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剑直至明曜眉心,冷冽无情,仿佛下一刻就要劈开她的?头颅。
云咎冷然道:“名字。”
“明曜。”她注视着他,眼底并无畏惧,只是疲惫,“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云咎眉心一拧,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抬手落下两道神力,将明曜全身查探了一遍。
明曜安安静静地站在他面前,看似很乖很听话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并非如此:“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别那样?做。”
云咎回眸,漆瞳冰冷:“你说?什么?”
明曜道:“我跟你回西?崇山,你不?要向魔族出手,他们没有错。”
执法神转身正对向她,偏了偏头:“你被关了三千年,一直被魔息压制,却说?他们没错?”
明曜摇了摇头:“是非对错,并不?是一时能说?得清的?。”
云咎淡声道:“你不?能,并非执法神不?能,并非天?道不?能。”
明曜叹了口气:“那若是执法神有错,谁来定夺?”
云咎道:“自有天?道定夺。”
明曜问:“若是天?道也有错呢?”
云咎表情不?变:“天?道不?会有错。”
玄霜镜的?两个世?界连接得太过紧密,明曜心力交瘁,只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
她不?想与没有记忆的?云咎辩驳此事,可不?管是三千年前还是三千年后,也不?管是现?实还是虚幻,她都?不?想再一次眼睁睁看着云咎为了天?道覆灭生灵。
“天?道错了。”明曜抬眼望向云咎,“我乃凤凰后裔,能看破过去未来。我说?,天?道错了。”
云咎闻言却笑了,他抬起手,轻轻抚上明曜的?发顶,像是揉弄一只捣乱的?小动物。
分明眼中沁着笑,可底色却是极冷的?,明曜观察着他的?神情——那是她从不?曾在他脸上见到的?表情,太冷酷,简直……不?像他。
明曜的?瞳孔微微发颤,似乎意识到什么一样?,试图抓紧他的?衣袖。
然而?他却在此时抽手离开,倒退了一步,冷冷望着明曜:“天?道不?会错。凤凰,也没有后裔。”
神明薄唇亲启,毫无感情地吐出五个字:“妄言者,当?诛。”
“不?……不?!”明曜被劈头盖脸的?五个字砸得身心俱颤,她试图走到他身前说?些什么,可神明却在她抬足的?瞬间飞身而?起——他不?再看她,手中金剑一斩而?落。
金红的?神火刹那在深海蔓延,毫秒之?间,寒流成滚水,暗潮变狂澜。
神明额前浅金的?神印骤亮,漆黑的?双眸如同无边暗夜,冷冷倒映着深海的?一切。
魔族在神火里嚎哭——不?,准确来说?,嚎哭的?不?过是上古时期未被凤凰处理干净的?妖兽残躯而?已。
没人知道,凤凰当?年为何会在最后关头熄灭神火,徒留万妖残躯为患。
可上一任执法神未尽的?职责,总会终结在他的?手中。
天?道旨意,至高无上,不?可悖逆。
为了避免妖族之?事重现?,云咎这次在北冥留了很久。
虽说?神火乃是天?地间最具毁灭性的?杀招,能瞬间将血肉身躯,连同魂魄一同燃尽。可神火最初的?形态,乃是凤凰之?火,如今凤凰陨落,传到执法神手中的?神火力道削减了一部分。
因此,还是谨慎微妙。
云咎在北冥等待许久,直到海水恢复平静,混沌重新降临,魔渊又恢复了多年以?前的?荒芜。
他转身欲走。
却在这时,一团小小的?莹蓝色火焰顺着水流轻轻漂到他面前。
云咎眯起眼,因为这特殊的?颜色,想起了之?前那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少女?。
“凤凰后裔……涅槃?”他的?眼神慢慢变了,墨色的?眸底闪过一丝犹疑。
然而?就在此刻,那小火苗无意识地贴过来,凑到他的?神印前小心翼翼地蹭了一下。
仿佛什么软绒绒的?东西?在云咎的?心尖轻轻划过,带起转瞬即逝的?涟漪。
他想要伸手碰她,那火苗却可怜兮兮地闪烁两下,“啪”地在他眼前消失了。
重归冰冷的?海水穿过云咎虚抬的?手掌。
他蹙起眉,忽然想起不?久前的?某个画面。
神火覆盖之?前,那个少女?好像对他说?了什么……
记忆回溯、拉进,拨开一切杂音,他寻到她极微弱的?一点声音——
“云咎,”她颤然而?委屈地喊他,“快想起来吧,我一个人……”
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好累。
我怕我坚持不?下去。
玄霜境,容天?道三千世?界。混沌海,其?一而?已。
玄霜境, 容天道三千世界。
旧日神凌天的神殿中,一名银发的神侍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她娇小?的身躯倚着?书?架,睡得太?过惬意, 致使满屋的神侍都抬着眼、憋着笑,眼神温和地偷偷瞧她。
终于,在众人的目光中, 少女脑袋重重一垂,连带着身体一同前倾, 过于剧烈的动作?,总算是把这孩子给唤醒了。
她睁开眼, 琥珀色的眸中先后闪过惊恐、怔愣、迷茫的神情, 最后呆呆地与某位偷瞄她的神侍对上了目光。
明曜看?着?周围人的古朴简便却不失圣神的服饰——整个人都傻了。
这、这又是在哪里啊?
