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灵沼从未说过,可是扶薇看着长大的孩子,什么心事都逃不过扶薇的眼睛。扶薇不由有些?感慨,她们刚去水竹县的时候,灵沼还是个刚刚及笄的烂漫小姑娘,一年?多过去,小姑娘长大了,有了心思。
第二天?,扶薇和宿流峥一起送梅姑离宫。
灵沼眼泪汪汪地看着扶薇,哽咽问:“我能不能不走?”
扶薇擦去她眼角的眼泪,柔声道:“给你放三年?假,出去走走看看,若三年?后觉得无聊了就回来。”
灵沼想了又想,抱进怀里的包裹,用力点点头。
宿流峥皱着眉,侧过脸去看扶薇。
回宫的马车里,宿流峥终是忍不住问出来:“扶薇,你怎么对?灵沼那么温柔?对?我就没那么温柔!”
“灵沼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也是?”
宿流峥语塞。他沉默了下来。
马车辘辘往回赶。过去许久,宿流峥转过脸看向扶薇,才反应过来,问:“二者?有什么关联?”
扶薇笑出声来。
宿流峥还欲与她辩上两句,扶薇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宿流峥喉咙里的话便咽了下去。
他低下头,捧着扶薇的手在掌中,捏来揉去。
扶薇侧眸凝望着他,在心里说了句:小可怜。
回了宫,扶薇往长欢宫去,宿流峥却有政务要处理。宿流峥召见?李拓议事,李拓临走前犹豫再?三,还是劝:“陛下二十有三,是该为皇嗣多考虑了。”
生怕宿流峥瞬间变了脸,李拓赶忙强调自己没有劝他纳妃的意思,他说:“皇后娘娘体弱,应当多进补,养好身体才是。”
宿流峥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李拓走后,宿流峥陷入沉思。
其实……他知道扶薇一直在服避子汤。她不想给他生孩子吗?如果?她真不想,他要怎么办?
宿流峥心事重重地往长欢宫去。到了长欢宫,知道扶薇并不在屋内,而是去了花园看花。
宿流峥并没有去寻扶薇,而是大步朝床榻走去。他双腿垂在床下,枕臂仰躺在床榻上。
他最?喜欢这?张床了,床上有扶薇身上淡淡的香,还有两个人美?好的体验记忆。
宿流峥等了好些?时候,也不见?扶薇回来。他睁开眼睛,歪过头,视线落在床头小几上。
一种莫名其妙地驱使力,催着他起身,拉开床头小几的抽屉。
抽屉里只有一件东西?——一个黑色的木盒。
熟悉感逼来,宿流峥伸出手。他的手僵在那里,心里有一瞬间的疑惑——没经过扶薇的允许乱动她的东西?,她若生气了怎么办?
可是巨大好奇心勾着他。
我就看一眼,立马放回去……
宿流峥小心翼翼拿起那个黑色的盒子,将它打开。他盯着木盒里的东西?,愣了下神,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
扶薇的抽屉里为什么会有……
剧烈的头疼袭来,宿流峥歪着头抵抗这?种疼。
他明白了这?是宿清焉的东西?。
脑海中浮现一些?床笫之?间,宿清焉与扶薇的亲密画面?。
这?些?画面?,到底是宿流峥的想象,还是压在宿流峥的记忆深处?宿流峥分不清。
剧烈的头疼,让他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蘸碧捧着一瓶插花进来,看见?宿流峥坐在床边,她愣了一下,赶忙行礼。
宿流峥慢慢抬起眼睛,声线干涩地问:“以前,扶薇一直用这?个?”
