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听说钦天监将日期定在了九日后,这么点时间赶制喜服都已经很急了,更何况还有三书六礼要完成,那他怎么还不放我出去?”
这两日禁卫们一如既往守在殿门外,根本不让他踏出一步,丝毫看不出父亲有想放他出来的迹象。
这也是他觉得奇怪的地方,谁家儿郎要成亲了还将他关在屋里啊?
可汤后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尤其还是面对自己的儿子,于是只道:“也许,你父亲有他自己的考量。”
“什么考量啊。”他冷哼了声,“我看他是怕对哥哥不好交代,所以才要将我关得久一些。”
说罢,便摇着母亲的手臂,撒娇道:“阿娘,你帮我同父亲说一说,三书六礼我想亲自去做,不用旁人替我。”
自古以来皇家结亲,多数都不用皇子亲自出面,只用派礼部官员去做即可。
可他不想做那个“多数”。
迎娶阿莹的每一步,他都想亲自来。
看着面前满眼期待的小儿子,汤后愧疚之心作祟,刚按下去的眼泪顿时又漫了上来。
一看母亲又哭了,他便连忙安慰道:“好好好,我不为难您了,您别哭了。哎呀,您是儿子娶妻又不是嫁女儿,怎么哭得这般伤心啊?”
汤后吸了吸鼻子,眼眶又红又肿:“好孩子,你是最听话的,这件事情你还是听你父亲的吧,莫要再惹他生气了。”
“好,我知道了,那就听父亲的。您快别哭了,不然回了昭仁殿让父亲看见,定要以为是我气哭的您,我的屁股现在可不能再挨打。”
她被最后一句话逗笑了,情绪稍微缓和了些,笑骂了他一句泼皮。
时辰不早,再继续待下去恐又会哭几场,于是嘱咐了他几句日常后,便起身离开了重明宫。
今夜注定是漫长的一夜。
皇宫之外的相府,此时也上演着一场母亲与孩子的谈话,只不过,没有汤后那么多的眼泪。
卜幼莹孩童般蜷在母亲怀里,轻声问道:“阿娘,你当初嫁人之前,可有想过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高氏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回想了一下:“嗯.倒也想过。那时年轻,便想着嫁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同书中西楚霸王那般。但后来长大后,就想着嫁一个稳重有责任心的人,家世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品。”
说完,卜幼莹抬起头来,打趣道:“那阿娘,你的愿望可都实现了。爹爹既是大英雄,又稳重有责任心,人品更是顶好的,我都要羡慕你了。”
“小滑头。”高氏被哄得高兴,也扬起了唇:“其实阿娘,也是希望你能找一个像你爹爹这样的。不求身份地位有多矜贵,只要无论发生什么都能护着你、站在你这边、让你一辈子无忧无虑的也就够了。”
听完这些,卜幼莹脑海中自然而然便浮现了萧祁颂的模样。
他会爱她护她、也会无论对错都站在她这边、更会让她永远都保持现在的模样,开心快乐、无忧无虑。
她仅是想着,便忍不住笑意荡漾,同母亲道:“阿娘,我想我已经找到这样一个人了。”
黑暗中,高氏的笑容滞了一瞬,缓缓敛去。
少顷,她温声回应:“我的好莹儿,你还小,有些事情你还不懂。有些人看似能庇佑你呵护你,其实只会给你带来无尽的麻烦。看透一个人,是需要时间和阅历的。”
卜幼莹不太理解:“我不懂,保护一个人很难吗?若一个人既有权力地位,又有过人的武艺,那保护一个人应该易如反掌吧?”
高氏轻笑了声:“所以我说你还小,不懂这些。有能力保护一个人,很难很难。世事无常,想要护住一个人,不是只有武艺和权力就够了的,尤其是站得越高,便越不需要武力。”
“那需要什么?”她问。
可高氏并不准备答她,只道:“傻孩子,等你再长大些便知晓了。夜深了,我们歇息了吧。”
说罢,便将两人身上的被褥往上扯了扯,填住中间的缝隙,被子里的手依旧在她背上轻轻拍打着。
见母亲已经闭眼,卜幼莹便也不好再问什么。
现下时辰确实已晚,她于是也闭上双眼,逐渐进入了睡梦中.
