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送鹅毛—— by长弓难鸣
长弓难鸣  发于:2024年05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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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推崇孝道,洛阳官员得知此事之后,大肆宣扬了一番,将这李拐儿捧得极高,一应生活所需全都由官府提供。
渐渐的,这李拐儿养成了好吃懒做的毛病,反正什么都不做也有银钱,又何必自己辛苦劳作呢。
而官府自然不会做亏本买卖,用作褒奖李拐儿的银钱全都转嫁到了洛阳百姓的头上,并且翻了好几倍。
若是一直如此,李拐儿也算是衣食无忧,苦尽甘来。可好景不长,贞观十年长孙皇后甍逝之后,太子李承乾忽然患上了脚疾,遍寻名医也无药可救,拖到了今年,这太子李承乾终是彻底残废。
洛阳官员顾忌皇室颜面,遂取消了对李拐儿的所有褒奖,还下了禁令,不允许城中百姓谈论李拐儿的事迹,也不允许工坊雇佣李拐儿劳作,以免传扬出去被有心人添油加醋,说成洛阳官员刻意纵容低贱商户使唤李姓瘸子,届时恐会引来东宫的滔天怒火。
由此,李拐儿只能活在阴暗的巷子深处,依靠乞讨为生。
坊间邻里觉得他很是可怜,因而多有帮衬,平日谁家有个剩菜剩饭,都会叫他过去拿走。
李拐儿便是趁着午时前往各处人家讨要剩菜剩饭的机会,向那些好心的妇人打听消息。
街坊之间没有秘密,尤其那些妇人们又最喜欢在买菜时传八卦。
很快,李拐儿就在菜市打听到了那大脚漂妇和胡姬的底细,他为了验证打听到的八卦,还特意去了一趟大脚漂妇的家里。
当时大脚漂妇正在伺候一位贵客,没有心情跟他闲扯,便让他自己在东厨找些吃食。
李拐儿假意在东厨里磨磨蹭蹭地寻找剩菜剩饭,实则暗暗窥探着大脚漂妇与那贵客的一言一行。
大脚漂妇今日招待的贵客是一名青衣书生,听说这人是从长安来的,又见其举止文雅,她趁着去给对方端茶的工夫,迅速打扮了一番。
青衣书生瞧着大脚漂妇脸颊上那两团化不开的桃红,差点把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不敢多作逗留,当即开门见山,“夫人,这茶水也饮了,咱们该单刀直入……”
大脚漂妇眼白往上一翻,娇嗔道,“你们男人就是猴急,总喜欢直来直去,一点儿情趣都没有。”
青衣书生干咳两声,“我是想问问那位大人交代的差事办得如何……”
大脚漂妇抬了抬眉毛,“哎呀,人家说的也是差事啊,你想哪儿去了?好了,不逗你玩啦,我今日已经依照那位大人的吩咐,把该说的话都讲了,只不过那不良人后来突然离开,没有继续在附近打听胡姬的情况,让我诸多布置都落空了。”
青衣书生双眼微微一眯,满脸肃容地问道,“他为何会突然离开?”
大脚漂妇撇了撇嘴,“谁知道呢?当时他不小心碰掉了我晾晒的衣袍,可能是担心我责骂他吧,立马就抱起孩子跑了……”
青衣书生听到此处,急忙追问,“他不小心碰掉衣袍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清洗其他衣袍啊!”大脚漂妇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
青衣书生闻言皱起了眉头,“你不该如此的,身为漂妇,怎能不在意自己晾晒的衣袍呢!恐怕那张牧川就是因此有了警觉,这才慌忙离开的。”
大脚漂妇怔了怔,讷讷道,“就因为这点小事儿?”
青衣书生一脸惋惜,摇着头叹道,“与此人打交道,再微小的细节都不能掉以轻心……罢了,不管他信与不信,你该说的也都说了。夫人,我听前任阳城县令讲,你可以替官府平账?”