蘸碧看向宿流峥手里的东西?,点头称是。
“她以前从不喝避子汤?”宿流峥咬着牙,再?问。
蘸碧心中一动。不管什么时候,她总是将扶薇放在心里最?重之?处,她早就看不过去扶薇日日服用避子汤。她将心一横,垂眼禀话:“是,娘娘以前从不喝避子汤。以前那个您……从不肯让她多吃一口药的。”
蘸碧回话回地胆战心惊。
院子里传来扶薇和小宫婢回来的声音,宿流峥这?才将盯着蘸碧的目光移开。
蘸碧松了口气。
宿流峥握着黑盒子的手用力到青筋凸起。在扶薇踏进来之?前,他将黑木盒收进抽屉里。
“今日这?样早回来?”扶薇眉眼含笑望向他。
宿流峥盯着扶薇的眼睛,他努力克制胸膛的起伏。憋了会儿,他才尽量用平缓的语气问:“晚上吃什么?”
“不想吃。”扶薇在窗边坐下,抱着蘸碧新?送进来的瓶花轻嗅。
扶薇晚上经常不进食,几乎成了习惯。
“我对?你是不是很差劲啊?”宿流峥突然问。
扶薇仍旧垂眼摆弄着怀里的花儿,她随口玩笑:“既知道,以后可要对?我更好些?。”
宿流峥喉间微哽。半晌,他再?说:“晚上吃些?东西?吧。”
“不想吃。”
“吃些?吧。什么都行。”
扶薇将插花放在桌上,不想听宿流峥不听地劝,她摆弄着花叶,道:“那吃茉莉糕吧。”
宿流峥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之?前他跑去跟蘸碧、灵沼学做宿清焉常做的饭菜时,灵沼曾经十分认真地说——“主?子很喜欢吃宿清焉做的吃食,尤其是茉莉糕。”
宿流峥重新?转头,看向床头小几的抽屉。
扶薇这?才觉察出宿流峥的不对?劲,转眸审视地瞧着他。她顺着宿流峥的视线看去,疑惑地看向蘸碧。
蘸碧对?她点头。
扶薇扶额,猜到宿流峥又要因为宿清焉闹脾气了。她柔声哄他:“流峥……”
宿流峥转过头盯着扶薇,打断她的话。他说:“我可真是个垃.圾货色。”
扶薇呆住。她缓了一下,才蹙眉看他:“你说什么呢?”
宿流峥长长舒了口气,将憋在胸腔里的那口气舒出。
他虽不甘心,却也能勉强接受扶薇更喜欢那个宿清焉一些?。但是他无法?接受自己没有那个宿清焉对?扶薇好。
他猛地站起身,大步往外走。
“流峥!”扶薇站起身,追上他。
宿流峥拼命用理智压着,平静地说:“突然想起还有些?政务没有处理。你晚上不用等我了。”
他快步往外走,单薄的身影仿佛落荒而逃。
他怎么可以连“对?扶薇好”这?件事上都输给了宿清焉?原来和他在一起,扶薇在受苦!
扶薇想着宿流峥离去时的背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仔细询问了蘸碧事情经过,蘸碧也一五一十将自己对?宿流峥的话转述给了扶薇。
扶薇责备地瞪了蘸碧一眼,倒也没有多责怪。
她又坐了一会儿,心里记挂那小傻子,起身去寻他。
扶薇还没走近宿流峥的宸霄殿,远远听见?了琴音。谁在抚琴?宿流峥那性子绝对?不会抚琴,可他会有兴致点伶人抚琴奏乐?
扶薇继续往前走,离得近了,她听得更真切些?。扶薇的脸色忽地变了,脚步也僵住。
紫云山之?上,宿清焉的那支曲子早就烙在了扶薇心里。
并且那支祈福曲,是宿清焉为她即兴所做。这?世间不会有第二个人完整奏出。
扶薇脸色苍白,听着熟悉的音律,木讷往前走,直至看见?他。
扶薇不敢说出那个名字。
怎么可能呢?
