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夕,新上任的右丞求见扶薇,言辞恳切地希望扶薇身为?后宫之主?之后能够为?皇嗣着想,劝说陛下广纳后宫,莫要再像太上皇那般——专情到连皇嗣也不顾,导致朝堂动荡。
扶薇正坐在荷花池旁边,捻着鱼食洒进?池水里,看着锦鲤们争相抢食。
她没有应下,而是道:“苏大人还是写折子奏请吧。”
“这……”右丞五官皱巴起来,“陛下不听臣言……”
“他不听你的,就会听我的了?”扶薇挑眉看他,“苏大人怕死,我就不怕死了?”
苏右丞语塞。他还想说陛下哪里舍得您死啊!您可?是陛下当众跪地脸面都不顾求娶到的皇后啊!可?他再一抬眼看向扶薇眼底蕴含的冷意,后脊顿时一凛。
他怎么就忘了,面前的人不仅是即将?成为?六宫之主?的女人,也是曾经执政多年的长公主?。
“参见陛下。”不远处的几个宫婢齐齐屈膝行?礼。
右丞的后脊觉得更凉了。
宿流峥走到扶薇身边,瞥一眼右丞,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臣、臣……”
扶薇慢悠悠地将?手里最后一点鱼食洒进?池水中,道:“苏大人说他家里有几株长得不错的荷花,打算孝敬我。”
苏大人惊愕地看向扶薇。这……算不算欺君之罪?
宿流峥不耐烦地说:“哪那么多废话,还不赶紧快去拿!”
“是、是……”苏右丞也顾不得是不是欺君了,借着扶薇的话,躬身快步退下。
宿流峥再转脸看向扶薇,立刻换上一张笑脸。他在扶薇面前蹲下来,动作自然地握住扶薇的手,道:“别在这里喂鱼了,走,咱们去选婚服!”
“婚服不都是一样的?礼部不会出差错。”
宿流峥脸上的笑,顿时消了大半。
“好。”扶薇改口,“同你去选。”
宿流峥的笑容突然又笑进?了眼底。
宿流峥让人裁制了多套婚服,带着扶薇一套套试衣挑选,他不是嫌这不好就是嫌那不好,都满意了,又会嫌两件婚服放在一起不像一套。
扶薇懒洋洋地靠坐在软椅里,看着他专心?挑选的样子。
“你觉得呢?”宿流峥看过来。
帝后婚服,所有绣娘加工加点精心?制作,呈上来之前必然仔细查看过每一个细节,选哪一件都没有问题。扶薇本想随便选一套,结束这枯燥的挑选,可?是瞧着宿流峥上心?的样子,她忽然一阵恍惚,想起曾经与宿清焉成婚时的草率。
她起身走过去,亦专心?挑选起来。嫌这个不够好看,嫌那里不够精致。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终于挑出来一套满意的婚服,却并非直接采用,而是提出了多处需要改进?之地,让其?拿回去,让绣娘一一修改增色。
十月二十六,帝后大婚。
一大清早,扶薇早早起来梳洗打扮。长欢宫里今日格外热闹,宫婢们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笑。
扶薇往日装扮总是很简单,喜欢穿深色、素色,首饰戴得也少。今日大婚,终是可?以隆重打扮一番,这可?乐坏了蘸碧和?灵沼。
“殿下这张脸,总是素着实在浪费。今日可?以好好发挥我精学?多年的手艺了!”蘸碧一边说着,一边撸了撸袖子。向来文静的蘸碧难得这样说话。
灵沼在一旁笑细细地翻看首饰。“哪个都好看!哪个都想给?殿下戴上!以前就想把这世上最好看最亮晶晶的头饰都戴在殿下头上呢!”
扶薇眉眼间也染上几许柔笑,哄着她说:“那今日就听你的,你挑什么我戴什么。”
“好!”灵沼将?所有的首饰盒翻开,精心?挑选。
看着她扒拉出一支又一支珠钗步摇,扶薇无奈地笑:“你这是要我戴上几斤啊!”
