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送鹅毛—— by长弓难鸣
长弓难鸣  发于:2024年05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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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人活,花谢,人亡。
王文诺听说崔抗得了祁阳令的官职,心里很高兴,便花重金从朋友那儿买下了花妖,将之作为贺礼装扮妥当,趁着崔府设宴的机会,送来给大伙瞧个稀奇。
在场的都是人精,哪里看不出来这胡姬到底是人是妖,但没人点破,毕竟被栽在土里的只是个胡姬而已。
崔抗知道这王文诺是想拉他下水,让他也染上一个荒唐的污名,自是不肯接受。
他们这边说说笑笑地推来挡去,高阳却是怒不可遏地攥紧了拳头,双眼喷火地盯着王文诺,小虎牙磨得咯吱响。
张牧川斜目狙觑,注意到高阳的拳头跃跃欲出,急忙扯扯她的袖子。
高阳却是把手一甩,愤愤道,“张牧川,你看不出来那是一个人吗?她有血有肉,会呼吸,会痛苦,跟我们一样都是人啊!”
张牧川压低声音说道,“殿下,她是人也好,是妖也罢,在王文诺这等权贵子弟眼中,都是玩物罢了!咱便是把这事闹开了,认为此举无伤大雅的也大有人在。你先冷静一下,如若真动了手,崔抗刚才已经维护了你一次,此番不好再站出来,届时咱俩可就成了蛮横的反面人物!”
高阳蛾眉一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就装作没看见?”
“当然不是……”张牧川见她还能商量,没有真的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长舒一口气,“既然这王文诺是来送礼的,咱让崔兄把这礼物收下,等王文诺离开了,咱再慢慢商量怎么救治胡姬。”
“那王文诺呢?他这般胡作非为,难道就不用付出一点儿代价?”高阳脸色冰冷地问了一句。
张牧川轻叹一声,“别说这胡姬只是他买来的,就算真是他把胡姬折磨成这番模样,咱也治不了他的罪……姬妾奴隶都是权贵的私人财物,权贵们想怎么样都行,依贞观律而论,这王文诺并无实罪。”
高阳气呼呼道,“律法没有规定,就可以肆意胡为吗!”
张牧川摸了摸鼻子,没有继续跟高阳探讨律法的问题,“如果能证明这胡姬并非私人财物,而是被拐走的,那便可以惩治王文诺的朋友,拔起萝菔带出泥,顺带也可追究王文诺的罪责,把他们视为团伙惩治……总之,你先别急,我这就拉着崔兄到旁边商量一下。”
说完这句,他便挪步来到崔抗身侧,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朝着内院更衣室努了努嘴。
崔抗立时会意,停了与王文诺的拉扯,礼貌客气几句,转身跟张牧川和高阳走到更衣室的背后,轻声问道,“有事?”
张牧川指了指半截身子埋进瓷盘里的胡姬,抿了抿嘴唇,“那礼物……你还是收下吧!”
“你叫我过来就为这事儿?”崔抗皱眉道,“川儿啊,我知道你现在身上顶着好几个污名,但不能自暴自弃啊,你若真喜欢胡姬,改日我帮你买几个正常点的……”
张牧川连忙摆手解释,“崔啊,你误会了,我让你接受礼物,并不是我自己想要,而是想求你救下那胡姬,她如果回到王文诺那等腌臜手中,只有死路一条。”
崔抗闻言松了一口气,他没有急着回复,仔细思忖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川儿啊,别的什么都行,但你要我收下这花妖,却是万万不行!我博陵崔氏乃齐太公的后裔,家规严厉,怎能留下豢养花妖的荒唐污名!另外,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今夜他王文诺送我一花妖,明日我岂非要回赠他一山精?如此灭绝人性的事情,我崔抗怎能去做!”
高阳咬了咬嘴唇,一指张牧川,对崔抗说道,“你可以先接受那礼物,然后当着大伙的面儿送给我夫君,就说他喜欢搞这些……你是帮他收下的!”
