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赫峥能过的好一些。
她低声道:“对不起。”
“但是我不知道我除了道歉还能做什么,你想让我做什么也可以直说。”
赫峥并未应答。
云映轻轻呼出一口气,终于下了决心,在黑暗中开口道:“其他的就算了吧,你可以休——”
剩下的话被赫峥堵在了唇齿间,他急促的咬上了她的唇,云映吃痛轻呼一声张开了唇,赫峥立即探入她的口中,云映伸手想推开他,但赫峥轻易就扣住了她的手。
压抑着暴怒的情绪,他将她按在床榻上,吻的凶狠又急促,云映想别开脸,赫峥却就势吻上她的耳垂。
她觉得很痒,肩膀缩了一下,想说不要。
男人声音阴鸷,他继续吻她,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的脸庞沾到了冰凉的水渍,紧接着就听见赫峥声音低哑道:“你喜欢他。”
“你说过你喜欢我。”
从此以后,他只要照镜子就会想起那个庶子,想起他的爱人喜欢他,是因为他有一张与庶弟相似的脸庞,他喉结滚动,轻声道:
“我为什么会遇见你,你知不知道,被你喜欢真是一件令人作呕的事。”
习惯黑暗以后,房间内的东西渐渐能瞧出轮廓来,云映听见又清脆的一声声响,她知道是小鱼掉在地上。
床榻不高,想必没有碎。
碎了也没关系,反正不贵。
混乱之中,云映好几次想说话,都被赫峥吻住,他问了她,又不想让她回答。
云映不懂,赫峥应该是最希望跟她分开的才是,以前她猜想,他跟她不分开兴许是为了云赫两家的脸面,但是这一次,他定然不会再容忍她。
罗衫半褪,他显然没什么耐心,一声布帛碎裂声后云映身上一凉,藕粉的小衣紧紧包裹着雪白的身体。
云映倒吸一口冷气,她终于腾出手来,用一只手搂着自己的肩膀,蹙眉拒绝道:“我不要。”
赫峥动作缓了几分,有力的臂膀撑在她身侧,他的唇滑过她的脸庞,声音却没有半点温和,他道:“因为他回来了,所以你要去找他了。”
云映没这样想过,她本就是个走一步看一个的人,跟赫峥分开以后,她可能会回到国公府陪一陪云安澜,然后给自己琢磨个好去处。至于宁遇,她暂时没去想跟他如何。
“我没有说过我要去找他……”
赫峥低头深入的去吻云映的唇,继而向下,后又抬头问她:“他这样吻过你吗?”
赫峥抱着她,轻易就解开了细带,他低头舌尖挑过,云映顿时身子一颤,她握着自己肩膀的手力道松了几分,赫峥便顺势按住了她的手腕。
他逼问道:“有没有?”
云映抿唇不吭声,不想在这种时候提及宁遇。
她只是轻声道:“你放开我。”
“我问你有没有!”
无数日子的同床共枕,他总是能轻易找到让她理智模糊的地方,云映肩头颤抖,她被弄的头皮发麻却丝毫动弹不了,泪水涌上眼眶,她颤着声音道:“……没有。”
可是这样的回答却不能令赫峥满意多少,心里越是不想面对,他就越是要自我折磨似的去问她:“他也喜欢你,是不是?”
不必问,那个庶子就是喜欢她。
宫宴之上,他看了她很多眼。同样是男人,他看得出来,哪怕那个庶子面上装的再温和,再是一副斯文模样,也藏不住他眼里的占有。
他就是喜欢她,他哪里配。
赫峥从没觉得这样可笑过,他一边动作一边道:“你们一起长大,你喜欢他。”
“你为了他接近我,云映,你真的很行。”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
云映不想回答,她鬓发凌乱,挣脱不开他的手,男人身上的布料有些凉,靠近她时是熟悉的气息。
他的力道很大,想要控制她简直轻而易举,夜色之下,霜白尤为引人注目,他似乎想握住她的每一寸肌肤,好像这样就能把她留下。
云映呜咽着,泪盈于睫,她不想在这种时候去想宁遇,不想去提起任何无关的人。也不喜欢自己说不愿意,却仍然对他的动作有反应,她的声音带了点急促道:“赫峥,你听见了吗。”
“我让你放开我!”