“不管!反正殿下答应了的!”灵沼笑嘻嘻地继续挑选。
蘸碧给?扶薇梳好了云鬓,先拿起凤冠来给?扶薇戴。纯金的凤冠蘸碧拿在手里都觉得重,可?戴到了扶薇头上,只见扶薇仍旧端坐纹丝不动,细长的颈仍玉立。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灵沼将?早选好的珠钗首饰都捧给?蘸碧。
真给?扶薇佩戴的时候,蘸碧并没依着灵沼把所有亮晶晶的首饰都往扶薇头上插,而是挑选了与扶薇今日衣着、妆容相宜的首饰。
扶薇望着铜镜里的自己,逐渐珠钗琳琅的模样。
“怎么样?”蘸碧询问扶薇的意见。
扶薇望着铜镜上的一支金镶玉凤朝云簪,道:“换一支簪子。抽屉里面的那支。”
蘸碧有些疑惑。她目光下意识落在铜镜下的小?抽屉上,转瞬了然。她将?扶薇鬓上那支凤簪取下来,拿出小?抽屉里的那支并蒂莲簪戴在扶薇发上。
身后围着几个小?宫女,好奇是什么样的宝贝被皇后娘娘格外重视。一定?比那支凤簪还漂亮!可?是当蘸碧将?那支并蒂莲簪子戴在扶薇鬓上时,几个小?宫女都不由呆了呆。
好普通的一支簪子啊!尤其?是和?凤冠挨那么近,尤显得黯然。
凤鸾玉车到了,小?宫女们来不及多想,赶忙忙碌着起来,端起早已准备好的红绸篮,篮子里装满了鲜花和?糖果?。
扶薇起身,扶着蘸碧的手往外走。满鬓琳琅随着随着她的走动烨烨浮光,照亮她沉鱼落雁之容。曳地的裙摆缓缓展开,显出金丝祥凤傲人之姿。
扶薇登上凤鸾玉车,离开长欢宫,往前殿去。穿着红裙的宫婢们走在凤鸾玉车两侧。
车过留香。飘落的花瓣翩落的形态也轻盈愉快。
扶薇坐在车里,望着无比熟悉的红墙宫闱。一路走来,她想过自己的很多个下场,唯独没有想到自己会换一个身份,余生都住在这座宫殿之中。
她曾经对这皇宫敬畏,甚至畏惧。如今换了心?境,再看这座巍峨皇宫,才品出些壮丽与荣耀。
凤鸾玉车终于到了玉阙台前,文武百官早已恭候多时。宿流峥一身绣龙喜服,立在玉阙台之上。看见凤鸾玉车的那一瞬间,宿流峥眉宇之间的不耐烦一扫而空,只剩欢喜。
凤鸾玉车停,扶薇将?手递出去搭在蘸碧的小?臂上扶着下了车。
按照章程,她会走上这一节节玉阶,到达玉阙台之上,与宿流峥一同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扶薇刚迈出一步,就见高台之上的宿流峥突然小?跑下来。
扶薇愣了一下。
他……他果?然又不听话!
文武百官偷偷目光交流,皆是无奈地轻摇头。
蘸碧询问地望向扶薇,扶薇看着从高台之上一路小?跑下来的宿流峥,她神色不变,继续迈着从容端庄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前走。
宿流峥奔到扶薇面前,高兴地朝扶薇伸出手。“这么高的台阶,哪能站在上面看着你自己走?我要和?你一起走上去!”
扶薇唇畔浮现一丝浅笑,她先将?宿流峥跑歪了的腰间玉佩流苏拢顺,才将?手递给?他。
蘸碧垂首退到一旁。
宿流峥不喜欢皇后独登高台走到帝王身边的臭规矩,他就要和?扶薇携手一起走。
两个人并肩携手登高台。
宿流峥转过脸看向扶薇:“你凤冠好重。沉不沉?若是脖子酸了就拿下来。”
“我拿下来,你给?我捧着?”扶薇轻声问。
“行?啊。别说给?你捧着,我替你戴都成!”