大脚漂妇一点头,“对的,我以前再阳城的时候,尔朱大人很照顾我的,我跟他搞过几次……”
青衣书生登时又被呛了一下,表情古怪地咳了几声。
大脚漂妇兰花指一翘,咯咯笑道,“我是说搞过几次演练啦!他带人跑到郊外山里,站在高处大喊一声:兀那贼子,还不快快束手就擒?我便将山匪夫君往前一推,使其滚落山坡。他再大刀一挥,砍了山匪夫君的脑袋,把我带走,百姓尽皆拍手称好,口颂阳城县令真威武,这一来一回的支出完全可以平掉府衙里的烂账,还能得到顶好的名声,然后等隔了一段时间,我再另找个老实人嫁了,一起搬到山里去住……”
“好了,好了,这些我都知道。”青衣书生摆摆手,打断大脚漂妇的啰嗦,“现在我手头也有一笔坏账,打算找你合作,只是不能搞剿匪那一套了,你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大脚漂妇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轻笑道,“瞧您说的,我们做这一行买卖的,怎会只有一种套路,您只管把需要填补的数额说出来,我这边自有应对之策。”
青衣书生伸出一根手指,淡淡地说道,“也不多,差不多一千贯左右。”
大脚漂妇顿时笑了,“我还以为是一万两黄金呢!区区一千贯,随便找个名目就能消掉。”
青衣书生郑重道,“不!此事绝不可随便,否则我也不必找你合作,自己从其他地方挪来便是……这笔钱不可借贷转赠,来路要正当,不能让人挑出一点错漏。”
大脚漂妇偏着脑袋看向青衣书生,甩了甩二郎腿,“这活儿我能接,但需得抽取一成的佣金,顺便还能帮您再教训一下那个不良人。如此一来,也能抵消我先前白费的布置,两全其美……您觉得怎么样?”
不等对方回应,她却是又说了句,“我做买卖最讲究口碑,上一笔算是您吃了点小亏,这一笔就给您点添头,只希望您以后多多照顾一下我的买卖!”
青衣书生迟疑了一会儿,他本意是先把这笔帐填了,暂时不去招惹张牧川,省得闹出什么太大的动静。
大脚漂妇见他这副模样,立刻说道,“您放心,肯定不会搞出什么人命的,只是出口恶气……这个陷害别人,又不一定要如那胡姬般,仙人跳啊,下迷药啊,诬陷他非礼啊……花样多得很,我这里有成熟的方略,包准不会给您添麻烦。”
“诬告就算了,那胡姬就耍的这套路,还用这招体现不出认真办事的态度。嗯,下迷药这个倒是不错,还能多添一笔药粉费用。”青衣书生沉吟片刻,很快做出了选择。
“好,我这就记下来……”大脚漂妇摸出一本粉色小册子,捏着一根羊毛细管子,飞快地记录着,“坏账:一千贯;佣金:一百贯;添头:教训不良人张牧川;手段:下迷药……下了迷药之后,是要真睡,还是只脱衣袍?”
“只脱衣袍便可。”
“那是尖叫一声引来众人围观,还是等待经过的人发现,然后抱着衣袍哭个不停?”
“这个任你随意发挥。”青衣书生不想事事都框定,随口说了一句,忽地想到什么,皱眉问道,“十三年前他背的命案里也有奸污女子,胡姬诬告也是奸污,现在下迷药还是奸污,会不会太重复了?”
大脚漂妇捂着嘴笑了笑,“您放心吧,我怎么会跟别人玩一样的花招,那不是自己毁坏自己的口碑吗?我的这一套方略是连环计,先是找人去给他下迷药,被另外的人识破发现,再由揭破的这人刻意亲近,伺机破坏他与身边人的感情,等到他众叛亲离、幡然悔悟的时候,再派出一人撵走破坏他与身边人感情的第三者,最后偷偷重新下一次迷药……如此这般,他便是身上长了一百张嘴,也难以辩解,届时向他讨要一千贯赔偿,这窟窿不是就填上了吗?”