漫长的夜终究会迎来黎明。
今日春光正好,天边漫起第一缕青色时,院子里也响起了鸟儿清脆的啼鸣。
卜幼莹缓缓掀开眼帘,伸了个懒腰。
身旁的位置早已空空如也,母亲不知何时已经起了,现下应当已经去了厅堂。
春雪端来水盆,服侍她洗漱梳妆。
她特地让春雪给自己化了一面桃花妆,娇妍粉嫩,正合适当下的时节,也合适她近日的心情。
之后她便去了厅堂,与父亲母亲一同用早膳。
卜世邕是要上朝的人,因此比她们吃得快些,没一会儿便吃完拿上了自己的乌纱帽,与母女俩道过别后,便离开了厅堂。
可走了还没一会儿,他又折返了回来。
“爹爹,可是落下了什么?”她问道。
他没说话,只是面容严肃地望向回来的方向,也就是大门口。
卜幼莹顺着他的视线,也疑惑地望过去。
随即便见陛下身边那位太监总管,躬身捧着一道明黄圣旨,身后跟着四名禁卫,一同踏进她家门槛。
她微微睁大眼眸,心脏倏然加速跳动。
扑通、扑通.
过度的紧张让她脑袋一片空白,在无法思考的情况下,身体自然而然作出反应,与父母一齐下跪接旨。
接着,便听那位总管扬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中书右丞相卜世邕之女卜幼莹,温良敦厚、庆成礼训、贞顺娴静,言容有则,朕躬闻之甚悦。特将汝许配太子萧祁墨,命为皇太子妃。择日完婚,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1)”
卜幼莹猛地抬起头,浑身血液似凝固了般,杏眸圆睁地盯着他。
“你说什么?”她脸色煞白,怔怔地张了张嘴。
那总管以为她是高兴傻了,笑着过来递上圣旨,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您啊,就要做太子妃了!”
您啊,就要做太子妃了。
要做太子妃了。
这句话余音绕梁般在她耳边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不,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突地,她起身拿过圣旨,将其展开,逐字逐句查看上面文字。可越看到后面,她便越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如坠冰窖。
那上面,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特将汝许配太子萧祁墨,命为皇太子妃。”
无论她看了多少遍,那三个字始终都是——
萧、祁、墨。
怎会如此?
卜幼莹仿佛浑身血液被抽走了似的, 脸色苍白,双腿无力地后?退几步,嘴里?喃喃着这?四个字。
那总管见情况不对, 忙行了礼便要离去。
可方?一转身, 忽地被她扯住袖子, 听她激动问道:“您是不是搞错了?怎么会是太子?您搞错了对不对?”
一旁的卜家夫妇见状, 连忙上来拉住她。
卜世?邕给了一个眼神,好不容易挣脱开来的总管大人, 便带着其他人快步走了。
“阿娘!”卜幼莹救命稻草似的抓着高氏, “陛下和娘娘一定是搞错了, 您去帮我?问问好不好?怎么会是太子呢,明?明?应该是.”
“行了!”卜世?邕突然打断女儿的话。
随即从她手中抽出圣旨,将它整理好交给了下人。接着摆摆手,厅堂内一干人等便自觉退了下去。
他看着女儿, 侃然正色道:“圣旨不会出错。莹儿, 爹不是贪恋权势之人, 可也不会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谁更?适合你, 你不清楚, 我?与你娘却是心中明?了。你要嫁的人, 是太子没错。”
这?一番话,似刀刻、似斧凿。
字字清晰地砸在她耳蜗里?,滚油一般滴落在她心上。
那一瞬间,她明?白了一切。
泪水不知不觉蕴满眼底,卜幼莹上前?一步, 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爹爹。
张了张唇:“你们早就知道?”
对面偏首,避开她视线不发一言。
她又转头?看向高氏:“阿娘, 你也早就知道?”
对方?亦是沉默。
她怔怔的看着两人。
须臾,忽然笑了起?来,一滴挂在羽睫上的泪珠,坠在了裙摆上,晕出一道不起?眼的湿痕。
“原来你们早就知道,早就一起?计划好了,只有我?被蒙在鼓里?。我?竟昨日还在幻想.”说到此处,她停了一瞬,想起?什么似的倏地望向母亲。
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难怪您昨日说我?不懂,难怪您要堵我?的话。”她迈步上前?,紧紧握住母亲的臂膀,“为什么?你是我?阿娘啊,为什么连你也要瞒我??!”