扶薇唇畔的笑愈深,她说:“好好看路。”
“哦。”宿流峥嘴上答应,眼睛却还盯着扶薇。
“真好看。”他发自肺腑地感慨。
扶薇怀着端庄得体的微笑目视前方,没有再接话。
两个人登上高台,李拓捧着凤印走过来,双手捧给?宿流峥。宿流峥接过来,再开开心?心?地捧给?扶薇。
在扶薇伸手接过的那一刻,玉阙高台之下的文武百官和?所有宫人齐齐跪地行?礼,高呼千岁。
在那一声声盘旋的颂词中,扶薇握紧了手中的凤印。
宿流峥望着扶薇笑,他的视线落在扶薇鬓上的那支并蒂莲玉簪之上。为?什么觉得这般熟悉?他多看了两眼,那种熟悉之感越来越浓,却又想不起来。
扶薇低声提醒:“看前方。”
宿流峥这才收回目光,和?扶薇一起接受群臣跪拜。
而后宿流峥牵着扶薇走下高台,再扶她登上金銮车,在簇拥下出宫,车队穿过京城主?道,接受百姓的瞻仰跪拜。
扶薇知道从今日起宫里宫外又会有许多关于她的流言,不过她早就不在意这些。
她偏过脸去看向宿流峥,将?飘到他身上的花瓣捡起扔出车驾。
宿流峥握住她的手,两个人相视一笑。
人群里,祝明业远远望着帝后车鸾远去。他才处理完江南的公务赶回京城,赶上了今日扶薇的大婚。祝明业苦笑,笑老?天爷还知道让他及时赶回来。
他垂头丧气地转头,看见垂头丧气的林芷卉。兄妹两个人对视一眼,相望叹了口气。不需要言语,兄妹二人默契地并肩踏入就近的一家酒馆,进?了个安静雅间,借酒消愁。
酒过三巡,祝明业重重叹了口气,道:“你还能进?后宫当妃子。我嘛,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林芷卉摇头:“我不想进?宫了。”
祝明业意外看她:“你给?我写的信里不是还高兴地说和?你流峥哥哥京中重逢,你有机会进?后宫当妃子了?”
“陛下跟他父皇一样都是大情种,宫里根本不会有别的妃子。”
祝明业笑笑,点头赞同:“能干出当众下跪求娶这种事?情的皇帝,怎么可?能不是个大情种。”
林芷卉双手托腮,感慨道:“而且我也想通了,其?实我根本就不了解流峥哥哥,是救命之恩让我念念不忘。与其?眼巴巴凑上去,还不如找个喜欢自己的人。我怎么就不能有一个也宠着我的夫君?我才不要当个陪衬挤进?别人的故事?里,我要找个对我一心?一意和?我情投意合举案齐眉的夫壻!”
祝明业抱拳,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祝表哥也能找到个琴瑟和?鸣的意中人!”林芷卉举杯。
祝明业发自内心?的感慨自己当真不如表妹的心?怀,他认真点头,举起酒杯。
酒杯相碰,清脆一声响。
前缘过往都成空,自此?以后开始新的人生篇章。
扶薇向来重体面,尤其?是这样隆重的大场合。灵沼问她凤冠重不重时,她说还好。宿流峥问她累不累时,她说不碍事?。
可?走过了一整日的流程,回到长欢宫,沉重的凤冠被蘸碧取下来,扶薇立刻去揉酸疼的脖子。她连婚服都没脱,疲惫地偎靠在躺椅上。
宿流峥蹲在她身边,皱着眉帮她将?馒头的珠钗首饰取下来。他抱怨:“戴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他随手一扔,就将?刚从扶薇头发上取下来的一支步摇扔到地上去。
扶薇看在眼里,赶紧把鬓上那支并蒂莲簪子拿下来递给?了蘸碧。然后她才软声道:“今日别摔东西。”
宿流峥像是想起了什么,赶忙将?扔到地上的步摇捡起来,他仔细看了看,回头对扶薇笑:“没摔坏!”
