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大?半年?,她与宿流峥的相处。让她已经有些无法将宿清焉和宿流峥彻底割舍开。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人的两面。
纵使性格和习惯大?不同,可他?们总会在某些细节之?处本能的相似。
她通过宿流峥,看见了?宿清焉完美表象下的压抑。
她也通过宿清焉,知道了?宿流峥阴邪表象下的淳善。
事到如?今,扶薇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宿清焉和宿流峥只是一个人而已,一个生病了?的人。疾病将他?一分为二。
疾病缠身多么痛苦。扶薇当然希望“他?”痊愈。
“我当然希望你痊愈。”扶薇顿了?顿,“是你。不是流峥。”
扶薇走到宿清焉身边,两个人一站一立,扶薇抱住他?,让他?贴在她的胸前。
“清焉。不能说你和流峥是一个人,是你们两个合起来才是一个人。”
“从?来不是他?的痊愈,而是你们的痊愈。痊愈自然不是你或他?的消亡。”
扶薇轻轻抱着宿清焉,声音也轻:“没有谁是本该存在,本不存在。不,你本就存在。”
他?本就存在,存在是宿流峥这?个名字的心里?最深处。
本就存在?
宿清焉听着扶薇的话,好半晌,抬起手臂抱住扶薇的腰身,将脸埋在她的怀里?。
他?听着扶薇的心跳,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是啊,他?有心跳有记忆,有过往真实的一切,他?怎么就本不该存在了??
宿清焉抱住扶薇的手臂逐渐用力。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而美好。扶薇一边享受着与宿清焉的朝夕相伴,一边等待着宿流峥的出现。
可是时间一晃而过,春暖花开,又是一年?三月春。
竟是转瞬间小半年?过去,宿流峥都没有再出现。
扶薇从?外面回来,立在长欢宫门前,抬头望着宫殿上龙飞凤舞的“长欢宫”三个字。
看着他?桀骜的笔迹,似乎眼前就能浮现他?半掀着眼皮瞪人时的不羁。
流峥,你还在生气吗?
良久,扶薇收回目光,望向庭院里?的宿清焉。她微笑起来,朝宿清焉走过去。
“今日闲来无事想着把宸霄殿的书房重新布置一番。”宿清焉道,“角落里?发现了?这?个。”
宿清焉将一封信递给扶薇。
扶薇垂眼看去。
信封之?上,潦草的笔迹写着——我的漂亮皇后亲启。
扶薇愣了?一下,才伸手去接。
半年?,她才看见这?封信。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晚些回来。”宿清焉对扶薇温和一笑,往外走去。故意避开。
扶薇缓步走进庭院,在秋千上坐下,拆开信封。
我起先?思来想去,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后来才明?白,是因?为宿清焉。当宿清焉的时候,对你的喜欢留在了?我心里?,所以我才那么喜欢你。
多可笑啊,就连对你的喜欢,都是源于他?。
他?们都说宿清焉是我幻想出来的虚影,是不存在的人。可是我才是不该存在的人吧?
所有人都更喜欢宿清焉那个样子。挺好的,我让哥哥一直完美无缺地活下来了?。
可是演着演着,哥哥活下来了?,我却在慢慢消失。
在水竹县的时候,你将我当成他?。
你跟我回宫,是舍不得看我丢下国家社稷不顾。
你担心我照顾我,是因?为我这?具身体,也是宿清焉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
老子不在意!
他?既然是我幻想出来的人,他?能做到的一切我都能做到!只要给我时间!只要你肯告诉我你肯教教我!
可是,你既不给我时间,也不肯教我。
扶薇,我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了?。或许我的存在,只是换一种方式让哥哥复生?
