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咎抬眼看着明曜的眼神,从中?读出了很明显的心疼和难过?,他?心尖动了一下,似被?她这样的眼神刺痛了。
“你……怎么了?”他?拉住明曜的手,涩意和欣喜在心中?控制不住地?翻涌,“你从前,并不曾这样看过?我?。”
好像她真的在爱他?一样。
明曜一怔,她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中?,自己曾是如何与云咎相处的,但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却总使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她曾欺骗过?云咎的感情一样。
明曜眨了眨眼,自认为自己干不出这样的事,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结结巴巴:“是、是吗?”
云咎定定看了她好久才道:“在你的那个世界里?,我?们是怎样相处的?”
明曜失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然而就在此刻,明曜小?臂上缠绕的绢布被?一只手扯松,沾着鲜血的白绢从袖口轻飘飘地?落到榻上。
云咎拉着她手臂抬至眼下——原本如瓷如玉的腕下,几道未曾结痂的伤痕,断断续续,惊心触目。
刻着他?的名字。
云咎盯着明曜小臂上的那个?血印子, 明曜盯着云咎的眼睛。
——那双沉黑的漆瞳之中,似闪过一瞬难以置信的惊愕,然?后被?一层狂风骤雨般的哀恸瞬间覆盖。
明曜怔怔望着云咎, 想起素晖跟她说的那些话。
作为玄霜境的阵眼,天道给予了云咎足以平衡玄霜境世界的力量,但与?此同时, 也花了很大的力气,混淆了云咎在原世界的记忆——祂需要确保, 云咎在玄霜境中,是?绝对忠于自己的。
这也就意?味着, 眼前的云咎, 和原世界的云咎确实是?同一个?人……但也的确不尽相同。
明曜不知道自己还能信任他几分?。
云咎望着明曜手臂上的那个?名字,心中如掀惊涛骇浪,可?话到唇边, 却只问:“为什么??”
明曜轻轻眨了眨眼——伴随着一个?个?世界的穿梭,她的记忆也逐渐模糊, 她曾想过将所有线索记在纸上带走, 可?素晖却告诉她这招全然?行不通, 在各个?世界里,她的身?份会变、衣着会变, 除了灵魂和躯体之外, 其他的一切都是?带不走的,哪怕只是?一张纸。
唯一的方法,就是?像素晖那样?, 在自己的身?上留下?某个?最重?要的消息。
在用刺破皮肤之前, 明曜曾想过无数个?能够透露一星半点线索的词语,但抬手的瞬间, 脑海里仅剩的词,便只剩云咎的名字。
该是?怎样?的关系,才会将对方的姓名用这种方式留在身?上?
明曜想,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在某次穿梭中忘记了一切,真的将云咎当做了殊途陌路的执法神,那这个?伤痕的存在,便至少能让她找到某个?探索的方向。
她轻轻出了一口气,认真地回答道:“因为我不想忘记。”
云咎放下?她的手,整个?人活像被?天雷劈过似的,动作僵硬,神情也带着说?不出的怔然?。
“所以……你是?真的爱我……”他沉默良久,在开口时仍然?踌躇,“如果你在之前的那个?世界是?爱我的……为什么?在这里……便不能了?”
事到如今,一切或许说?开了更好,明曜扯下?衣袖,朝云咎笑了笑,两个?人挨在榻上,像是?随意?谈天的好友。
明曜问:“你和……这个?世界的我,发生?过什么??”
此情此景,好似有点过于荒诞了,明曜强压着上扬的嘴角,云咎也有些不自在地回避了这个?话题:“在你那个?世界……你在我和北冥之间,选了谁?”
明曜微微一怔,想起云咎在魔渊峡谷中向她承诺的誓言,轻声道:“事实上……我没有做这个?选择。”
她望向这个?世界的云咎,眉眼俱弯:“在我的那个?世界中,你和北冥并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你我一起选择了北冥。”
云咎望着少女温柔明亮的双眼,那个?瞬间,似乎听到自己的某片灵魂开始燃烧。
他的意?识逐渐空白,口中却仍不受控地继续与?明曜对话:“也就是?说?,在那个?世界,魔族被?赦免了?你是?怎么?做的?”
