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扶薇看着他指间的动作,视线慢慢上移落在他的脸颊,他当是饮了不少喜酒,脸上带着一抹酒后的微红。
不同于以前他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素色长衫,今日一身鲜红的新郎喜袍,让他的俊美又多添了几分昳色。
扶薇一点一点动作缓慢地凑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
宿清焉将她的衣带系好,他的手指还捏着她的细带子,动作停顿在那里,感受着她的逐渐靠近。随着她离得越来越近,她身上的香越来越多的往他鼻息间涌。
夏夜暖风徐徐,吹动扶薇细腰上的系带一下又一下轻轻纠缠着宿清焉的手指。
就在宿清焉以为她要亲上来的时候,扶薇几乎贴着他的脸颊,鼻翼翕动,轻声慢语:“饮了多少酒?脸都红了。”
扶薇湿发上的一滴水珠突然坠落,落在宿清焉的指背上,微凉的湿,让他的手抖了一下,他回过神,松开扶薇的衣带。
“还好,不多。”宿清焉垂下眼睛,尽量低语,免得吐息惊扰了她。忍了忍,才克制着没有往后退一步。
又或者,他也不知道该退还是该进。
扶薇先打破了过分暧昧的僵局,她向后退开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然后将手里的棉帕递给宿清焉。
相视一望,宿清焉接过她递来的棉帕。他望着堆在扶薇肩上半干的墨发,好像有一点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最终小心翼翼地用掌心捧了她的发,轻轻拢进棉帕里,慢慢帮她擦拭。
“弄疼你了告诉我。”
扶薇抬眸,含笑望着他。对上扶薇的目光,宿清焉顿时觉得自己这话好像有些不合时宜……
他不再乱想,目光落在掌中她的墨发,专心地给她擦拭。
扶薇转过身去,去瞧窗外夜的宁静,细细地赏繁星一下又一下枯燥又有恒心地眨动。
她以前可没有时间看星星赏月亮。而现在,她也在努力培养自己看星星赏月亮的乐趣。
她发上的湿透过棉帕染到宿清焉的掌心。
夏夜暖风一道道地吹,将她身上的香扑在宿清焉身上。
后来宿清焉松了手,扶薇如云似瀑的长发从他掌心滑落,柔缎一般的触觉却留在了他掌中。
他垂下来的手拢了拢掌心。
扶薇转过身,视线越过了宿清焉,落在屋内的方桌上。宿清焉顺着她的视线回望,看见摆放在桌子上的交杯酒。
宿清焉恍然,差点忘了这一步。
他朝方桌走过去,拿起两杯酒,重新走向扶薇,将其中一杯递给她。
扶薇迟疑了一下,一边缓慢抬手去接,一边说:“本来我是不喝……”
她话还没有说完,指腹却触到暖意。
她讶然看着手中的酒樽,挪到近处来闻,发现里面装的并不是酒,而是温水。
“以水代酒也是一样。”宿清焉微笑着。
“你那杯是水还是酒?”扶薇问完,也不等宿清焉回答,自己凑过去用唇碰了碰。
“是酒。”她蹙起眉,用食指去蹭唇上沾的酒渍。不点而红的唇被她的指腹轻轻捻过,霎时注入一抹诱人的鲜红。
宿清焉微微用力地捏了下指间的酒樽,而后捏着酒樽轻轻去绕她端酒的手臂。
纵使他再怎么小心避开不碰触扶薇,交杯这样亲近的举动实在避不开手臂相环,甚至额头相抵、鼻息相缠。
饮酒时,宿清焉忍不住想到扶薇的唇刚刚碰过杯中酒。许是今天喝了太多喜酒,宿清焉没有尝出这杯交杯酒的滋味。眼前晃着的,只有扶薇沾了酒渍的红唇。
酒饮尽,放下酒樽,宿清焉眼前还是扶薇红润的唇。更清晰,也更近。
他喉结微动,垂眸收了扶薇手里的空酒樽,将两个酒樽放回方桌上。他回过身来,微笑着说:“今日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扶薇以为他要跑了呢,结果他下一句是:“我去沐浴。”
扶薇想起小间里没有收拾的浴桶。她迟疑了一下,没有唤蘸碧进来换水,让宿清焉自己解决。
宿清焉知道浴桶里的水没有换过。他朝浴桶走过去,看见木桶之上仍有水汽氤氲,而桶中浮着花瓣。
他失神地盯着这些花瓣有一阵子才回神。然后他伸手,将修长的手探到水中。
天气热,水还带着些温。
温香的水将他的手裹着、拥着、缠着。
一片淡粉色的花瓣在水波的浮送下飘过来,吻了一下他的指背。
宿清焉拉下架子上的巾帕,雪色的巾帕坠进水中迅速浸湿。水波一圈一圈漾开,将映出的宿清焉的五官也打乱。
宿清焉用扶薇沐浴过后的水,擦了身。
扶薇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做。见他在小间许久没出来,后知后觉猜到时,扶薇心里有些怪怪的,不太喜欢。或者说不太习惯。
宿清焉出来时,扶薇已经躺下了。今日路上确实折腾了些,纵下午吃过药补过觉,现在她身上还是有些乏。
宿清焉走到床边,环顾新房。喜烛需要彻夜燃着,红色的光影将室内照得晰如白日。
宿清焉在床边坐下,开口:“浮薇。”
扶薇抬眸,心里微动,很想听听他要说什么。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来应他。
宿清焉问:“你母亲什么时候会来看你?”