扶薇,扶薇,扶薇……
我混乱了?。也许我才是偷盗者,偷盗了?宿清焉对你的感情,还痴心卑鄙地想要独占你。
他?比我对你更好,你也更喜欢他?。
你别再想着他?了?,我把他?还给你就是了?。
我曾恬不知耻地问你更喜欢谁。
你……你喜欢谁,我就是谁了?。
扶薇的眼泪落在信笺上,弄湿了?宿流峥的字迹。
她忽地想起那一日,纵马追去狩猎场寻宿流峥,他?特别认真地问她:“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扶薇,你会不会为我哭一次?就一次也好。”
扶薇捂住唇,去止哭腔。她的眼泪一颗颗滚落,信笺上字迹逐渐斑驳。
她为宿流峥落了?泪,可是他?却没有看见。
为她成为宿清焉,是宿流峥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他?愿身在梦中,将这?一场戏演一辈子。
宿清焉立在远处,望着扶薇落泪。他?摸了?摸疼痛的心口?,一时之?间也疑惑此刻的心痛可是只属于他?一个人?
第072章
宿清焉没有让扶薇看见自己, 悄声离开。他回到?宸霄殿,独坐在?书房里?。案头奏折厚厚一摞,他此刻却没什么心思翻阅。
宸霄殿的大太监李东来捧着茶水进来, 瞧着陛下揉压着额角,奉承道:“陛下如今不像刚登基时, 日日有皇后娘娘陪着理政, 是更?劳累些。不若再请皇后娘娘过来?让娘娘帮陛下揉揉额头也是好的。”
宿清焉皱了下眉,问:“刚登基的时候,皇后日日陪着理政?”
他语气是一向的温和,听着并?不觉得有异。
“是啊。”李东来笑眯着眼, “彼时陛下拥着皇后娘娘在?怀, 娘娘诵折子给您听,你最后落字。不仅办事儿效率高, 奴才们瞧着也觉得夫妻恩爱极了。”
宿清焉慢慢垂下眼睛。
扶薇跟他讲述了他缺失的半年,可三言两语的描述终究是错过?太多。原来“我会帮着流峥理政”, 这短短的一句话?的背后是这样的亲昵。
宿清焉抬起眼睛, 望着李东来,语气寻常地问:“在?你看来,朕与皇后的感情是不是不如刚登基时?”
这话?问的让李东来脊梁一寒,可是他再去辨陛下神?色,陛下神?色温和毫无?动?怒之?意。他犹豫了一下,才试探着说:“这……陛下与皇后自?然是情比金坚轰轰烈烈, 只是新婚燕尔的时期总是不同。不是说如今没有新婚时亲昵就是感情差了……”
李东来回答得胆战心惊,毕竟一个不小心就是妄议的罪名。他仔细觑着陛下的神?色,见陛下平静地收回视线, 他悬着的那颗心这才落回实?处。宫里?都说陛下的脾气如今好得不得了,看来是真的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日日含着畏惧当差了……
宿清焉半垂着眼睛, 去想扶薇与宿流峥的相处。他听说过?宿流峥大张旗鼓追去边地撕毁议和书抢回扶薇,甚至单枪匹马砍下耶律湖生的人头赠给扶薇。
他也听说话?狩猎场亲王之?变时,扶薇是如何日夜赶路赶去寻宿流峥,宿流峥又是如何当众跪地求娶,惹得天下知。
这些事,宿清焉只模糊听说个大概。旦旦三言两语已有荡气回肠之?感,其中细节又将会是怎样的心动??
宿清焉错愕地回过?神?。
他在?想什么?
他在?介意?
他不应该这样。只要是对她好,只要是她欢喜,没有什么可以介意的。
良久,宿清焉拿起桌上的奏折,尽量专心地批阅。
这一晚,宿清焉很晚才回长欢宫。他以为扶薇已经睡了,却不想她困倦地偎在?床榻上,仍旧在?等他。
他挑开床幔,扶薇半抬起眼眸,噙着丝困倦的温柔对他笑:“事情很多吗?这么晚才回来。”
宿清焉心口一窒,忽地自?责这样晚才回来。
“让你久等,实?在?是我疏忽。”宿清焉皱眉,他弯下腰,将扶薇后背靠着的软枕拿走,扶她躺下。
扶薇靠在?枕上,半眯着眼等宿清焉上榻。
宿清焉熄了灯,在?扶薇身?边躺下。扶薇动?作自?然地抱着他的手臂,将脸贴着他肩臂。
宿清焉很想问一句——你明日能不能去宸霄殿陪我?
