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哥哥。
Ps:明年的圣诞节我们一起去水族馆好不好?你答应过我的事情要做到哦,我也会努力等到那个时候。
再一次,圣诞快乐。
星空的湖面上升起了烛光。
细细碎碎的晶莹碎片淌着蜿蜒顺流而下,落在安德廖沙的眼角,蒸腾燃烧。
蛛丝缠紧了心脏,痛楚获得了生命,无法无天地横冲直撞。
安德廖沙抽抽鼻子:“你这个小傻瓜。”
终于,他让眼泪缓缓流淌。
越来越密集的节奏,逐渐变得清晰,快速地向我接近。
黑暗霸道地不肯透进一丝光线,严严实实裹成了茧,我团着身体,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卢布廖夫不可能还在下雨。
现实的世界里将要度过漫长的冰封期,除非我一觉睡到了第二年初夏,否则,雨天里,是虚假的哗哗啦啦的雨声。
我很少为幻觉感到庆幸。
为懦弱喝彩!胆小的弗洛夏!
面对真实的卢布廖夫,我再一次丢失了勇气。
不需要刻意回忆就能回想起,我干了怎样的蠢事。事实上,我醒来已经有一阵了了,或者不是完全的清醒,我有意识,我可以思考,但却没办法睁开眼睛。
我听不见,看不见,动不了,只开启了一部分的意识的身体没有交给我中央控制权,像是可怜的路易十九,被夹在灵魂的缝隙之间,小小的苟延残喘。
是啊,快逃吧,弗洛夏。
一切都曝光了,你的那些尽力隐藏,黑暗的秘密都已经曝光了。
鲜红的液体粘稠的好似油漆,滑腻地拂过手心,在掌心的纹路里游走,顺着指尖消失。
我垂下眼眸,却没有发现伤口。
没人喜欢会发疯的小孩子,即使还是个小孩子,我慢慢向后退去。
我知道后面有路,我不会踩空。
后悔一层层缠绕住虚浮的脚步,我熟悉这种感觉,每当失控的我爆发只剩下本能时,记忆会自动存档,它会残忍地告诉我,你还有这幅丑陋的样子。
才离开了一会儿,我便开始想念秋季的卢布廖夫。
其实,我没那么喜欢雨天,比起细细软软的雪花,更让人向往的是呵出幻化成雾的透白,袅袅的蒸腾,随着生命的呼吸温暖世界。
但是,永远的封存在我的脑海之中,是初来乍到的卢布廖夫。
散不开的雾,在压抑的绿色中蓬勃的生机,深沉浓郁让连绵起伏的青色山脉满溢出腐朽湿润的气息,我的双眼溅入突如而来的雨滴,凉凉的刺激。
我轻轻用手指划过,氤氲了水汽的过去。
虹膜中的小小闪烁里,缓慢的浮现出清晰的倒立轮廓。
是安德廖沙和跟在他身后的索菲亚。
我急忙跑过去,一深一浅的脚印,踏在柔软、埋着枯枝的泥土里。
“安···哥哥,哥哥···”
我能解释看看,现在是个解释的好机会。
“弗,弗洛夏?”
他的眼神游离在我的脸上,也许是我的额头,他漫不经心的扫视着我,语气轻飘飘的。
“如果是我的失误,那么我先道歉,我好像没有允许任何一个人称呼我,哥?哥?”
安德廖沙没有生气,没有不满。他平静的像是叙述一个无聊而枯燥的童话故事,盛不下一丝感情。
我艰难地挺着头,我想看看他的眼睛,是不是满含笑意的又一个安德廖沙式恶作剧。
“我是伊弗洛西尼亚,如果这是个玩笑的话。”
“是我的表达不清楚吗?”安德廖沙终于低下头,“我不想知道你是谁,我需要知道一个无关紧要的路边野草的名字吗?”