扶薇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随口说:“七月十五吧。”
这个日子?宿清焉明显愣了一下。他说:“在你母亲来之前你都可以……”
“我困了。”扶薇突然觉得很扫兴,懒得理他,转过身去。
宿清焉不希望她生气,他用商量的语气问:“今晚先不圆房,明晚可不可以?”
他缺了一件东西,今天不能圆房。
扶薇不知他怎么又将话题绕这么快,绕到这上面。听他这话,可真像她有多迫不及待似的。然而她又不是急着吸取阳气续命的妖精。她见色起意想他相伴,却是享受着慢慢逗弄的过程,才不是色字当头只想睡他。
况且扶薇确实困了,此刻已经完全没了兴致逗这个呆子,理也不理他,闭上眼睛睡觉。
宿清焉坐在床外边等了很久,没等到扶薇的话。他轻轻放下床幔,上了榻,在床外侧躺下,与扶薇之间隔着一段距离。
扶薇很困,却睡不着。因为她忽略了一件事情——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日日紧绷了心神,她的警惕性很高。如今让她和一个几乎算是陌生的男子同枕眠,本能让她无法入睡。
她忍着将宿清焉赶下榻的冲动,努力入睡。时睡时醒,迷迷糊糊到她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有没有睡着。
扶薇辗转反侧,无奈地睁开眼,意外地对上宿清焉晴朗深明的目光。他一直看着她。
“睡不着吗?”宿清焉体贴询问。
扶薇反问:“宿郎就没有做梦睡不好的时候?”
宿清焉想了想,说:“我从不做梦。”
还有从来不做梦的人?扶薇意外地望了他一眼。她的目光又下移,落在两个人之间空出来的宽阔地方。
她仍旧垂着眼,低语:“逼你娶我,宿郎心里很不满吧?”
“没有。”宿清焉微顿,“你那不算逼迫。”
是诱惑。
扶薇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倦声:“宿郎离我这般远,像是有多讨厌我似的。”
宿清焉刚要往她那边挪,她又倦声:“算了,这样也好,清净好入睡。”
她似乎经常这样,话说了一半就要打住。宿清焉唇角攀上丝有些无奈的笑。
扶薇转过身去,彻底不理他了。这回,她倒是很快睡着了。
她不知道宿清焉是不是还看着她,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一早,扶薇在不习惯的床榻上醒来,觉得没有睡好,身上不太舒服,她知道恐怕今日又要呼吸不畅犯恶心了。
“醒了?”
宿清焉温润的声线传来,扶薇回过头,见宿清焉已经穿戴整齐立在床边。
扶薇习惯性地探手,宿清焉却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的用意,伸手去握她的手,扶她起身。
扶薇坐在床上忘了收回自己的手,宿清焉也没有松手。他垂眼,看着她搭在他掌中的素手,指腹轻轻在她手背上捻了一下。
扶薇从困顿里逐渐清醒,她抬起眼,眼尾勾着几许朦胧迷糊的媚。她望着宿清焉,问:“要去学堂了?”