可是他垂眼看向扶薇,见她已经睡去。罢了,她本就体弱,清闲些养着身?体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更?好。
宿清焉轻轻拉动?被子,将扶薇身?后的被角掖好。扶薇安静睡在?他身?侧,他侧过?脸凝视着她的睡眼。
他不想睡,想和扶薇说话?,想亲吻她,想和她融为一体。可是他只能将所有这些想法都克制。
宿清焉闭上眼睛,让自?己睡去。
第二天,宿清焉早早忙完所有事情,提前回来,不曾想孙太医正在?长欢宫。
“陛下如今这样,我实?在?悬着心。必然要一直寻找令他痊愈的法子。”
宿清焉立在?门外,听着扶薇的话?。
“陛下。”蘸碧先看见宿清焉,屈膝行礼。
扶薇回头,孙太医起身?行礼。
宿清焉迈过?门槛,温声让他们平身?。他在?上首坐下,侧过?脸望向孙太医,问:“孙太医可有医治的办法?”
孙太医犯难地摇头,道:“近日来苦心搜寻古籍,只是找到?几例病例,刚有些线索,暂时还没有办法。”
宿清焉点头,微笑道:“孙太医费心。”
孙太医又叮嘱了几句平日的注意事项,不过?是让宿清焉少思?少虑多注意静心休息。
孙太医走了之?后,宿清焉起身?往厨房去,给扶薇做晚饭。
如今身?为天子,经常日夜皆忙,可一日三餐,宿清焉总要至少为扶薇烹调一顿。
扶薇也不忍心宿清焉这样忙还抽时间为她吃食费心,劝他不要再亲自?下厨,可宿清焉只是笑笑,照旧。
扶薇逐渐开始规律地吃一日三餐,有时不是宿清焉做的,她也尽量吃一些。她不希望宿清焉在?忙于政务的时候,还要惦记她在?长欢宫有没有好好吃饭。
扶薇去了厨房,立在?门口望着宿清焉。他修长的手捧着湿漉的米,正在?包粽子。
扶薇弯眸,道:“还没熟,就觉得好香了。”
宿清焉没回头忙碌着,笑着道:“今天昨天御膳房给你送了粽子,你吃了两个。今日要比一比,看看谁做的更?好吃。”
“那自?然是你做的更?好吃啦。”
宿清焉微笑着。
扶薇以为他越来越忙,所以才渐渐不再一日三餐都为她下厨。
其实?不然。
宿清焉是想着……总有一日自?己要消失。她应该适应没有他的生活,适应那些厨子的手艺。
“对了,”扶薇道,“十五的时候,我们去天祥寺祈福吧。”
宿清焉手中的动?作微顿。
“为谁祈福?”
扶薇道:“为你呀,为你们。”
宿清焉轻“嗯”了一声。原来她这样不信神?佛的人,有朝一日也会拜佛祈福。
扶薇坐在?秋千上落泪的模样忽地落入宿清焉眼前。她是不是,在?想他?
“糯米从叶子里?漏了。”扶薇道。
宿清焉回过?神?,看着狼藉的粽子,将粽子叶放进水中洗净上面的残米,重?新来过?。
扶薇朝他走去:“清焉?”