他将?步摇递给?蘸碧,走到躺椅前,帮着把扶薇外面沉重的婚服脱下来。
“还不能脱。”扶薇说,“晚些时候还有晚宴呢。”
“去个屁!”
扶薇蹙眉。宿流峥自知又说了浑话,立马抿了唇。不过他的主?意并不改,弯下腰将?扶薇抱着来,抱她去床榻上。
扶薇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宿流峥把扶薇放下,拉过一旁的薄被给?她盖。
“还好陛下习惯了抱人,不会再被扛着走了。”一想起那种脑袋朝下的眩晕感,扶薇唏嘘地拧眉。
“说过了,不许那么叫我!”
“好。”扶薇眼尾嫣然,“流峥。”
宿流峥看着扶薇轻挑的眼尾,心?中有细羽扫过,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靠近扶薇,想要亲吻她。
可?是知道殿内还有好几个宫婢,理智生生将?他拉回来。宿流峥舔了下嘴唇,强压下亲吻扶薇的冲动。
扶薇几乎一眼就能看懂他的心?思,她勾了勾唇角,问:“晚宴真的不用我去,你自己去吗?”
宿流峥点头:“你好好躺在休息,睡饱睡够,然后等我回来。”
……那样才有精力洞房。
四目相对,扶薇瞧见宿流峥眼底的火苗,洞察了他的心?思。她轻轻转眸,压下眼底的笑意。
宿流峥垂下眼,看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
一整日,他们握在一起的手都很少分开。每次刚分开不久,又会重新握在一起。
宿流峥指腹轻轻抚着扶薇的手背,说:“扶薇,我觉得我人生圆满了。”
扶薇忍笑:“身为?天子,若还不得圆满,那还让不让别人活了。”
“还差一点。”宿流峥道,“给?我生个孩子!”
扶薇眉眼温柔地望着他,她沉默着,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宿流峥还在畅想着美好的未来,说:“不管男女都行?,然后把皇位丢给?他。我带你游山玩水去!”
扶薇跟着想象了一下。游山玩水?那曾是她在政务繁忙时的向往,可?去年真的去过一些地方,倒也没觉得四处游赏多么有趣味。
去哪里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身边人是谁。
“时间不早了,你去吧。”扶薇道。
宿流峥本能地皱了下眉,攥着扶薇的手不肯松。
扶薇问:“若你觉得无聊,我陪你去?”
“不。你休息。”宿流峥终于放开了扶薇的手,三步一回头地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他又大步折回来奔到床榻旁,俯身靠近扶薇,低声道:“你真的不亲我一下啊?”
扶薇视线越过宿流峥,看向远处垂首的几个宫婢。虽然宿流峥声音压低,可?扶薇知道那几个宫婢一定?听见了,正憋笑呢。
她无奈地望向宿流峥。是宿流峥打算直起身之前,抬手攀上他的肩,将?一个柔软的吻落在他的唇角。
宿流峥走得时候,尾巴都要翘起来。
扶薇目送他走远,唤来蘸碧。她起身下榻,梳洗卸妆,才重回榻上睡去。
这一整日的折腾,扶薇确实疲乏得厉害。躺在榻上没多久,便嘴角噙笑地睡去。
她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原以为?睡一会儿?自己就能醒来,也没吩咐宫人唤醒她。
宿流峥参加完晚宴,迫切地回来,奔到床榻旁时,扶薇仍旧熟睡着。乃至宿流峥后来上了榻,抱住她,她仍旧一无所觉。
宿流峥垂眼,看着怀里的扶薇。
整个晚宴他都心?不在焉,根本不想听那些臣子的废话、更不想看那些无趣的表演。他只想飞奔回来,和?他的扶薇亲热。可?一想到婚宴不可?缺,若他早归,扶薇许是会不高兴。他只能枯坐高处,干熬着。
看着枯燥乏味的表演时,宿流峥满脑子都是想着和?扶薇洞房的场景。
他连敬来的喜酒也不曾饮一口。生怕酒味儿?被扶薇不喜,坏了洞房的兴致。
宿流峥熬啊熬,终于熬到了晚宴结束,他几乎是一路狂奔归来,迫不及待地想要洞房。
可?是扶薇睡着了。
宿流峥心?里的那团欲.火烧啊烧,快把他自己烧成了灰。
看着乖顺偎在他怀里睡熟的扶薇,宿流峥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脸。
要不要弄醒她?
