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势坐在我的身旁,“我见你把阿鸾也关在了外头,就让他们都先歇着了。”
我点点头,“也好,叫他们都离这儿远一点。”
“怎么了?”
“旭轮。”我冲他轻盈一笑,身子向他靠去,不由分说地吻住了他冰凉的薄唇。
他的身子僵了一瞬,很快就将我拥进怀中,胳膊愈加收紧,轻轻使力就将我抱到了他的膝上。
他的身上还带着屋外的寒意,双手被我的身体熨烫得同样灼热。在他探进我衣衫的那一刻,我用力推开了他。
两具身体骤然分开,唯有唇间还留着对方的气息。
他满脸错愕,呆呆地看着我。
我坐回到他身边,极为平静地开口,“长安年间,苏安恒两次上表,请求当时的陛下让位给皇太子李显。”
“团儿,你在……”
我毫不犹豫地打断他:“那个时候,则天皇后就提醒过我,你做皇嗣那么多年,他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偏偏等到李显做了太子,非要不怕死地两次上表,而且言辞激烈?
“他自恃才高,愚蠢又心急,可怎么就偏偏要等到李显住进东宫,才开始心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心急呢?”
他的脸色趋于平静,问我道:“团儿,你想说什么?”
“那个时候的临淄王,没有这么大的能耐,也想不出这么聪明的办法。右卫大将军、南衙另一半的兵马,就是这么来的吧?”我嘲讽一笑。
“你早就知道我要与他争,这些事你今日明白了,也不该在意料之外。”
我轻轻点头,“的确,这些事本没什么。可苏安恒这一次呢?你可真是棋高一着。借着李隆基和李重俊的关系挑拨他谋反,又借着李隆基落马受伤、故意以父子亲情为幌子,表面上对宫中禁卫不管不问,暗地里则告诫他们不许阻拦李重俊带兵进宫。这样,即便李显真的查问出来与你有关,你也可以辩白自己只是渎职。
“原来,不是李隆基利用了你,而是你利用了李隆基。”
“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
“不错”,我不禁轻笑一声,“我又不是要把你送去御史台,需要证据么?只是我有一事不解,你处处把李隆基放在风口浪尖做什么?你不是为了自己能杀死亲子的人。”
深如潭水的眼眸突然黯淡下来,隔着半尺,他只是深深地看着我,多年未见的初生春水又一次从潭底泛了上来。
我竟有些明白了。
“是因为我?把这些事安在李隆基的身上,你想骗的人不是李显,而是我?”
他的两只手攥得紧紧的,喉间微动,微微咬着下唇,闭着眼不再看我。
“你知道我讨厌李隆基,你知道他对我有敌意,你也知道这件事会不可避免地牵扯到你。所以你多做了许多事,只是想让我以为,即便真的和相王父子有关,也仅仅是他一个人做的。是不是?”
“是。”
我突然觉得好笑至极,忍不住说:“真是荣幸之至,能让算无遗策的安国相王这样费心。”
“够了!”他突然喊道,“你想骂我就骂吧,不要再这样讥讽下去!我想方设法瞒着你,甚至冒险以三郎的身体为代价,就是不愿你这样对我!”
“我对你如何?”我也冲他怒喊,“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不会害我至亲!你挑拨李重俊带兵杀进宫里的时候,就没有想过阿姊和裹儿会死在他的刀下吗?就没有想过连我自己也会死在他的刀下吗?”
“那不可能!只要李显和皇后还有一点聪明,李重俊就绝不可能成功!我也从来都不想让你卷入其中,李重俊究竟哪一天带兵入宫,我事先并不知道!”
“所以,你从没盼着他谋反成功,你要的结果就是现在?李显的盟友武三思、武崇训死了,李显的继承人李重俊也死了,连太平公主也不得不跟你站在一起。可是李重俊他还不够可怜吗?你为什么非要让他死?”
“那我从前就不可怜吗?我的妻妾、我的子女,他们就不可怜吗?皇族夺权,怎么可能保得住每一条无辜的性命?我立誓保护你的至亲,已经是我能为你做的所有了,你不能要求我不费一兵一卒就夺回江山!”
我突然无力,双腿瘫软地跌坐下来,脑中一片空白。
是啊,我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我早该明白这个道理!