宿清焉抬起眼睛,与她对视。
扶薇探究地望着宿清焉的眼睛,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宿清焉笑笑。
“我的宿郎是天下最真诚明朗之?人,从不说谎。”
宿清焉还是摇头。继续包粽子。
扶薇压住他的手。她望着他:“清焉,你……你也不必总是那样完美。有些想法在?心里?冒出?来了,未必就是错。”
“厨房里?脏乱,你去花厅等我吧。”宿清焉别开眼。
扶薇皱眉盯着他:“清焉,我们之?间是有了隔阂吗?你向来不会藏情绪,最近明明不对劲。我一直很喜欢你那双干净的眼睛,如今竟是不敢看我了吗?”
“我嫉妒行了吗?”宿清焉忽然将手中的粽叶摔进盆中,“我一个人批折子的时候嫉妒他有你陪!我嫉妒你和他的轰轰烈烈缠缠绵绵行了吗?”
“他……”扶薇喃声。
摔落的粽叶碰起水来,水珠溅到?了扶薇的脸上。
宿清焉看在?眼里?,脸色霎时惨白,他仓皇朝扶薇迈出?一步。“对不起,我、我……我不是有意的。”
他想伸手给扶薇擦拭,可是他的双手湿漉,甚至沾着糯米。
“你也是他的一部分啊……”扶薇喃声。
“好。你说我是他,那我就是他。”宿清焉皱着眉,拿着帕子小心翼翼给扶薇擦去脸上的水珠儿。
扶薇抬手,搭在?宿清焉的腰侧,轻轻抱住他,她将脸靠在?他的胸膛,去听他真实?的心跳。
“你不必……”扶薇刚开口,发现?宿清焉的身?形踉跄了一下。她赶忙扶稳他,抬头看去,见他痛苦地皱着眉,手指压在?额头。
扶薇顿时一惊,急问:“又头疼了吗?”
“我……”宿清焉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身?形晃动?站不稳。
扶薇紧紧抱住他不让他跌倒,提到?唤人:“来人!来人!去请孙太医!”
扶薇和两个小太监搀扶着宿清焉往寝殿去。一路上,宿清焉紧紧握着扶薇的手,握得扶薇手腕微微地疼。
他不甘心。他怕这一放手,他把自?己和扶薇都失去。
将宿清焉扶到?床榻上,扶薇想要挣开自?己的手,试了试没有挣开,便?由?着他握。她坐在?床边守着他,同时焦急等待孙太医的到?来。
“薇薇,薇薇……”宿清焉疼得声音发颤,仍旧一声声地唤。他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这是头疾折磨他的反应。
扶薇见他这样痛苦,眼睛泛了红。“清焉,你再忍一忍,孙太医很快就过?来了……”
孙太医确实?很快过?来,可是他除了给宿清焉灌了一碗止痛的汤药,暂时并?无?他法。
见宿清焉头疼仍不缓解,脸色惨白如纸,不停地呓语。扶薇心焦地对孙太医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哪怕是让他昏过?去也好,别让他这样疼了啊!”
孙太医思?虑再三,这才让小徒弟回了一趟太医院取银针,给宿清焉施针止痛。
宿清焉逐渐安定下来,沉沉睡去,紧握着扶薇的手也慢慢松开。
扶薇垂眼看去,不在?意被攥红的腕子,只觉得手腕一下子空了。
她忧虑地望着宿清焉。
接下来的两日,扶薇日夜守在?宿清焉身?边。孙太医也暂时住在?了长欢宫,随时被召唤。
宿清焉大多时候在?昏迷,他迷迷糊糊地呓语,一会儿喊“薇薇”,一会儿叫“扶薇”,一会儿又唤“嫂嫂”。
