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去哪儿了?”我慢慢地向旁边走去。
“不要担心,索菲亚应该得好一阵儿才能回来,一个月送冬节宴会的筹备要开始了。”
安德廖沙穿得比我单薄的多,也是,无论在什么时候,被衣服裹成一个球的形象,似乎很难显得高贵优雅,但寒冷并不妨碍他挺直的脊背和保持着下颚优美的弧线的同时,继续担负起向我科普这个世界的责任。
“什么宴会需要一个月的时间筹备?”送冬节我是知道的,对卢布廖夫形形色色的晚宴我早有耳闻,不然工作十分清闲的索菲亚每天忙碌在外是在干什么。
但我只是听过而已,索菲亚不想我经历严格的礼仪培训,学着周旋在大大小小的聚会之中,她很心疼我。所以,和安德廖沙、阿纳斯塔西娅他们相比,我仿佛就是一只从里亚斯尼原始大森林蹦出来的小泥猴,说话举止无不透出懵懂的气息。
“不论是平民还是贵族,它都是俄罗斯最重要的节日。”
安德廖沙耐心替我讲解:“普通人的节日有七天,而我们的宴会只持续三天。每一天是不同的主题,几乎所有叫得上姓氏的贵族才能收到请柬······当然,选择权在我们这样的家族手里,我们父母们聚在一起商讨出席人数、举办地点之类的事情,其中需要考量的因素有很多,涉及到经济合作、利益分配······复杂的东西你不会喜欢的,只要明白这场宴会,绝对,绝对是一场对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就行了。”
“哦?是吗?”我的笑容有些怪异:“不过,索菲亚不会让我去的,你呢,只要······小心你自己!!!!!”
我趁安德廖沙不注意,将藏在身后的雪球猛地扔向他,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一大个被我捏得实在的雪团径直扑在他的脸上,瞬间,安德廖沙精致俊美的五官糊成一团,散开的雪花缓慢地滚落,留下细细碎碎璀璨的晶莹。
“咔嚓——”
不,这可不是雪球砸在他脸上的声音,而是代表他绅士风度的面具碎掉的声音。
安德廖沙顿时愣住了,呆呆地盯着我,像是不可思议我能做出这种事情,但很快,他就面无表情擦去脸颊上的水渍:“我亲爱的弗洛夏,我的年纪不允许我像你一样幼稚,比如偷袭这样的举动。不过呢,即使是没有风度,如此粗鲁,我还是要说——”
他突然好以整暇地咧开嘴角:
“你这个臭小鬼,你死!定!了!”
好吧,十来秒我的地位就从亲爱的变成臭小鬼了。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安德廖沙一定气坏了,我顾不上反击,只想赶紧逃跑。
然后,安德廖沙向我展示了他没有哥哥样子的一面,我想我知道了,为什么安德烈管家会说小时候的安德廖沙是一个难搞的小魔头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你躲不开呀——”
“啊——呀——你打中了我的耳朵了——”
“雪!雪花掉进我的耳朵里去了!!”
不用猜,是我发出的尖叫。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做出那样无耻的偷袭举动。”
不要说大战几百回合,光是绕着前庭跑了一会我就累得气喘吁吁。
武力战斗值差距太大,为避免造成更大的伤亡,我比出暂停的 T字手势,没有骨气地屈服投降:“放过我吧,嗯?嗯?好不好嘛,哥哥?哥哥!哥哥·····”
我真心地认为并非是我作战效率太低,而是敌人太过狡诈,提前用围巾和手套帽子等给我方制造了难以逾越的障碍,这一仗,早早错失先机。
安德廖沙没有停下脚步,依然不断向我靠近。
“你让让我吧···好不好?我不再也不敢了······哥哥···”
但是无论我怎么求饶,他都没有放弃,所以,我索性直接躺倒在雪地里。
“你砸吧,我让你十倍还回来总行了吧,小气的安德廖沙······”最后几个字的音量小得几乎听不见,没办法,我不但没骨气而且还很窝囊,万一他真不客气呢。不过,退一步来看,我也算是能屈能伸啊,所以说自我安慰是我最擅长的事情,没有之一。
“你还真不客气啊,哥哥,哥······”我见他没有停下的意思,于是想挣扎着爬起来。
“别动。”他冰凉的手托起我的下巴。
“都叫你别动了,弗洛夏。”
“你要攻击我,我怎么也得反抗一下吧。”我厚着脸皮,像是忘记了十几秒前一脸坦然地大言不惭。
“我没有要糊你一脸雪花的意思。”安德廖沙的手指滑向我的耳朵,他复苏的温柔替代了手指上的寒气:
“不是说耳朵里钻进雪了吗,给我看看。雪没有它看上去那么干净······”
他暖暖的呼吸洒在我的耳廓上,驱赶着之前的冷意。
原来是这样,我不再挣扎,歪着头乖乖坐好,不一会儿我的脸上泛起了微微的红色。
原谅我突如其来的羞涩,这种事情不全是我的责任,谁让安德廖沙是那样的·····惊心动魄···好吧,这个词语并不恰当,我不禁悄悄地用余光偷瞄安德廖沙。