明曜抬眸环视四周,只见自己正身处于一间宽阔的书?室中。房中薄幔轻卷,墨香悠悠, 书?架上书?籍字画陈设齐整,一旁墙上垂挂着?幅笔触简约古朴、意境辽远的山水画。
那巨幅山水画前横着?一张长案, 案上笔墨俱全, 一位身披月灰色外袍, 褐发披散的女郎,正手持一卷古籍, 姿态闲适地挨在案前阅读。
那女郎额前点着?一枚小?小?的蝶状神印, 俊眼修眉,顾盼生辉,姿态风流潇洒, 是难得一见的俊朗女相。
许是察觉到明曜的目光, 那女郎执卷的手一顿,抬眸直直望来, 一双灵光炯炯的笑眼便深深望入了她的眼底,勾魂摄魄,仿佛将她整个人都看?了个透彻。
明曜在她犀利的注视下不觉一怔,下一刻,只见那女郎放下书?卷,微微抬脸对身旁众神侍道:“都下去吧。”
众神侍依言退下,明曜跟着?众人刚侧过身,却听那女郎又道:“明曜留下。”
明曜脚步一顿,在神侍戏谑的目光中,与那女郎一同留在了空荡荡的书?房。
“我叫凌天,旧日神凌天,是凤凰煜初的好友。这个世界中,煜初于三百年?前陨落,这三百年?来,我一直在等你。”那女郎语速极快,语气却平和,语毕,她望着?满脸愕然的明曜,勾唇轻笑了一下,伸手轻轻点了点桌案,“请坐。”
明曜动作?僵硬地上前,在凌天身旁的蒲团上坐下,沉默片刻才问:“您想?对我说什么?”
凌天并未立刻答话,只伸手将桌案上的砚台向?左移了三寸。那砚台仿佛是什么机关,霎时?,明曜敏锐地察觉到周遭空气稍稍凝滞,整个书?室的气场都立刻不一样了起来。
她微抬起眼,发现自己身后的巨幅山水画竟完全空白,空无一物,绢纸极新,竟似作?画者尚未动笔一般。
凌天解释道:“这个结界可以将时?间调转到旧日某时?,不过……只能隔绝天道一小?段时?间的窥视。”
明曜从讶然中回过神,立刻道:“敢问神女,煜初可有告知彻底解决天道的方法?”
凌天笑道:“煜初只说,我与他,都会彻底被天道解决。”
明曜脸上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凌天抬手撤去案上笔墨,幻出一套茶具,给明曜斟了杯茶,正色道:“你可知自己置身何处?”
明曜沉默了一瞬:“神族,旧日神神殿?”