明曜平静地摇了摇头:“魔族无罪,不需要被?赦免、被?宽恕。”
云咎皱起眉,魂魄的灼烫感更加强烈,他起身?下?榻,冷然?望着明曜:“荒唐至极。”
明曜微怔,目光有些难过:“在我的世界,你能和魔族共情,也察觉了天道的私心与?阴谋,你选择站在孱弱却正确的阵营……这或许就是?两个?世界最大的不同。”
云咎定住,足下?像是?生?出了根,他听到自己的灵魂在大火中叫嚣着“多跟她说?说?话”“她说?的才是?对的”,可?不过须臾,那毁天灭地般的烈焰便瞬间吞噬了那些声音。
云咎扯了扯嘴角,伸手拉着明曜的衣襟,将其拖到自己身?前,音色冰冷幽深:“可?你现在,在我的世界。”
明曜瞳孔一缩,几乎从云咎的眼眸中看到天道难以名状的影子,她倒吸了一口冷气,脑海中再次回荡开素晖的那句“在玄霜境中,他成为了天道的一部分?”。
明曜几乎是?下?意?识地推开了云咎,那动作太重?,像是?急于躲开某种污秽之物,致使云咎都被?推得后退了半步。
云咎看着身?前的少女缩在榻旁,凝着陌生?而警惕的目光打?量自己,心中酸涩,想要安抚些什么?,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伏下?来。
他手指一动,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着……下?一瞬,床榻之下?,一截细长带刺的木枝落到了他的掌心。
云咎嗅到其上鲜血的气息,眸光一凝,握着那枝条,轻轻抵住明曜的下?巴。
他对上她颤抖的双眸,眼底笑意?冷淡:“在我的世界,知道害怕,知道臣服,才是?对的。”
明曜死死凝着云咎的双眸,眼睁睁看着他指尖燃起神火,将木枝烧得一干二净。他转身?就走,那背影极孤凉、极森冷,与?云咎惯常的气质大相径庭。
明曜半跪在榻上,仿佛意?识到什么?一般,忽然?大喊:“云咎!快想起来!你被?祂控制了!你被?天道控……”
寝宫大门轰然?大开,云咎的背影乍然?消散。明曜双目圆睁,不可?思议地僵在榻上,身?体全然?无法动弹!
门外的天色,在须臾间由暗转明、日升月落,仿佛刹那之间,便蹉跎了无数个?四季。
外界的光阴不知过去多久,忽然?,明曜心脏不堪重?负地一阵绞痛——她又能动了,可?第一反应,竟是?先张口呕出了一口血!
接下?来,是?身?体内所有脏器都开始抽痛,明曜屈着身?子,疼痛过后又有几口污血控制不住地泛上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勉强支撑着下?地时,竟然?全身?无一处不酸痛乏力。
明曜勉强走到门口,扶着门框朝屋外一望——春山依旧,庭前花树,却已枯败。
世间万物皆有终时,然?神域春山上的树木,却并不会轻易枯败……除非神域正神陨落,或是?千年忽逝,自然?衰亡。
明曜睁大了双眼,挪着身?子朝宫外走去,入眼的山林总体算是?苍翠,可?绿树之中,也有枯朽之木。
眼前这一幕,像极了明曜在梦魇中见到的……云咎陨落之后的西崇山。
明曜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腹内脏器又是?几阵绞痛。
怎会如此?!
莫非是?因为……她对云咎喊出了那句有关于天道的话,打?乱了玄霜境世界的秩序,才使这个?世界的时间推移到了这个?节点?
明曜朝宫外走了几步,日光晃眼,不过刚走了几步,她却感到自己全身?失了力,她靠在枯树旁坐了下?来,一回头,却见原本的神殿也在须臾间倾覆,消散无踪。
明曜刹那怔在当场。
她垂着头,拉开衣袖——之前方还鲜血淋漓的伤口,此刻却只剩下?了几道稍浅于肤色的疤痕。
片刻之前的那段光阴,果然?时过境迁。
只是?不知道,天道将这个?世界推移至此节点,而不是?如之前那般直接结束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明曜盘坐在树下?,努力回忆着梦魇中的那些画面——在这个?世界中,她后来怎么?样?了?