张牧川脸上的表情一僵,瞪大眼睛看着高阳,“你可真是我的好夫人呐!”
崔抗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还是不成,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如果川儿是那种荒淫无耻的人,我就得跟他割袍断义,否则旁人会觉得我也是那种人……”
高阳鼓着腮帮子,卷起衣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依我说,还是我直接动手抢吧,顺便把那王八蛋暴揍一顿!”
张牧川大惊,忙把高阳拽了回来,直说着再想想,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崔抗眼珠子一转,忽然道,“哎哎,我让人把老焦带过来吧,他鬼点子多,又一直住在长安,必然听说过不少关于王文诺的事情,至少比我这个每年只做几日邻居的人强啊!”
张牧川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不多时,焦遂在崔府仆从的带领下,拖着满脸不情愿的阎玄邃走了过来。
张牧川跟这阎家并不相熟,于是轻咳一声,“老焦,咱哥仨说点私密话,你把这小子带来干嘛?”
焦遂也不遮掩,答道,“这小子属兔子的,溜得贼快!门口还有几十号人等着跟我画像留念呢,可不能让他跑了……你放心吧,他有把柄在我手里,不论咱们聊什么,他都不会往外抖落的。”
崔抗瘪了瘪嘴,讥讽焦遂两句,迅即转移话题,根本不给对方反击的机会,语速飞快地将事情的前后经过讲了一通,双手一摊,说老焦你给拿拿主意吧!
焦遂抠了抠脑门,面色严肃地说道,“我在长安时就知道,这王文诺是个蛮横的霸王,看到中意的小娘子就上前调戏,旁边其他狐朋狗友还跟着起哄。若有路人劝阻,他们便说是自己姬妾,闹得官府也不好管,真是一群不要脸的下三滥!尤其是王文诺的好友房遗爱,能力不行,玩的花样还特多,坊间戏称其为三息真男人,也不知圣人怎么想的,居然要把高阳公主嫁给这种烂货,还不如嫁给我老焦做妾呢,起码我能让那小公主开心得合不拢腿……”
他说得兴起,完全没注意到张牧川在不停地使眼色,主要昨日他去温柔坊报信时,并未与高阳碰面,而是通过阿蛮转达的,所以根本不知道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高阳公主。
崔抗受不了他这粗俗的言论,立刻出声打断,“行了,川儿的夫人还在这里站着呢,你说这些不堪入耳的东西干嘛……言归正传吧,你到底有没有办法既能救下那胡姬,又不会污了我的清名?”
焦遂还没开口说话,旁边的阎玄邃忽然道,“哎哎!这胡姬怎么瞅着有点眼熟呢……噢,是她呀……不对不对,这不是她!”
张牧川几人听得一头雾水,正要细细询问,不料有仆从来报,说那王文诺酒足饭饱打算回家了,想跟崔抗再打个招呼。
崔抗转头看向焦遂,沉声道,“老焦,你要有法子就快说,救人如救火!”
焦遂轻轻嗐了一声,“瞧把你们难的,这事儿好办得很,既然花妖是王文诺买来的,那牧川再把她买过来就行了。先让老崔拒绝礼物,并把花妖贬得不值一文,教这王文诺颜面扫地,再由牧川私下协商购买,只要价钱合适,正在气头上的王文诺肯定会答应的!这样一来,既不会污了老崔的清名,也能救下胡姬。倘若买卖不成,我这儿还有个土办法……”
几人闻言都说这主意妙极,懒得再听什么土办法,于是前后脚依次回到宴席,开始行动。
崔抗一反常态,冷着脸把热情上来打招呼的王文诺数落了一顿,当众揭穿所谓花妖不过是对方因为变态喜好,制作出来的西贝货,大骂王文诺是斯文败类。
王文诺从未受过如此羞辱,当即冷哼一声,甩袖而去,他刚走到门口,却被张牧川拦了下来,当即臭着一张脸道,“滚开!好狗不挡道!”