不可能的。
琴音突兀地断,宿清焉长眼睫轻颤,慢慢抬起眼睛。
第070章
宿清焉澄明的眸中浮着不知身在何处的疑惑。他视线环顾轻扫, 隔着花枝,与扶薇的目光相遇。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往回调, 回到了那一个雨天。
宿清焉望着扶薇,眼尾唇畔下意识浮现温润的浅笑。可是下一刻, 回荡在耳畔的雨声, 让他眉眼里的笑如云雾散去。
面前的扶薇和那一个雨天里的她,面容逐渐重叠。
撕毁的婚书、锥心的冷话?。
宿清焉的手一抖,搭落在琴弦上,碰出意乱的杂音。
扶薇望着凉亭里的宿清焉, 真切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心脏在飞快地跳动。她提裙榻上石阶, 朝他奔去,恐晚了一步, 他又要消失。
宿清焉望着她,站起身?。
扶薇踏上凉亭的最后一级石阶, 宿清焉却突然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退后, 让扶薇的脚步生生顿住。
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还是痛。
宿清焉那双眼睛永远真诚澄明,所以?扶薇一眼看得出他眼里的痛苦和挣扎。
两个?人安静地凝望,天地万物仿佛都停滞。
“宿郎不识字吗?什?么一生一世,咱们?这场露水姻缘从一开始就是一年?之期。”
“这场游戏够了,我玩够了。”
“你不会以?为我真的喜欢你吧?你这样的穷酸东西,怎么可能配得上我?”
“不过是看你长得好看玩玩罢了。”
“可再?好看的脸蛋, 看多了也会腻的。”
“以?前?骂你天真骂你傻,我是真心这样觉得。”
“夫妻?呵,你别傻了。在京中像你这样的小白脸, 我养了千千万,他们?比你嘴甜比你聪明, 也比你更会哄我开心。”
“你不过是我来江南散心一时的乐子罢了。”
“我从未对你真心真情。”
分别那一日的字字句句,在这一刻同时回荡在两个?人的耳畔。
凉风吹拂,吹动扶薇鬓发的青丝一下又一下地拂面。
千言万语埋在她心里,却不知?从何说起。
扶薇试探着往前?再?迈出一小步,宿清焉下意识又向后退了半步。
扶薇的脚步僵在那里,再?也不敢往前?迈。她望着宿清焉,心中酸涩,眼里也酸涩。
凉风忽地变大,将八角凉亭垂坠的宫灯吹得摇摇晃晃。红绳突然被吹断,被吹得挣扎欲飞的宫灯就那么砸下来。
掉落的宫灯映进宿清焉的瞳仁,他下意识地冲过去,张开双臂抱住扶薇俯身?将她完全护在怀里。
奋不顾身?,是本能。
沉重的红色宫灯磕过宿清焉的脊背,再?跌落,沿着凉亭的石阶不停向下滚去。
宿清焉抱着扶薇的手微僵,想要放开她。扶薇却立刻抬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身?。
“清焉,我已经失去你两次了。”
宿清焉听见怀里的低泣。
心脏好像被猛地一扯,宿清焉低声温语:“别哭,别哭……”
扶薇蕴在眼眶里的眼泪,在他的声音里一下子涌出来。
她都已经接受了现实,接受了那段过往只是一场瑰丽的梦,接受了再?也见不到虚幻的他。
在她接受这一切的时候,她的清焉回来了,正与她相拥。
他想后退,可是在看见扶薇有危险时还是会奋不顾身?相护。他想松手,可是扶薇落了泪他还是会放下所有先温声哄她。
扶薇泪如雨下,将脸湿漉的脸埋在宿清焉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
“假的。撕毁的婚书是我仿写的。”
还有那么多句解释,都哽在扶薇口?中。她说了这一句,仿佛已经用尽了全力。
那些愧疚重重压在她心上,已经压了太久,压得她身?心俱疲。
宿清焉手臂收紧用力抱住怀里的妻。不需要她再?解释。
“别哭,薇薇。薇薇别哭……也不用再?解释了。”
别哭了,你哭得我的心也跟着泣泪。
宿清焉轻轻抚着扶薇单薄的脊背。看来真的是分别许久,怀里的妻子又消瘦不少。
扶薇在宿清焉的怀里慢慢止了泪,她仍旧将脸埋在宿清焉的胸膛,不愿抬起湿漉的脸。
良久,宿清焉轻轻捧起扶薇的脸,他将扶薇脸侧被凉风吹乱的青丝轻轻掖过她耳后,然后目光沉静地去看这张朝思暮想的面庞。
扶薇仰着脸含泪望着他,泪眼里含着沉甸甸的相思与愧疚。
她伸手轻轻去碰宿清焉的肩,软声问:“疼不疼?”