刺痛又自识海中泛起,无数早已成为回忆的玄霜境世界在她脑海中纠缠,仿佛一团缠绕不散的死结。
明曜想着想着,竟然?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恐怕这个?世界结束后,她便极有可?能……要彻底忘记过去的一切了。
春去秋来,失去主神的西崇山又不知过了多久。
明曜化归本相,在寻找了那片藏着素晖残魂的水泽无果后,又重?新?回到了枯树上。
她一边整理着杂乱的回忆,一边等待着这个?世界的终结,在漫长的等待之后,似也成为了一具枯木。
幸好山中生?灵还有许多开了智的,它们绕着那枯树竭力攀援生?长,也算给她撑起了一片绿荫。
某天,在那片绿荫和那棵枯木之下?,明曜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鬼,可?惜面色煞白,眉宇间鬼气冲天。明曜歪头看着她,觉得似曾相识,但又说?不上何处见过。
却隐约觉得,自己等的……这个?世界的结局,或许就在此处。
那女鬼想要转世,不知为何竟找到她,向她询问自己转世的机缘。
明曜摇头失笑,不知道对方是?从何处听说?自己有勘破过去未来的能力。
她……有吗?
蓝鸟围着女鬼飞了几圈,便没什么?力气地落回地上,须臾,银发的少女出现在枯树之下?。
明曜歪着头,带了点神力的手试探着伸向那女鬼的额头。
片刻之后,她刺痛了许久许久的识海,终于平静了下?来,那些看不清、理不清的记忆线团之上,出现了眼前这女鬼的前世与?将来。
原来我是?有力量的,明曜想,原来我真的可?以看到他人的过去未来。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人尽皆知,而她自己却忘记了。
“我……可?以帮你。”明曜道。
那女鬼笑开,苍白而清艳的面容因这份笑意?而显得分?外夺目。明曜怔怔看着她的笑,血肉似乎都回温几分?。
——这种感觉多久没有过了?鲜活的、实在的,存活在世间的感觉。
女鬼俯身?朝她作礼:“承明曜君大恩,若有可?回报之处,姜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想离开,”明曜眨了眨眼,许久后才道,“我想去北冥。”
第118章
姜凝将明曜带到荒幕, 在?这个?世界,北冥荒幕依旧是多年不变的混沌黑暗,毫无?生命的迹象。
这是一种比来时遇见的各种深海妖兽, 更令人恐惧的荒芜,姜凝站在?荒幕前视线微沉,抬步前像是做了一番沉重的心理?准备。
明曜按着她的肩膀摇头笑了笑:“到这就可以了, 谢谢你。”
在?本相之力所映射的过去未来之中,姜凝的一生着实跌宕起伏得令人叹息。明曜一路上并未与?她产生过多交流, 但这自西崇山至北海的这一路艰难险阻,都是姜凝替她化解, 若此刻再让她涉足荒幕, 明曜着实会十分过意不去。
姜凝道:“本就是我有求于明曜君,自该有始有终,将您好?好?送至北冥, 又怎能半途而废?”
明曜将目光投向荒幕,想起当年她和冥沧、小龙神共同穿越荒幕的记忆, 这才切实意识到自己究竟遗忘了多少。
她垂下眼, 良久才道:“不是半途而废。此处……也是北冥的一部分。”
人鬼生于世间, 繁华如梦,生生世世困于红尘, 所求所苦与?魔族大相径庭。若不曾亲眼所见, 又怎能相信这世上还有生灵诞于一无?所有的虚无?。
明曜问?姜凝讨了一把匕首作为武器,再三道谢辞别之后,方兀自走入了荒幕。
她不知道自己会在?北冥遇见什么, 更不知道这个?世界将在?何时终结, 甚至于置身黑暗后的一刹,她连自己是否能够顺利穿越荒幕都无?法预测。
她和姜凝全然是两种人, 自出生开始,她便一直活在?冥沧、云咎或是北冥亲族的庇护之下。她独自面对一切的岁月,满打满算,似也只有那在?人间的一季。
不同于姜凝满身如铠甲般的坚韧,明曜觉得?自己若要坚强一些,恐怕得?将全身上下翻遍,才能寻到那么一点点勇气。
她不知道煜初为何会觉得?,自己一定是覆灭天道的关键。
荒幕黑暗,无?所尽头,明曜全身都被深海的寒意包裹,间或本相飞不动了,又化为人身艰难向前,时间的流逝在?此处仿佛不存在?,每一步都像是在?原地徘徊。
明曜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在?某个?瞬间,忽然想起了冥沧。
杂乱无?章的记忆中,出现了他所说的三个?字——数心跳。
仿佛在?记忆的沼泽中找到了某处抓手?,明曜被黑暗吞噬到近乎萎靡的精神也随之一振,她环住自己的身体,在?寂静的水声?中开始数自己心跳的节拍。
分秒时日须臾流逝,明曜在?无?穷累积的心跳节拍中,逐渐理?清了一些记忆。
她想起自己和小龙神坐在?双头蛇身上的景象,那时冥沧说他们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走出荒幕,明曜还觉得?不可置信。
可当自己真正走上这条路的时候,才感觉到这是多么漫长难捱。
明曜不忍深想,五百年前,冥沧究竟是怎么独自走过荒幕的。
匕首紧紧贴在?腰侧,仿佛是溺水者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一路上,明曜不时便会抬手?抚一下那冰冷的刀鞘。她想,如果她的预感出错,北冥最终也不再有任何关于天道的秘密,她一定会这个?世界结束之前,提前寻求涅槃的契机。
这念头支撑着明曜走了很多天,然而出乎她所料的,是接下去的整整一个?月,她都不曾离开荒幕。
明曜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数错了,是不是自己根本没有走对方向,甚至在?原地打转。
连日来积攒的点滴绝望汇聚成川,在?明曜反应过来这个?事实之后,一下子将她打得?溃不成军。
当年冥沧带她穿越荒幕的时候,明确跟她说他曾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
然而如今,她在?荒幕中停留的时间只会比那时更长。
会不会……她根本走不出这里?