凌天摇头?:“我指的不是这个。”
明曜立刻明了,回答道:“玄霜镜。”
凌天点头?,抬指在案上落下一个龙飞凤舞的“镜”字,划去,又写了个“境”字:“境,而?非镜。龙族玄霜镜,只是天道玄霜境的一个碎片。玄霜境,又可称之为天道三千世界,其中记载着?天道在各个世界里最看?重的光阴。”
“天道最看?重的……”明曜轻声道,“比如妖族与北冥的覆灭?不,祂所?看?重的不是这两族的覆灭,而?是那些?能够威胁、削弱祂的事物的覆灭。”
凌天冲明曜笑着?眨了眨眼:“孺子可教。”
明曜缓缓攥起拳,轻声道:“那你……”
凌天点了点头?:“我陨落之期,也就在今日了。”
明曜轻声道:“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凌天却笑了:“明曜,万物都有终时?,在你的世界,我早已?陨落,这没什么好难过的。你无法帮我,甚至无法帮到这个世界的任何人,天道因众神而?生,也凌驾于众神,绝非轻易便能消灭的。你我所?能做的,就是在迷雾之中,尽力摸索出一条道路而?已?。”
凌天这话说得积极又消极,明曜心中不是滋味,只轻声道:“可煜初对我说……我就是为了覆灭天道而?生。”
凌天闻言,却满脸无奈地笑出了声,她笑了好一会儿,才支着?头?对明曜道:“可煜初对我说,你只要?存在着?就够了。”
明曜一怔:“他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平素便爱打哑谜,”凌天思忖着?,“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你的存在本?身,或许我们?试图寻找的那个答案——那个覆灭天道的答案。”
明曜扯了扯嘴角,摇头?道:“可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做……他只让我顺心而?行。”
凌天道:“这或许是因为他相信你,他相信你的选择一定是正确的,或者说……一切都会在你的影响之下走向?正确的方向?。”
“可是……连我都不相信自己。”明曜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抬手喝了一口茶,那茶无滋无味,入腹后却将明曜三遭穿梭玄霜境的疲倦消除了大半。
她知道这或许是凌天特意为自己准备的,心中淌过一丝暖意,放下茶杯小?声道:“多谢神女。”
凌天又替她倒了一杯茶,摆了摆手:“明曜,你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明曜本?以为在凌天这里能够知道什么关键的信息,可如此看?来,凌天能够告知的东西,似乎也和煜初当日所?讲相差无几了。
她望着?杯中渐渐平静的茶水,想?了想?:“龙族玄霜镜,据说其拥有者可以将镜中人的法力据为己有。而?若那只是天道玄霜境的一个碎片,也就意味着?……我与其他进入玄霜境的人,也都会被天道逐渐吞噬?”
凌天道:“确实如此。但未必……没有例外呢?”
明曜道:“我有位朋友就曾进入过龙族玄霜镜,当时?他无法逃脱,便故意将自身法力渡于龙神,再借此控制了龙神本?尊……可是天道没有实体,此招……恐怕行不通。”
凌天道:“天道从未在任何神族面前现出实体本?尊,祂或许无形,但定有一处能够容纳神力的所?在。否则神力无处容身,必将重新返回各神祇的体内。万物皆有软肋——天道既然能够偷藏众神神力,那藏纳神力之所?在,必定也会是祂的软肋。”
明曜眼睛一亮,在心中默默将这段话琢磨了几遍:“祂会将神力藏在哪里?玄霜境……会不会那个地方就是玄霜境?!”
凌天赞许地看?着?明曜,却并未给予肯定的答案:“这是一个很好的猜测,可是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明曜,虽然煜初同我说了很多,但在我们?这个世界,没人如你一般真正进入过玄霜境。一切的答案,恐怕只有你才能够找到。”
明曜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来到玄霜境之后所?经历的三个世界放在一起回忆了一遍。她抬眸望向?凌天,简单地向?她讲述了自己的经历,道:“那两个世界……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都是真实的。那也意味着?妖族与魔族的覆灭,并不那些?世界的终结……只是,天道没有留存下来后续,或是……天道不愿意我看?到后续。”
她努力回忆着?自己在第二个世界中的感受:“在第二个世界里,我或许会在神火中涅槃……但天道并没有向?我展示那一幕……祂是不是在故意隐藏什么?”