“不疼。”宿清焉摇头。
身?体之痛,是最不值一提的痛。
扶薇转眸环顾,周围没有旁人,只有她带过来的蘸碧。她嫣然含笑:“我们?进屋子里去,让我看一看。”
扶薇牵起宿清焉的手,走出八角凉亭走下石阶。宿清焉垂眼,瞥了一眼自己的衣,好似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长衫前?襟之上绣着盘龙。
他的视线再?移到扶薇身?上,凝在凤纹之上。
扶薇回头对他笑,宿清焉回之温柔浅笑。
摔坏的宫灯躺在一边,流苏坠子被风吹得浮动。
扶薇牵着宿清焉走进宸霄殿,她拉着宿清焉坐下,立在他身?前?弯腰去解他的衣裳,小心翼翼将一侧的衣襟往后掀去,露出他的肩背。
砸下来的宫灯果然将他的肩背磕出好大一块红肿。
扶薇心疼地皱眉,立刻让蘸碧去拿外伤药。
宿清焉抬眼看着她,她的眼睫沾了泪,楚楚惹人怜。
扶薇吩咐完蘸碧,回头望过来,看见宿清焉蹙起的眉。
“怎么……”宿清焉清明的眸中浮现困惑,“怎么瘦了这么多?”
扶薇一怔,没想到他居然最先问这个?。
“没有啊。”扶薇笑起来,拉过宿清焉的手摸上她的腰侧,“你摸摸看,没瘦呢。”
宿清焉下意识地环顾,去看周围有没有人。
他这下意识的举动,却让扶薇心头又是一酸。
蘸碧很快从偏殿找到备用外伤药送进来。她神?色复杂地望了扶薇一眼,也不等她吩咐,悄声退下去,且将房门好好关?上。
扶薇拿起外伤药,抹在指腹,一点一点涂抹在宿清焉后背的红肿之处。
宿清焉转过脸看向她,轻声问:“怎么又哭了?”
扶薇吸了吸鼻子,强压着眼泪挤出丝笑来,说:“我以?前?遇到多难多苦的事情都不哭,是那个?时候不懂,原来哭出来才好受。”
眼泪又掉出来,她闭上眼睛,也难以?去止。
“薇薇。”宿清焉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将立在他身?侧的扶薇拉到他面前?。
扶薇弯下腰,扑进宿清焉的怀里,用力抱住他。将眼泪沾满他的颈侧。
宿清焉扶着扶薇的腰,让她坐在他怀里。他修长微温的手掌轻轻抚着扶薇的脊背,温声哄着:“如果哭出来好受,那就哭吧。”
扶薇抱着宿清焉,难得痛快地哭了一场。
宿清焉的手掌一直轻抚着她的脊背,他半垂着眼睑,长长的眼睫藏住眼底的悲戚。
不知?过去了多久,扶薇渐渐止住了哭。可她没有松手,仍旧抱着宿清焉,将脸埋在他的颈侧。她怕她一松手,又要失去他。
过过去许久,一个?小太监在门外禀话?:“陛下,林大人和刘大人到了。”
扶薇愣住。
小太监的禀话?声,将她从和宿清焉的重逢喜悦里拉回来。
她该怎么与宿清焉解释眼下的一切?她该怎么告诉宿清焉他其实……
若他知?道他自己只是宿流峥因执念而幻想出来的人,他会怎么样?
他会不会接受不了现实,再?次消失?