“今日告假不去学堂。但我要进城一趟。”
扶薇这才发现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她唇角轻轻地抿出一丝笑,指端在宿清焉的掌心轻轻勾了一下,然后很快收回自己的手,站起身来。
宿清焉将长指拢起负于身后,道:“母亲已经做好了早饭。”
扶薇简单梳洗过,跟着宿清焉去了堂间。
早饭已经摆好,而梅姑已经吃完,打算出门了。她做衣裳的本事很厉害,如今给一家成衣铺子做工。可以去店里上工,也可以拿回家。她想着小夫妻刚成婚,她应该避一避,最近都打算去店里做衣裳。
小夫妻隔着两步远的距离一块过来,完全没有新婚小夫妻的如胶似漆。梅姑不由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扶薇和宿清焉坐下,梅姑在扶薇的肚子上多看了一眼,道:“薇薇多吃一些,若有什么想吃的晚上告诉我。我明日给你做。我快来不及了,这就走了。”
临走前,梅姑责备地瞪了宿清焉一眼。
宿清焉只以为母亲是因为他执意娶妻而不高兴,没想其他。
扶薇本没什么胃口,尝了一口却发现看上去十分简单的家常小菜味道却很不错,不禁多吃了些。
她抬眼瞧见宿清焉右手拿筷子有些意外。她知道宿清焉一直是左手拿笔写字,以为他是左撇子。原来只是写字用左手,握筷子还是用右手的。
一想到宿清焉一会儿要出门,她又要无聊地无所事事,问他:“一定要今天去城里?”
宿清焉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犹豫。
“算了。你去吧。”扶薇站起身,推开门,走到院子里。昨天过来时没有好好瞧过这小院。
昨天晚上平安镖局的人帮着收拾了残桌,如今小院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扶薇隐隐闻到了硫磺的味道。她朝味道传来的厢房走去,推门迈了进去,看见台面上摆了很多很细的竹子。扶薇疑惑地回头望向宿清焉。
“这是做火折子的东西。还没做完。”宿清焉跟进来,给她解释。
“你做?”
宿清焉点头。
“你还会做火折子?”扶薇潋柔的眼波里浮现兴趣,“那你能教我吗?”
宿清焉点头说好。
“那你还会什么?”
这问题把宿清焉问住了。他不觉得自己会什么特别的东西。
扶薇环顾小厢房,又发现了些东西。她指着纸浆问:“你自己做纸吗?”
“有时间会做一些。”
“那些木头是什么?”扶薇刚问完就发现了一把没做完的琴。
“你做的?”她惊讶问。
宿清焉点头,再解释:“卖钱。”
他去学堂授课并不收钱,帮人代书也分文不取,他总要有些赚钱的营生。
扶薇再去瞧宿清焉的手,顿时觉得他这双手很了不得。
她朝宿清焉走过去,拉住他的手,在他修长的手指上捏了又捏,夸赞:“好厉害的手。”
宿清焉目光有些不自然地看着她过分自然的动作。
扶薇又很快放开他的手,若无其事地继续去瞧厢房里的其他东西,很多她认不出来的小东西。
宿清焉将手负于身后,道:“我要走了。再不出发,中午要赶不回来。”
扶薇随意点了点头,还在打量厢房离的各种小玩意儿。
直到听见马嘶声,她才疑惑地走出厢房。她走到院门口,看见宿清焉从隔壁宋家借了匹马。宿清焉望了扶薇一眼,对她笑了笑,调转马头,纵马离去。
扶薇若有所思地看着宿清焉离去的背影,目送他远离。她刚转身,看见宋家门口站着个姑娘,目光不善地打量着她。
这种坦然的目光,扶薇完全不在意。她更在意看不透的眼睛。比如宿清焉。
宋能依跺了跺脚,烦躁地回了家。偏偏宋能靠又气她:“比不上吧?”