当他决意走向那把龙椅的时候起,他就不再只是李旦了。
武曌、李显,他们也不是一开始就是那个样子的。
“我错了。”
他愣住,“团儿,你说什么?”
“我错了,你和陛下,没有什么区别。”
“我和他不一样!”他急得抓着我的手腕,眼里积聚着怒火和悲哀,带着些恳求又说了一遍,“我和他不一样。”
“也许吧”,我无奈地感慨,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接着问他,“持盈的事,你也利用了我,是么?”
见他没有说话,我又说道:“以你在朝堂的布局,不可能毫无办法。你先是用我去求我阿姊,又教给持盈怀孕的法子,就是不到最后一步,不愿动用你在朝中的力量,是么?”
“怀孕的办法,是持盈自己拿的主意,我原本并不知情。”
我点点头,明白了许多,“李重俊的事,李隆基应该也不是毫不知情吧?与其说是你利用了他,不如说是你们父子合谋,你又在其中算计了自己的儿子。”
一切大白,除了他为了我对李隆基的利用,没有什么在我的意料之外。
我此刻眼睁睁地看着他,心里明明白白,这一次是真的不一样了。
他对李重润的死会有悔意,会尽力弥补。可是李重俊的事,如果再来一次,他会做同样的选择。
而我甚至没有任何立场指责他。
他忽然圈住了我,很轻很轻,甚至留了一丝缝隙,而他的身体则紧紧地绷着。
“团儿,我答应你的都做到了,不要离开我。”
肩头洇出一片冰凉,我伸手替他抹去了泪,柔声说道:“旭轮,你不是不知道我在意什么。你若真心觉得对我无愧,这些事又何必瞒着我?”
挣扎着起身,却被他用力抱紧,“别走。”
“我会向皇后上书,请步豆卢氏后尘。芳媚照顾家事多年,你若不愿让她当正妃,侧妃也该留给她,我会向皇后一并说明的。”
他死死地抱着,我动弹不得。
不禁轻笑道:“你不可能时时都在我身边,我若想走,你没有办法。”
“我若不想你走,你就走不成。”
“你又想用亲王的权力来命令我吗?”
“如果你非走不可,我就会如此。”他的声音颤抖,却还是说了出来。
我不由得笑道:“安国相王,你要软禁皇后殿下的妹妹吗?”
他的身子终于又是一僵,没有再使力,也没有松开我。
“团儿。”他大口喘着气,想要抑制住哭声。
“相王!侧妃!”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齐郎突然在屋外高喊。
“出去!”他怒斥道。
“相王,是净觉禅师。”
我心里一惊,忙大声问道:“我阿兄怎么了?”
“净觉禅师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请侧妃务必即刻随他出府,禅师已在门口等着了。”
他顿了顿,终于放开了我。我没有犹豫,拿了披衣就向外跑去。
“团儿!”
身后的喊声凄厉绝望,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
步子不自觉地停下,狠心将侧了一半的头转了回来,飞快地跑向王府的院墙之外。
“阿兄,出什么事了?”
阿兄指着身边的一匹空马,“快上马,随我去静法寺。”
我头脑一空,将心里的惧怕问了出口:“慧苑怎么了?”
“他快要死了。”
我骑着马跟在阿兄的身后,穿过长安城无数的市坊街巷,整个人却极度茫然。
慧苑和李旦的脸在我眼前交错,又都变得模糊,纷纷离我远去。
阿兄把缰绳随手扔给寺中的侍者,急忙拉着我进去,我却突然很难迈开步子。
“怎么了?”他回头蹙眉问道。
“我……他……他真的救不回来了吗?”