明曜下意识握住匕首,然而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她并没有从那冰冷的尖刀上获得?更多的力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荒芜的恐惧。
在?寂静的水声?中,明曜颤抖着抽出了那把匕首。
寒刃的凉意在?颈侧跗骨难驱,黑暗和寂静抽丝剥茧般,能令人同时丧失求生和求死的勇气,明曜死死握着匕首,直到掌心沁出冷汗。
她一遍遍想,如果不想困死在?这的话,这次无?论如何要下手?了。
涅槃,或是再换一个?世界。
最起码她能摆脱这片走不出去的黑暗了。
明曜扬手?朝颈侧而去……
“这是在?做什么?”忽然,一道声?音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传来,不紧不慢,懒惰而轻佻,像是一个?观戏的看客。
明曜手?一抖,愣在?原地,半晌才难以置信地开口?:“冥、冥沧?”
那声?音顿了顿,语调微扬,出乎意料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明曜心脏骤然加速,仿佛明白过来什么——冥沧在?北冥,在?荒幕边,正如他隔着荒幕能听到沈寒遮的心声?,自己在?荒幕中的心声?,或许也被他捕捉到了!
明曜欣喜若狂,连忙道:“我还有多久才能出来?!”
冥沧的声?音默了默,又恢复了原先的懒散:“你要是很想要出来,自然就出来了。”
当然想!她当然很想要出来!
明曜只觉得?冥沧说了一句废话,于是又道:“我不知道自己还要走多久,不知道在?这里哪个?方向才是对的。”
冥沧的声?音似笑非笑:“在?荒幕,哪个?方向都是对的。”
语毕,不论明曜再如何询问?,就是不出声?了。
这个?世界的冥沧或许并没有和她有关的记忆,可听到哥哥熟悉的声?音,明曜越发肯定自己来到北冥的决定没有错。
她一定能走出荒幕。
明曜收起匕首,伸手?按住自己的心口?继续向前,这次,不过才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眼前水波变化,浓黑褪去,北冥昏暗的冰岩山脉隐隐出现在?视线中。
明曜大松一口?气,四顾冰原,在?一个?逼仄的乱石角落,与?一位翘着腿半躺半坐的青年对上目光。
那青年一身黑氅,身形高大,如此躺下显得?风流不羁,也似高山倾颓,赫然便是冥沧。
冥沧看着明曜,蛇瞳一闪,随即微挑起眉,笑开:“小丫头,我没诓你吧。”
明曜走到他身边,从善如流地在?冥沧身边躺下了,定定望着眼前广袤混沌的荒幕:“辛苦了。”
冥沧没想到这小姑娘如此不怕生,坐直身子往旁边挪开些,道:“你这是在?和自己说话?”
明曜看了看他:“也是在?和你说。你第一次离开荒幕,一定更艰难吧。”
冥沧失笑一声?,仰头叹道:“不会比现在?更难了。”
明曜一怔:“可以跟我讲讲,北冥这段时间的事情?吗?”
“这段时间?”冥沧不明所以地望向她,“北冥不管是这段时间、上段时间,还是下段时间,都一如既往地无?聊。在?我从东海回来之后,这里就没有发生过几件特?别的事,也没来过什么特?别的人,仅从这里来北冥的,只有三个?人。”
“三个?……”明曜顺着冥沧的手?指望向荒幕,心头一跳,“哪三个??”