张牧川并没有退到一旁,抬手指了指被轿夫们抬着的花妖,“兄台,咱商量个事儿呗,你能不能把那花妖卖给我……”
王文诺上下打量张牧川一番,嗤笑道,“就你这呆头鹅的模样,还懂得玩赏花妖这等雅物?”
张牧川搓了搓手,嘿嘿笑着,“正因为不太懂,所以才要多学学嘛!反正你这礼物也没送出去,不如卖给我,价钱好商量!”
出乎意料的是,这王文诺并没有点头应下,反是呵呵冷笑起来,“你这等低贱的不良人也配拥有花妖?实话告诉你,这花妖确是凡人改造,她本是长安平康坊一美姬,与我朋友有些私情……我那朋友为了她,一路从长安追到洛阳,可谓痴心一片。今日若非我苦苦请求,他也不会忍痛割爱,既然这崔抗不识好歹,我自当把这花妖送回去,怎会便宜你这贱种!”
“痴心你个狗卵子!好端端的一个女子,被你们折磨成那样,禽兽不如……”高阳实在忍不住了,从一旁走了出来,指着王文诺的鼻子破口大骂。
王文诺懒得理她,抬腿就走,“关你屁事,她是我们买来的,买来就是玩的,这是官府都管不了的家务事,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等指指点点!虽说大丈夫不与女子计较,但你若再三挑衅,休怪我辣手无情!”
高阳眼见对方就要大摇大摆离开,情急之下摸出了藏在身上的匕首,噌地一下拔了出来,作势就要在王文诺后背捅一个窟窿眼儿。
幸亏张牧川眼疾手快,一把抱住高阳,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其按下。
高阳呼吸瞬时变得急促,“张牧川,你不帮我?”
张牧川叹气道,“我没说不帮啊,你这么冲动只会让情况更糟,救不下那胡姬的……你且看着吧,老焦那边还有个土办法,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这王八蛋离开的!”

第八十六章
焦遂的土办法非常老土,他在宴会上打听到了王文诺好友的居所,算计好对方的行进路线,然后挥汗如雨地在其必经之路中间挖了个坑,上面铺着一块麻布,再以沙土掩盖,乍一看就跟寻常街道没什么两样。
张牧川拉着高阳来到小巷子的时候,焦遂已经布置妥当,悠哉地与灰头土脸的阎玄邃说起了闲话。
高阳听完整个方略,疑惑道,“你怎么确定那王八蛋会从这边经过呢?这洛阳城街道四通八达,万一别人走了另外的道路,你岂不是白忙活了?”
焦遂嘿了一声,解释道,“他朋友住在安喜门旁边的修义坊,从思恭坊过去只有两条路,要么穿过北市走十字街,要么走履顺坊与敦厚坊之间的小巷,今夜北市拥挤,十字街道上全是人,他抬着花妖很不方便,自然会选择相对比较清静的小巷子,为了防止他绕路,我特地在别的小巷子放了几块写着外作的柳木牌子,确保他一定会转向这边……”
张牧川若有所思地盯着焦遂身后的那一片沙土,忽然道,“这法子跟咱以前在长安郊外山林里打野味差不多嘛,那王文诺能上当?”
“嗐,王文诺也是禽兽,哪有不上当的道理!对付禽兽,越是简单的法子,越是好使!”焦遂自信满满,指了指身后的巷子,“这坑不大,走在两侧的轿夫不会遭殃,只有因为花椅已经被拆,不得不徒步行进的王文诺才会踩中陷阱。”
张牧川又问,“王文诺比我们先离开崔府,为何现在还没过来?他会不会今晚不再出门了?”