明曜低下头?,紧紧攥住自己的长发,而?凌天却抬手轻轻抚上了她的发顶,温柔而?坚定地说:“你的脸色很差……明曜,我想?你或许无法在我这里想?明白一切。你现在更需要?好好地睡一觉。”
凌天对上明曜琥珀色的双眼,抬头?看?了眼明曜身后的山水画——此刻那幅画上已?经多了一片荒地,荒地上有小?坡,荒地下有水泽,万物尚未兴盛,却都在隐隐萌芽——时?间已?经流逝了不少。
凌天轻轻摸着?明曜的长发,淡笑道:“睡吧,明曜。你父亲交代我好好照顾你的。”
温柔强大的神力从天灵感灌入,明曜只觉全身一松,或许是真的累了,竟没有丝毫过渡,刹那进入了难得的梦乡。
再次醒来的时?候,明曜身后的山水画已?经彻底恢复了最初上山下水、色泽古朴的样式,旧日神的书?室空无一人,竹影雀影隔着?薄薄的窗纸洒落,周遭宁静得几乎失声。
“凌天神女?”明曜起身,掀开帘幔走出神殿——殿外空空荡荡,简直不像是一处可以建造殿宇的所?在。
那是一处极荒芜的平原,既没有什么竹影婆娑,也没有水流生灵。土地龟裂,黄沙扑面,放眼寻不见半点人烟,更别提明曜之前所?见的那些?神情友善的神侍了。
明曜怔然地立了片刻,毒辣的阳光很快便照得她背后发热,她忽然察觉到不对,一转身,却猛然怔在原地。
——旧日神凌天的宫殿,那座高大宽阔,本?该能够替她遮蔽烈阳的宫殿。
消失了。
一切仿佛不曾存在过一般。
明曜愣在原地,慢慢才反应过来了什么。
那张山水画,画的就是凌天的神域。她可以想?象,凌天曾花了多大的精力,才让这片土地从最初的荒地黄土,慢慢变为了画中高山长河,翠竹成林的模样。
可只是一梦的时?间,或许更短……只是她推门的一个刹那。
天道将这一切都毁灭到了最初的模样。
没有山水,没有竹鸟。
明曜望着?空中毒辣的烈日,眼中一片晕眩的白光,她双目刺痛,泪水无声地自眼眶中滚落。
在那刺眼的白光中,她似乎能听到天道的讥笑——旧日神不是掌管着?旧日的岁月吗?那祂就让她的神域回归旧日的光景吧。
祂似在向?她昭示——祂能够用神明掌管的力量,毁灭神明。
玄霜境,容天道三千世界。旧日神,其一而?已?。
玄霜境, 容天道三千世界。
玄霜境中的世界,像客栈中的一个个房间,伴随着明曜的进入和离开, 一个世界就此结束,看起来就像是开门关门那样轻易。
但明曜穿梭在?各个世界中,亲眼见证各个族群、神祇在天道的强权之下覆灭和陨落, 却感觉自己快被逼疯了。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走过了多少的世界。那些世界有的很短,却和她原本所处的时?空极其相近, 甚至不需要与其中之人有太多接触,她便能够轻易与他们?共情……
比如在?一个世界中, 天道使她成为了东海乾都的鲛人?女官, 而她甚至没?来得及找到那个世界的暮浔或者暮溱,就被执法神?斩下的剑光当胸刺穿——在?天道的旨意之下,死亡和毁灭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明曜从一开始的恐惧惊痛,到最后也对死亡逐渐变得麻木而绝望。
她不知自己如何才能走出玄霜境, 更无?暇去?考虑与她一道进入玄霜境中的人?又该如何。
事?实上, 在?经历了无?数个时?空世界之后, 她对自己原本所处的那个世界,已经失去?了最初清晰的概念——它和天道向她展示的无?数个世界混杂在?一起, 成为了杂色中难辨的纯白, 稍不留神?,就会被彻底玷污。
明曜清晰地意识到,天道就是想要逼疯她。
否则……也不会让每个世界的执法神?……都长着和云咎一样?的脸。
那些世界的时?间跨度, 从天道初成不久的上古时?期, 到明曜也不曾预见的几千年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在?改变,唯一不变的, 除了明曜这抹意识的存在?,就只有执法神?的身份。
在?那些世界中,执法神?一直都是云咎。
冷漠的、无?情的,只忠于天道的,宛如杀戮傀儡一样?的云咎。
明曜在?每次离开之前?,都尝试着和不同?世界的云咎说过很多话,可神?明漆黑如墨的眸中永远只有淡漠,冷到明曜快要忘记他温和含笑的样?子。
明曜想,这一定是天道塑造出来的假象……这一定不是真的云咎。
可她真正的爱人?去?了哪里呢?