真想不管不顾,扯去她的寝衣横冲直撞。可?是宿流峥不争气地低下头,将?一个克制的轻吻落在扶薇的额头。
浅浅的一个吻,本是解渴之用,却是火上浇油,让宿流峥的心?里更是艰难痛楚。
宿流峥难受地哼唧了两声,低下头去,身体往下挪,将?脸埋进?扶薇的颈侧,深深地吸一口她的香。
扶薇在睡梦中细微地发出一声低柔呓语。
宿流峥顿时不敢乱动,也不敢再发出声音来,怕将?她吵醒。不多时,扶薇重新沉沉睡去。
原来克制是这样难捱。
宿流峥埋在扶薇的颈侧,咬牙切齿地委屈道:“扶薇,你给?我记住了!你欠我一场轰轰烈烈的洞房!”
宿流峥的威胁卷在夜色里,扶薇可?听不见。
第二天一早,扶薇迷糊醒来,她揉着眼睛睁开眼,一下子看见宿流峥凑到她面前的放大的脸庞。
扶薇愣愣看着他,尚有些困顿地迷糊,有丝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
“哼!”宿流峥重重冷哼一声,将?扶薇勾在他脖子上的扒拉开。他气冲冲地下床,拿起外衣一边往身上披,一边往外走。
“你上哪儿?去?”扶薇坐起身来。
“上早朝!”宿流峥走得头也不回。
扶薇困惑地揉了揉额角,困倦彻底退离。她看再一眼大红色的床褥、床幔、桌上的龙凤喜烛,还有随处可?见的囍字,恍然。
她居然一直睡到这个时候?
扶薇唇畔勾出一抹柔笑,终于明白了宿流峥一早上为?何气成这样。
知道他生气的原因,扶薇反倒不急了,重新懒倦地躺回床榻。再看一眼装扮大红一片的屋内,重新闭上眼睛,再小?睡一会儿?。
宿流峥没有招人进?去伺候,直接自己气冲冲地走了。他还没走出长欢宫,经过荷花池时,偶然听见两个小?宫婢的议论。
“皇后娘娘为?何要换上那支普通的簪子,而不是戴先前灵沼姐姐给?她挑的那支?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嘛,你不是说你打听到了吗?”
年纪稍大些的宫婢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她压低声音,解释:“我也是从跟着皇后娘娘去江南的侍卫里听来的,听说那支并蒂莲红玉簪,是皇后娘娘在江南的时候,有个很重要的人送她的。”
“很重要的人?谁呀?”小?宫婢追问。
年纪稍长的宫女摇头,她也不清楚。
宿流峥愣住,眼前浮现扶薇云鬓上的那支簪子,又想起他扔扶薇头上首饰时,扶薇唯独摘下那支簪子让蘸碧收起。
很重要的人。
宿流峥莫名就是知道了那支簪子是宿清焉送给?扶薇的。
他连早朝也不去,转身冲回寝殿。
扶薇闭着眼睛还没睡沉,听见气势汹汹的脚步声,她疑惑睁开眼。
宿流峥已经冲到了她面前,双手握住扶薇的肩膀,他几乎不能克制自己手上的力道,将?扶薇握疼。
“怎么了?”扶薇茫然望着他。
“你、你还是把我当成他!”宿流峥怒不可?遏,“你是不是以为?在和?他成亲!”
扶薇皱眉:“谁?”
扶薇眼睁睁看着宿流峥的眼白迅速泛红。
“你满脑子里只有他!你在回忆和?他的婚仪!你不管不顾地睡去,是因为?你已经和?他洞房过了!”