青衣书生听了很是高兴,拊掌赞道,“这办法好是好,等到他们离开了洛阳,我再说明你是诬陷,将这笔钱罚没,但明面上就说你已经花光了。”
大脚漂妇见他眉头舒展,知道这事儿成了,又道,“有一点我事先讲明,这套方略里面有个上门服务,是要单独计算费用的。”
“这个好说,毕竟三个人住所不同,车马费也不一样,我懂!”
“咱们这算是第二次合作,做买卖与敦伦一样,一回生,两回熟,我再给您返两个点如何?”
青衣书生啧了一声,心道这漂妇确实会做人,难怪做了这么多龌龊买卖都没被关进大牢,连忙摇头答道,“不必不必,只要你把这差事办好就行。”
大脚漂妇也不勉强,又问了些细节,随后便把青衣书生送了出去,回到院里后才想起李拐儿还在东厨,慌忙前去查看,却发现李拐儿早已没了踪影,她以为对方拿了剩饭剩菜就走了,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风风火火地出门去找一起做买卖的几位好姐妹……

贞观十三年五月二十八日,距离申时还有半刻钟。
没门牙乞儿终于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回来,他摸出一本李拐儿书写的小册子,干脆地递给阿蛮,喘了几下说道,“幸不辱命!蛮哥儿,你下次要再有这种急活儿,务必再加几个铜板,你是不知道有多不容易……险些跑断我的三条腿!”
阿蛮懒得理他,接过册子,随意翻看了几页,可他不认识字,连册子拿反了也不知,装模作样地检查了一番,点了点头,“马马虎虎,不要骄傲,再接再厉啊……”
说完这句,阿蛮便转过身子,准备回去交差。
没门牙乞儿忽地把他叫住,搓着手,盯着那顶虎头帽嘿嘿一笑,“蛮哥儿,我辛辛苦苦地帮你跑了这么一趟,能不能再给我点添头?”
阿蛮当即站住了,回头看他,两条短黄眉一横,“狗牙儿!做人不要得寸进尺,我已经给了你三十三个大钱,你还想要什么添头?”
狗牙儿赔笑道,“蛮哥儿,我知道钱货两清的道理,只是我弟弟的诞辰就快到了,我答应了给他买顶好看的帽子,但最近城中物价飞涨,凡是有点样式的帽子都要五十个大钱以上,您给我的跑腿钱还要留一部分作为这个月的生活费用,剩下的别说买顶好看的帽子,就连一块普通的棉布都买不起……所以,我想求您把那顶虎头帽借我几天……放心,保证有借有还!我就拿给弟弟玩几天,等他跟其他孩子炫耀完了,我就给您还回来!”
阿蛮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解开了虎头帽,面无表情地将其扔给狗牙儿,抬步离去,只在风中丢下一句,“一顶帽子而已,不用还!”
狗牙儿看着阿蛮潇洒又矮小的背影,十分感动,然后将那顶虎头帽顺手戴在了自己脑袋上,开开心心地转回巷子里去了。
在他们分别之后,有两名身材魁梧的汉子鬼头鬼脑地来到巷口,望了望阿蛮离开的方向,又扭头看了看巷子里的狗牙儿,这二人不禁犯起难来。
少了只耳朵的那位轻声说着,“上面不是说只有一个孩子打听胡姬的消息吗,这怎么突然又多出一个孩子?”
独眼的那位低声回应了句,“管他是几个孩子,上面只说抓戴着虎头帽的孩子,咱照做便是,其余的孩子无论跟这事儿有没有关系,都跟咱们没有关系!”
这话说得有点绕,但一只耳还是听明白了,他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随即便跟着独眼的那位轻手轻脚地钻进巷子里。
不多时,巷子深处传出一声孩童的呼救。
但阿蛮已经回到了温柔坊那间宅院,自然听不到这声急迫的呼号,他蹲坐在井亭的石桌边上,觉得头上凉飕飕的,忽而打了个喷嚏,将小册子往桌上一拍,侧脸对张牧川说道,“先生,我都查清楚了,那漂妇与胡姬的底细尽皆记录在此,费了我不少功夫,您给的那些钱根本不够,我还把自己的帽子拿去典当了,那可是我阿娘死前亲手给我买的啊……至少也值一百个大钱!”