他俊美的脸庞,陌生的可怕。
“都与我无关。”
“······”
喧嚣的风声停歇,它扰乱了我的耳朵,我小声命令它停下。
不对,不该是这样。
“索菲亚。”
我破天荒的叫出索菲亚的名字,她站在安德廖沙身后,我祈求她能告诉安德廖沙我是谁。
索菲亚的眉头几不可查的微皱:“安德,这是我的妹妹的女儿。”她转头面向我,“伊弗洛西尼亚,我想我告诉过你了,我没办法接受患有精神疾病的孩子,即使你是莉莉娅的亲生女儿。
“不是的·····”
“你的家教呢?伊弗洛西尼亚,不能直呼我的名字······好吧,我不能对你要求这么多···”
她神色冰冷:“我已经安排好了医院,你不要学习你的母亲,任性的只顾着自己,那只会令人心生厌恶。”
“······”
摇摇欲坠的枯叶,扛住了秋风的萧瑟,却抵不过时光的静默。
不是的,错了,都错了······
“咔吱——”
踩在腐烂的树枝上的力气,压断了我最后的坚持。
我转头狂奔。
要去哪里?我不知道。
我只想快点逃离。
凌厉地刮过我的脸庞的不止有风,还有盘亘繁多伸出来的枝丫,阳光太少,为了生活,扭曲成怪异的样子。
我不会感到疲惫,可喘息声越发剧烈,清透的湿气在鼻子处聚集,缓缓侵入呼吸,溺水的窒息感让眼中的绿色更加压抑。
晕眩的森林,释放了雾气。
我无知无觉向前走,我得分出几分心神注意脚下,腐烂的枝叶变得无比柔软,在雨水的冲刷下,“咕咚——”,翻着气泡的沼泽。新鲜的枯枝分布着倒刺,静悄悄地伺机而动。
我摔倒了,膝盖磕在斜倒的西伯利亚冷杉坚硬的树皮上。
不疼不累,没有知觉的沉默才让我发慌。
我扶着树干站起身,我不能停在这儿。
疲惫由心底向外扩散,像是在深海之中,无论用多大的力气,仍像一只弱小的鸟儿无奈地扑楞。
我抬起脚向更高的地方走去。
沉重的水汽开始变得稀薄,我终于不用像刚从水中走出,沉甸甸的负重。
我让自己乐观一些,你知道的,弗洛夏,这里都是假的,你还没有醒来。安德廖沙是假的,索菲亚也是,他们不会说出那样的话,即使不相信自己,也不要怀疑他们。
将恐惧深深埋入西伯利亚平原肥沃的土中,我跌跌撞撞地走向河洛厄斯山脉的顶峰。干燥的明亮穿插过不再浓密的云杉树冠,照耀在湿漉漉的脸庞上。
或许我能看到截断了山脉,奔腾壮丽的奥卡河,翻滚着洁白的水浪,喧嚣着叫嚷着生命的高歌,绵延到天空尽头的伏尔加河,或者是看不到,摸不着遥远而神秘,冰封千里的北极冰盖。
喘息,让奔跑越发真实。
然而,只一秒,世界再次发生改变。
没有卢布廖夫幽深的森林,没有安德廖沙,没有我在那个世界里熟悉的一切。
仅仅一次眨眼,我的双腿还保持着努力向上攀爬的动作,两只手还得时不时挥开眼前锋利的枝叶,虽然不会受伤,但我无法忍受,它划过皮肤似乎能割下一层皮肉的毛骨悚然。
瞬间向阴郁的绿色告别,被粗暴地塞入另一个地方。
我僵持着怪异的姿势打量着突然出现的新世界。
上了年代的老房子,每一处缝隙里都无不透出时光的痕迹,但依稀还是能从精致的刺绣桌垫,水晶碎琉璃勾结成的流苏窗帘看出,以前这幢房子的华丽辉煌。
现在的主人显然没有花心思在房子上,繁复精美的吊灯上蒙着厚厚的灰尘,柔软的毛缕绒面桌布干硬的打结,木门精致优雅的花纹似乎被一次次剧烈的开关破坏,留下难以忽视的裂纹。
而且,有意无意的,画面似乎加上了老照片的滤镜,显得古朴而怀旧,甚至从灰蒙蒙的窗户向外看去,连天空都是陈旧的暗黄。
这是哪里?
我的大脑微微发痛,似乎触及到了核心的神经,将熟悉的不熟悉的统统装入大脑,迅速的核查比对。
似曾相识的画面。
——“Déjà vu”
也许是海马效应的浮现,要知道我的想象力一向出色,比起常人,我大概拥有超越了数字限制的幻觉记忆,这个理由可以更好的抚平大脑迟迟得不出答案的焦躁。
“砰!——”
撞击的清脆声从不远处的房间里传来。
我不假思索地快步走过去,这不像是惯常畏畏缩缩的我,这是我的世界,没人能伤害我,至于深入骨髓的恐惧,或许已经在幻想的卢布廖夫长成了雄伟的参天大树。
我放轻脚步,仍然抵挡不住年岁已高的木质地板发出嘎吱嘎吱的shen呻 yin吟。
咕噜咕噜的摩擦,在低沉的碰撞里重归安静,随着我的靠近,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我耳边炸裂般响起。
“滚开!离开这个房间!!!”