她倒是还知道他的名字。
云映推着他的胸口,赫峥看着她抗拒的模样,心里只觉得冰凉,他突然道:“不是说对不起。”
云映愣了下,尚未反应过来。
他的手掐住她的腿,问她:“这就是你道歉的态度吗?”
云映手上的力道弱了几分,赫峥轻易就拉开了她的手,他总是很熟练,在她尚未思考出什么时,就率先让她头脑空白起来。
夜色变沉。
男人精瘦结实的手臂牢牢箍着她的腰,轻薄的外衫落在榻上被磋磨出褶皱,赫峥贴着她的湿润的耳垂,好像只有身体紧紧贴合,才能让他觉得他靠近了她的心。
靠近她,抓紧她。
帷账飘动,上一次云映躺在他的身边。
她声音清醒的告诉他,她不后悔她人生的每一个选择。
到如今,赫峥想问问她。
她仍不后悔吗。
风掠进,小几上瘫坐着的小兔子滑倒躺了下去,云映只是看了一眼,这一眼不知怎么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被濡湿的修长手指捏起这只兔子,他垂眸望着她问:“这是什么?”
云映不愿意回答,赫峥却好像猜到了答案,他轻嗤一声,然后把这只兔子放在了旁边,继续俯下身道:“那就让他看着吧。”
长夜变蓝。
这一夜好像跟以往的每一夜没有任何区别,弄完以后,她不愿意靠近他,赫峥就强横的硬把她放在自己身上。
云映的脸贴着他的胸口之间,这是她以前最喜欢的角度。她没什么力气,索性也就不挣扎了,趴在那不动,甚至还下意识贴紧几分。
两根狗尾巴草编成的小兔子,又变成了两颗散落在地上的,已经被折断的草,上面犹有湿痕。
云映睁着眼睛,眼睫眨动时,睫羽会扫过赫峥的胸口。他没有带她去沐浴,他们互相沾染着彼此的气息,就这样躺在榻上。
云映突然道:“我们和离吧。”
此时仍是深夜。
外面犹有繁星, 这句话实在没什么重量,轻飘飘的散在房间里,云映从赫峥身上撑起身子, 随便披了件衣裳,坐在床里。
赫峥在短暂的愣神以后, 也跟着坐了起来。
云映声音有些沙哑,她抱着膝盖,像平常一样, 清醒道:“我仔细想了想。”
“你说的对, 我们起初是一场错误,是我一手促成。那时情况混乱, 我其实并没有想太多, 有怎样的冲动就怎样做了, 我也的确是一个自私的人, 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所以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
“你不喜欢我我知道, 但关于这件事, 我不想辩解什么,更没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她侧眸看向赫峥, 像是那天解释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心机深沉一样, 也想告诉他之前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她知道赫峥是赫峥,宁遇是宁遇。
“虽然我接近你的原因并不那么坦荡,但成婚之后, 你就是你, 不是别人。”
“小鱼是送给你的, 因为我觉得你们一样可爱。”
她叹了口气, 道:“我的道歉一定很苍白,但我属实不知怎样补偿你。分开以后,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会帮你的。”
赫峥曲着腿,一只手搭在膝上,手指僵硬,垂首不语。
“还有,跟你和离仅仅是因为我认为我们已经没办法继续走下去了,不是要去找他或者什么别的。”
她跟赫峥在一起这段时间,其实也称得上快乐。至少比在裕颊山,比在国公府要自在的多。
但也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之间的确有些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些矛盾不能永远伴随着他们。
她曾经因为宁遇而坚持这场婚事,如今宁遇一回来,她一直坚持的要把这场婚姻继续下去的那根线,就突然断掉了。
她也开始迷茫起来。
以前为什么那么执着,以后又该怎么办,她都没有什么太确切的答案。就论当下,赫峥厌恶她,她欺骗他,他们都不开心,倒不如彼此放过。
赫峥仍然低着头,夜色朦胧中,月色给他的侧脸蒙了一层晦暗的光影。
他们成婚到现在,才刚刚四个月。
新婚第一天,他看见云映坐在床边等他,那时心里很怪异,因为从此往后,身边会多出一个人,跟他共寝共食直到白头。
那时他尚且不觉得自己喜欢她,但仍在心里想,来日方长,他们总会熟悉,会习惯彼此存在,成为特殊的那个人。
至少绝对不会像赫延和褚万殊那样。
然而他们甚至不如赫延与褚万殊。
认识不到几个月就成婚,成婚不到几个月又和离,就说了吧,未曾有个好的开始,有怎么会有好的结尾。
云映问他:“赫峥,你觉得呢?”