扶薇捏着帕子轻拭他额上的冷汗,听他呓语,猜到?两个人正在?这一具身?体里?挣扎。
扶薇想一直这样守着他,可是身?为天子,哪里?能置朝政于不顾?若他继续昏迷下去,朝堂必定动?荡。
“唉。”扶薇重?重?叹了口气,喊来蘸碧为她更?衣。
时隔两年,扶薇重?新出?现?在?朝堂之?上。她仍旧坐在?珠帘之?后,不同的是以前龙椅上坐着段斐,如今的龙椅上空无?一人。而她的理政身?份,也从长公主变成了皇后。
“天气转寒陛下身?体有恙,本宫替他理政。”扶薇高高在?上的肃声。
玉阶之?下,朝臣们面面相觑,又小声议论着。
扶薇对这一切早有所料。可她再也不会像刚理政时那样忐忑不安。这是她走过?的路,她对这一切轻车熟路,对将会遇到?怎样的麻烦一清二楚。
她年少时就能坐稳这个位子,何况是现?在?。
她不会让朝堂动?乱,更?不会让他生病时皇位被人抢去。
这高台玉阙,她少时扶植幼弟。如今仍要扶帝阙,稳朝纲。
扶薇刚刚重?新理政,朝堂之?中必当生乱,她开始整日地忙碌。而每到?了晚上,她会偎在?宿清焉的身?边,从他的呓语里?,去听他这具身?体里?,今日又是谁占据了上风。
“你怎样才能好起来……一个完完整整的你……”扶薇轻叹,将脸贴在?他的肩头,眉心轻蹙。
十五这一日,扶薇没有宿清焉相伴,独自?去了天祥寺。
檀香浓郁,诵经声叠叠。
扶薇踏过?高高的门槛,走进寺中,望着巨大的佛像。
世间是否真的有神?佛?神?佛慈悲又是否真的怜悯世人?
扶薇接过?僧人的香,仰望着慈悲的佛陀,一步步朝他走去。她迟疑了片刻,才在?蒲团上跪下。
她的愿望神?佛真的能够满足吗?
“我求宿清焉与宿流峥的痊愈。我要一个完整的康健的他。”
跪一跪求一求就能得偿所愿,这世间哪有这样的好事呢?扶薇心中疑惑。心若不诚,佛祖又怎会帮她?
“我……我愿用我的康健来换。换他今生无?虞再不生痛,完整无?缺。”
突然的轰然大雨倾斜。扶薇转眸望去,看门窗外的狂风暴雨。她再环视,见寺内僧人个个闲然诵经,对窗外之?乱充耳不闻。
扶薇收回视线,重?新望着慈悲的佛陀,再一次诚心许愿。
雨这样大,扶薇理应在?寺中休息一晚,可是国事繁忙,她仍旧冒雨回宫。
人刚一回到?长欢宫,就打了个喷嚏,继而偏过?脸,断断续续地咳。
蘸碧看在?眼里?,小跑着去给她倒温水、煮驱寒药。
可扶薇还是病倒了,夜里?高烧不退,第二天早上硬撑着去上朝。等她下了朝回来,人已经昏了过?去。
天旋地转之?际,她看见了宿清焉的面庞。
不,好像是宿流峥?
她还来不及分辨,已经昏睡过?去。
她睡了大半日,直到?傍晚才退了烧。她睁开眼睛,看见宿清焉坐在?床边守着她。
“你!”宿清焉轻咳了一声,“你醒了。”
他微笑着:“薇薇,我给你倒杯水?”
扶薇点头。
宿清焉将扶薇扶坐起身?,他转身?去给她倒温水。
扶薇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接过?宿清焉递来的水小口地喝了两口,喉间不是那么干涩了,才将水杯递还给他。
她抬眸望着他,问:“下次写了信要记得送出?去,否则很可能对方看不见信。”
“宿清焉”愣住,他眉头皱起来,闷声反问:“我学得不像吗?”
扶薇微笑着,伸手轻轻摸了摸宿流峥的脸颊。
宿流峥将脸一偏,避开了扶薇的手,他始终皱着眉,半掀着眼皮看向他,闷声:“很失望吧?看见我很失望吧?”