看着女儿眼中的痛楚,高氏身为母亲,也不禁潸然泪下:“莹儿,是娘对不起?你,但娘也是为你好。你所爱慕之人并非你良配,为娘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嫁与一个轻率鲁莽之人?”
闻言,卜幼莹当?即嗤笑一声:“为我?好?明?知我?心里?有人,却强行让我?嫁给别人,是为我?好?“
母亲这?番话太过讽刺,她不由得又哂笑了两声。
笑完,眸含失望地看了两人一眼,故意讥讽道:“是啊,太子乃东宫之主,将来便是九五至尊,爹爹在朝堂上做权臣,我?在后?宫当?皇后?,多荣耀啊。”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伸来一只手扯过她。
接着“啪”的一声脆响。
卜幼莹偏着头?,发间步摇轻晃,霎时安静下来的厅堂中,只有珍珠碰撞传来轻微响动。
“谁教你这?样对你母亲说话的?她生你养你近二十年,临到嫁人还能害你不成?”卜世?邕头?一次怒形于色,对着她高声斥责。
白净的小脸上逐渐泛红,浮现出清晰的掌印。她捋了下垂落的发丝,再抬眸,眼底已似死水般平静。
只不过,尚挣扎着一丝对亲情的希望。
“那我?呢?我?不过是想嫁我?所爱之人,又有什么错?爹爹,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既是为了我?,可曾过询问我?的意愿?”
卜世?邕似乎铁了心,一贯寡言的人如今也强势起?来:“儿女婚嫁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做父亲的若是问你,那是宠爱,若是不问,也并非过错。如今圣旨已下,一切已成定局,你可以?不嫁,我?们自然也不会绑着你去嫁。你若想违抗圣旨,我?们也会陪着你,到时人头?落地,就当?是我?和你娘没教好女儿付出的代价,下辈子咱们还做一家人。”
说罢,不容卜幼莹辩驳,便兀自唤来春雪,吩咐道:“你家小姐累了,扶她下去休息。”
“呵,爹爹这?是要将我?关起?来吗?”
春雪正要往前?,听见小姐说话,又停在了原地。
卜世?邕神色冷然,沉声回应:“我?不会关你,你已经大了,应当?清楚自己该如何选择,更?应当?学?会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
言毕,她没有再说话,一双棕色瞳仁似要将他看穿一般,直直盯着自己的父亲。
那一刻,她觉得父亲是如此的陌生,仿佛自己从未认识过他。
纵然,他并不是和蔼可亲之人,可对自己也算是宠爱,连一句重话都不曾对她说过。
但如今……
她觉得自己似乎才刚刚认识他。
一旁的春雪见小姐不再言语,怕两人再次争吵起?来,便连忙上前?半拉半扶地将她带走。
回到闺房后?,卜幼莹将房门落了锁,不许任何人进入,随后?躺回床塌上一动不动。
巨大的打击让她禁不住失去生机,恍若一朵即将枯萎落败的花儿,蜷缩着无力的身躯,为自己寻求最后?一丝温暖。
忽地,她不知想到什么,原本无神的眸子骤然亮了一瞬。
随即慌忙起?身下床,推开花窗,同当?初在菀乐阁时一样,对着屋顶呼唤邢遇的名字。
下一刻,身姿挺拔的玄衣少年果?然出现在眼前?。
“邢遇,这?次只有你能帮我?了。”她伸手拽住他的衣袖,露出一双乞求的眼神,“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她其实心里?拿不准。
毕竟邢遇是父亲的亲信,不是她的,听从的自然也是父亲的命令。
可眼前?的邢遇只默了一瞬,便问道:“如何帮你?”
一刹那,卜幼莹眼底顿时又燃起?了希望。
便连忙开口:“陛下前?日将祁颂关进了重明?宫,想来就是为了今日,因此他肯定不会得到任何关于圣旨的消息。邢遇,我?知道你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宫,我?求求你,你去告诉祁颂圣旨的事?情,带他一起?出来,好不好?”
她眼眶泛红,脸上的掌印仍清晰可见,抓着他衣袖的手指紧紧攥着,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
这?不是一件小事?,若被人发现,他会被当?场射成一只刺猬。
可邢遇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道:“好,我?帮你。”
话落,她来不及说一声谢谢,便见少年双腿一曲,消失在原地。
外?面日头?正盛,光天化日之下潜进皇宫比夜里?更?难,即便是邢遇也并不轻松,好几次都险些被人发现。
好在他身姿轻盈灵活,以?往跟随卜相在战场上也没少锻炼侦察的本事?,因此顺顺利利便到达了重明?宫卧房窗外?。
他敲了敲窗。
里?面旋即传来一道男声:“谁?”