张牧川哼哼两声,粗粗翻看了两眼,“字儿写的不错,一看就是书香门第出身……阿蛮呐,你什么时候学会写字的?”
阿蛮眨了眨眼睛,面不改色,“今天刚学会的,我天赋高吧!”
张牧川冷笑一声,也不拆穿阿蛮,正要翻看后面漂妇与青衣书生的对话记录,却瞧见缅伯高走了过来,随即收了册子,忙问缅伯高这一日去了何处。
缅伯高耷拉着脑袋,脸色比吃了十斤黄连还要难看,只说先前大鳌鱼翻身,他为了逃生,仓皇跑到了地势开阔的洛河边上,结果发现虚惊一场,本想立刻回来,但不知被谁推了一下,竟从堤岸上摔落,滚到了洛河之中,幸而得到一名漂妇和一名美厨娘的帮助,这才捡回一条命。
张牧川知道所谓大鳌鱼翻身都是高阳和阿蛮整出的变故,偷偷瞪了阿蛮一眼,急忙宽慰缅伯高几句。
缅伯高摆摆手,说此番因祸得福,他正好又给使团添了两名助力,起码在洛阳居住的这段时间,他们不用忧愁没人清洗衣服和煮饭做菜了。
张牧川嗯嗯两声,没过问太多。毕竟以自身权力给红颜知己谋个职位,这事儿在大唐也属正常。
缅伯高瞧着张牧川满眼血丝,忽地想到什么,低声问道,“我听说你昨天被人带去府衙了?”
张牧川一点头,担心缅伯高会有不好的联想,并未说出实情,只道是那县尉请他前去府衙喝茶。
缅伯高知趣,没有继续往下询问,只讲自己今日打探了许多地方,也没找到祥瑞天鹅的同胞。
张牧川想起昨夜观赏过的那场戏法,遂拍了拍缅伯高的手背,自信满满道,“大人不必忧心,我已经知道哪里有雪白大鹅了,等明日我办了杂事,后天咱就一起前去重金买下!只不过,这事儿还得让阳子帮帮忙。”
他刚说到此处,高阳便推开院门,抱着一个长条形物件走了进来,瞧见张牧川在井亭下跟缅伯高叙话,也凑了过去,娇笑着说道,“哟!都在呢!瞧瞧,我今天在坊市买的新枕头……这商号可是给皇室女子供货的,寻常时候根本不对外售卖,每年只在牡丹花开期间售出少量枕头,算是给洛阳牡丹庆典添些贺彩。”
说着,她立刻扯下那一层灰色布套,亮出一个做工精美的镶金玉枕。
缅伯高和阿蛮当即惊叹连连。
张牧川却是嗤了一声,“做得再怎么漂亮,不也是个枕头?我花两文钱就可以买个蒲艾枕头,不仅有护颈的作用,还能助眠,比你这硬梆梆的玉枕好用多了。把你这枕头放在家里,我还担心被贼惦记呢!”
高阳咬了咬嘴唇,争辩道,“这可不是一般的枕头,它的名字叫金玉神枕,传闻与当年洛神留给陈王的金缕玉带枕所用物料相同,可谓孪生姐妹……据说只要枕着它睡觉,便能在梦中与心爱之人相会,灵验得很!”
张牧川瘪了瘪嘴,“这都是哄骗你们这种无知少女的话术,为了提高这枕头价格的手段罢了!那商号之所以只售出少量此类玉枕,其实不过是利用了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就像贞观元年关中闹饥荒,许多商号囤积粮食,搞什么饥饿售卖法是一样的。”
高阳听了这话,登时不高兴了,小嘴一撅,“千金难买我乐意!又不是花了你的钱,在这儿叽叽咕咕地说个没完,成天为了那三瓜两枣算计,寒碜!再说了,我这枕头也不贵,拢共五百一十六贯,连你这一趟开销的五分之一都不到……人家还附赠了许多小礼品呢!”