“该死的!你怎么不滚开呢······你想呆在这里吗?!!小蠢货!连你也想赶我走······”
几乎是第一眼,我就知道了她是谁。
弗洛夏的妈妈——莉莉娅。
是啊,根本不是玄妙的既视感,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弗洛夏混乱的记忆里的一个场景,在深夜的梦境里不断闪回出现,又被小心翼翼地埋藏起来的过去。
“好呀!!我的弗洛夏长大了,妈妈这就走······滚得远远地。”反讽的语气里遮掩不住的不屑一顾。
我来不及躲藏,被莉莉娅穿体而过,我松下一口气,我总是难以时时提醒自己,这是在梦里。
很难想象,众人口中雍容华贵、温柔善良,没得像是掉落凡间的密尔特斯小公主,会是眼前这个被酒精腐蚀了的粗鲁的中年妇女。
她衣衫潦草,白皙的皮肤被浮现浮肿的枯黄替代,一双美丽的碧眼早已浑浊布满血丝,挺拔纤细的身姿正歪歪扭扭地用力折磨着不堪承受的木地板。
有点不对劲儿。
我本来站在向内打开的门内侧,注意力附着在晃晃悠悠的莉莉娅身上,她缓缓远去的身影牢牢印刻在我的视线中。
然而猛然间,我的视线就被从走廊中剥离,强制地看向室内。
突兀的视角转换方式,与从卢布廖夫的森林瞬移到这里,过程感受相似的巧妙。
也许这不是我的梦境?
我猜测着,它给我呈现所有它想告诉我的事情,我只需要接受剧情的走向,一步步按照它安排的路线走下去。
我抬脚走进房间,虽然没有选择,但我却感觉它不会伤害我。
仍然是我的直觉。缓慢的,沉静的步调,温暖的像是可以包装过的色调,透出一股怀念的安稳,甚至是骂骂咧咧的莉莉娅,也在柔焦的镜头下显得自然无比。
我在桌前站定,低头看着蹲在桌角的女孩。
比起认出莉莉娅,我花了一点时间才确认眼前的女孩是弗洛夏,真正的弗洛夏。
大概是从未站在其他角度,用审视一个陌生人的目光来看自己,陡然间升起一股不协调的怪异感。
又或者是当灵与肉渐渐契合,两者之间微妙的距离感随之消失,会不由自主地忘记那不是我的身体。
在卢布廖夫宽敞的盥洗室,我无数次在镜子中看到陌生又熟悉的自己,苍白、阴郁、疲惫,在暗淡的双眼里,压抑的表情似乎下一刻就能哭出来。
我以为不只是自己本身的原因,原本瘦小的,营养不良的身体,间接加重了我病恹恹的神态。
然而,我现在知道了,那些仅仅是我的原因。
比起我的样子,她看上去小了许多。九岁?十岁?脸上还有着肉乎乎的婴儿肥,白皙的皮肤在柔和的午后光晕里透出粉粉的红。
小弗洛夏正在收拾碎裂的酒瓶,一地散落的碎片证明了刚才发出的声响。
绿色的玻璃瓶被用力的粉粹,除去几块较大的碎片,其他都碎成了肉眼难见的渣子。但幸好落日的余晖钻过落地玻璃窗,让整个房间静静地沐浴在暖黄色柔光中。
蜿蜒曲折的木质纹理吸收进了更多的光芒,悄悄地抹在碎片之上。倾斜的墨绿色鞋面,放大投射的轮廓,像一片片微波荡漾的碧色,星星点点的闪耀,忽闪忽现,呼吸一般的璀璨。
小弗洛夏托着乳白的盘子,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将一粒粒绽放光彩的细渣放入盘中,谨慎又熟练。
浅金色的长发软软的垂落,随着动作微微晃动,似乎不小心就能洒下金色的粉末。
她的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地跟随着手上的动作,嘴唇微微抿住,尽管是郑重其事的神态,却脱离不开的稚气,让我很难把她当作成人一般。
如果没有我的出现,这幅场景美得像是一幅画儿了。
厚实的白色纤维的画布,从基调的颜色,一团一团叠加,粗放些也没有关系,颜料在氧化着妥协,经历了繁复的美感。
是那样用金属低调的雕纹的画框装裱起来,挂在永远接触不到阳光的墙壁。
这么说,弗洛夏本来就是一幅画,全球巡回展览后就由私人收藏家永久收藏起来的画。
我蹲下身子,距离弗罗夏一个她的影子。
她看上去用不着我担心,纤细的手指轻松地控制着小小的镊子,动作老练。
说实话,我不是很想见到以前的弗洛夏,尤其她还是个小孩子。
她的生命将在不久之后终结,由我替代,延续下去。我从未拥有过预知未来的能力,现在当我面对面看着一个真实的人,我明白,这种能力的感受实在太糟糕。
“唉······”
我撑着下巴,无奈地叹了口气。
半开的窗户,属于秋天的风带上不经意的寒意,摇动了竖起来的米色丝绸窗纱,精巧的小孔上细小的铃铛坠儿清脆的铛铛作响。
“为什么···为什么叹气?”