他没说话,又敲了敲。
这?回窗户开了。
“怎么是你?”看见是邢遇,萧祁颂着实愣了下。
但又立刻蹙起?眉头?,神色担忧道:“是不是阿莹叫你来的,她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倒是默契,也懒得让他想前?言了。
于是按照卜幼莹的嘱咐,将赐婚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了对方?。
起?初萧祁颂的反应同她一样,睁眼欲裂、不可置信,几乎是浑身脱力般跌坐在椅上。
他回忆起?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不对劲,从他对母亲坦白之后?她的一再拖延,到她的刻意躲避,再到那日夜宴之上宣布婚讯却隐去新郎名讳,最后?到昨日,母亲异常忧伤的情绪。
他也明?白了一切。
原来,他们所有人都在瞒着他,甚至亲手计划夺去他心爱之人,眼睁睁看着他不可得。
呵,什么最亲最近之人,到头?来都背弃了他!
一抹薄红浮上眼尾,他阖上双眸,蓦地嗤笑了声。
也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他人。
半晌,薄红褪去,再次睁眼时,眸底莫名多了一缕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看向邢遇,启了启唇:“你先回去吧,我?有一些事?必须要处理。你同阿莹说,让她等我?,我?一定会去找她。”
但他话音刚落,便遭到了邢遇的拒绝:“不行,小姐说让我?带你出去。”
“我?说了,我?会去找她的。”
“小姐说,让我?、带你、出去。”这?回他将重音放在了“我?”上。
“……”萧祁颂沉默了会儿。
不过想到他是军中之人,便也能理解了,于是道:“罢了,随你吧。不过待会儿,你可是有的是麻烦,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
邢遇未再回应他。
随后?萧祁颂翻过窗户,跟着邢遇开辟出来的路线,两人一起?顺利离开了重明?宫。
邢遇一开始并不知他说的麻烦是指什么,但看见他离开重明?宫后?直接去往了东宫,便知晓他所说的“要处理的事?情”是什么了。
彼时,萧祁墨正坐在桌案前?书写婚书。
至瘦而不失其肉的瘦金体,灵动地跃然纸上,映着大红的纸张分外?庄严郑重。更?像是虔诚的信徒,在给他心中的神明?书写祷词。
忽然一阵风刮来,携着独特的荀令十里?香。
他笔尖一顿,勾了勾唇:“这?么快就出来了,想必定是有人帮你吧。”
萧祁颂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正手持一把匕首,将冰冷刀刃对准了兄长?的颈脖。
“何必如此呢,你又下不了手。”
他回过身站起?来,眸底浸着冷冽的笑意:“我?们从一个肚子里?出来,相识二十载,你的脾气秉性我?一清二楚。祁颂,你不是会亲手弑兄的人。”
许是被戳中了心事?,他握着匕首的指骨微微泛白,随后?仿佛为了证明?自己似的,便将刀刃贴得更?紧了些。
利刃瞬时在那修长?的颈上,划出一道极细的血痕,蚂蚁大小的血珠渗了出来。
他死死盯着面前?的人,沉声开口:“为什么?”
萧祁墨稍抬下颌,眼眸微眯,反问道:“你逃脱禁卫的看守不去出宫,反而浪费时间来我?这?里?,就是为了问这?个?”
“是,我?想知道为什么。”
即便是再滔天的恨意怒意,也掩盖不住他眸底的沉痛。
他忍不住提高音量:“我?们明?明?是亲兄弟,你是我?最敬爱的兄长?,你明?知我?与阿莹两情相悦,可你为何要这?样做?!”
他想不明?白,始终想不明?白。
也许母亲的背弃是有苦难言、迫不得已,可兄长?又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明?明?从小,最疼爱自己的人就是他。
萧祁颂情绪难控,可面前?那人只是静静望着。
少焉,轻声问道:“疼吗?”
他一怔:“什么?”
“你的心,疼吗?”