他正轻轻地检查,担忧让他微微皱起眉头,专注的灰色眼睛像敷上了雾气的玻璃,俊美的眉眼毫不输给晶莹剔透的雪花,甚至是因为寒冷而微微发白的嘴唇都满是禁yu 欲的气息。
如果现在对我说,安德廖沙是古希腊神话中雪花女神喀俄涅和海神波塞冬的儿子欧摩尔波斯,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看起来是很少量的水,不会有其他影响······不过,你在偷偷看什么?”安德廖沙检查完我的耳朵,很快就发现了我近乎赤chi裸luo裸luo的目光。
竟然被他发现了,我的打量就更光明正大起来:“嗯···我该怎么样说呢,哥哥,在我看来,嗯······”我谨慎地组织着语言:
“你,你长得可真好看。”
我想,安德廖沙也没想到我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事实上,话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这样会不会显得太轻浮,或者他会以为我在调戏他。
“别误会,神可以保证,我···我这只是单纯的···观赏哦不,欣赏美丽的事物···不,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怎么说呢,哥哥,你知道···你知道我的意思吧。其实,就是···就是那个······”
我慌慌忙忙地解释,然而效果却并不如我预想的好,也许,是更糟糕了。
正当我手足无措之际,一阵拉力让我的身体向后倒去,世界被悄然翻转。
头没有陷在冰凉的雪堆里,而是躺在安德廖沙的胳膊上。
“嘘······弗洛夏,我怎么会不明白你的意思呢。”
“虽然你还有点小,但这并不妨碍你拥有正常的审美。”
他伸手指指天空:“看,那些星星。”
顺着他的手,我才发现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变灰,又没有完全黑下来。
青灰色的天幕上,细闪的星星虽然不如夜晚耀眼,却在丝绒般哑光的光泽中,轻覆点缀了无数颗钻石的银光云雾,洒在我与安德廖沙的双眼里,拨动了令人窒息的醉意。
“我的妈妈以前对我说,每个人的出生都会成为天上的一颗星星,闪着闪着从小星星长成了大星星······等到它遇到自己命定中的那个人时,他们就会紧紧抱在一起,然后不再闪烁,永恒地挂在天上······”
他淡淡地讲述一个关于爱情的传说,听起来,的确很美丽。要知道,命定的,注定的,永恒这类词语是女生不可抗拒的追求。
“等你长大了,也会遇到属于自己的另一颗星星。”
“可我没有找到不闪的星星······”我嘟囔着干扰气氛。
“傻瓜·····”他似乎笑了,少年特有的低低地嗓音回荡在耳边:
“那是因为你眨了眼睛。”
空旷的视野没有任何阻碍,遥远的极限也不过是森林和群山,或者是用心去倾听的奔腾在河洛厄斯山脉中裹挟了滚滚活力的奥卡河。而在寂静的傍晚,冰封的西伯利亚的一边雪地里,安德廖沙和我两个人在空无一人的满地寒霜之中,看星星。
时间藏到夜空里,在云雾缓慢移动中不知不觉地逝去,我们在安静的黑色中,享受着自然的美丽。
直到,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安德廖沙拉着我坐起身一看,是安德烈管家:“少爷,小姐。先生和夫人回来了,他们让我来催你们回去,他们需要见您。”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他把我拉起来时我才感觉到下巴和耳朵似乎冻僵了,麻麻地只剩下一点知觉,果然,在卢布廖夫的冬天里,衣物提供的暖意终究还是很有限。
安德廖沙仔细的替我拂去围巾上、发丝上沾到的雪花,他不甚在意的朝安德烈管家挥挥手:“你先回去吧,我送弗洛夏回房间以后再去见他们。”
安德烈管家去没有动,他看上去有些为难:“安德廖沙少爷,马尔金先生和夫人不是要见你,他们···他们要见的人,是弗洛夏小姐。”
安德烈管家的目光直直越过安德廖沙落在我身上。
“先生和夫人看起来,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他话音刚落,安德廖沙震惊的视线就刚好对我上我的眼睛,那双与我相似的灰色双眼中,包含着我看不懂的隐隐的恐慌。
避免麻烦,特此声明,虚构就是虚构的,不要考究不要当真。
Chapter 53. 王室婚约(三)
——事情糟糕起来到底能到什么地步,在我看来,我需要面对的困境已经足够恶劣了。但是,现实里情况似乎会不断恶化,达到了我的想象力无法企及的极限。
亲爱的日记,如果那一天真的会到来,那么请一定,一定借给我力量,虽然我明白,它快要来了。
······在此之前,我需要做好准备,不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放弃的准备。
其实并不可怕,按照既定的方向,昂首挺胸就可以。
我最亲密的朋友,我可以做到,对吗?