浅浅的声音混在让画面鲜活起来的响动里,听得不是很清晰。
为什么小弗洛夏能看到我,明明莉莉娅······我吃惊地望着她。
小弗洛夏像是没有出过声一般,一丝不苟的专注。
我试探性地回复:“因为···我不开心。”
我紧盯着她的脸庞,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她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辜负我的期待:“不开心······活,下去···不好吗?”
她第一次抬起了头,看着我。
阳光里的暖化的浅灰色里几乎什么也没有,只有单纯的疑惑和好奇。
一望见底,清澈透明。
黑色的瞳孔盛不下多余的墨,爆炸的碎片晕出墨色的细线,在浅蓝色沉淀到水底的灰色水面,留下了清晰的痕迹。
在如镜子一般的双眸中,我看到了惊慌的自己。
十三岁时弗洛夏的自己。
不可能,小弗洛夏怎么会和我讲话,所以说才是梦境啊,看来我的脑电波实在是太活跃了,什么光怪陆离的事情都能杂糅起来,漫无目的地将现实融合进意识,创造没有含义的场景。
我不住地点头,想要让自己相信,这一切不过是虚幻的事物,只要我睁开眼睛,就再也不会重现的事物。
但是······
我停了下来。
也许正是小弗洛夏身体里封存的,我未能打开的记忆把我带进这里。
又或者是,我偶尔感受到的,小弗洛夏的残留。
小弗洛夏没有等到我的回答,重新低下眼眸。她纤长的睫毛轻轻忽闪,闪耀着的,好像是盛满一池温暖。
“活下去,总是好的,再不好的,都是好的。”我轻轻地说,我想认真的回答,想了一会,这就是最真实的答案。
开心不开心,其实都是活着的人的烦恼。幸运的是,我还有这种烦恼。
她抿着嘴角,微微一笑:
“那···就活着。”
我鼻头泛酸,在没有比翻天覆地的愧疚更能动摇我,我闷着脑袋,努力憋回泪意。
如梦如幻的碧波,被涌动的晶莹击碎了平静,轻薄的蚕丝画骨儿缓缓凋落。
我闷闷地开口:“你为什么要一个个捡,扫一下更方便。”
小弗洛夏摇摇头:“有些···找不到,很小很小···的,妈妈看不见···伤了,脚会受伤。”
她吞吞吐吐,不连贯的解释。
我突然感到,小弗洛夏好像明白,这些话她在讲给谁听。
“妈妈?她爱你吗?”我的问题有些冒冒失失,更像一种质疑。
这次,她沉默了一会,缓缓地笑了,不是抿着嘴,不是微笑,真正的笑了。
阳光滋润她弯起的眼角。
花影闪烁,涟漪作响。
“妈妈···爱我。”
“我也···爱妈妈。”她的笑容收敛了一些:
“我不说···妈妈···也不说···”
······
忍了很久的泪水,伴着一帧帧消失颜色的画面,从我眼前溜走,在我还没来得及抱抱小弗洛夏时,世界再一次颠覆倾倒。
在脱离那里的最后一秒,小弗洛夏,好像扭过了头对我微笑。
——塞满整个行李箱,仔仔细细包好的相框,全都是莉莉娅一个人的照片。
它好像得到了一丝解答。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铺天盖地袭来的福尔马林气息中,承受着有些漫长的眩晕。
为了某种目的,而建立的世界,我正在慢慢走向终点。
