佛握着冰块的温度。
头靠在罗曼诺夫的胸膛,随着吸气频率的降低,胸腔扩张的速度有节奏的减缓,我的脊背因为惯性而紧紧靠在他怀里。
还好不算晚,应急措施发挥作用。敏感的呼吸肌及时得到放松,那股铺天盖地的压力有了消退的迹象。
时间在渐渐平息的喘气声中流逝,耳朵里的噪音和回荡的轰鸣声被另一种奇特的声音取代,那是我与罗曼诺夫之间彼此贴近的身躯,原始而神秘生命之音奇妙重合,“砰——砰——砰——”同步震颤的心跳声像是我的,像是他的,活跃蓬勃的能量穿过我的脊椎,又从他的胸前流淌过来。
我向下看,余光中能看到他扣在鼻子上的手指,苍白和皮肤和我不相上下,丝毫没有出现受冻的青紫色,使我感到迷惑,也许是我的脸太凉了?微张的嘴唇在他的手心里颤抖,无法避免皮肤上的接触,而比嘴唇更加敏感的部位,我的后颈被他胸前的衣服,温柔地摩擦,宛如恋人之间的缠绵。
事实当然没有看上去那么浪漫,我的惊吓假装不来一直存在,大脑的混沌还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只有自动反射下意识的直觉,逃出来,从他的禁锢里逃出来。
我松开紧紧拽着裤子面料,只为了不触碰到他的左手,搭在他还捂在我脸颊上的手指,鼓起冻结的,好像碎成一块块的勇气,轻轻说:
“我···我已经好了···”
我不该这么做,他的手超乎想象的冰凉,轻松打散本就算不上牢固的力量。他没有动,身后的静默除了浅浅的呼吸似乎就是一座拥有体温的雕像。
神智的清醒让预警系统也开始复苏,他是罗曼诺夫,我是他的未婚妻。即使没有男女之间的情感经历,我也意识到当我的状况有所缓解之后,持续如此亲密的接触是不合适的。
这一点,我想罗曼诺夫比我更了解,如何对待一名未婚的贵族小姐,应该是他五岁之前学到的知识。多亏了安德廖沙将这些他小时候的事情告诉我,不然我的挣扎会显得过河拆桥······或者忘恩负义?
我扭动肩膀,试图松开他右胳膊的环绕。女孩和男孩的力量差异此时无比清晰地体现出来,我以尽量保持礼貌的挣脱方式向他暗示,但他手肘似乎钉在我的肩膀,无法撼动半分。
暗暗的使劲儿更费力气,刚刚平息的喘息被煽动,只要一丝火苗就可以将整片草原烧得精光。
我的痛苦也被点燃。
手帕上的血渍,派对上步步紧逼,曾经扎根在身体里的压抑透过束缚重启,浓雾遮天蔽地的林荫道下,血染红的初次相遇,酒精飘洒在格利普斯奢华的玻璃城堡,不断缩短的距离······足够负面能压垮我神经的过去······凭什么,他有什么权利仅凭我都不知道的原因,一手搅乱我的生活,简简单单像玩一场还没有腻味的游戏?
自我安慰无法让伤口得到治疗,过量使用的结局如同滥用阿司匹林类抗生素,只会对药效产生抗体。
“放开我·····”
我下定决心的反抗使上所有力气,突然没有着落的扑空,我一时收不住被巨大的惯性甩到雪地里。
好久不曾体会的疲惫,我撑着胳膊转过身,无奈地放弃自我欺骗,就如同他不可能是安德廖沙,什么时候,我连谎言都变得如此低劣,难道是太小看自己?
我应该逃跑,不被恐惧支配,向着家的方向跑过去。罗曼诺夫不熟悉路,追不上我,更可能他根本不会追我,不是我贬低自己,大多数情况下我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有价值。
高傲如奥林匹斯山终年不化的冰雪之中的那喀索斯,铂金色的发丝垂坠在暗蓝色的眼眸前,他的亲切,比冷漠更拒人千里之外。
“日安,弗洛夏。”
他低着头,居高临下俯视我的狼狈。
Chapter 57. 私人物品
罗曼诺夫的眼神一寸一寸“经过”我身上,只有这个词语才能贴切的形容,我是说,一般人会礼貌性地看着对方的眼睛,或许干脆固定在空气里随便一个点。但他不同,自然又随意,又有些许轻佻地模糊界限,我不再是独立的个体,瞬间完成了不可能的私有化,他肆无忌惮的微笑,像极了国王巡视领地时的傲慢姿态。
我不想和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