焦遂摆了摆手,“放心吧,他肯定会过来的!我先前都问清楚了,他那朋友明日辰时就要回长安,未免生出什么意外,他只能选择今夜退货退款,毕竟这花妖寿命短暂,转眼便会凋谢啊!至于为什么他现在还没过来嘛,大概是因为正招待着我那新朋友吧!”
张牧川一歪脑袋,“新朋友?”
旁边的阎玄邃咳了两声,插话道,“今晚刚认识的,不太熟,叫什么刘凯,说是中山靖王之后,嘴欠得很……”
话音刚落,忽然从巷口跑进来一道人影,正是焦遂所说的新朋友——中山靖王之后,刘凯。
这刘凯噔噔噔跑到几人面前,气喘吁吁地说老焦你真坑,讲好了车接车送,但派过去的居然是牛车,差点就露陷了,好在那小王八读书读傻了,以为这是效仿老子的道骨仙风,竖着大拇指夸赞了许久呢。
焦遂尴尬地摸摸鼻子,咬牙切齿地骂着崔府仆从赚了差价,他给的银钱该当能租下一辆驴车才对!
刘凯拍拍焦遂的后背,直说不计较不计较,他早先在崔府吃酒的时候,顺走了几副精美的碗筷,拿去市集卖掉该是能弥补损失。
阎玄邃受不了他们的胡扯,立刻出声催促众人赶紧躲起来,搞不好小王八马上就要钻进巷子了。
焦遂和刘凯只好收了交谈,鬼鬼祟祟地跟阎玄邃躲进巷子右侧,而张牧川和高阳则是藏在巷子左侧的杂物之间。
张牧川见高阳仍是一脸寒霜,凑过去道,“殿下,你平日也不是个在意纨绔霸道的人,怎么今天这般气恼?”
高阳回眸道,“老张,你说这世上只有男子,没有女人,能成吗?”
“那肯定不成啊!”张牧川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正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只有阴阳相合,这人才能繁衍下去,不论是没了女子,还是少了男子,都会灭绝的。”
“没错,既然没了女子不成,那为何这女子如此轻贱,要被王文诺这等混账虐待,要被男子当货物一样买来送去?如果男女就像阴阳一样彼此依存,那是不是应该地位平等?”
“这……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也知道女子可怜,但自古以来男尊女卑,哪怕是梁国夫人和崔抗的妻子这般强势人物,在夫君宴请宾客时,也是上不了桌的。今日之所以让你跟我坐在一起会食,那是因为崔抗知道我这人讨厌繁文缛节,如若非要咱分桌而食,很可能会惹得我不高兴。”
高阳轻轻哼了一声,“自古以来就是对的么?这世道是在变化的,某些陈规陋俗也该变一变!”
“哎!这事儿怕是很难,非你我能做成的,咱还是说点实际的吧……”张牧川担心高阳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速即转移话题,“待会儿咱擒住这王文诺,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高阳双目一凛,语气森森,“似这等禽兽,当然不能轻易饶过,该把他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张牧川叹了口气,规劝道,“殿下,想要毁灭一个人的躯体是很简单的,但你今天杀了王文诺,明天还会有赵文诺,钱文诺……而且,你杀了王文诺,那可怜的胡姬也得殉葬,她是王文诺买来的,低贱如家牲,一日不消了奴籍,终究是生死不由己,咱救得了她这一次,可救不了她千千万万次啊!”
高阳眉头紧蹙,盯着张牧川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以为咱不必杀了王文诺,只需严厉惩戒一番,教他不敢再胡作非为即可……当然了,这胡姬是决计不能再跟着王文诺的,咱要让他交出胡姬的卖身契,当面销毁!”张牧川低声说道,“这太原王氏是世家大族,重视名声,只要没了卖身契,以后王文诺也不会再去骚扰胡姬。”
高阳认真地思忖片刻,知道张牧川其实是担心对方家族报复,太原王氏底蕴深厚,届时连累缅氏使团就不好了。她此时也没其他的主意,只得点了点头,同意张牧川的处置方略。
张牧川长长地舒一口气,心道这小公主还是能讲得通的,完全不像坊间传闻那般野蛮嘛!