宋能依的白眼快要瞪上天。
宿清焉出了门,蘸碧和灵沼这才迎了上来,她们两个悄悄打量着扶薇的神色。
扶薇吩咐:“以后别让他母亲做饭。”
蘸碧解释:“今天早上我和灵沼赶去厨房的时候,夫人正在做饭,是她不让我们帮忙的。”
扶薇想了想,暂时不管这事儿,而是带着灵沼、花影和蘸碧回了趟绘云楼拿东西,打算把新家重新布置一下。
吩咐了她们三个拿什么东西,扶薇则是去了二楼书阁打算挑几册话本带去看。走到书案旁时,扶薇无意间发现放在桌角的两枚铜板。
这个桌子,只有宿清焉用过。
扶薇想了好久,才想起来应该是当初找宿清焉代书,蘸碧付的那两枚铜板。
他代书不收钱,即使是两枚铜板,也还回来了。
扶薇将铜板转起来,瞧着它们转动得由快到慢,再到停。
扶薇眨了下眼睛,忽然想到她好像忘了问宿清焉进城去做什么。
水竹县街市上商铺有很多,基本上生活中需要的日用品都能买得到。不过宿清焉要买的东西却买不到。
他赶到城中,没去最热闹的长青街,而是走了另一条僻静的路,在尽头冷清的铺子里买到了需要的东西。
他将木盒子握了握,收进马鞍侧的布袋子里。
——没有这东西,他不敢和扶薇同房。
买完了东西,宿清焉牵着马往回走,远远看见一个人拿着个画像抓着路人询问。
宿清焉也被拦下。
“请问这位公子可有见过画像上的人?”卫行舟问了那么多人,口干舌燥,嗓音已经有些沙哑。
宿清焉瞥了一眼摊开在他眼前的画像,移开目光后,又迅速将目光移回画像上。他慢慢抬眼,审视般看向目前的男子。
这是一个年轻的男子,高大强壮,带着行伍之气。许是赶了很久的路,腮边有着青色胡茬,难掩一身风尘仆仆。
卫行舟本来不报希望,可宿清焉奇怪的反应给了他一丝希望。他染沉的眼睛亮起神采,略显激动地说:“你见到她是不是?”
宿清焉沉静审视着他,不言。
卫行舟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有些狼狈,甚至不像个好人。他语无伦次地解释:“这是我未婚妻。她不见了,我要找到她!她对我有误会。本来、本来这个月二十二日我们就要成婚了……”
这个月二十二日。
六月二十二。
她脱口而出的日子。
宿清焉再次将目光落在画卷上,淡声:“画得一般。”
“你见过她!”卫行舟激动地握住宿清焉的肩膀,“她在哪?离这里远不远?”
宿清焉抬眼,对上卫行舟激动的眼睛,平静道:“我家。”
宿清焉回家时,远远看见扶薇。她被胡铁柱拦住去路。
听见马蹄声,胡铁柱回头望见宿清焉,他烦躁地拧了下眉,也不再打趣扶薇,在宿清焉走近前走了。
宿清焉赶马到家门前,先睥一眼扶薇神色,再温声问:“他可有说什么难听的?”
扶薇眼眸轻转,再慢抬眉望着他,含笑道:“他问我你昨晚凶不凶猛。”
宿清焉紧抿着唇。
瞧着他有些要生气的样子,扶薇赶忙说:“快还了马回家吧,我好无聊。”
宿清焉紧攥着马缰的手这才微松,他翻身下马。
“你先回家。”他牵着马还去宋家。
扶薇没走,立在原地等着他。
宋家开门的人是宋能依,她老远就听见马蹄声,守在院门口等着,亲近地喊一声“哥哥”,才伸手去接马缰。
宿清焉和她接触不多,他不是很理解宋能依的自来熟。
道了谢,他转身回家,看见扶薇立在院门口等着他,不由加快了脚步,走到她身边,犹豫了一下,主动牵了她的手。
扶薇有些惊讶他的主动,先是望一眼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再抬眸望向他的侧脸。
他目视前方,好像不知道她的目光。
扶薇笑笑,柔声:“回来的正是时候,蘸碧刚把午饭做好。要给你母亲送饭吗?宿郎?”
“什么?”宿清焉眨了下眼睛,望过来。
四目相对,宿清焉诚恳因走神而歉声:“抱歉,赶路有些累。下次不会不听你说话了。”
扶薇瞧着他这认真的神情,心里那点不高兴也就没了。她笑笑:“洗手吃饭。”
宿清焉洗了手,又换了身衣服,他走进寝屋,站在床边迟疑了一下,将买回来的东西放在床头小几上,觉得太显眼,最后又拉开抽屉,收进抽屉里面。
“宿郎?”扶薇追进来。
宿清焉赶忙关上抽屉,转身迎上扶薇,和她一起去堂间吃饭。
扶薇疑惑地往床榻的方向望了一眼,暂时没追问。
饭桌上,两个人几乎没怎么说话,默默吃着东西。扶薇吃了几口就没什么胃口,单手托腮,瞧着对面的宿清焉。
他这个人好像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十分认真,就连吃饭也要全神贯注。
扶薇瞧着瞧着,竟惊奇地发现宿清焉这一口用左边咀嚼,下一口一定会用右边咀嚼。
宿清焉将口中的东西吃了,才放下碗筷,问:“你只吃这么少吗?”