预感,不总是灵的,本来只是感官略过大脑收集的信息,不能构成逻辑严密的事实依据。但有时,它不经意地偶然一再上演,必然就此确定。
当安德廖沙和我一起走进温暖的室内,看见马尔金先生和索菲亚在主厅里时,我的预感开始报警——马尔金先生比起一楼的主厅,更多时候停留在他的书房里。
果然,没等玛莎接过我脱下的衣服,索菲亚就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告诉我弗洛夏,你接触过罗曼诺夫家族的人吗?”她径直冲到我面前,难以掩饰的焦急与慌张。
她不常这样,或许当我还昏迷的时候,索菲亚有过短暂的失态,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母雪豹。这是安德廖沙的原话,但我清醒之后见到的索菲亚依然保持了温柔又冷静的姿态。
“我······”
我被反常的她吓到了。
安德廖沙见状,挺身站在我身前,他的外套脱了一半,一直袖子孤零零地垂在胸前:“冷静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的身影遮住了索菲亚带着莫名愤怒的双眼,给了我能够组织语言的时间:“不,我不认识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
天知道我是如何从摔成碎泥一般的记忆里,艰难地找出索菲亚口中相匹配的东西。
是的,自从清醒后,我把脑海里多余的不必要的,令我感到不舒服的信息统统倒进了垃圾场,很可惜,罗曼诺夫也在其中。
当然,我并不是可以随意恢复出厂设置的智能产品,仿佛掩耳盗铃一般的举动,只是能让自己安心一些而已。
我很想不去说出接下来的话,但事实是,我没能忘记:“如果······我是说如果···在校园里不经意地偶遇也算不上认识······”
安德廖沙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肯定了我的说法:“或者,在格利普斯圣诞节派对的那一天,罗曼诺夫曾与弗洛夏交谈过几句······不过,只是简单的问候。”
安德廖沙并不相信自己的话,但他很好的掩饰了他的怀疑。
他转身将自己和我手中的衣服递给在一旁等候的玛莎,吩咐她:“三杯红茶,一杯热牛奶,除了安德烈管家以外,你们都不用留下了。”
安德廖沙拉着我坐到沙发上,拿起毯子盖在我身上:“所以说,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不是去筹办送冬节宴会了吗?”
索菲亚的疑惑没有得到解决,反而越加扑朔迷离,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没错,是为了送冬节,但···但是···罗曼诺夫···”
“罗曼诺夫怎么和送冬节扯上关系,我是说弗拉基米尔殿下,他一向不喜欢理会这种事情。”安德廖沙将目光对准他的父亲——马尔金先生。
马尔金先生坐在主位上,他一向冷静而自持,但此时,他也不禁露出几分疑惑:“的确,殿下并没有出现在今天的场合,是他的叔叔——卡亚斯贝·尼古拉耶维奇·罗曼诺夫,公爵他······”
别说,别说······
我心中的不安在扩大,犹如吃下上等的饲料,它不受节制迅速长大,锋利的泛着冷光的镰刀开始收割美好的期冀与侥幸。
我似乎这才意识到,有什么非常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卡亚斯贝公爵在即将结束的时候,宣布了一个消息——他要正式地向马尔金家族提出婚约······未婚妻的人选是······”
别说,别说了······
“弗洛夏。”
一锤定音,没人能阻挡它剧烈的轰鸣。
我缩在柔软的毛毯之中,它的温暖刚刚好,被西伯利亚的寒风冻僵的身体缓慢地恢复知觉,只是,血液从凝固的淤积变得流动,又麻又痒的跳动也在聚集。突然,刺痛被声音惊醒,我竟然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好像血液都从心脏里跑了出去,冰冷带着黑暗卷土重来。
“不可能!”