那开销二字落入张牧川的耳朵,仿佛化作了两道惊雷,陡然在他脑中轰隆炸响。
对了,之前还有许多造销没有做,虽然现在已经来不及寄送给不良帅,但至少也得算出个数目,这样才便于想办法从其他地方填补。
更重要的一点,他原本的计划是将那笔造销算在了自己的银钱总额里面,加上用戎州都督府符牒从李姓胡商那里又换来了一千四百七十二贯,当初自觉已然是富甲一方,所以他之前很舍得在高阳身上花钱,乘坐楼船时居然选了天价的雅院。
如今仔细算算,他身上所剩的银钱已经不够支撑后面的旅途,另外还得想办法凑出一笔备用金还给不良帅。他这边没有及时提交造销,不良帅早先支取的备用金也不能报销,依照不良帅铁公鸡的习性,这笔钱自然是要找他填补的。还有,因为他们未能及时上报造销,吏部那边肯定要是进行处罚的……
想到这里,张牧川的脸立马变得青中透绿,他眼珠子一转,忽然侧身面向高阳,眨了几下眼睛问道,“您能不能帮我跟你阿姐说说,我可以陪她在这洛阳游玩三日,不要一锭金子,也不要一锭银子,只需九百九十八贯铜板!”
高阳冷着脸哼了一声,“想得美!这事儿我不同意……不就是一千贯铜板吗,我给你!”
张牧川闻言瞪大了眼睛,急切地追问道,“你身上有一千贯?我怎么不知道?”
正在逗弄阿蛮的缅伯高听了这话,表情古怪地啧了一声,“这还有孩子呢,说话注意着点!”
高阳瞬时羞红了脸,佯怒瞪了张牧川一眼,“我现在身上是没有一千贯,但我有办法帮你弄来一千贯!”
就在张牧川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从院外飞来一支串着黄纸书信的羽箭,斜斜地插在井亭旁侧,惊了坐在地上玩泥巴的阿蛮一跳。
缅伯高立马抱起阿蛮,小心地缩到石柱后面,扯起嗓子喊着“敌袭敌袭”。
张牧川则是将高阳拉到自己身后,眯着眼睛环视左右一番,确认没有其他危险后,这才慢慢走过去拔起羽箭,取下上面的黄纸书信。
高阳从张牧川身后探出脑袋,好奇地问了一句,“上面写的什么?”
张牧川抖开信纸,快速扫了一眼信纸上的内容,登时脸色变得怪异无比,“这信上说我儿子在他们手上……如果想要救回我的儿子,就带着一千贯银钱和杀害牡丹仙子的凶手前去交换!”

这是毋庸置疑的骗局!
只过了短短一瞬,张牧川、高阳、缅伯高以及玩泥巴的阿蛮四人就达成了如此共识。
首先,这孩子肯定不会是张牧川和高阳的,他俩一个未娶,一个未嫁,一个半点元阳未泄,一个守身如玉,根本就不可能有儿子。
其次,信中所说的孩子也不可能是缅伯高的,他跟妻子的确有一个孩子,不过他们在搬进洱河石城之前,已经将其交由山里的父母带着,原本是打算等宅院彻底布置妥当,再把父母和孩子接进城里住,但他又担心办不好进贡的差事,届时父母和孩子都要受到牵连,所以往后拖了拖,并未跟任何人说起过自己还有个孩子,就连缅氏大首领都以为他们夫妇二人还没子嗣。
至于阿蛮……他自己都还是个娃娃,根本就没有生孩子的本事。
所以,写这封威胁信的人绝对是江湖骗子。
张牧川还敏锐地发现了这封信件的诸多不合情理之处。寻常绑架勒索案件,歹徒若是以信件通知苦主,必然不会自己手写信件,而是从刻板印刷的书册中剪裁文字,然后拼凑成完整的词句,粘贴在信纸之上。
这样一来,官府便不能通过字迹来判定歹徒的身份,绑架勒索成功的几率大大增加。
而眼前这封信上面全是手写的文字,还潦草得非常有特点,譬如此人不会写一千贯的贯字,涂涂改改好几遍,最后索性就在上面画了一贯铜钱。
还有儿子二字,居然错写成了鹅子。
写信的人多半是岭南渔村一带的,那边的口音便是将儿子读作鹅子。
书写信件所用之墨,乃为徽墨。这种墨价格不菲,洛阳城中只有两三家商号售卖,如果官府想要侦查,很快就能查到是谁去买过。
另外,那串着信件的羽箭也很特别,通体漆黑,是用桑柘木制作的,末端粘着两片羽。这种羽箭适用于步兵,配以同种桑柘木制作的长弓,稳定性很好,不容易射偏,且劲道也不小。
拥有这种羽箭的人,要么是现役的府兵,要么就是从边关退下来的老兵。
能够同时满足以上条件的,在洛阳城里不会很多,只需让贺默去甲库翻阅一下,很快就可以找出歹徒的根脚。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粗心大意的贼匪?