“我吃饱了。你吃你的。”
宿清焉点了下头,道:“既然你吃完了,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宿清焉微微正色。
“正好我也有事想和你说。”
宿清焉刚要开口的话压下去,道:“你先说。”
扶薇幽幽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哀怨的语气道:“我知道这婚事是我赖上的,所以宿郎不喜欢我也正常。可还是觉得心酸。洞房花烛不理人,第二天又留我自己一个人在家……”
她垂下眼睛,难得显出几分委屈模样。
“我不是,我没有……”
扶薇蹙眉嗔视他:“我说错了吗?你连靠近我都不想。”
瞧着他皱眉苦恼的样子,扶薇弯唇:“我吃饭吃累了,抱我到床上去。”
宿清焉眉峰拢了拢,站起身来,走到扶薇身前。他伸出双手,却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
扶薇也没有主动将手递给他的意思。她单手托腮欣赏着他犯难的样子,停了捉弄:“好啦,你刚刚想和我说什么?”
宿清焉半悬的手放下,他望着扶薇的眼睛,说:“我进城的时候遇到一个人,他拿着你的画像在找你。”
扶薇脸色微变,潋滟的眸中霎时浮现凌厉的警惕。
宿清焉顿了顿,再言:“他说你是他未婚妻。”
扶薇微怔。卫行舟?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军中?
宿清焉捕捉着扶薇眼神的细微变化,他抿了下唇,道:“他本该和我一起回来见你。但是他说你喜洁,要先沐浴梳洗一番再来见你。”
“他还和你说了什么?”扶薇问。
“没再说什么。”宿清焉转过身,去收拾碗筷。
扶薇站起身,轻轻攥住他的袖角。“宿郎,那你可有告诉过他,我和你成亲了?”
“没有。”顿了顿,他再补充:“但是我告诉他你在我家。”
扶薇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卫行舟追着宿清焉不停询问她为什么在他家中,而宿清焉一言不发的场景。
想想就好笑。扶薇唇角弯了弯,去拉宿清焉的手。宿清焉由着她的动作,直到他的手臂绕过她的腰。扶薇将他的手贴在她的后腰,而后抬眸望着他,没了下一步动作。
若全部都是她命令,就没意思了。引路只引一半,勾着他按她心意来,才算趣味。
四目相对了片刻,宿清焉弯下腰,另一只手臂穿过她腿弯,将人抱起来。
抱起来的那一刻,扶薇伸手攀住他的肩。
宿清焉也不敢看她,目视前方抱着她进了寝屋,将人放在床上,又去扯一旁的薄被给她盖上。
扶薇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道:“他来了喊醒我。”
宿清焉扯被角的动作微顿,“好。”
扶薇只睡了两刻钟,就被宿清焉喊醒。
“他来了。”
“让他等着。”扶薇烦躁地翻了个身。
宿清焉弯腰给她整理滑下去的薄被,转身出去。
卫行舟眼巴巴迎上来。
“她让你等着。”宿清焉往外走。
卫行舟并不意外,以前哪次见长公主不是都要等很久?空等一场见不到人也是常事。
他追着宿清焉往外走:“你还没有告诉我,她为什么住在你这里?”
他环顾小院,实在不怎么样。原以为是个气派舒服的大宅子被长公主征用了。
“失陪。”宿清焉走进厢房,关了门。
瞧着蘸碧和灵沼在院子里摘菜,他走过去,压低声音:“长公主怎么住了这么个破地方?”
蘸碧刚想说话,灵沼拉了她一把不准她理卫行舟。灵沼又瞪了卫行舟一眼。
扶薇中毒和他家里脱不开关系,卫行舟有些心虚。他焦急又无奈地等在院子里。
又过了三刻钟,扶薇唤人。蘸碧和灵沼进去伺候,再一刻钟,才叫卫行舟进去。
卫行舟见到扶薇,“噗通”一声就跪下了。他一双大眼睛瞪圆,几乎瞬间湿润。
“公主怎么瘦了这么多!您受苦了!”
灵沼又翻了个白眼。
扶薇手里捧着杯温水,凉薄地睥着他,冷声问:“拿着本宫的画像打听?卫行舟,你好大的胆子。”
卫行舟性子再直,也能感受到扶薇的冷冰冰。他急声:“您中了毒,又音讯全无。我怎么能不着急?”