安德廖沙握住我的右手,他的力气不大,避开伤口,将我的手紧紧地抓住。显然,即使之前有过猜测,但他也不会想到事情就像失控的火车,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疾驰。
“弗洛夏才十三岁,她太小了,怎么可以定下婚约?!!”
索菲亚比安德廖沙早一步知道,时间成为最好的安全气囊,缓冲了现实的撞击。
她缓缓坐下,看上去冷静了一些:“她十四岁了,况且,卡亚斯贝说,这是那位殿下 的意思。”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起来,沉默不是反抗,是在试着接受、消化、理解,尽力从大团互相缠绕的丝线中找出头绪。
我咽下一大口牛奶,让丝滑的液体拯救干涸的嗓子,即使如此,声带依旧紧绷,像是调皮的孩子不停拉紧脆弱的弹性。
“如果很为难,那么订婚······订婚就订婚吧。”我想我这辈子的勇气都用在了这句话上,不,也许还要为下辈子的勇气赊账。
厚实的毛毯下,左手用力地攥成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手心,似乎能刺破娇嫩的皮肉。疼···真的很疼啊·······看来,真的不是在做梦啊,手腕无法控制的痉挛,宛如血管崩起,肆意跳动。
所以,话刚一说出口,我就泄气了:“反正无论如何婚姻对我来说,太过遥远了,更重要的是······等我到了年龄,弗拉···他···殿下他说不定早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总是因为我,身边的人才会陷入麻烦,才会烦恼。老实说,我已经受够了没用的自己,我不知道罗曼诺夫的婚约究竟代表了什么,但我不希望再从他们脸上看见深重的忧愁。
哪怕,我得付出一些代价。
然而,我似乎弄巧成拙了,无意之间强迫他们面对最不能接受的结局。
“弗洛夏,我的妹妹······你不知道吗?婚约无法取消。”他深吸一口气,“一五四七年伊凡四世颁布的法令——神及圣子的权利,必当朝着上帝指引的道路而去,只有灵魂的契合才能使血缘延续。”
安德廖沙握着我的手的力气陡然增大,我的手一直保持一个状态,隐隐有些僵硬。我没有挣开,而是更加用力地同样紧紧回握住他的手。
“以前,王子们只允许和自己的姐姐或者妹妹订下婚约,但随着科学的发展,王室们意识到近亲联姻所造成的不可逆转的伤害。于是对象转移到其他国家,但必须要从定下婚约起,就需要生活在一起,接受成为王室成员的教育。”
“该死的······毫无意义的规矩。”安德廖沙掩饰不住的颓丧从每一个字,每一丝缝隙里透出来,化为严丝合缝的实质。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会是弗洛夏,哪怕荒谬地落到教皇圣西斯笃的女儿头上,也不该是弗洛夏。”安德廖沙愤怒地说,他小心地放松了手的力气,避免粗鲁的我不小心撕扯到伤口,这让他的温柔和怒气矛盾地交织在一起,像一出主神克洛诺斯弑父的悲剧。
夜色深沉,狂风沉重地撞击墙壁,它滔天的呼啸只钻进玻璃留下细微如清风拂过般的声音,寒气同样不被允许,燃烧的壁炉噼里啪啦,木头在橘红的光影中释放着温暖,跳动的火舌轻松驱赶不受欢迎的寒意。
但是,为什么此时的我,却比和安德廖沙躺在空旷无人的雪地里时还要冷呢?
半张脸藏在毛毯中,我不想让嗓音听起来可怜地打着寒颤:“什么时候?总不可能是今天吧。”
“不知道····也许是下周,也许是下个月······或者···明天···”
“对不起,弗洛夏······我们不能拒绝。”我呆呆地望向说话的人,我不会想到,是索菲亚。
为什么是索菲亚?