张牧川瘪了瘪嘴,只当是某人的恶作剧,将信纸揉成一团,随手扔到一旁,又与缅伯高、高阳商量了一阵如何买下昨夜见过的那只雪白大鹅,这才呵欠连天地回到自己房中歇息,打算养足精神以后再起来仔细翻看那本小册子。
他这边刚刚躺下,原本在后院清洗衣袍的漂妇便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起身转去东厨。
此漂妇并非乐和坊的大脚漂妇,而是那大脚漂妇的好友,她本姓胡,因为亡夫姓白,故而街坊邻里都称之为白胡氏。
与白胡氏一起被缅伯高收留的美厨娘年方十五,姓膳,家中排行第七,所以名叫膳七娘。
七娘烹调技艺精湛,对原料修治,滋味调配,火候文武,无不得心应手,更有家传秘方,烧制的甜醋鲤鱼可谓一绝。
今日她进了这宅院,便主动给缅伯高烧制了几道小菜,此刻又特地熬煮了一碗羊肉汤放在灶台上,然后擦了擦脸上的细汗,转身走向更衣室疏解尿急。
白胡氏则趁着这空当溜进了东厨,将一包药粉倒入羊肉汤内,马马虎虎地搅了几下,端起羊肉汤,缓步朝着张牧川的厢房走去,正巧在廊道里与高阳擦身而过。
高阳瞧着这漂妇有些面生,便将白胡氏叫住,细细盘问了一番,听说对方是缅伯高带回来的,加之白胡氏态度恭谨,言谈谦和,顿时心生好感,也没怎么刁难,瞧见白胡氏手里端着给张牧川熬煮的羊肉汤,便拿起汤勺舀了一点尝尝,觉得味道有些清淡,遂往里面加了少许随身携带的海盐。
白胡氏躬身谢过,等到高阳离开之后,方才端着羊肉汤继续前行,刚拐了个弯儿,却又碰见了缅伯高,她为了不让对方起疑,谎称这羊肉汤是高阳吩咐她端给张牧川的。
缅伯高果然没有多嘴过问,只说以后这种事不必她做,使团有专门端茶送水的仆从,各司其职便好,否则年终的时候不好评定优良。
白胡氏嗯嗯啊啊应付几句,随后快步来到张牧川厢房门前,轻叩几下门板,不等里面传出回应,就推门闯了进去。
张牧川刚刚脱下衣袍,正要上床睡觉,见这漂妇突然闯入,惊了一下,慌忙披上衣袍,皱眉问道,“你是何人?”
白胡氏简短地解释了一下,将羊肉汤递送到张牧川面前,殷勤地说道,“这是缅大人让我给您端来暖胃的,您赶紧趁热喝了吧!”
张牧川接过羊肉汤,狐疑地看了看白胡氏,又低头看了看碗里的羊肉汤,忽然发现瓷碗边沿残留着些许粉末,双眼微微一眯,准备假意喝下两口,瞧瞧对方羊肉汤里掺的什么药。
就在此时,膳七娘突地冲了进来,伸手将羊肉汤打翻在地,急声道,“这汤里下了药,不能喝!”