赫峥张开唇,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他道:“我能有什么需要你的。”
云映轻声道:“万一有呢。”
赫峥蜷紧手指,她的解释并未让他好受半分,他宁愿云映今天晚上什么也没说。其实比起当替代品,让他更接受不了的是,云映喜欢的人不是他。
或者再退一步,倘若宁遇没有出现就好了。
或者他不该有那可笑的清高心思,认为那个庶子回家与他无关,他该杀了他。
让他永远没有踏足京城的机会。
夜色清凉,天色隐约亮了几分,云映只披着单衣,这会觉察出几分冷意,她并拢双脚。
赫峥扯了下薄被,随手盖在她腿上。
云映又重复:“你觉得呢。”
赫峥不想回答她。
当初成亲时,他就没想过跟她分开。
可是眼下,她把一切摆在明面上,他又不知道怎么回答。
想说两句狠话?告诉她凭什么她想成婚就成婚,她想和离就和离。
他不会跟她和离,就是要跟她折磨到老。
可是在话出口的那一瞬间。
他恍惚觉得他不是赫峥,他成了他的母亲。
喜欢她,所以其实不是很想折磨她。
但是要怎么开口去说分开呢。
说不出口。
正是这时,房门被扣响。
云映愣了一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身上的薄被便被赫峥展开披在她的肩头。
男人沉声对门外道:“什么事。”
外面的小厮声音微喘,一看就是匆匆赶来,他道:“公子,东宫遇刺,太子殿下召您过去,要求即刻就去。”
云映揽的着被褥,被这个变故弄的有些愣神,她看向赫峥,道:“怎么这个时候……”
相较于云映的迷茫,赫峥的感觉就复杂多了。
他迅速起身,然后穿上衣服站在床边系着革带。
惊喜,安心,他甚至在那一瞬间如释重负。
这场变故正是时候,他头一回在心里感谢萧昀。
因为东宫守备森严,萧昀很少在东宫遇刺,这次半夜叫他过去,事态恐怕比以往还要严重些。
但没关系,萧昀从小到大遇到了刺杀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不差这一回,现在还能连夜传令让他过去想必人没事。
赫峥道:“等我回来再说吧。”
云映后知后觉嗯了一声,看着他急忙的动作,心想事态恐怕比她想象中严重的多。
她系上寝衣细带,然后看着他穿戴整齐,心里想着他还尚未沐浴就要出门,这会看着他的手和嘴,总觉得怪怪的。
思索片刻,她还是给自己套上裙子,然后匆匆从外面叫了盆凉水。
赫峥匆匆漱漱口,又洗了把脸,云映才取出一个香囊出来递给他:“要不要把这个带上。”
赫峥问:“这是什么?”
云映蹙眉道:“万一有味道呢?”
赫峥低声道:“……能有什么味,你身上只有香味。”
但他还是他收拢掌心,将香囊带在了腰上,临走之前,他停住脚步,回头道:“那我先出去了。”
云映嗯了一声。
他喉结动了动,又道:“你若是觉得不舒服,就自己叫水。”
云映应下,她嘱咐道:“那你小心一些。”
赫峥道:“好。”
他推开门,跨步走出去。
此时,天刚泛起鱼肚白。
云映站在原地,看赫峥走出院子,身影消失在她眼中。
她回过头去,晨风疏冷,房内空空荡荡。
他用过的那盆水还放在置架上,床榻凌乱,她的衣裳散落在床上,地上,看来是不能要了,被褥堆在一起,地上还有两颗狗尾巴草。
云映关上房门,心里有些疲惫。
她没有叫水,也没有收拾屋子,只是又上了榻,侧身躺在了床上。
躺着躺着,她又睁开眼睛,然后坐起身爬到床边瞧了瞧,那只小鱼掉床榻下,好在她手臂细长,一够就够出来。
上面沾了点灰尘,但的确没碎。
连个裂痕都没。
她吹了吹,然后把小鱼放在床头,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再次起身时,已是日上三竿。
今天又没去苏清芽那请安,算了,不去了。反正在这府里还能待多久尚未可知。
她沐浴之后用了早膳,泠春叫人进来打扫屋子。
云映突然问:“我那铺子如何了?”