我擦干眼泪,快速走向唯一亮着的病房。这次我没有悠闲地观赏风景,我在衣服上擦擦紧张渗出的汗水,离它越来越近了。
我踩进明亮的病房内,任由身后的世界被黑暗点点吞噬。
温暖的阳光彻底抛弃了这个世界。
当我踏入房间里,白晃晃的光线明亮的有些刺眼,持续发出过度的白色,显现出脏兮兮的灰色阴影。
脸部模糊了的白色大褂接连穿透我的身体,向房间外走去,我躲闪不及。
我没有触觉,却觉得诡异——将陌生人拥入身体,皮与肉似乎可以无限接近。
避开了最后一个人,干净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她的身影。
小弗洛夏直挺挺地站在病床旁。不,不应该叫她小弗洛夏了,她现在的我差不多样子,已经可以初步看出少女的轮廓。
我悄悄挪到床脚。
莉莉娅和她小声说着话,我不忍心打扰到她们,我不确定弗洛夏能不能看到我,听到我讲话,对这个世界我已经失去了控制,也许一开始我就处于被动的位置,只是自己并不知道。
莉莉娅走到了生命的最后,她的虚弱渗透在每一颗细胞里,翕动嘴唇都要花费不少力气。
“你要···死了吗?”弗洛夏低垂着脖子,沮丧地说。
“咳···咳咳······”
病毒长驱直入,击破了莉莉娅毫无抵抗意志的免疫系统,破破烂烂如同撕裂的风箱,艰难地完成工作。
“你知道什么··咳咳···什么是死吗?”
死亡,系统所有的本来的维持其存在存活属性的丧失且不可逆转的永久性的终止。
小弗洛夏似乎没有想到永久,这个词语的含义。
“一种···希望之光,歌唱···自由与理想。”
《诗人之死》,浪漫主义者米哈依尔·尤里耶维奇·莱蒙托夫歌颂伟大诗人普希金的不朽的名诗。
“从书架里翻出来的吗?我的弗洛夏怎么长也长不大呢···”莉莉娅哽咽的咳嗽,她尽力伪装的平静被悲伤轻松化解。
“明明···妈妈等你长大等了好久。”
弗洛夏轻轻摇摇头:“不,妈妈。我长大了。”
“我一个小时就能···洗净所有的···所有的盘子。碎玻璃瓶···瓶子碎片不会伤到你。衣服,我···我不会忘记放柔顺剂···”
“你看,我能···做许多许多的事情···”
“你别死···好不好?”
弗洛夏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呢喃的嘟嘟囔囔在莉莉娅歇斯底里的喘息声中沉默。
“···妈妈,妈妈累了。”莉莉娅紧紧抓住胸前的衣领,她很不好受。
“弗洛夏要乖乖的,你一向那么乖······我很想不担心你。”
“如果我走了,就再咳咳···再也不能回来了···你能好好照顾自己···”
弗洛夏没有靠近莉莉娅,她笔直的站在床边,脖子低垂,脆弱的颈项纤细的弯曲,轻轻一碰都能够折断。
她的脸庞躲藏在头发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莉莉娅接近末尾的抵抗和挣扎。
“你···要什么时候···走?明天···还是后天?”
“大概是,你的姑姑索菲亚来接你的时候···”莉莉娅仰着头,方便挤压收缩的氧气快速进入身体。
弗洛夏的目光紧跟着莉莉娅的动作,她身体前倾,像是很想要帮帮她。
“你···不一起走··你不想···和我一起走吗?”