张牧川怔怔地看着膳七娘,被对方精巧的五官和玲珑身段吸引,赞叹一句,“好美的厨娘!”
恰好这一句落入了从门口路过的高阳耳中,她冷着脸跨了进来,瞥了膳七娘一眼,发觉人家的曲线确实比自己更突出一些,轻轻哼了两声,“什么不能喝?”
膳七娘瞧她满脸醋意,心中冷笑一声,指着打翻在地的羊肉汤,故作畏缩地解释道,“我亲眼看见白胡氏在这羊肉汤里下了药……”
白胡氏立刻辩驳道,“我没有!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与郎君无仇无怨,为何要在汤里下药?”
高阳附和一句,“就是就是,你说别人下药,可有什么证据?别人下的什么药,什么时候下的药,下药有什么目的,全都得说个清楚明白,否则就是诬陷,是要被剪掉舌头的!”
“哎哎!你不懂律法就别胡说,贞观律已经废除斩趾、拔舌等酷刑……”张牧川急忙上前一步,站在膳七娘旁边,帮腔道,“还有啊,查证是官府的事情,不必举发者把所有细节都讲明,否则还要县尉和不良人做什么。”
高阳见张牧川居然帮着膳七娘说话,更是来气,“现在羊肉汤都已经被她打翻了,还能怎么查证……这女人必定是算计好的,就想给白胡氏来个死无对证,让人家不能自证清白!张牧川,你不要糊涂啊!”
张牧川嘴巴一撇,“你这么说就很没道理了,没有证据的情况其实对嫌犯最有利……羊肉汤被打翻了,现在既不能证明白胡氏下过药,也不能证明她没下过药。就像把一只狸猫放进木盒里,等过了几天,只要不打开盒子,谁也不知道里面的狸猫是不是还活着。”
他说的都是稀奇道理,高阳听不太懂,气鼓鼓道,“我在跟你说羊肉汤,你扯什么盒子与猫……那羊肉汤我也喝过,如果白胡氏真的在里面下了药,我怎么没事?”
白胡氏抬手用衣袖按着眼角,适时地插了一句,“阳子郎君,我真没下药……你是知道我的,咱就想老老实实地做事,本本分分地做人,多攒点银钱给孩子买件衣裳……这年岁,怎么做个老实人就这么难呢!”
另一边的膳七娘见状,双眼微红,拉了拉张牧川的袖子,摇头道,“罢了,罢了,反倒我成了那颠倒是非的恶人……张郎,你不必再帮我分辨,我这就收拾东西离开,免得影响府内的和气。”
这一声张郎叫得张牧川骨头都酥了,莫名生出一种保护欲,伸手拉住想要掩面离开的膳七娘,“你走什么!要走也该是这心思歹毒的漂妇走!她今日可以给我下药,明天就敢在井里投毒!”
白胡氏听了这话,面色一白,“郎君,兼听则明,你怎可偏信这厨娘的一面之词,难道就因为她长得楚楚动人,而我已是明日黄花?”
张牧川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我从不偏信任何人的话,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高阳见他这般维护膳七娘,小脸一寒,“张牧川,你这是连我的话都不信了么?我都说了,先前白胡氏给你端来羊肉汤的时候,我也尝了一口,而且还往里面又加了点海盐,如果她真的在汤里下了药,我……”
“你喝了没事,并不能说明她没在里面下药。”张牧川打断高阳的话,表情严肃道,“可能是那种药只会在男子体内产生效用,还有可能是你尝的那一口分量少,不足以产生什么药效。事已至此,我干脆挑明了吧,方才我在那瓷碗边沿看到了些许药粉,显然是这漂妇先前给我下药时不慎留下的。高阳,我跟你讲过今日在乐和坊的遭遇,那位大脚妇人是漂妇,这白胡氏也是漂妇,难道你还没联想到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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