冥沧道:“你、我,还有一个?疯子。”
明曜忙道:“什么疯子?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冥沧曲腿起身,双手?向后撑了个?懒腰,道:“走吧。”
明曜跟着站起身:“去哪?”
“去见那个?疯子。”冥沧说,“那疯子说,要是我不陪他说说话,世界就会崩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冥沧笑得?喘不上气,明曜跟在?他后面默默走着,一会儿想这个?世界的哥哥似乎也不算很正常,一会儿又觉得?那个?疯子十?分可疑,以至神情?凝重,还没走两步就被冥沧重重拍了拍肩膀。
“小孩不要愁眉苦脸的,”他义?正词严道,“要活泼。”
明曜拍开他的手?:“我不是小孩子了。”
冥沧却道:“大人也可以活泼。”
明曜赶紧转开话题,问?他怎么从东海又回来了。
冥沧沉默了一下,总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虽然看着面生,但却莫名很让人想要亲近,他本该好?好?回答她,然而自己能给出的答案却很像是糊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回来。”
明曜脚步一顿,抬头望向冥沧。
冥沧某种透出些许茫然:“应当是做了什么后悔的事情?吧,不然我才不会把自己重新困回这里。”
“这么多年,没想过在?出去吗?”明曜问?。
冥沧却道:“我心里觉得?……我就该在?这。”
或许……眼前的冥沧并非原本就处于这个?世界,而是也在?这个?世界中,逐渐失去记忆了。
明曜握住腰侧的匕首,那种无?能为力的难受又泛了上来。
北冥广袤,两人走了许久,冥沧才终于将她带到一处洞口?,两人甫一步入其中,眼前黑暗便被瞬间驱散。
明曜抬起头,只见山洞幽深,周遭冰石碰撞,无?数根交错着的冰岩锁链自山洞顶部或地面延伸,一路拖曳至山洞深处。
而那些透明冰岩制成的锁链中却有浅金和墨色交织的神光,像是阴阳两极,对立却又融合,一路纠缠着照亮了漆黑的山洞。
明曜心脏不知为何,用?力地在?胸腔内挣扎起来。
冥沧原本脚步轻快地走在?她身前,却不知何时,身后的小姑娘开始奔跑起来。她越过锁链一路朝洞内而去,银发被洞穴中的寒流冲得?散开,像是一捧四散的蒲公英。
“别着急!也别乱跑!”冥沧操心地大喊起来。
声?音在?山洞回荡,山洞深处,被锁链束缚的那个?疯子,却闻声?忽而睁开眼,那双墨色的眸微微眯起、上移。
落到了眼前那个?银发白裙的小姑娘脸上。
她站在?他身下,错愕地仰头与?他对视,她的衣袖裙摆因跑动而简单地叠起,小臂上的伤痕已经不太明显。
却依旧落着他的名字。
明曜呼吸急促,努力平复而不能,她似终于找到了这个?世界的答案,然而更大的谜团却也在?此刻露出冰山一角。
她涩声?道:“为什么……要把自己囚在?北冥?”
第119章 涅槃与神悔
云咎抬眸看向明?曜, 他的四肢与腰间都被玄冰锁链束缚,整个人?却?像是一柄不折的剑,寒芒锋锐。
他望着她的眸底似含着极深的纠缠, 仿佛这一眼?已包含浓重?的情愫,明?曜看到他的神情,只觉得浑身的血霎时沸腾又凉透, 她想对他说些什么,喉中竟发不出一个字。
良久, 云咎忽然哑声道:“走开。”
“老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怎么能?这样讲话?”冥沧从洞口慢悠悠地踱来?, “你不是想找人陪你讲话吗?眼下又来一个,不好吗?”
明?曜头?一次听冥沧喊“老弟”,浑身一个激灵, 悚然道:“你喊他什么?”
冥沧莫名其妙:“老弟啊,是这人?自己说他年纪比我小的。”
这厢明?曜与冥沧因为一个称呼纠结, 那厢云咎死死盯着明?曜的脸, 容色却?已然变了。
“冥沧!”明?曜只听云咎突然喝道, “你带她离开!”
“你们认识?”冥沧越发不解,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一圈, “啊……是情债啊?”