阿兄的双眼闭了一瞬,又拉着我往前走,“你若还想见他最后一面,就快一些。”
我如行尸走肉一般,拖着步子跟在他的后头,却听慧苑屋外的侍者大喊着,“净觉禅师!慧苑师父他已经……”
“闪开!”阿兄推开侍者,大步冲进了慧苑的房内。
我站在门里,看着阿兄怒号着奔向慧苑的身旁,那沿着嘴角一路漫开的血渍已经干涸,褐色的斑点紧紧抓着麻白色的中衣。
慧苑的脑袋歪向一旁,左手无力地垂在塌沿,像是昏睡过去了一般。
“慧苑!慧苑!”阿兄抓着他的手,不甘心地喊着。
我怔怔地往前挪步,绕过阿兄、绕过床榻,看到了慧苑了无生气的面容。
握起他的另一只手,手指微凉,仍有余温。
距离指尖三四寸的地方,是一张揉皱了的宣州纸。
我将它细细铺平展开,上面的字迹和内容,都很熟悉。
那是慧苑的字、阿兄的诗。
“空羡梁上燕,一只到白头。”
第一百三十章 元夜
屋外窸窣的脚步愈来愈乱,一声吱呀的推门,我回头望去,贤首国师步履蹒跚地冲了进来。
六十五岁的贤首国师,在看到慧苑的尸身后,跌倒在榻边,整个人如孩童一般嚎啕大哭。
贤首国师的样子引出了这一整日的哀痛,我挪到阿兄身边,靠在他的肩头,也终于哭了出来。
“国师”,阿兄一手扶着我,一手伸向国师,“国师春秋已高,切莫悲痛过度。”
国师哭着摇头,“早知你这样废寝忘食,我又何必交给你音韵训诂的事!”
“国师,慧苑他早已完成自己的愿望。能为国师做些事,他心里是很高兴的。若是没有《华严经音义》一书,没有顶着这口气,他只怕早就……”阿兄别过脸,不忍再说下去。
国师的肩膀仍忍不住颤抖着,眼睛不愿离开慧苑。
阿兄见状,吸了吸鼻子道:“你们快扶国师出去吧,这里也要有人打理。”
贤首国师没有坚持,被侍者扶着出去,阿兄转头和缓地对我说:“你也出去吧,他总要擦洗换衣,你在这里不方便。”
屋外的天气转晴,露出冬日里少见的烈阳,让人的全身都暖融融的。
“相王侧妃,你也……节哀才好。”眼角的泪顺着高耸的颧骨滴在肩上,国师强忍着情绪,对我说道。
我怔怔地看着被静法寺的高墙圈起的一方蓝天,感觉到心里有一处地方被彻底地挖空了。
“国师,我已经许久不去大寺了,现在没有慧苑替我转达,我就在此直言。虽然国师深谋远虑,但……”我缓了缓,直接说道,“安国相王的赢面,更大一些。”
国师对我这些不合时宜的话并不惊讶,他点了点头,“谢相王侧妃提醒。”
“外面天冷,国师还是早点歇息,我就在客堂等着我阿……等着净觉禅师。”
“除了慧苑,韦娘子还有别的心事吗?”
我浅浅一笑,“谢国师关怀,没有别的事。”
阿兄来到客堂的时候,天已渐暗。他似乎已经收好了心绪,低声道:“七日之后焚化,国师会亲来主持诵经。”
我点点头,“好,那我们一同来送他。”
“各坊快要落锁,我快些送你回去吧。”
“阿兄,永宁坊的韦宅,没有人住吧?”
他顿了一下,皱眉问道:“你和相王怎么了?”
“你也知道阿姊和相王现在的关系,我想避一避。”
阿兄只是思索了片刻,抬头道:“永宁坊的宅子又远又小,你怎么不去住皇后给韦家在崇仁坊置的新宅?”
我无奈一笑,“离大明宫和安国相王府都太近了。”
阿鸾和我共骑一匹马,到了西市口便拴好,两个人一起走在长安上元的西市。
“侧妃已经连着一个多月不出门,也不怎么说话了,平日自己坐着又时不时地流泪。今日总算能出门走走。”阿鸾在我身旁,有几分欣慰地说。
今日我本不愿出门,但看她喜气洋洋,心心念念着长安的上元节。去年上元,她随我进宫赴宴,说起来还没有在上元的西市逛过呢。
我不想让她陪我在韦宅无声无息地过节,干脆撑着无力的身子跟她一起到西市走走。
“今日宫里的人来,你都是怎么说的?”