他一时未反应过来话中之意,随后?便见对方?无视颈侧匕首,转身面向桌案。
萧祁墨眼眸低垂,指尖放在那红纸金字的婚书上,似乎陷入了某些回忆中。
片刻,他缓缓道:“祁颂,你自小便以?为父亲偏疼我?,其实你错了。他与母亲一样,我?们二人之间,他更?喜欢的是你,因为你最像他。”
此言超出萧祁颂的预料,他似是也没想到,兄弟会突然提起?这?个。
于是眼眶微微睁大,又喃喃了一句“什么”。
对方?自嘲般轻笑了声:“你每一次闯了祸,父亲都会罚你,可你没有发现,他从未拘束过你,所以?你才能一次又一次的闯下祸事?,让他为你一次又一次的收拾烂摊子。祁颂,你可以?放纵恣意,尽情享受遨游,可我?呢?”
他蓦地回首,一双素来温和的眸子此刻布满了愤恨与不甘,直直盯着眼前?的胞弟。
“我?只能把自己关在狭小的书房里?,与那些枯燥乏味的书籍为伍,每日每日皆是如此。因为父亲只想看见我?在那儿,他想让我?做的事?从始至终只有一件,那就是让他满意。”
萧祁墨朝他逼近一步,语气森冷:“而你呢,你却什么都有,你有他们的爱、你有自由、你还有阿莹……”
话及此处,他忽然顿住脚步,阴沉的眼神莫名柔和了几分。
“阿莹……”他喃喃。
眸中失神一霎,复又重新看向胞弟,继续道:“你来此问我?为什么,可我?也想问问你为什么。你不知道吧,我?很?早很?早就喜欢她了,在你还到处惹是生非,根本没想过情之一字的时候,我?就喜欢她了。祁颂,你为何又要抢走她呢?”
此话彻底激怒了萧祁颂,他猛地揪住他衣襟,咬牙发狠地骂道:“你放屁!明?明?是你抢走了她!她从未喜欢过你,更?没想过嫁给你!你这?个伪君子!”
萧祁墨仰首垂眸,眼含蔑视,唇角浅浅勾着笑,然后?抬起?双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一股从未感受过的力道从他腕骨传来,他蹙了蹙眉,竟有些吃痛。
接着,对方?狠狠甩开了他。
修长?的手指理了理衣襟,萧祁墨敛起?笑,黝黑的瞳仁里?卷起?森森寒意。
他薄唇轻启:“我?是打不过你,可也没你想的那么脆弱。萧祁颂,我?的心曾经疼过,如今也该你疼疼了。阿莹今后?,只会是我?的妻。”
说罢,当?即高喊了声:“来人!”
一群黑甲禁卫顿时鱼贯而入,将萧祁颂团团包围在中间。
该死,原来他早就等着了!
萧祁颂暗骂了句。
对面的兄长?则立于禁卫之中,不慌不忙道:“二殿下违抗圣令擅离重明?宫,孤命你们速将他押回。”
禁卫们齐应一声,旋即向他冲了过去。
可萧祁颂也不是吃素的,他从逃离重明?宫的那刻就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于是迅速抽出腰间配刀,三两下功夫便解决了冲在最前?头?的两个。
抵挡间隙,他不忘两指弯曲,吹响一声脆亮的口哨。
下一瞬,一位蒙着面的玄衣少年不知从何处闪了进来,如鬼魅般游窜在前?排禁卫中。
伴随着邢遇咔的一声收刀,那几个与他交过手的禁卫便接连躺倒在地。
“好小子。”萧祁颂弯唇,“看来带着你是真没错。”
说罢,新的一轮进攻又开始了。
屋子里?的禁卫越来越多,萧祁颂递给邢遇一个眼神,两人便齐齐跳出窗外?,而后?又几个借力跃上了屋顶。
此时天边火红,两人在夕阳的映衬下于屋顶狂奔,活似一卷潇洒恣意的武侠话本子。
可奇怪的是,东宫那些禁卫们并没有追来。而他们要去的朱雀门似乎也并没有提前?得到消息,宫门依旧大敞,负责把守的士兵也一切如常。
太不对劲了。
邢遇也意识到不对,于是放弃了朱雀门,带着他按照自己来时的路径,避开巡逻禁卫,翻过高耸的宫墙,这?才终于逃了出来。
天色逐渐暗了下去。
卜幼莹在闺房里?提心吊胆等待了一整日,眼看着夜色即将降临,心里?便越发焦急,忍不住在屋内来回踱步。
他们不会被发现了吧?