泠春立即道:“奴婢正要同您说呢,按您的要求,先找了三个画师。”
她蹙眉道:“不过这三个画师都不是什么有名气的,亏的您出的价高才肯画。”
云映道:“这种事他们觉得有辱斯文也是意料之中,但没关系,他们最后会为了银子折腰的。”
当今别说是这种绘本,就连云映看的那个俗气话本也未必出自一人之手,这些文人多是瞧不上这些,许多都只是为了生计,有好些是你写点我写点凑在一起私刻出售的。
“那间铺子收拾好了吗?”
泠春立即道:“已经在上书了,只不过现在还是些没有图画的,因为画师还未完工,下个月应该就可以开始售卖了。”
云映虽有钱,但这铺子算是她闹着玩的,所以还是能省则省,综合考虑后才选了那家位于市井深处,但生意不太好的铺子把它买了下来。
正好她父母留给她的几家已成规模的产业里,有一家书坊,那书坊所售都是经义论要,有固定的书客,定时也会给京城的几家学堂族塾供书,平日印书时顺带着印些旁的也不是事。
用过午膳,赫峥仍未回来。
反倒是苏清芽,破天荒的来云映的院子里找她了。
云映站起身去接她,问:“夫人怎么过来了。”
“我昨日身子不太舒服,今日一早醒来给睡过了,忘了去给夫人请安。”
苏清芽拍了拍她的手,道:“无妨无妨,这左右又不是什么大事。”
云映问及正题:“夫人今日怎么突然过来了?”
苏清芽招了招手,身后的小丫鬟呈上来个托盘,里头是挑拣干净的血燕。
“听说小映你喜欢红枣血燕,这还是我兄长送我的,说是从罗刹国那边带过来的,我对这个东西倒是可有可无,想着你爱吃,就给你送过来。”
云映啊了一声,道:“夫人有心了。”
苏清芽叹了口气,终于道:“对了小映,听说你与宁遇是旧识?”
云映嗯了一声。
苏清芽面露喜意,她道:“那倒是凑巧了,小映,实不相瞒,今日我还有一事。”
“您请说。”
“宁遇他自从回到京城后,从未来过赫府,我知道他心里有芥蒂,但怎么也是要认祖归宗的啊。”
云映抿住唇,虽然宁遇在她这里份量很重,但老实说,宁遇的母亲从未进过赫家,哪怕一个妾她都算不上,宁遇又何来认祖归宗。
但云映没说,她只是借此机会道:“夫人,您好像很喜欢宁遇。”
苏清芽愣了一下,她道:“……我自然喜欢他。”
“他若是回来,会养在我的名下,不会亏待他的。”
苏清芽作为赫家主母,虽是续弦,母族也不比褚氏,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宁遇养在她名下,对宁遇来说的确是件好事,他一回来就中了钦点探花,正是风头无两时,再加上还有一张与赫峥相似的脸庞,日后在外面说不定能与赫峥平起平坐。
“这几日他父亲去劝了他两回,但都无疾而终,我想着小映你同他是旧识,你说话说不定他能听进去一二。”
云映不知道宁遇为什么没有搬进赫家。
她也不打算去劝。
“夫人,他现在不过来,应当是有他自己的打算,谁劝都没用的。”
苏清芽面色一僵,她道:“小映,你知道的,宁遇他是个好苗子,若是好生培养,日后不会输给他哥哥。这样的天赋,只有赫家能给他最好的未来,他总不能一辈子都不认他这个父亲。”
云映拍了拍苏清芽的手臂,道:“夫人,我去了也没用。”
“您也说了,他确有逸群之才,这样的人怎会因旁人而擅自改主意呢。”
“他若是想来,自然会来的。”
苏清芽垂下眸子,分明有几分失落。
她轻声道:“……的确是这样。”
苏清芽吩咐丫鬟将血燕放在圆桌上,然后道:“罢了。”
云映说起了自己比较关心的事:“夫人,您别难过,下午我可以陪您打纸牌。”
日后她跟赫峥和离了,就再没有这样熟悉又默契的牌搭子了。
苏清芽摇了摇头,道:“下午我有些事要出去一趟,城西有几间铺子,这两个月账目对不上。”
“上次我派管家去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今日我打算亲自去瞧瞧。”
她道:“小映,你平时在府里也不出门,不如跟我一起去走走?”