扶薇冷冷一笑,道:“卫行舟,边地再消息闭塞,你也不至于不知道是你父亲胆大包天意欲毒害本宫。”
“家父一定是被人陷害的!他一直钦佩公主能力,又千万叮嘱我日后好好善待公主,怎么可能毒害公主!”卫行舟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扶薇冷眼看着他。
这门婚事是她自己挑的。她知道兵权的重要性,可她若想嫁给手握重兵的武将,朝臣必然不允。所以他挑中了卫横,身在军中,官职小,可以日后慢慢升。
当然,卫横年纪大了。她只能选卫横的独子卫行舟。这个卫行舟也是个直肠子的莽夫,先前还不是说好男儿绝不尚公主?她只是对他笑一笑,夸赞几句,人就巴巴凑上来非卿不娶了。
只是如今卫横给她下毒,她又一怒之下将卫横扔进了天牢。这门婚事自然吹了。
“本宫念在你卫家几代忠臣军功也不少,就免了牵连他人,只治你父亲的罪。卫行舟,戴罪立功给你父亲赎罪去罢。”
扶薇移开目光,不再理他。
卫行舟整个滚烫的心仿佛浸在一汪冰水里。他愣愣望着扶薇:“他们都说长公主没心,更没可能把心放在我这里。我还不信……哪怕你有那么一点恨我怪我……”
扶薇觉得好笑,忠言逆耳,明明他身边的人都提醒了他长公主没心,他偏一头栽进去。
“请吧。”灵沼开始撵人。
卫行舟站起来,仍是不敢置信。他浑浑噩噩走到门口,推开房门,迈出了一步,又突然转过身,大声质问:“都是假的吗?你说我穿铠甲英俊非凡,你说我骑马意气风发,春天你送我桃花饼,秋天你送我桂花糕……这些都是假的吗!”
扶薇茫然地回头看向蘸碧。蘸碧轻轻点头,扶薇才知道自己真做过这些。
唉,为了点兵权,自己还挺不容易的。
宿清焉正在厢房里做火折子,将硫磺和其他易燃物塞进细竹筒里。
卫行舟的大声质问传来,他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半晌,他垂下眼睛,继续装。
粉末从他指间落进竹筒,那些细密下坠的粉末忽然变成了红色。
红色,红色,
一点一点的红色慢慢凝成一小团,它们还在不停地聚集,最终聚成桃花糕的样子来。
他再抬眼,满桌子的竹筒都变成密密麻麻的桂花糕,时大时小不停地晃动着朝他眼前涌来。
胡铁柱的面容突然挤破桂花糕冒出来,指着他大声说话。然后又出现另外几个人的面孔。
他们全部涌上来,冲到宿清焉的眼前不停地说着扶薇的流言碎语。
细竹筒被他捏断,宿清焉头疼欲裂。
他一手撑着身体不倒下,另一只手用力去抓自己的头。他低着头,一颗又一颗冷汗坠落。在他眼中清明和空洞交替转换,每一轮转眸都带来剧烈的头痛。
厢房的门忽然被拉开,一束明亮的光猛地照进来。
花影从屋里出来,板着脸一声呵斥:“请吧!”
灵沼年纪小压不住人,花影一出面,卫行舟一下子冷静下来。他再望向扶薇,本就不擅言辞的他,此刻脸上涨红,又是伤心又是羞愧,无地自容地颓然往外走。
扶薇望向厢房的方向,刚刚卫行舟那嗓门,声音必然传到厢房去了。
扶薇起身朝厢房走去。
“宿郎。”她拉开房门。
厢房里光线有些暗,她一眼看见背对着她的宿清焉上半身佝偻着几乎伏在木桌上。
“宿郎?”扶薇捏了下裙子抬步迈过门槛,朝他走去。
刚迈了两步,扶薇觉察出不对劲了——宿清焉好像在发抖。
总不能气哭了吧?
扶薇走到他身边,才看清他头脸上全是冷汗,额角经筋凸起,整个人都在承受着剧烈疼痛。
“宿清焉!”扶薇变了脸色,弯腰握住他的手,“你怎么了?”
“来人!蘸碧把门窗都打开!灵沼去拿冷水!”
宿清焉低着头,大口喘着气。
耳畔一会儿有泉声,一会儿有虎啸,一会儿又变成女子轻轻柔柔地呼唤。
他发抖的手用力去攥,仿若去握孤海上的浮萍,不自觉攥紧了扶薇的手,攥得扶薇手上好疼。
扶薇倒吸了口凉气,想挣挣不开,只一遍一遍连名带姓地喊他。
宿清焉、宿清焉、宿清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