便在这时,王文诺领着几名肩扛破烂花椅的轿夫,缓缓地踏进了巷子。
只不过出乎张牧川等人预料的是,王文诺并没有踩中焦遂和阎文邃挖的土坑,他跟在轿夫后面,从土坑边缘溜了过去。
高阳瞪大眼睛看着渐行渐远的王文诺,面色难看道,“张牧川……你之前说什么来着,不会眼睁睁看着这王八蛋离开?”
张牧川铁青着脸,瞄了一下躲在对面的焦遂,后者双手一摊,表示自己也没想到这王八蛋居然不走寻常路。
眼见高阳又要摸出匕首冲过去,张牧川只得摸出一条黑色面巾蒙在脸上,迅速蹿出,三拳两脚打发了那些轿夫,弓步转身,横出一肘,竟是直接将王文诺击飞,恰好摔进焦遂挖的土坑之内。
其他几人也都蒙上面巾,凑到土坑旁边,看着四仰八叉躺在坑中的王文诺,直夸张牧川好俊的功夫。
张牧川强咽下喉咙里的一口热血,谦虚地摆摆手,说这点拳脚功夫不算什么,自己最精通的还是作诗。
高阳唯恐有人真的要求张牧川现场作一首诗,急忙岔开话题,往坑里啐了一口,“你这王八蛋终于栽了吧!”
王文诺一眼认出了高阳身上的襦裙,喔喔喔地嚷了起来,“原来是你们!做坏事都不换衣袍,你们也太不仔细了吧!”
张牧川下巴一扬,抱着膀子道,“你懂什么,就因为我们没换衣袍,事后便是你去报官,也不可能有人觉得这是我们做的,只当是有人栽赃陷害!”
王文诺一怔,心底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语气都弱了几分,“你们想做什么?”
高阳目光如刀,一寸寸地剐着坑底的王文诺,“我们想做什么?你应该反省一下自己做过什么!那胡姬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遭受你的凌辱折磨?”
王文诺闻言松了口气,笑着说道,“竟是这等小事,我还以为我犯了什么大罪呢……这样吧,你们不喜欢她现在这模样,我明天就找人给她治一治,再用些上好食材,保证她很快就变得白白胖胖,还可以收作暖床肉衾,任谁见了都说她有福气,跟了好主人。这么处理,你们该是满意了吧?”
高阳气极反笑,“你把她像草木一般栽种在瓷盘里,浑身扎得千疮百孔,这是小事?你还想把她收作暖床肉衾?”
王文诺呵呵笑道,“小娘子,你所有不知,这暖床肉衾的地位可比普通婢女高出一大截,平日里吃得好,穿得好,又不用干活,每天躺着就行,同府的奴婢们好生羡慕呢!”
“羡慕你个狗驴!”张牧川着实压不住火气了,怒道,“赶紧把那胡姬的卖身契拿出来,否则我在你身上也扎上几十朵牡丹……不,应该是扎上一百根荆条!”
王文诺梗着脖子,“她是我花了真金白银买来的,凭什么要把卖身契交出来?我这番若有触犯贞观律之处,自归有司处置,如若没有违反律法,谁也不能强加罪名处罚,更不能责令我交出卖身契。你们要是不服气,大可指出我触犯了哪一条!”
高阳听他一口一个律法,噌地一下又把匕首拔了出来,“我就说跟这王八蛋讲道理是不行的……今日我非要剐了他不可,有本事就把贞观律叫出来拦我吧!”
旁边的焦遂惊了一跳,急急上前阻挡,心中暗叹这弟妹性子太急太烈,慌忙说明自己的土办法还有后续,“弟妹冷静……刘凯兄弟有个姓周的朋友,非常擅长审讯逼问,刚巧今日也参加了老崔的宴席,他先前听了我的土办法,料到这小王八不会轻易服从,已经回家去取祖传审问器具了,很快就过来!”