扶薇终于听懂了。她不可?思议地望着宿流峥:“你说……清焉?”
“你还敢提他!”宿流峥几乎是吼出来。把愤怒和?憋了一晚上的委屈一起吼出来。
他恨声质问:“你心?里的人到底是谁?你到底更喜欢谁?”
扶薇看着他掉下眼泪,赶忙抬手去捧他的脸。
“怎么又哭了?”扶薇蹙眉,柔声去哄,“是你,都是你啊。清焉也是你啊。”
“不是!”宿流峥委屈地泪流满面,“他是他,我是我!不一样!”
总不能看着他哭看着他闹,由着他不去早朝了,扶薇撑着坐起身,抱住宿流峥,轻轻抚着他的后脊,温柔哄他:“别哭了。好,喜欢你,喜欢你行?了吧?”
“你哄骗人!你、你……我……”
扶薇捧起宿流峥的脸, 去吻他的眼睛。他湿漉的泪沾在她的唇上,她尝到一点点的咸。
在她这?一吻之?下,宿流峥逐渐被安抚下来。他不再大呼小叫, 也不再?用力抓着扶薇。可是他望着扶薇的泪眼,仍旧带着气恨。
扶薇起身下榻, 走到一旁去拿巾帕, 仔细给他擦眼泪。她无奈地皱眉,道:“一会儿到了早朝上,可不能让臣子们瞧出你哭过。”
扶薇真是犯难。
按理说,宿流峥不是个安分待在家里的人, 可烈日偏爱他, 不会将他晒黑。他的肤色很白,比许多女郎还要皙白。这皮肤白也有皮肤白的坏处, 比如哭过之?后眼睛一圈都是红的,很久不消, 十分明显。
“你一会儿……”
扶薇的话还没说完, 宿流峥扭头就走。孤傲的背影上大写着他还没消息。
扶薇走到门口,目送他走远,失笑摇头。
她曾困在很长一段时间的迷茫里,不能接受放在心里的那个人是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可两个人截然不同的表象之?下,偶尔展现出来的共性让扶薇慢慢接受现实。
如今她已然接受前尘与眼下,都只是一个宿流峥。她只是喜欢上了一个有些?特别的人罢了。
她换了心态, 如今再?见?宿流峥因根本不存在的宿清焉发脾气,她竟是生出了丝趣味来。
扶薇摇摇头,转身回到房中。许是最?近有些?劳累过度, 她身上有些?不舒服。
扶薇担心臣子看出宿流峥哭过,其实是她多虑了。宿流峥到了朝堂上, 绝不是那个面?对?她时哭唧唧的人,他脸色一寒,发红的眼眶被朝臣看在眼里,只会觉得猩红可怖。
群臣战战兢兢,禀事都要提心吊胆。
扶薇早膳没吃几口。她没味道,却也逼着自己吃了两口垫垫胃口,这?样才能喝药。否则空腹吃药更难受。
她喝过药,蘸碧接过空碗,犹豫着问:“娘娘,日后还日日备着避子汤吗?”
蘸碧知道扶薇昨天?很早就睡了,今晨不必服用避子汤,那么以后呢?今非昔比,扶薇如今已经是皇后,身为皇后怎么可以次次都用避子汤呢?
可是避子汤伤身,生育更伤身啊!
扶薇沉思了一会儿,让蘸碧仍旧先将避子汤备着。她又让蘸碧派人请孙太医过来,给她调理身体。
她希望身体再?好些?的时候,在能够承受生育之?痛时,再?停避子汤。
宿流峥在外寒了一整天?的脸,回到长欢宫时仍旧冷着脸。
扶薇正在描绘一幅白鸟图,她抬眸望向杵在门口的人,嫣然一笑,语气柔和:“这?么晚才回来?”