因为怕你失望,我已经在?很努力地去学宿清焉了。
扶薇轻轻摇头,声音也轻:“没有。反正都是你,都是……不完整的你。”
她很想要一个完整的他,不会压抑克制自?己的负面情绪,也不会动?不动?暴躁阴鸷行事。
宿流峥看着扶薇垂放下来的手,终是心里?痒痒,忍不住将扶薇的手捧在?掌中。他低着头,嘀嘀咕咕:“我见到?他了。”
“嗯?”扶薇声音轻柔。
“宿清焉。我见到?宿清焉了!”宿流峥烦躁的语气,“我和他打了一架。”
扶薇讶然。
她觉得这事情很奇妙。可对于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好像也不是很奇怪。
她语气轻柔又寻常地问:“谁赢了?”
宿流峥很沮丧:“我以为我一定能赢。可是我们武功招式甚至体力能力都是一样的!”
扶薇轻笑了一声,轻轻点头:“自?然是一样的。然后呢?为什么打架?”
“谁赢了,谁就能独占这具身?体。”
扶薇愣住。
最后是宿清焉输了吗?
宿流峥盯着扶薇的表情,气得胸口起伏,怒道:“看看!看看!我就知道你看见我回来要失望,要想着他!”
宿流峥又一瞬间安静下来,他歪着头若有所思?地望着扶薇:“你不是说他光明磊落?可他奸诈使计,我才输了。但是,他让我回来。”
宿流峥盯着扶薇的眼睛,不肯错过?她脸上任何细小的表情变化。
扶薇问:“没有再头疼了吧?”
宿流峥疑惑地看着她,摇摇头。
“那就好……”扶薇垂下眼睛。
如果祈求一个完整的他是奢望,那至少让他身?体不再饱受疼痛折磨。
“我想睡了。”扶薇疲声。
宿流峥立刻熄了灯,爬上床守在?扶薇身?边。漆黑的夜色里?,他始终盯着扶薇的脸,连眨眼这样短暂的时间也不愿错过?。
“如果是我赢了,我也会让他回来。”宿流峥知道扶薇听不见,才小声嘀咕。
他慢慢将脸贴在?扶薇的脸颊上,轻柔地蹭一蹭,带着无?限的眷恋和不舍。
纵使扶薇身?体再不适,也不会耽搁了早朝。虽然宿流峥醒了过?来,可是她心里?惶恐已然不放心他。
一大清早,天色才刚蒙蒙亮,扶薇便?自?觉醒来。她忍着头疼,撑着坐起身?。
“薇薇,你醒了?”
宿清焉温润的声线,让扶薇愣住。她抬眼看向宿清焉,仔细盯着他的眼睛。
宿清焉的眼底蕴着一丝歉,他歉声道:“我做不到?,没能还给你一个痊愈的他。”
扶薇愣愣看着他,懵怔着。
昨天晚上宿流峥与她说的话?,再次被她想起。她仔细地去琢磨眼下情况。
难道一切都回到?了起点吗?
也并?非完全一致,宿清焉和宿流峥如今知晓对方的存在?。
蘸碧在?外面叩门:“娘娘您醒了吗?快误了早朝的时辰。”
“起了。”扶薇应声。
她这几日实?在?疲惫,何况病着。她让宿清焉陪她一起去。
朝堂之?上,臣子们恭贺陛下痊愈,又婉转说着希望日日见的是陛下。
宿清焉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珠帘。他转过?头视线扫过?群臣,道:“朕身?体时常有恙不能上朝理政,日后皇后代我理政,亦是一样。众爱卿当待皇后之?命与朕之?旨意相同。”
群臣目光交流,暂时不敢再多话?。
扶薇隔着珠帘,望着龙椅上的宿清焉,珠帘遮着她的表情,也遮了她眼里?的担忧。
接下来的日子,彻底不可控起来。
扶薇也不知道每次醒来身?边的人是谁。
又过?了五六日,一次宿流峥与扶薇一起上朝时,又有臣子提议希望陛下独自?理政。
宿流峥掀了掀眼皮,凉凉地瞥着群臣,冷声:“朕正有意传位给皇后。”
“陛下万万不可啊——”群臣跪地。
珠帘后的扶薇也有些意外。“流峥。”她压低了声音轻唤,阻止他胡闹。
宿流峥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
下了朝,两个人回了长欢宫。扶薇心不在?焉地半垂着眼睛。
“扶薇,你在?想什么,想他吗?”宿流峥问。
“也不算。”扶薇抬眸望着他,“我只是在?想也许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你们都还在?,又都不会再犯头疾了。”
话?刚说完,扶薇喉间微痒,偏过?脸去又是一阵断断续续地咳。
宿流峥赶忙倒了杯温水,看着扶薇喝下。
他蹲在?扶薇面前,撩着眼皮看她,小心翼翼地问:“扶薇,你真觉得这样挺好?你看见我真的高兴吗?”