高阳听了这话,又忍耐下来。
但谁也不知道焦遂说的这个很快到底有多快,等待总是最折磨人的。考虑到高阳的急性子,以及焦遂曾言“在路上”却教人苦等了半天的事例,张牧川决定给众人找点事儿做,因为人只要忙碌起来,就会忽略时间的流逝。
他吩咐焦遂和刘凯将那些轿夫捆绑妥当,自己则是领着高阳走到花椅旁侧查看胡姬的情况。
这胡姬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服用了什么药物,此刻昏睡沉沉,不论张牧川和高阳如何呼唤,始终双目紧闭。无奈之下,张牧川只得让高阳在一旁小心照料着,自个儿转过身子,踱步回到土坑边上,继续为这土办法查漏补缺。
为免有人在此期间误闯进来,张牧川让焦遂把放在其他巷子的柳木牌子挪了挪,摆到他们所在之处的首尾两端,一旁的阎玄邃见了觉得还差点意思,于是从蹀躞里取出纸笔,描了两幅泥泞道路细密画放在柳木牌子后面。这两幅细密画惟妙惟肖,瞧着就像巷子真的泥泞不堪一般。
他们做完这些,刘凯那姓周的朋友刚刚赶到。这人生了一张银锭盒脸,眉宇间透着些许凶厉,但说话却十分客气,躬身俯首与张牧川等人打了招呼,擦着额头的汗粒道,“抱歉,让诸位久等了,都怪在下本事稀疏,尝试了许多手段也没激起那头老牛的奋进之心,实在忏愧!”
焦遂闻言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忙说这该责怪那崔府仆从吃了差价,把马车换成了牛车,与周兄你没关系,那老牛已经活了十五个年头,腿脚是不利索。
张牧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道,“哎哎,我以前在益州也租过牛车,约莫十个大钱一日,也不知这洛阳的牛车价格几何?”
焦遂嘿了一声,顺嘴说道,“洛阳这等繁华之地,物价当然比益州高出不少,但也不是太夸张,租借一头牛车十五文,两头还有折扣,二十五个大钱就足够了!”
他这话一出口,到底是崔府仆从吃了差价,还是他抠搜贪图便宜,不言自明。
张牧川轻哼两声,也不说破,转头面向这姓周的新朋友,一指土坑里的王文诺,低声道,“这家伙嘴硬得很,死活不肯把那胡姬的卖身契交出来,兄台你可有什么妙法?”
姓周的喔喔回应一番,说他早有预料,这王文诺臭名远扬,是属鸭子的,便是死了,嘴巴依然很硬。不过,他祖上有套烹饪鸭子的秘法,专治王文诺这种败类。
说完,这姓周的从牛车上搬下来一个底部没有封口的土瓮,吃力地盖在土坑上方,一脸憨厚地让众人帮忙把牛车上的木炭点燃围在土瓮四周。
初时,王文诺不以为意,还在底下叫嚣着,口出要灭了张牧川等人九族的不逊之言。岂料等到土瓮烧红之时,里面就只剩下一片惨叫哀嚎。
高阳一个劲儿地拍手叫好,让姓周的再拿出几套秘法,弄死这横行霸道的王八蛋。
阎玄邃和刘凯却是心生不忍,转过身去,当作没有瞧见这炼狱景象一般。
张牧川还是有分寸的,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便让姓周的停下,蹲在土翁侧面小口前,盯着浑身通红的王文诺,冷然道,“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那胡姬的卖身契交出来,否则你便等着变烤鸭吧!”