宿流峥在她这?温柔一笑里,暖了心窝,也暖了脸色。他收了收脸上戾气,走到扶薇身边。
“还有一点就画完了。”扶薇重新?低下头,继续去描绘。
宿流峥拽了一把椅子过来,紧挨着扶薇坐,看她弄丹青。
他难得安安静静坐在那儿,扶薇转眸望他一眼,才继续描绘。
蘸碧从外面?进来,刚迈过门槛,就见?帝后并肩坐在画卷后。蘸碧一阵恍惚,险些?认不出那个安静的人是宿流峥还是宿清焉。
再?看一眼一对?璧人,蘸碧退出门外,悄声避开,不忍打扰二人这?样宁静温馨的一幕。
夜里,宿流峥如愿将昨天?晚上欠的洞房补回来。扶薇知他心里不痛快,完全纵着他,任他翻来覆去予求予夺。
宿流峥覆在扶薇的身上,歪着头去看床头小几。他突然问:“扶薇,你在抽屉里放了什么?”
扶薇睁开迷离的眸,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轻声道:“没有东西?。”
“可我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没有。什么都没有。”扶薇捧起宿流峥的脸,辗转动情地亲吻他。
宿流峥在扶薇主?动的亲吻中逐渐沉沦,脑子里只有扶薇,没有余力再?想其他。
接下来的十多日,二人蜜里调油。清晨,宿流峥去上早朝时,扶薇仍旧睡着。待他下了朝回来,扶薇已经起身,和他一起批阅折子。宿流峥总是要抱着扶薇,才肯专心去处理折子。
夜里,鸳鸯交颈抵死缠绵。
日日夜夜。
一切都朝着美?好的未来走去。
梅姑临走前,将亲手做的衣裳拿给宿流峥。原先在江南小镇,日子清贫,她虽会给儿子做衣裳,却都是用最?廉价的布料。这?次随宿流峥回来,自进宫那一日起,梅姑就做好了离宫的打算。所以自进宫那一日起,她就开始给宿流峥做衣裳。
到今日,一年?四季里里外外的衣裳,给宿流峥缝制了近二十件。
宿流峥抚摸细密的针脚,说:“缝得这?么好,我怎么舍得穿。”
梅姑笑:“这?话说的,你从小到大,穿的衣裳不都是我缝的?”
“那都是捡我哥剩下的。”宿流峥脱口而出。他并不觉得这?话有错,也不觉得这?样不好。捡哥哥的旧衣穿,他没觉得不妥,只当理所应当。
一旁的扶薇听见?了,却转眸望向他。
宿流峥口中的哥哥,是那个十岁死于虎口的宿清焉,并非扶薇认识的那个“宿清焉”。
扶薇听进了心里,第二日独自去找梅姑说话,闲聊之?后,语气随意地提起:“流峥说他小时候总是捡他哥哥的旧衣?”
梅姑神色一黯。
扶薇以为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可梅姑却点了头。梅姑叹了口气,道:“流峥自小身体就好得很,很皮实。可他哥哥病弱,凉风一吹就病倒了。我确实偏心。”
“原先他们两个刚出生的时候,身体都还好。是我带着他们逃走……跳江的时候,差点让清焉丢了性命。虽然把他救了回来,可他体质一直很差……”
说起旧事,梅姑心里既有对?长子的愧疚,又有对?小儿子的歉意。人心不是秤,手心手背也有一软一硬。在日子清贫的情况下,两个孩子若是一个病弱,且是自己造成了他的病弱,心中有愧。偏心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这?不是努力一碗水端平就能解决的事情。
扶薇大致懂了,忽觉得宿流峥是个很善良的人,也很容易满足。
扶薇没有再?追问。她转移了话题:“母亲想回水竹县吗?”
梅姑点头,“在那里住了十几年?,对?那儿的山山水水都熟悉,也有了感情。”
扶薇道:“除了流峥让您带着的下人,把灵沼带着吧。”
“不不不。”梅姑立刻道,“我知道她和蘸碧都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哪能让她跟我走?”
扶薇含笑摇头:“不是我觉得她好用让她照顾母亲,而是那孩子的心落在水竹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