想到这里,扶薇的心立刻被攒紧,疼得难以?呼吸。她让自己冷静下来,仓皇地提声:“陛下身?体有恙,让他们?两个?先退下!”
“是……”
下一刻,扶薇听见头顶宿清焉的声音。他说:“让他们?在书房稍等片刻。”
扶薇猛地抬头,湿漉的眼睛死死盯着宿清焉。
宿清焉对她温和地笑,他说:“我不知?道他们?找我什?么事情。薇薇知?道吗?”
扶薇木然点头。最近林、刘二人正奉命修改律法。
“好。”宿清焉将扶薇脸颊被泪水染湿的青丝捻掖,“擦干净脸,和我一起去。”
扶薇心下忐忑,木然唤蘸碧打水进来。
蘸碧端着水进来,宿清焉先湿了水温,才拿着巾帕将其浸湿,动作轻柔地给扶薇擦脸。
“闭眼。”
扶薇听话?地闭上眼睛,可是下一刻,她又立刻抬起眼帘,睁大了眼睛望着宿清焉。
惶恐如惊鹿。
她又终是被宿清焉温情的目光安抚,听话?地闭上眼睛,任由他给她擦脸。
宿清焉站起身?,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衣袖。对扶薇说:“走吧。”
扶薇敛眉。她沉默地陪同宿清焉去书房,见刘、林二人。两个?臣子就修改律法之事禀告进度。宿清焉仔细聆听,一共开口?说过三两句话?。
扶薇心里很乱。她时不时望向宿清焉,眼底攀上困惑和担忧。
他在想什?么?他知?道多少?他一定知?道一些事情吧,才能这般自然接受天子的身?份。
刘、林两位大臣禀完事情退下,忍不住小声嘀咕——
“陛下今日心情不错。”
“是啊,居然没发脾气,也不半掀着眼皮瞪我了……”
书房里,扶薇望着宿清焉,小心翼翼地问出来:“你……你知?道什?么吗?”
她心里又闪过一丝侥幸,会不会他是因为有着宿流峥的所有记忆,才这般从容。
宿清焉沉吟了片刻,才说:“当初我昏迷的时候,母亲在我床畔日夜照顾时,对我说过很多话?。”
宿清焉轻笑了一声,只是这一道轻笑轻弱得仿佛不存在。
“我和弟弟是一个?人。”宿清焉轻飘飘地一句话?总结。他垂下眼睛,藏起眼底的所有情绪。
扶薇稍微有些放心了。他在昏迷时从梅姑口?中得知?了真相,并且接受了。那么他就不会再?因为真相大白而消失了是不是?
扶薇笑起来。
宿清焉也对她温润地笑。他说:“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等薇薇说给我听。”
“好。”扶薇重重点头。
扶薇起身?去拉宿清焉的手,弯眸道:“我带你四处走走看看。”
宿清焉含笑颔首。他起身?,和扶薇往外走,经过门口?时,取下坐地衣架上的棉氅裹在扶薇的身?上。
两个?人手牵着手,沿着宫里宽敞的路缓步。扶薇平日里话?不多,此刻滔滔不绝向宿清焉讲述着这大半年?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讲得十分细致。
宿清焉认真地听着,努力去接收他缺失的这大半年?。
偶有遇见宫人,一排排宫人规矩地屈膝行礼。待扶薇和宿清焉走远,宫人们?悄悄在心里感慨帝后感情可真好!
扶薇对宿清焉一直讲到黑夜拢合天地,月亮高悬。
扶薇驻足,宿清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龙飞凤舞的“长欢宫”三个?字。
宿清焉一眼认出这是宿流峥的笔迹。
哦不,是另外一个?自己的笔迹。
宿清焉望着那三个?字,轻声问:“薇薇,他对你好吗?”
扶薇愣了一下,问:“谁?”
“宿流峥。”宿清焉轻笑一声,“另外一个?我,真实的我。”
他将目光落回扶薇的身?上,看向她身?上的凤袍。
那个?人应该对她很好吧?将凤印捧来送给她。
那个?我应该对她也不是很好吧?要不然她怎么瘦了这么多?