若是被发现,陛下娘娘断然不会将祁颂如何,可邢遇怎么办?
她越想越觉得害怕,早知应该再冷静冷静,想办法自己进宫说服帝后?才对。
正当?她懊悔之时,花窗倏忽被人叩响。
她面色一喜,连忙过去开窗。
“祁颂!”看清来人的刹那,她紧紧将他拥住。
悬着的心放下后?,眼眶里?便顿时盈满了泪,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坠着。
“好啦,我?这?不是来了吗?你瞧我?什么事?也没有,别哭啦。”他回抱着对方?,手掌在她单薄的脊背上来回摩挲。
卜幼莹仍旧呜咽着,哭了好一会儿才转为抽泣。
眼泪还没擦干呢,就急着道:“祁颂,我……?该怎么办,我?不……
“我?知道你不想。”
他捧着那张哭花的小脸,拇指擦掉她眼下的泪痕,柔声细语安抚着:“我?不会让你嫁给他的,阿莹,我?们……”
“我?们私奔吧。”
正在抽噎的少女愣住了。
刚涌出来的泪珠还挂在她下睫毛上,今早化的桃花妆早已花成一片,圆溜的杏眼红彤彤的,此刻正惊诧不已的看着他。
“你,你说什么?”
“阿莹,你没听错,我?说我?们私奔吧。”
“不行!”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我?不能与你私奔,我?们走了,我?爹娘怎么办?他们会被我?连累的!”
到了这?关头?,萧祁颂也顾不得礼节名声了,直接翻窗跃进了她屋内。
他抓着她的肩膀道:“阿莹!除了私奔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你爹娘明?知你与我?有情,却仍瞒着你定下与别人的婚事?,如此你还要护着他们吗? ”
“可这?是要杀头?的!”她挣脱开他的手,睁大了双眼看着他,“违抗圣旨是什么后?果?你怎会不知?纵然他们违背我?的意愿擅自定下婚事?,可到底是生我?养我?的父母,我?们骨肉相连。祁颂,你让我?如何狠得下这?个心?”
“你放心,我?爹不会杀卜伯父的。他们都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他定不……
“祁颂!”她忽地打断他。
方?才丧失的理智因他这?一番话,现已全然回到她脑中。
卜幼莹细长?的眉微蹙着,试图同他耐心解释:“这?里?不是濠州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萧伯父是皇帝,即使他想放过我?父母,那言官呢?百姓呢?违抗圣旨总要有个交代,到时不是陛下杀我?父母,便是我?父母自裁谢罪。”
“我……这?他倒真没想过,他向来是不懂朝中之事?的。
见状,她叹了声气,心里?越发感到绝望:“你来之前?,我?本以?为可以?商量出一个办法,可现下一想,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办法,除非.”
她顿了顿:“我?嫁给太子。”
“不行!”这?回换他立马拒绝道。
“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嫁与他人,要么他死,要么我?死!”
“祁……她面露难色,向前?一步抚摸着他的脸颊,“我?也不想。你知道的,我?这?辈子只想嫁给你一个人。”
萧祁颂目光沉痛,再次将她拥入怀中。
劲瘦的双臂缓缓收紧,眼下也只有如此,才能让二人汲取到一点温暖。
命运向来是喜欢捉弄人的,可他们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连自己也会成为命运手中的玩物。
卜幼莹紧紧圈着他的腰,鼻尖酸涩,眼眶一红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爱他,只爱他。
旁人都说他不好,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他有多么多么的好。
从小到大,他但凡得了什么新鲜东西,永远会捧过来送给她。买了好吃的,也永远会让她先吃第?一口。
有一次她说她想吃大火焖煮的河鱼,鱼卖完了,他便自己下河去捞,又在炎炎夏日闷在厨房里?,热得满头?大汗为她煮鱼。
他那些朋友说君子远庖厨,笑他是个厨娘,他没应声。可他们笑卜幼莹将来是悍妇,他便将他们各个都打得鼻青脸肿,为此还挨了他父亲好一顿打。
这?样好的人,旁人全然看不见也就罢了,可为何非要拆散他们?
她就想待在他身边,如今简单,今朝竟也成了比登天还难的事?。
卜幼莹越想,心里?便越是发痛,一张小脸不知不觉已哭成了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