我承认,我宁愿是马尔金先生说出这番话,那么我能够接受,为了马尔金家族,不得不作出妥协,真的,我可以作出这样的选择,因为马尔金给予我的,实在太多太多。
他们先给我一个家,接着给我家人,甚至是生命,虽然算不上个好机会,但我总算能够付出一些什么,不至于一昧的索取,承受着自责和羞愧牢牢镌刻于心。
但我私心希望,说出这番话的人不是索菲亚,她是我最想叫出口的那一声妈妈。
平静的沉甸甸的,酝酿在心底,余光中的火焰炽热灼烧,不像我记忆里的卢布廖夫,明明是沉郁的青绿色,阴雨连绵的水似乎承载着将世界灌满的野心,都变成雪花,镇压一切勃勃生机,自然的规律,也是无情的命运。
“索菲亚?你就这么答应,没有考虑···时间······拖延······”安德廖沙生气地质问她。
哦,是马尔金先生:“安德廖沙,你认为····我们不能···”
耳朵里像被塞入紧实的棉花团,逐渐缺失声音的世界,剩下嗡嗡嘈杂的耳鸣。我仍然习惯性地跟随他们的口型,一张一合,表情自然地戏剧性,仿佛除了我,其他人都扮演着一场波澜曲折的悲剧。
我不去管他们的争执,独自游离在窗外的世界。房子的灯光照亮了短短数米的雪地,谁把一捧钻石洒在那里,莹润夺目的细闪回应着夜空中的繁星,仿佛在广袤的平原大地,一场雪带来天幕上的星星,生长出比雪花还要美得窒息的璀璨星河。
寂静的沉醉被周围黑暗的危险包围,潜藏诱惑的陷阱。不平凡的,才是我熟悉的卢布廖夫。
“弗洛夏,我能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的,对吗?”
“弗洛夏”
“什么?”我回过神儿,对上安德廖沙温柔如初的目光,他是送我回房间,然后,他说了什么吗?
“嗯。”我肯定地点点头,这是我能作出最保险的反应。我猜对了,安德廖沙弯弯嘴角,即使他看起来并不如他表现出来一样自然,但他试图让我放松一些:
“别担心,事情没有糟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在此之前,你要记住你的姓氏是马尔金,只是马尔金。”
他一直像这样,毫无保留地保护我。
我回给他一个巨大的微笑,要把所有牙齿都露出来也相当不容易,嘴角扯得太用力:
“我知道,我是伊弗洛西尼亚·马尔金,没关系的,我没关系的。”希望安德廖沙能明白,我已经开始坚强,有了除了想要活下去,还有不只是躲在家人羽翼之下的欲望。
“晚安,哥哥。”我踏入刚刚亮起的房间,朝安德廖沙轻轻挥手。
“你也是,弗洛夏,有个好梦。”
他留在不断缩小门缝里温暖的笑容,大概是我会做个好梦唯一的原因。
晚安,卢布廖夫的雪天,做个好梦吧。
我合上墨绿色翻毛皮的日记本,快速钻入蓬松的被窝,房间的暖气烧得刚刚好,不会觉得寒冷,可蜷在被子里的安全感,毫无疑问,宽敞奢华的房间给不了我。
结果由目的支配,罗曼诺夫也不例外,一定是未知的原因,才导致了目前的处境。
我想,这也是我无法产生过度恐惧的理由,他想要得到,而我不害怕失去。
我只有我自己。
我迷迷糊糊地陷入梦境之前,竟然还觉得轻松,有一种走在注定的道路之上的感觉,顺着风吹开迷雾,踩着坚硬的台阶,不费力气地前行······
Chapter 54. 血统认同
青灰色的光线刺破沉默,空白随着时间推移被鲜活填满,崭新的清晨,不知不觉地降落。
我睡得意外的好。
没有可可粉,没有辗转反侧,没有自我催眠,连一向不可缺少的唱片还没来得及放上,我就迅速陷入梦乡。
这是个激励人心的好消息,规律的睡眠状况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病情的好转,如果把这个消息告诉卡亚斯贝医生,说不定我的可可禁令就不用持续到夏天了。
我凝视着还未完全苏醒的卢布廖夫。冷冽干燥的寒风经过夜晚的沉积,将湿润的水汽弥漫在空气里,雪地也似乎吸吮清澈的晨露,柔软蓬松像是水当当的被子,给我一种似乎跳下去也可以的错觉。