她抿嘴道:“还是照侧妃交代的,慧苑师父故去之后,侧妃一直精神恍惚,怕在宫宴上仪礼不周,特请告假。皇后殿下遣人知会,说是过完节就来看侧妃。对了,今日相王……”
“相王府的人,替我一概回了就是。”
“侧妃交代过这些,可是……安国相王亲自在韦宅门口等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入宫的时候快到了,他才离开。侧妃那时正睡得好,又是连着好几夜失眠,我也就没有叫醒。”
听到他来过韦宅,我的心里并没有波澜,只是觉得愈加疲累,苦笑着说:“无妨,我原本也不想见相王。”
阿鸾小心翼翼地问:“侧妃这是……不打算再同相王说话了么?恕阿鸾说句越界的话,相王待侧妃的心意,只怕是世间郎君里少有的。”
我转头笑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不是你待我好、我待你好,就能够一起相守的。”
“可侧妃,如今还是安国相王的侧妃啊。”
“是啊”,我也感叹道,“本想一日一日就这么过下去,结果还是要面对这个身份,看来是时候进宫了。”
“面茧!”阿鸾喜笑颜开地指着近处的店家道,“这家人这么多,一定很好吃,上元节可都是要吃面茧的。”
我拉着她坐下,看着店家忙忙碌碌地和面、团饼。
上元节都要吃面茧的……我想起许多年前安平简带着我,一起去洛阳的南市吃面茧,还把三勒浆带回了安宅同饮。
滚烫的羊油溢出面饼,我顿觉有些恶心,把面前的面茧全都推给阿鸾,“我没有胃口,都给你吧。”
她叹了叹气,“侧妃这些日子也总吃不下饭。”
我笑笑,“许是年纪大了些。”
话刚落音,却见阿鸾忽然神色一变,匆匆低头,拿起面茧就往嘴里塞。
我正困惑着,抬头就见李成器和他的侍从坐在旁边的胡床上,也张罗着要面茧吃。
“你想同寿春王说话,还是想躲着他?”我附耳到阿鸾旁。
她支支吾吾着没有说明,我已清楚了她的意思。
“李大郎”,我微微侧身冲他微笑道,“别来无恙。”
李成器怔了一瞬,起了一半的身,又还是坐了下来,揖手道:“韦姨竟在这儿。”
“今年偷个懒,不想进宫了,你不也是?”
他温和一笑,眼睛落在我旁边的阿鸾身上。
“你怎么带着侍从就出门了?夫人呢?”
“她还在守孝,又不想我玩不好,就推着我出来了。”
我点点头,拉着阿鸾说:“既然如此,阿鸾你便陪着大郎逛逛灯会,等一会儿应该很好看。”
阿鸾的眼里泛着亮光,却摇摇头,“侧……娘子说哪里的话?阿鸾怎么能让娘子独自在西市?”
我笑着说:“我也没什么精神,不比你们年轻爱玩,只想着回去歇着。左右你也是无事,跟着大郎好好玩玩,只是要劳烦大郎派人送她回来了。”
“韦姨放心,凤奴会亲自送她回去。”李成器拉起阿鸾的手,对我笑着点头。
我点点头,起身就想离开,却被他唤住,“天下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凤奴恳请韦姨不要强求。”
我回头叹道:“我已经没有强求什么了,如今在强求的,是你阿耶。”
上元节的灯火和热闹,都让我觉得陌生和遥远,拖着仿佛不是自己的身子,一路走回南边的西市口。
牵出缰绳的时候,恍然抬头,左前方就是延康坊的坊门,静法寺只有阿兄在了吧?
本想骑马回永宁坊,却觉得没有什么力气,今夜没有宵禁,索性一路慢慢地走回去。
从西往东,长安城里人愈来愈少,烛光灯火也愈来愈远。走到丰乐坊前,身上的披衣已经抵挡不住凉风冷意,心中默叹了一口气,还是翻身上马。
策马不过十数步,一个少郎君突然从丰乐坊跑出来,被卷入我的马下。
我心中大惊,死死拽住缰绳扯向一边,却实在拉得太急,身子不稳,一瞬就被马甩了下来。
双膝传来一阵疼痛,胳膊却还卷在缰绳中间,我一时动弹不得,忍不住发出嘶嘶的声音。
那个醉醺醺的少郎君像是醒了几分,急忙起身把我的胳膊从缰绳中解出来。
“少郎君没事吧?”我忍着疼痛问道。
在他回头的一瞬间,我愣在原地。
是武延秀。
他半眯着眼睛,看到是我也是一惊,呵笑一声,“相王侧妃怎么在上元节孤身一人?”
“那恒国公怎么也没进宫?”
“去年去过了,该做的都做了,今年何必再演一遭?”