云映思索片刻,想起自己那小铺子。
正好也在城西,可以借着买书的由头去看看。
她应了下来。
苏清芽走后,云映便换了一身衣服。
此时已经是未时初,距离赫峥离开已经有五个时辰。
她问泠春:“赫峥那边传话回来了吗?”
泠春摇了摇头,道:“未曾。”
云映抿住唇,漂亮的面庞上显出几分烦躁来,他走的早,按是以前,他定然会传话回来跟她说他在做什么,几时回来,用不用等他用膳。
今日全无音讯,不会是受伤了吧?
正想着要不要派人去东宫问问时,外面的小厮跑进来,他道:“少夫人,公子方才传话回来了。”
“圣上口谕,公子得去石塘镇追一批逃犯,今天应该回不来了。”
云映蹙眉道:“那要什么时候?”
小厮答:“顺利的话,一来一回也得后天早上。”
“那有什么危险吗?”
小厮道:“……这个奴才不敢妄言。”
小厮离开后,云映独自坐在圆凳上。
她想起赫峥心里就烦,不是烦他,而是烦这段复杂的关系,所以她想要直接剪断。
可说归说,她又控制不住的想,皇宫那么多人,为什么是他追。别人就能好好休假,他就得冒着生命危险去追逃犯。
直到坐上出门的马车,初秋的风吹过来,才让她舒服几分。
苏清芽显然心情不错,一路上跟云映说个不停。赫家在城东,距离皇宫很近,城东那一块基本是皇家贵族扎堆的地方,扔块石头说不定谁能砸到个世子侯爷,街巷也相对安静一些,而城西也不同。
这里的烟火味更重,街市喧闹,即便不是早市,街道上来往纷纷。
苏清芽在一处精致的楼阁处停了下来,是间首饰铺子,名叫白玉堂。
在踏进之前,云映瞥见牌匾旁边的砖石上,刻了三个小字,知春巷。
云映顿住脚步,看着前面苏清芽的背影,脸色冷了几分。
苏清芽回头,问:“小映,怎么不过来?”
云映垂下眸,嗯了一声。
苏清芽走在前面,云映落了几步跟在后面,她不信这铺子就那么巧在宁遇住的巷子里。这人嘴上说着不用她劝,实际上还是把她带来了这里。
待会说不定还会寻个由头让她去别的地方。
苏清芽正同旁边的掌柜说着话,两人一起上了台阶,然后转过转角。
云映尚未跟上时,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
她回过头,看见宁遇的脸。
宁遇站在台阶上,问:“小映,你怎么过来了?”
云映面露惊喜,刚要说话时,她看了眼转角处,宁遇便意会道:“不介意的话,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他们并未走远,而是去了不远处的一个茶肆,云映坐的地方正好可以看见马车停靠之地。
云映收回目光,对宁遇道:“你住的地方离这很近吗?”
宁遇摇头,道:“尚有一段距离,只是我方才从翰林院回来,路过碰巧看见了你。”
他玩笑道:“我起初还以为你是特地来寻我的。”
时隔一天,云映再面对他时到底冷静了些。
她翘起唇角,然后如实道:“大夫人说要来对账,我跟过来瞧瞧,没想到是这里。”
宁遇的手指落在桌面上,了然道:“这样啊。”
云映轻声问:“大夫人……也就是苏清芽,你是不是同她认识啊?”