王文诺没有一丝犹豫,立刻取出胡姬的卖身契,磕头求饶。
张牧川用横刀挑出卖身契,仔细瞧了两眼,而后将其扔到烧得通红的木炭上,看着卖身契化为灰烬后,向姓周的递了个眼神。
姓周的立马会意,与焦遂一起抬走土瓮,往上面不停地浇着凉水,待到土瓮彻底冷却之后,又将其搬上牛车,用麻布盖着,掩人耳目。
张牧川见王文诺热晕在坑底,也懒得理会,侧身转向姓周的,抱手道,“多谢周兄此番相助,待明日我办完杂事,在城中最好的酒肆摆上一桌,咱哥几个好好痛饮一番!”
姓周的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我也看不惯王文诺,早就想狠狠教训这狗卵子一顿了!饮酒就算了,我也喝不过你们,但若是你们真有心,将来谁要发达了,记得帮我家小子周兴在长安谋个出路,不求什么高官厚禄,只要是能摆脱这做鸭子的命运就行,哪怕是个没品阶的小吏也比继承我那田舍里几百只鸭子强啊……当然了,这事儿不急,他如今还是个咿呀学语的婴孩呢,毛都没长齐!”
高阳一拍胸脯,“这事儿好办,你们家的本领奇特,很适合做个监察御史什么的,等我回了长安,就托人帮你们父子铺路……”
张牧川看了看牛车上的土瓮,神色严肃道,“周兄,你这一套手段很是酷烈,我以为你们家世代养鸭子挺好,往后开个什么烤鸭食肆,也可富贵……倒是改走仕途,反而凶险,你想想看啊,这做官的难免有行差踏错之时,倘若有人把这一套用在你孩子的身上,他能顶得住吗?”
姓周的笑起来,“张兄你多虑了,我的孩子自然知道这土瓮有多厉害,又怎会让人有机会把这一套用在他的身上呢,便是这世上最蠢笨的傻蛋也不会犯这种错误吧!”
张牧川想了一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总不可能这周兴将来吃醉了,当着别人的面儿演示这祖传土瓮的用法吧,那得喝了多少酒啊……
这时候,刘凯突地凑到张牧川旁边,扯了扯他的袖子,“张兄,我听说你与相师袁天罡交情深厚,莫不是你刚才从周兄的面相上看出了点什么?能不能帮我也瞧瞧?”
张牧川上下打量他一眼,问道,“你想卜算何事?”
刘凯搓了搓手,“实不相瞒,我乃中山靖王之后……”
张牧川面皮一抖,表情有些不自然地说了句,“这我知道。”
刘凯吸了吸鼻子,“我们这一门人才辈出,汉昭烈帝刘玄德就不说了,便是晋朝的刘琨也是个名人啊……我就想知道我或者我的孩子有没有出头之日,有没有机会成就一方诸侯?”
张牧川白了他一眼,“刘兄啊,现在可是李家的天下,你怎么可能成为什么一方诸侯呢!”
刘凯抿了抿嘴唇,“哎哎!常言道,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今天是李家的天下不假,但保不齐哪天就会换个屁股坐上去呢!你们别这么看着我,这儿又没姓李的,说说无妨!”
众人一阵无语,不知是该大声呵斥,还是假意附和。
他们几人又聊了一小会儿,商定都把今夜的事情忘掉,发誓谁也不得对外宣扬,这才互相道别,各自归去。
张牧川和高阳没有返回使团,而是玩了一招灯下黑,抬着胡姬重新踏进了崔府。
此时宴席已散,仆从们正收拾着满地狼藉,都没注意到张牧川和高阳从后门溜进来,只有独自在后院饮酒的崔抗瞧见了。
崔抗领着他们来到一间偏房,扫视门外几圈,转身看向张牧川,压低声音道,“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张牧川解释道,“使团人多眼杂,很不方便……我盘算过,你先前那般贬低王文诺和花妖,没人想到这花妖会被藏在你的府里。”
崔抗皱了皱眉,“但我就快到祁阳之官,恐怕不能让她一直藏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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