扶薇的眼前?浮现宿流峥离开时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她轻轻地蹙眉,微微用力地去握宿清焉的手,说:“是你,从始至终都是你。”
宿清焉脸上温润不见,眼底的情绪却悄无?声息飘过天地之外。
“清焉!”扶薇握着宿清焉的手有一点抖。
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扶薇如今却是真的怕。怕这短暂相逢一场梦。
怕第三次失去宿清焉。
宿清焉捧起扶薇的手,拢在掌中轻轻地吹。他抬起一双干净的眸子望她,蕴笑轻问:“冷?”
她的手那么凉。
“清焉,你能不能不要再?消失?”扶薇将声音放得极轻,怕惊扰拨乱反正的神?明。
“我从未想过离开你。”宿清焉对她笑,月光洒在宿清焉的眼睛里。
说好了一生一世,必然拼尽全力走到白首。
可是,他只是说未想过。
宿清焉不敢给承诺。
因为,他只是个?虚无?的幻象。
扶薇回头, 见宿清焉向来端正的脊背微弯,面浮痛苦之色地撑着自己的头。
“清焉!”扶薇大惊,慌忙扶住他?。
宿清焉晃了?晃头, 缓解山峦崩塌的头疼。他?努力扯出一丝柔和的笑望向扶薇道:“没事了。”
扶薇也努力挤出一丝笑,温柔望着他:“回去吧。”
两个人手牵着手回到长欢宫, 默契地谁都没有再开口?。
他?们像两个贼, 在偷窃这?不知何时会结束的重聚欢愉。
早已夜深,天地间漂浮着寒气。可是两个人都没有睡意,扶薇偎在宿清焉的怀里?,宿清焉手臂环过她的腰身, 将她的手握在掌中。
于宫中携手渡步时, 他?们两个已经讲过太多的话。如?今在只有两个人的寝殿内,扶薇与宿清焉却都没有再说话, 享受着这?一刻相拥的静谧。
远处的更漏声提醒着软塌上的两个人已是进入子时。
宿清焉垂眼望向扶薇,道:“时辰不早了?, 我们睡下吧。”
扶薇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 没有接话。
她记得梅姑向她解释宿流峥发病时曾经随口?说了?句——有时候她也不知醒过来的人是谁。
“我不想睡。”扶薇说。
实则,她不敢让他?睡。
“好。”宿清焉微笑着答应,“那我给你诵话本吧。”
扶薇点头说好。
宿清焉去取了?话本过来,重新坐在软塌上,翻起书册,隽声给她读。
扶薇认真地听。可她再怎么认真, 也必然要走神。她盯着宿清焉垂眸的清隽面容,纵他?的唇开开合合,扶薇也只闻其声, 不知他?说的是什?么。
看着宿清焉开合的唇,扶薇忽然吻了?上去。
这?具身体, 她夜夜相拥,可今晚因?为是宿清焉,明?显又变得不一样了?。
宿清焉手掌扣住扶薇的后腰,将她托捧在怀里?。他?垂眼看向扶薇。
薇薇,于你而言,或许我日日在你身旁。可于我而言,我们分别太久,思念沉重。
宿清焉再深看扶薇一眼,合上眼睛,紧拥她在怀,俯身深吻。
扶薇的身子软下来,她的吻从?宿清焉的唇角滑落,全部?的力气靠着宿清焉的胸膛。宿清焉喉结微动?,压着欲,站起身来,抱着扶薇往床榻去。
他?将扶薇轻轻放在柔软的床褥上,下意识地看向床头小几。眼底压抑的欲忽然一滞,理智让他?眸中浮出一抹清澄。
半年?多了?,他?买的东西还在那里?吗?不仅时间久远,甚至这?里?已是皇宫。
她应该没有带回来吧?