再次睁眼的时?候,明曜已经完全木然了,她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脑海中只是混乱。无?数个世界的残骸搅弄在?一起,竟使她连起身的力气都失去?了。
她怔怔看着床榻上方的雕花木梁和轻帐,觉得十分眼熟,可一时?竟回忆不起。
屋内光线昏暗,窗外的阳光并不热烈,似已是黄昏时?分,明曜干躺在?床上,疲惫地合上眼,本想就这样?躺着等待这个世界的结束——她太累了,在?旧日神?陨落的那个世界结束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明曜知道自己的神?智很可能已经不太清明了,她不希望自己的身体也那么快地垮掉。
可正在?她试图放松身体的时?候,门窗忽然被一股神?力掀开,窗外的天色迅速转亮。
刺眼的日光骤然涌入屋内,明曜抬手挡在?眼前?,却仍被那光线刺得睁不开眼。下一瞬,一只冰冷的手掌扯开她的手腕,强硬地锢住明曜的下巴,迫使她张开了嘴。
明曜睁开眼,对上云咎一双含了怒的冰冷漆瞳。他右手端着一个瓷碗,左手动作十分用力,将明曜的下颌都捏出了淡红的指痕。
明曜脑海一片空白,身体却先做出了反应,她在?他掌下挣扎起来,扭着脸试图移开身子,却动弹不得分毫。
下一瞬,口中被灌入温热的液体,却是云咎毫不容情地捏着她的脸,将瓷碗里的米粥灌了进来。
明曜措不及防被呛了一大口,攥着云咎的衣袖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脸上泛着极狼狈的红。
她双眸带泪地望向云咎,眼底含着恶狠狠的怒意。
明曜盯着眼前?那张与她记忆中的云咎分毫不差的脸,心中却泛起陌生的恨意。
——这不是云咎,这只不过是天道的傀儡而已。
“他不会这样?对我。”她哑着嗓子含糊地道,“你无?非是想用他来逼疯我……可是我分得清……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你在?说什么?”云咎眉峰微蹙,在?明曜如视仇敌的目光下越发冷了脸,“不吃饭,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吃饭?”明曜眼底划过一丝讥讽,“早晚都是要离开的,还要我假惺惺地吃什么?”
云咎闻言却像突然冷静下来了一般,他直起身,垂眸沉沉盯着她:“离开?”
明曜别开眼,见自己披着的外衣已经沾上了几点水渍,索性将它脱了下来丢至榻下。然后看也不看云咎一眼,拉起堆在?腿上的锦被便躺回了床上。
她神?情冷到极点,分明全程未发一言,可脸上呛出的薄红尚未褪尽,看起来倒像是个急得闹了脾气的小孩子。
云咎站在?床头看了她良久,袖下的手缓缓紧握,捏着瓷碗的指尖都用力到有些发白。他的脸色也并不好看,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压下心头的火气。
许久,明曜听?到那熟悉而冷淡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响起:“西?崇山周遭都布下了天露水,你还能逃去?哪里?”
西?崇山、天露水?!
明曜心头一震,脸色煞白,脑海中翻江倒海地涌出一段记忆来。
那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早在?云咎第二?次来到北冥的时?候,天道曾给她展示过三个梦魇——那三个梦魇,如今看来就是玄霜境中的三个世界。
其中一个世界里,她终其一生,都被云咎当做玩物一般困于西?崇山上,再也没?有回到过北冥——直至最后神?明陨落,那困住她的禁咒都不曾消散。
而那禁咒,正是布满了群山的天露水。
这次……她竟然到了这个世界吗?
明曜心头闪过一丝无?力,她知道这个世界的痛苦和之前?的那些都不一样?——这或许是唯一一个,不会让她直面?死亡和杀戮的世界。
可确实她最恐惧的那个。
因为这个世界中的她,将会在?漫长的余生中和云咎紧紧捆绑,耗尽一切情感,直到迎来相看两?厌的腐朽。
她会用漫长的一生来恨他。
明曜死死攥住了被褥,她紧闭双眼,脸色发白,不断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
少女这般模样?实在?太过可怜,云咎静静看着她,心中的怒意不知何时?散去?了大半——既然已经布下了天露水,她又能跑到何处呢?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难道他还要跟她继续计较吗?