扶薇柔柔一笑,弯下腰来,将一个吻落在?他的额上。“你说呢?”她笑眸相望。
宿流峥乐了,乐得直接盘腿坐在?地上,挠着头笑。不多时,他又站起身?来,说:“对了!忘了件大事!”
他奔去书桌拿了笔墨匆匆写了封信。他将信递给扶薇,道:“给那个谁!”
他如今并?不唤宿清焉“哥哥”,甚至连宿清焉的名字也不唤,只叫“那个谁”。
扶薇疑惑地看着手里?的信,并?没有拆看。
第二天,扶薇将信交给宿清焉。
宿清焉当着扶薇的面拆开信,信笺上宿流峥龙飞凤舞地写着——把皇位给扶薇吧,如何?老子不想干了!
扶薇无?奈地失笑,摇头道:“流峥总是这样胡闹。”
宿清焉将信笺放下,左手执笔,在?扶薇愕然的目光下,写了个“可”字。
“你怎陪他胡闹?”扶薇追问。
宿清焉将扶薇拥在?怀里?,将她鬓间的青丝掖到?耳后,温声道:“这不是胡闹,我与流峥一具身?体记忆却不相通,处理国事确实?麻烦。更?何况,我们本来就没有你更?适合掌管整个国家。”
扶薇也陷入沉思?。
她总不是个为了私欲置国家不顾的人,她知道宿清焉说得很有道理。
宿清焉放开了扶薇,重?新拿了笔,在?信上又写了两句话?,他将信笺折好放进信封递给扶薇,道:“给流峥的回信。”
扶薇没注意他又写了什么。
第二天晚上,床笫之?间,扶薇将宿清焉的信交给宿流峥。宿流峥看完之?后立刻黑了脸。
“怎么了?”扶薇问。
“那个谁!”宿流峥几乎跳起来,“不让我和你生孩子!”
信笺落在?锦被上,扶薇垂眸望去,其上宿清焉清隽字迹——“薇薇体内不宜受孕,不要让她怀孕。”
扶薇看着这句话?,唇畔慢慢浮现?笑。
“你还笑!”宿流峥气得要死,“是不是只有他对你好,我就是坏蛋?”
“不是不是,”扶薇凑到?宿流峥面前,捧着他的脸,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亲,“流峥把皇位都给我了,怎么能是对我不好的坏蛋呢?”
扶薇总能轻而易举地安抚宿流峥。宿流峥梗着的脊背弯下来,将脸埋在?扶薇的胸口。
扶薇却轻轻蹙眉,心中有事。
她以前不信神?佛,可自?从上次与神?佛做交易,宿清焉和宿流峥不仅苏醒了且再也没有犯过?头疾。
那么,神?佛要怎么拿走她的康健?她这身?体本就羸弱不堪。扶薇不怕死,可她怕一旦她有事,他们要怎么办?
第二天扶薇来了月信,连续几日血流不止,月信结束之?后却腹痛难忍,请太医诊治。
孙太医一直有给扶薇调理身?体,尤其是扶薇在?成为皇后之?后,更?是有意调理身?体,尽量让自?己的身?边变得可以受孕。
“奇怪……”孙太医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