最终弗洛夏没有动。
摧枯拉朽的痛苦缓缓远去,莉莉娅枯瘦干瘪的脸庞不再遍布狰狞。
她的语气缓慢而平静:“不,弗洛夏。我···大概没法一起去了。”
她毫无焦距的目光想要定格在弗洛夏的脸上,但是很困难,她只能向着那个模糊的轮廓轻轻诉说:“连带上你,妈妈的罪孽数···也数不清,圣父没有容许赎罪,他放弃了不值得拯救的信徒······”
弗洛夏不安地打断莉莉娅默诵的圣经:“我···不能陪着你吗···我要照顾你的。”
莉莉娅想要笑,她笑出了声,不堪折磨的嗓子尖锐着摩擦在砂纸表面。
“咳咳······我要放开你了···你得和姑姑一起回去,回到瓦斯列耶夫的莫洛托,咳咳···我逃出来了,就再也回不去的家乡。”
“天空,总是碧蓝碧蓝的,鸽子和鹄鹈会从很远的地方飞到莫洛托,我坐在柔软的小草上,不在乎···不在乎蕾丝刺绣的丝绸长裙会不会染上洗不掉的绿色汁液,捧着满手的饲料喂给他们吃。”
弗洛夏接口说:“鹄鹈很凶猛······”
“不···咳咳···”莉莉娅笑着否认:“他们很温顺,在你给他们吃的的时候。他们会很有耐心的让你抚摸坚硬的羽毛···咳咳···不敢相信吧···鸟儿们的毛不都是那么软···”
“我没··没有见过,等我摸过了···我第一个告诉你”弗洛夏认真地接口道。
“好啊,等你见过了,你可以画下来给我看,咳咳···时间过去太久了,忘记了···它们的样子了。”
“······”
透明的面罩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攀爬而上的雾气湿湿的凝结成实体,泥土与不知名小草的清香跌宕起伏。
如同遥远的莫洛托绽开满树的春意,一丝丝,一缕缕注入枯竭的躯体,稳住摇摇欲坠的根基。
“你要记得,把《诗人之死》带回去···当时我忐忑不安地跳上飞机时,怀里紧抱着从父亲的书架里抽出来的这本书···唯一的初版,是我能带给他的礼物。”
《诗人之死》,一首艺术之美的诗篇。米哈依尔·尤里耶维奇·莱蒙托夫痛失了敬仰的天才——预示着整个沙皇专/制大厦即将倾颓的希望之光,内心中喷射出了挞罚假恶丑的愤怒之火,层层剥笋式地透视俄罗斯诗歌的太阳的悲剧命运,暗示了它与笼罩并妄图吞噬它的光芒的阴霾相联系相映衬。
爱与恨,才能够化悲痛为复仇的力量,唱出向刽子手讨还血债的心声和时代强音:
你们即使倾尽全身的污血,
也洗不净诗人正义的血痕!
通篇的浪漫主义幻想,迷惑了涉世未深的少女,向所有不甘心牢固地难以打破的社会规则发起挑战。
幼稚的冲动,驱使她与家人挥手作别,孤身一人来到深深打动了她的男人身边。
年轻的她怎么可能会想到,抵不过时间的,是脆弱的生命,在等待中老去的是最宠爱她的父亲,等不回的悲哀。
莉莉娅的声音变得悠远,像是沉浸在了回忆里,她娓娓吐出优雅蓬勃的诗歌:
“诗人死了,这荣誉的俘虏!
他受尽流言蜚语的中伤,
胸饮了铅弹,渴望着复仇,
垂下了高傲的头颅身亡!……
诗人的这颗心已无法忍受
那琐碎的□□带来的耻羞,
他挺身对抗上流社会的舆论了,
还是单枪匹马……被杀害了!
被杀害了!……而今谁要这嚎哭,
这空洞无用的恭维的合唱,
这嘟嘟嚷嚷的无力的剖白!
命运正作出它的宣判!
难道不正是你们这伙人
先磨灭他才气横溢的锋芒,
然后为了让自己取乐解闷,
把他强压心头的怒火扇旺?
好啦,你们可以高兴了……
他已受不了那最后的磨难;
熄灭了,这盏天才的明灯,
凋零了,这顶绚丽的花冠。
······
你们这帮以卑鄙着称的
先人们不可一世的子孙,
把受命运奚落的残存的世族
用奴才的脚掌恣意蹂躏!
你们,蜂拥在皇座两侧的人,.
扼杀自由、天才、荣耀的刽子手,
你们藏身在法律的荫庇下,
不准许法庭和真理开口……
但堕落的宠儿啊,还有一个神的法庭!
有一位严峻的法官等候着你们,
他听不进金钱叮当的响声,
他早就看穿了你们的勾当与祸心。
到那时你们想中伤也将是枉然,
恶意诽谤再也救不了你们,
你们即使倾尽全身的污血,
也洗不净诗人正义的血痕···”
莉莉娅宛如回到了过去,她躺在开满木棉花的树下,枕着他的膝窝,顺势躲在他的怀抱里。
他清淡的嗓音,不疾不徐的念出气势轩昂的句子,淡化了悲愤的力量,反反复复,缠上她悸动的心跳。
清爽的风划过莫洛托一望无际的平原,飞舞的血红色花瓣飘飘洒洒混入亲密接触的白皙的皮肤之间,从睫毛,脸颊,滑向优美的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