云咎眉间一抽, 目光落到明?曜腰际的匕首,墨色的瞳孔瞬间泛上一层恶念,不过转瞬间, 便又被他死死压下, 他忍得眼?尾通红,手指紧紧拽住一旁的锁链, 怒道:“滚!”
明?曜已察觉到不对,骇然道:“云咎!你这是怎么了?!”
云咎垂头?闷哼一声,稍稍平复了一点,却?没有理睬她,而是又一次望着冥沧开口:“冥沧!不管你想不想得起来?……她是你妹妹,你现在立刻带着她离开北冥!我不想当着她的面杀人?!!”
“妹妹?!”冥沧在听到“杀人?”二字时便已扯着明?曜的手腕退后,不过须臾,他的脸色已然变得难看至极,明?黄色的双瞳骤缩,周身魔息也极不稳定地波动起来?。
“冥沧?”明?曜被他周围的魔息惊住,电光石火间意识到他的记忆似乎开始恢复了。
这时候人?的识海极其脆弱,明?曜下意识揽住他的肩,突然,却?听洞中锁链声骤响,巨大?的雪白神光自云咎身上刹那铺开。
“走?!!!!”云咎怒然的声音自那片白光之?中传来?,明?曜心中突地一跳,来?不及思考,身体却?先做出了反应。
不知是从何处爆发的力量,明?曜本相之?力狂涌,一把将冥沧推出山洞,与此同时,她反手抽出匕首,飞身扑向云咎身旁。
她死死攥着他的手臂,在他耳畔大?喊:“你也想起来?了……你一定也想起什么了对吗?你不是天道,不是执法神……你是云咎!你是你自己!”
如果是彻底被天道操控的云咎,怎么可能?将自己困锁在北冥的山洞中?怎么可能?日?日?叫冥沧来?和他谈天?又怎么可能?在关键时刻说出“不想当着她的面杀人?”这样的话?
不需要深想,一道清晰的逻辑便在明?曜脑海中铺开。
这个世?界之?所以到如今还没有毁灭,不过是因为云咎在关键时刻觉醒了自我意识,并且在多个世?界中,第一次与天道意志产生?了抗争。
北冥可以压制神明?的一部分力量,在没有神谕之?力的加持下进入北冥,并以玄冰锁链困锁自己,不仅可以压制云咎自身的力量,同样也可以压制天道的力量。
也就是说,因为云咎将自己困在了北冥,这个世?界的天道之?力得到约束,才能?维持如此长久的和平,没有使明?曜再?一次进入其他世?界。
明?曜双眼?通红地望着云咎,伸手替他一点点拭去额角泌出的冷汗,她不知道他为何要受这样的苦楚,心疼得几乎不知该说什么。
“明?曜……”云咎转头?望向她,眸中恢复了一丝清明?,“这里不安全,快走?。”
明?曜握住匕首,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怕死。而且,我信你不会伤我。”
云咎闭了闭眼?,似强忍着剧痛,额头?青筋怒张,他缓了几息,冷静道:“明?曜,你听好,天道应众神心念诞生?,除非神悔,不死不灭。祂吞噬了太多神祇的力量,本不能?回头?,可玄霜境是另一个机缘。你不要忘记,你一定要记得……然后像唤醒我一样……去唤醒所有被天道吞噬的神祇,你要想办法在玄霜境中找到他们,让他们悔……呃啊!!!!”
伴随着一声痛彻心扉的怒吼,云咎整个在锁链上剧烈颤抖起来?,明?曜面容惨白,忙不迭地点头?:“我记住,我都记住了……”
云咎低头?呕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像是被吊在高空一样,悬在锁链上扭曲挣扎。明?曜看着他的模样,眼?泪唰地落了下来?,她紧紧握住匕首,口中却?依旧问?道:“我该怎么办?我怎么帮你?”
云咎侧头?看向她手中的匕首,双拳紧握,全身血脉怒张却?又自身的另一种力量压制着。
骤然,他额前神印崩裂,一行血珠倏然滚落,将他清俊至极的面容一分为二,他眼?白泛红,浓黑的瞳孔紧紧盯着明?曜。
忽然笑开,以很缓的声音道:“你知道的。”
明?曜越发紧紧握住匕首,呜咽着小声道:“不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做……”
“就是你想的那样。”云咎倾身,用汗湿的脸颊轻轻贴了贴明?曜的额头?,他墨色的长发垂散,整个人?漂亮得像是一尊半碎的白瓷,轻轻一碰就要化作?飞灰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