若她带回来了?,应该……也被那个人用掉了?吧……
宿清焉心中生了?怯,不敢伸手去拉开抽屉。
“清焉?”扶薇坐起身,挑幔望出来。
宿清焉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
扶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道:“有的。”
宿清焉这?才去拉抽屉,瞥见里?面熟悉的小黑盒。那一瞬间的心情,让宿清焉说不清是什?么。
因?为宿流峥没有用而松了?口?气?可这?又是什?么掩耳盗铃的想法?扶薇如?今是皇后,即使他?们没用这?个盒子里?的东西,也用了?别的。
甚至,在江南小镇时,他?们……就有过。
夜风吹来扶薇身上的雅香,将宿清焉的思绪吹走。他?从?黑盒子里?拿了?一个,坐进床幔之?中。
二人相对而坐,宽衣解带。
扶薇忽拿过宿清焉手里?的东西,帮他?戴。她柔软的手相碰,让宿清焉心与身皆战.栗。
扶薇故意轻轻捏了?他?一眼,抬起一双涟漪柔红的眸脉脉望向宿清焉,柔声轻语:“如?果我没从?江南带过来,身边恰好没有呢?久别重逢,郎君也会忍着吗?”她的手隔着鱼泡轻轻地又抚了?一下。
宿清焉眼睫剧颤,他?将扶薇压在床褥上去吻。
没有心力回答她的话。
相叠近整夜,天将要亮时两个人才分开。扶薇困乏地睡去,只睡了?一刻钟猛地睁开眼睛惊醒。她怯然转眸望向身侧的宿清焉。
宿清焉温柔地对她笑。
他?伸手,轻轻拂去扶薇脸颊上的青丝,温声:“我不睡。”
扶薇心里?一动?,明?白了?他?果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可这?世上哪有不睡觉的人呢?今夜不睡,明?天后天呢?
扶薇凑到宿清焉的怀里?,亲亲他?的唇角,柔眸相望:“睡吧。我们一起睡。”
有些事,不是逃避就能一直避。
四目相对,宿清焉看懂了?扶薇的心意。他?点头说好,在扶薇的额头回了?个轻柔的吻。
两个人在天亮之?前的黎明?之?分相拥睡去。
两个人都睡得很沉。
不管什?么结果,他?们都会一起面对。
天光大?亮,秋末的暖阳温暖着被寒夜侵蚀一夜的天地万物。
扶薇在温暖里?苏醒,她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睡在她身边的熟悉面庞。
她并不知道身边人现在是谁。
本就是一个人,过分纠结似乎有些可笑。可扶薇还是更盼着醒过来的人会是“清焉”,因?为她与他?分别太久团聚太短。
可扶薇又会担心,倘若醒过来的真的是“清焉”,是不是代?表他?那几乎已经痊愈的病症又发作了?。
孙太医说,他?那分裂之?症若持续下去,会伤身损寿……
宿清焉在扶薇担忧的目光里?醒来。他?睁开眼,对扶薇温润浅笑。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扶薇拉了?拉被子,将她光裸的肩头遮好。
扶薇将那些对“他?”身体的担忧先?抛下,放纵自己欢喜于醒来的是“清焉”。她凑过去,轻轻地亲他?的唇角。
接下来的时候,扶薇每日都是一边享受着与宿清焉的团聚,一边担忧他?的身体。
十余日后,扶薇知道不能一直逃避,请来孙太医,给宿清焉诊治。
孙太医号脉许久,最终也是束手无策地摇头,只是开了?两副药。一副安神的汤药让宿清焉每晚临水前服用,再开一副止痛药,若宿清焉头疾再犯时服用。
蘸碧送孙太医出去,殿内只扶薇和宿清焉两个人。
宿清焉望着扶薇,问:“你可是希望流峥痊愈?”
流峥的痊愈,他?的消亡。
扶薇愣住。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若是半年?前,在她要离开水竹县的时候知道了?宿清焉和宿流峥的秘密,她一定会狠心想法子除掉宿流峥,只留下宿清焉,管他?是真还是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