我撇嘴笑道:“当然不一样,去年安乐公主还是有驸马的,今年恒国公可以大有作为,再不必有后顾之忧。”
“后顾之忧?”他反笑道,“我何时怕过武崇训?武三思父子算什么东西,大周朝的时候,还不是时时跟在我阿耶后头?”
我心中升起几丝厌烦,看到那张脸却还是不忍发怒,压着声音说:“你也知道那是在大周。”
他冷笑一声,“是啊,这出头的事从前都叫我父兄做了,他们乐得捡大便宜。如今也尝到了倒霉在他们身上的滋味了,真是活该啊。”
“这里人少,可说话也要当心。你阿兄因言行获罪,可不是想换来你言行无忌、自掘坟墓的。”
他轻轻使力,一把就将我从地上拽起,我还没有站稳,他就忽地松手,在我将要跌下去时又将我一把捞起,揽在他的怀里。
我瞋目问道:“恒国公,你这是做什么?”
他轻轻撇嘴一笑,“你没有带一个家仆奴婢出来,想要回去,还不是得我送?”
“用不着!”我用力推开他,喘着气怒道。
伸手拉着缰绳就要上马,膝盖却使不上力,又一次往下摔去,这次被武延秀一把抱住。
“有什么好逞强的”,他不屑地说,“先带你去我府里上药”。
说罢,他直接将我打横抱起,两只手臂毫不费力地托着我,鼻尖喷出的酒气有些烫人。
我只是微微挣扎了一下,其实知道只能跟着他去国公府,况且我心里也并不希望马上回到韦宅,又接着去重复冷冷清清、懒散倦怠的日子。
“不想被人看到我抱着相王侧妃进府,就把绢帕盖在脸上。”
我有些生气,盯着他咬牙切齿地说:“我心中无愧,管别人干什么?”
他面露几分惊讶,轻轻摇了摇头,哼笑着一路抱我进了内院。
第一百三十一章 拯救
我盯着武延秀手中的东西,皱眉问道:“这是什么药?乌漆墨黑的,我从没见过。”
“长安能有什么好药?尚药局那帮废物就更不用说了”,他不屑地说,“这是从突厥带回来的,治跌伤最有用。”
“我自己来,或者你叫一个侍婢进来。”
他挑眉一笑,“方才不是还说,心中无愧,这回又不敢让我上药了?”
我恶狠狠地回道:“是不敢劳恒国公大驾。”
“我是没有官职的国公,你是亲王之女、皇后之妹,谁尊谁卑,也不好说。”
我懒得再跟他争执,直接掀开裙裾、脱掉鞋袜,露出微微肿胀的双膝,“涂吧。”
他也没有再嘲讽挑衅,一只手捏着我的小腿,另一只手在我的膝盖上,认真地缓缓摩挲。
我好像突然将他身上的酒气都吸了进来,盯着他的面容和动作,心神已经彻底恍惚。
“你终于回来了。”
眼前的人一愣,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我,没有任何浮华的表情。
“我是谁?”
我不觉摇摇头,捧着他的脸,又喃喃道:“你终于回来了。”
搭在他脸上的手被紧紧捏住,面前的人轻轻转头,蓦地张嘴,含进了我的两根手指,轻咬、吮吸。
心里变得酥酥麻麻,我急忙抽回了手,又一次摇头。
他很快覆在我的身上,带着酒气的唇齿对我的耳垂不依不饶,一只手禁锢着我的双腕,一只手在我的腰间反复揉搓。
他懂女人的身体,也懂女人的心思。
天旋地转,我很快就不再抗拒,任自己卷入纯粹的欲望和放纵中。
多日的愁郁和疲惫,缠绕着愈加蒸腾的情欲,我突然在这一刻觉得,也可以好好地活下去了。
第二日醒来时,武延秀就躺在我的旁边,昨夜之前的疲倦和空落又一次回到我的身体之内。
我看着那张属于武延基的样貌,还有紧闭双眼都能透露出的狷狂神态,心里木木的,没有什么知觉。
双膝还是疼痛,起身的动静惊醒了武延秀,他眯着眼睛哼问道:“几时了?”
“还早呢,我先回去了,从你府里借一趟车。”我穿上衣裙,转头说道。
他迷迷糊糊地点头,又突然拽着我,“等我去交代他们。”
“武延秀”,我拉开了他的手,叹声说,“不要和安乐公主成婚。”
他突然清醒,睁开双眼盯着我,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怎么,你吃醋了?”