她思索道:“她看起来很关注你。”
宁遇靠在椅背上,过来送茶的店小二将茶水置在他们面前,热气袅袅,透过这清淡的烟雾,宁遇看着云映。
他道:“他可能是我母亲的丫鬟吧。”
“是我猜的,褚夫人去世之后,赫延可能就想把我找回来。挑来挑去,挑到了苏清芽身上,对我母亲衷心,兴许也会爱护我。”
这点云映倒是没想到。
赫峥也没有跟她提过,可能他也被赫延蒙在鼓里。但也不一定,因为赫峥并不是个会故意给谁难堪的人,这些年他不叫苏清芽母亲,兴许就是知道这一点。
那这么看的话,赫延委实有些太过分了。
“她给苏清芽虽然换了个名字,然后让苏家收她当养女,再嫁到赫家来也不是件难事。”
“小映,我母亲的那些事,你知道是吗?”
云映嗯了一声,道:“赫峥跟我说过。”
她说起赫峥时很自然。
除了第一次提起赫家她反应比较大之外,后面她总是能自然而然的说出这个名字。
男人如玉的手指抵着桌面,他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该存在。”
“毕竟我母亲做的,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云映抿了抿唇,她道:“没有。”
“那跟你无关。”
她其实并不想掺和到这件事去,宁遇愿不愿意回来,赫峥会不会容忍他,她半点也不想过问,也不想站到他们哪一边去,那跟她没有关系。
她捏住瓷杯,里面的茶半点没动,初见后的失而复得的喜悦惊诧平息后,她又想起那天落水的场景。
事情其实很简单,那是个冬日,时隔一个月,他们又一起上山采药,宁遇因为那段时期身体不好,总是咳嗽,所以才没有两步他们便停下来歇息。
宁遇靠在一棵树旁喘气,他还调侃道:“怎么办小映,我体力还比不上你,你不会嫌弃我吧。”
云映帮他拧开水,道:“怎么会。”
在她眼里,宁遇是书堆里出来的孩子,像只漂亮的小孔雀。而她天天干这个干那个,像只五大三粗的小熊。
江水淙淙,冬天其实没什么草药。
宁遇喝完水,云映想要继续往前走时,目光忽然落在一处,有一株红参。
长在江畔。
云映走过去,低头看了一眼道:“可以摘到。”
宁遇拉住她,道:“还是算了,再找找。”
云映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因为这株红参一定可以摘到。
她时常出来摘草药,也不是没有去过危险的地方,这株红参虽然长在斜坡处,但是只要小心一些,拉住旁边的野草和石块,是不会有危险的。
她挣脱开宁遇的手,跟他道:“摘到它我可以半个月不用出来摘草药。”
她把背篓递给宁遇,然后自己带着小铲子利落的翻下身子,就在即将要摘到时,变故突发,她脚下的硬土突然散开,她想去扶石头,但在她眼里很坚固的石块居然碎掉了。
千钧一发时,宁遇在上面拉住了她。
江水湍急,云映的小腿已经落入冰凉的水中,但宁遇在的那个地方不好用力,他若是想拉她就必须去扶着旁边的树。
但是还没等宁遇抓住树,江水顺流的力道便把她往旁边冲了过去,宁遇没能拉住她,但他没有松手,他跟她一起掉进了江水里。
他一手拉着云映,一手拽着野草,江水太急,只要宁遇一松手,他们就会被冲走。
后来宁遇把她推上前,让她抓住唯一株能支撑他们重量的野草。
江水浸湿他的衣服,云映很害怕,那是她头一次离死亡那么近。
宁遇安抚她,在急促的江水中还有空叹息,道:“啊,如果我力气大一些就好了。”
“方才要你别嫌弃我,这下我自己都要嫌弃我自己了。”
云映哪有闲情逸致去听这些,她才想说话,便感觉到宁遇把她推向了岸边,她的手碰到堤岸,宁遇在后面送了她一把,她抓到更多的野草,生的希望就在眼前。
她回头去拉宁遇,宁遇却告诉她:“…拉我的话我们都上不去的。”
他轻声道:“而且我没有力气了。”
他就这样看着她,在那个沉寂的冬日,在最后时刻告诉她要走出裕颊山。
这个场景她记了很久。
没人会懂这件事给她的震撼。
“后来有人救了你吗?”她问。
宁遇嗯了一声,他道:“救我的是个渔夫,我醒来以后已经离裕颊山有一段距离了,这正是这个时候,我碰见了京城的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是赫延的人,他一眼就认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