夏天啊,看看外面的世界,就会知道它还留在遥远北冰洋的那一头,没能搭上汽笛长鸣,瑟瑟海风鼓胀船帆的游轮。
我捧着放了满满两大勺糖的热牛奶坐在窗边,自从安德烈管家带着女仆们仔仔细细扫荡过房间之后,不只是可可粉,巧克力,红茶,绿茶,奥利奥······都默契地消失,只剩下了牛奶。
好在卡亚斯贝医生准许我留下两个糖罐子,不然,牛奶淡淡的奶腥味会使我失去所有能喝的饮料。
我没有想到,今天早上我的精神头格外的好。准确地说,是起得格外早。阳光被地平线挤压的不能动弹,世界还享受着宁静的灰暗一片朦胧时,我轻轻睁开了眼睛。
窗外的卢布廖夫,它从暗淡走向新生,每一秒就多了一分色彩,无垠雪地铺陈的白色,云松抖落露出墨绿色和泥土的褐色,模糊水汽的灰色,混入浅浅的瞳孔游乐嬉闹。
那种感觉很奇妙,我没有着急起身,仍然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只有双眼一点一点不放过任何细节,谨慎又小心地将这片小小的世界,轻轻埋入内心一个上锁的盒子里珍藏。
等到晨曦惊落积满雪的枝丫,新的一天到来之时,我已经补上昨晚的没来得及洗漱的遗憾,泡过一个舒服的热水澡,窝在透亮的落地窗前咽下口中甜腻腻,暖洋洋的牛奶了。
“咚咚咚——”
悠闲惬意,难得早起的时光被打断。
我先走到唱片机前暂停舒缓的摇篮曲,然后才打开门,睡觉前我有反锁门窗的习惯,起床后,我还没把锁解开。
我的猜测没有错,是索菲亚。
她随意地穿着宽松的休闲服,过长的裤脚堆叠拖在脚边,我张大眼睛,显得惊讶极了。
毫不夸张地说,我第一次见到她穿这种衣服。在卢布廖夫的时间,我找不到除了我以外任何一个会穿松松垮垮没有版型的衣服的人,甚至是最不修边幅的园丁马克西姆,一年四季也是衬衫外套皮质夹克,更不用说男士古典长尾西装不离身的安德烈管家了。
房间里唯一放置在窗边的软椅让给索菲亚,我从衣帽间里搬出一个茶色软塌塌的豆枕,挨着她靠坐在开司米地毯上。
“要来点牛奶吗?”没有咖啡,咖啡机里咕嘟咕嘟煮的是牛奶。
“不用,我和你一样受不了牛奶的味道,也不像你喜欢吃糖。”索菲亚皱起好看的的眉头,她的厌恶更甚于我,房间里没有其他的东西,凉水?还是算了吧,我停止纠结。
“睡得好吗?”索菲亚轻轻说,素颜让她的疲惫展露无疑,不只是黯淡无光的皮肤,纤长的睫毛垂下块状阴影,是深刻的无力和疲倦。
“嗯,躺在床上不一会便睡着了,好像没有做梦,醒来不久天就亮了。”
我忽然很心疼她,光彩照人,精致又优雅才是适合索菲亚的形容词,而不像现在,无助地让人只想去拥抱她。
然后,沉默占据我们之间的距离,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我一小口一小口抿着逐渐失去温度的牛奶,糖块结晶没有完全融化,或是重新凝固起来粘在陶瓷杯壁上。
“你,责怪我吗?”索菲亚像是下定决心,低垂的眼眸抬起,她盯着我,不想放过我脸上任何一丝表情:“你因为昨天的事情,在怪我吗?”
我没有回避索菲亚的眼神,但我无法回应她的期待。我不知道怎么说,似乎这个问题是一道难解的题,或是有两个答案,每一个正确性都模模糊糊,暧昧不清,随便选一个可能得不到分数。
而她的表情随着我的缄默迅速灰暗下去。索菲亚耷拉肩膀,她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隐藏的悲伤一并浮现出来:“我们没有选择,弗洛夏。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如果有一丝可能,我都会是那个紧紧抓住你不松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