我不耐烦地扔下一句,“我不会提醒你第二遍,这是为了你好。”
“是忍辱偷生五十年,还是风风光光五年,你又怎么知道我会选哪个?”
那张很像武延基的脸上,出现的却是更像武承嗣的神情。只不过,他的贪婪是藏在不屑之下的。
“赌徒!”
他径直起身,胸前露出一两道刀疤,一把又将我拽进他怀里,戏谑着说:“我不光是赌徒,还是登徒。安国相王的侧妃,昨夜可是欲仙欲死啊。”
我冷哼一声,“这不是一个男宠应该做到的么?”
他的神情骤变,仇恨和不甘搅动着柔媚的双眼。他的右手抱着我,左手突然扼住了我的脖颈,却只是微微使力。
“想掐死我?”我不禁嘲笑。
他终于被我刺激到,把我死死地按在身下,像野兽一般撕扯起我的上衫。
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武延秀,只要你敢,我向你保证,你活不过明天。”
他停下动作,看向我的眼神突然变得飘渺,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怔怔地出神。
“国公!安乐公主府来的帖子,说是务必现在就交到国公手里。”
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武延秀松手放开了我,跌着躺到我身边,闭目道:“知道了。”
“公主府的家仆还在等着,问国公现在出发吗?”
“告诉他我还睡着,晚些再说。”
“可是公主府的人说……”
他不耐烦地大声吼道:“你是我的人还是她的人!”
门外不再有声音,我起身整理好衣衫,不觉笑了一声,“好一个欲擒故纵,昨夜不进宫就是为了这个吧。”
“知道你聪明,也犯不着事事都说出来。”
我没理他的话,又问道:“胸前的疤是怎么回事?”
“你真以为”,他嘲弄地一笑,“在突厥的日子就那么好过?”
正月快要过完的时候,阿姊带着婉儿来到了永宁坊的韦宅。
两人皆是寻常妇人装扮,笑吟吟地挽着手进来。阿姊嗔道:“还说自己病了,我看就是懒得进宫看我。”
我对她笑笑,“真的病了,总是没精神。”
“的确瘦了不少,这些日子也没有好好吃饭么?”婉儿捏了捏我的脸道。
我摇摇头,“总是没胃口。”
“这个相王,又怎么欺负我妹妹了?你这几次三番地把和离书送到我那儿去,我可拿不了这个主意。”
心里揪得疼,我的视线与婉儿不觉对上,两人又不着痕迹地挪开。
“阿姊,我终究是韦家的人,没有办法安安心心地做相王的侧妃。他看不透,或者不愿意看透,才不放手的。”
阿姊神色微动,伸手覆上我的手,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把我、把韦家放在心上,这就够了。难道我的妹妹,不配被他李四郎真心相待吗?”
“阿姊,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她又接着说,“我的意思是,同时有相王侧妃、皇后之妹的名头傍身,无论到何时,至少能保住你。”
我看着她满不在乎地说出这句话,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动。
坐在对面的婉儿眼神震动,嘴角隐隐抽搐,还是咧开了一个微笑。
“阿姊知道,相王都做了什么吗?”
婉儿又向我抛来一个警示的眼神,阿姊却只是笑笑,“真当我和三郎蠢钝至极?”
“团儿”,婉儿终于忍不住说道,“皇后殿下的苦心,你不要辜负才是。”
“我曾想过,让你在相王身边为我探听消息。可是如今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真的不愿你再有任何意外。团儿,我和裹儿是自己选了这条路,你和仙蒲……我不想强求任何事了。”
早已泪流不止,我扑进阿姊的怀里,一声一声地叫着她,把自己全然交给这份温情。
“皇后殿下,待团儿真好。”婉儿的声音微不可闻。
我不愿婉儿伤心,忙起身擦了眼泪,边哭边笑道:“你又被升为昭容了,该恭喜你。”
“你该恭喜安乐公主。”婉儿促狭一笑。
“婚事……定的谁?”
阿姊无奈地轻叹,“本来定了你我的族弟韦濯,可她见了面,偏偏不肯,在我和圣人那里哭个不停。左思右想,总归是我和圣人对不住她,还是随了她的心愿。”
我探头问道:“是……恒国公?”
阿姊点头,“不过还没有下诏,也还没告知恒国公,算是我三郎私下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