云咎放下掌中的瓷碗,用被米粥捂暖的手掌轻轻摸了摸少女的脸。许是没?料到他的动作,她在?他掌下生怯地瑟缩了一下,垂阖的长睫小扇般轻轻颤抖起来。
云咎的语气软了几分,轻声道:“起来喝点粥。”
明曜紧紧闭着眼,在?男人?的注视下全身紧绷——太像了,尤其是温和起来的样?子,简直和真正的云咎区分不开。
是她一旦松懈,就会立刻沦陷的相似。
“起来,”见明曜毫无?动作,云咎深吸了一口气,语调中透出些危险的冷意,“我有无?数种方法能让你喝下去?——你不会想试的。”
明曜闻言,默默沉了一口气。
她知道云咎说的是实话,并且这个世界一定格外漫长,她不愿意再和他发生过多的纠葛。
于是她依言坐起身,正要探手拿过那只瓷碗,云咎却抢先一步将它端走,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
米粥熬得浓稠,其中或许是加了仙蜜甘露,离得近了便能闻到清甜的香气,混着米香一同?袭来。
明曜就着云咎的手一口口喝着,果然三两?口下肚便生出了饱腹感。然而那小碗中的粥竟然取之不尽一般,看起来半点都没?有减少。
明曜别开脸:“我吃不下了。”
云咎充耳不闻,又舀了一勺递过去?,一言不发地将少女脸上的气恼尽收眼底,不自知地勾起嘴角,眼神?更柔软了几分。
明曜原本瞪着他,却在?看到云咎露出那样?的神?色时?微微愣住了。
两?个人?一个喂一个喝,最终竟然各怀心事?、相安无?事?地将那仿佛舀不尽的米粥吃完了。
云咎放下瓷碗,含笑看着眼前?被撑得神?情恍惚的小姑娘,隔着被子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不是吃得下吗?”
明曜闻言一怔,下意识蜷缩起身体——虽然隔着被子,但这个动作依旧过于亲密了,亲密到……她简直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的云咎,曾发生过什么一样?。
毕竟,即便她在?原本的世界中已经和云咎洞房花烛,但这样?的动作……他似乎也不曾对自己做过。
明曜突然出了神?,竟不曾立刻推开云咎。
他看着少女怔然而天真的脸,似是叹了一口气,俯身坐到她身旁。两?人?挨得近了,熟悉的冷香又吹过来,明曜眼神?几变,最终像是妥协了什么般轻声道:“云咎……”
“嗯。”他温柔地应着,指尖逗弄着猫儿?一般轻蹭她的脸颊,整个人?似乎心情好了很多,“我们?就像以前?那样?……不好吗?”
——这个世界里,他们?的以前?是怎么样??明曜微蹙着眉,认真回忆起之前?的梦魇。
多奇怪,那个曾经令她辗转反侧,不敢入眠的梦魇,在?进入玄霜境后回忆起来……竟已经变得十分模糊。
她只依稀记得,在?那个梦境中,云咎好像一直、一直都是将她当做一只金丝雀看待的。
不然,他绝不会不顾自己的意愿,将天露水遍布西?崇山。
她总算回过神?,眼底却闪过一丝复杂的难过,她望着眼前?陌生的他,许久才道:“云咎……你是爱我的吗?”
第114章
明?曜不曾想到, 此言一出,云咎脸上居然浮现了一种莫名的隐怒,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良久, 薄唇微抿,像是?被戳中逆鳞般沁出一抹冷然的笑意。
下一瞬,明?曜感到自己的下巴又被云咎捏住, 他的拇指上移,按着?她?的唇瓣泄愤般蹂|躏, 像是要让她把刚刚那句话咽回去似的。
云咎语气含着?不动声色的怒意:“爱。你还敢提这个词。”
明?曜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一边满眼不解地看着?云咎, 一边试图去扯开他按着自己的手指。
然而下一瞬, 云咎却松开手,一把按住了明?曜的后颈,将她?拉得与自己极近, 他死死盯着?她?的眼,一字一顿地道:“爱是?什么——我不懂, 难道你就能用它胡言乱语?”
“明?曜, 事?到如今, 你不会以为我依旧听凭你说一句爱,就会对你有求必应?”冷香在呼吸间纠缠, 她?的鼻尖几乎贴近他的脸颊, 她?感到那只锢着?自己后颈的手怒然地颤抖着?,下一瞬,她?的唇珠被男人重重咬住, 又瞬间松开, 他冷笑伏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不会爱你, 你也别想逃。”
这句话强硬到近乎宣誓,明?曜靠在榻上望着?云咎大步离开的背影,心头生?出了难言的困惑——这个世界究竟发生?过什么?难道她?也曾对云咎说过类似的话?为何?他会露出这种被她?骗了般的愤然?
明?曜下床走到窗边,怔怔望着?窗外熟悉的山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被云咎这一闹,她?的精神和体力似乎恢复了不少,而这个世界看上去也并不会立刻结束,她?终于有时间重新?梳理自己脑海中混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