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杀死他的??”明曜挣开他的?束缚,“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把他的?血放干了,那样不可一世的?东西,抽了血也不过?像是一滩烂泥。”暮浔抬起眼似笑非笑地望向她,“只是皮囊而?已。”
明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的?唇色苍白,琉璃般的?眸子冷冷与他对视,下一刻,她忽然转身朝廊桥下冲去。
鲛人侍女?抬手欲拦,却在看到暮浔脸色的?瞬间犹豫起来?。他用?一种带着默许的?了然目光注视着她的?远去,那蓝色的?长裙随着她跑动的?身影绽开又?聚合,像是另一朵开在了廊下的?海葵。
许久之后,他垂下眼睛,平静道?:“都退下吧。”
明曜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重新回到了那双头巨蛇的?骸骨之前。五百年前,她已经记事了,北冥深海的?魔族本相骇人,因此从不曾在她面前显出真身,可是她记得每个亲近之人身上的?气息。
他们为她唱过?轻柔舒缓的?小调,会隔着鲛纱抚摸亲吻她的?额头,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她养大,像养一朵金贵娇弱的?花。他们在她的?每一个生辰许愿,要?她永远留在深海,留在他们爱怜、温柔而?崇敬的?目光下,永远做北冥唯一的?光。
她曾经以为北冥所有人都爱着她,她也同?样记忆着、爱着他们每一个人。
可是站在双头蛇巨大的?骸骨之下,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其与北冥的?任何人对照。
他分明是她的?同?胞,可是她不记得他,也好?像……从未见过?他。
“我有时候真是搞不明白你。”
暮溱走入华表的阴影之中?, 他的目光顺着暮浔的眼神一路落到远处巨大的双蛇骸骨下,那个蓝衣银发的小姑娘正定?定?地站在蛇骨斑驳的倒影里,目光哀伤而茫然。
“清醒了?”暮浔冷冷回头望着?他的弟弟, 眸中?漾过一抹嘲讽的笑意,“若你真的不明白我,又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暮溱轻哼一声, 将脖子凑到兄长眼前,指了指颈上的咒枷:“帮我解了。”
“戴着?吧。”暮浔的目光又落回?了明曜身上, 他望着?她的眼神?毫无波澜,像是在临水自照, 不带情?愫, 却始终移不开眼睛,“免得你下次又像个畜生似得要将她吞了。”
“畜生!”暮溱的声音骤然高扬,带着?几分恼羞成怒的颤抖, “这世上只有你不该这样叫我!若不是我,当了这头畜生的就是你, 像匹种马一样天?天?给北冥配种的也不是我!”
“你不行了?”暮浔眉头一锁, 目光下移落, 平静地盯着?弟弟的下身,“我还以为你很喜欢。”
暮溱如同被兄长的目光凌|虐了一般, 整个人都不住地颤抖起来:“你当我是什么东西?我是人, 不是个畜生!”
“现在把自己当个人了?”暮浔冷笑起来,“若不是我主导了这一切,你现在恐怕还留在北冥, 心甘情?愿地给神?族、给天?道?当一头畜生呢。”
“五百年, 你习惯了东海骄奢淫逸,前呼后拥的日子, 便真当自己是尊贵的东海五殿下了 ?”暮浔转过身斜靠着?华表,歪头垂目自上而下地打量着?暮溱,“当年费尽心血走出北冥,拼死抢占了暮浔的身子,又将你的魂融进暮溱体内的人是我。这些年暗中?谋划,夺权东海,培养龙隐,日夜保存着?北冥六十四魂的也是我。”
“你好日子过习惯了,不过是让你弄几个孩子出来,此刻也敢在我面前叫嚣!”
暮浔深吸了一口气,虽强压着?声线,那滔天?的怨怒却依旧从字句间汹涌而出。片刻后,他回?头望向华表处不知何时开出的结界,在结界之外?的蛇骨下,明曜显然没有发现此处的争吵,她蹲下身,半跪在蛇骨面前,掌心凝出莹蓝的神?力,正欲朝巨蛇的骨骸探去?。
暮浔与暮溱齐齐色变,哄得一声巨响,华表之间的龙纹结界如同骤然炸成漫天?碎片,明曜停下动作抬头朝空中?望去?,暮浔却伸手一把拽住了暮溱的领口:“但愿你能把为数不多的几件事干明白。”
暮溱被哥哥一把甩出了华表的阴影,踉跄几步才?堪堪站稳。他浅蓝色的眸子刚与明曜对视,便见那少女?迅速散了掌心为数不多的本相之力,撑地直起了身子。
“你在做什么?”暮溱盯着?明曜的掌心,眼中?的贪婪之色又一次泛起来。
就在这时,脖颈上的咒枷开始微微发烫,暮溱皱了皱眉头,强迫自己忽略明曜周身微不可?查,却对他来讲清晰可?辨的力量波动:“暮浔没跟你说过吗?别动这玩意儿,有毒。”
明曜的眼神?下意识落到暮溱的嘴唇上:“你也去?过北冥?”
暮溱顿了顿,轻哼了一声:“那么远的地方,我哪里去?得了。”
明曜长长出了一口气,望着?他的眼神?少了几分敌意,可?语调依旧带着?警惕:“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暮溱眉头一扬,抬臂架在明曜的肩上,手指轻佻地捻动着?她的银发:“陪我睡一觉,我就考虑告诉你原委。”
明曜抬手抽出绕在他指尖的长发,望着?暮溱的眼神?非常直白:“你想让我当你的妃子?”
暮溱笑出声来:“你愿意吗?”
“不愿意。”明曜的眉头拧得更紧,“你们东海的人是不是都有毛病?”
暮溱不置可?否:“为什么不愿意?你有喜欢的人了?是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大冰块?”
他俯下身,凑近明曜的脸:“你居然喜欢那个样子的?那我呢?我现在不好看吗?”
明曜后退了两步,状若失语般摇了摇头:“我累了,你要是没别的事,能否从我面前离开?或者……你也将我关起来算了。”
“你累了才?应该陪我睡觉,而不是求我把你和那个冰块关在一起。”暮溱摇了摇头,脸上流露出虚假至极的伤心之色,“果然说孩子长大了,就没有良心了。”
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啊?
明曜被暮溱的胡言乱语搅得头疼,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在暮溱第?三次强调“睡觉”两个字的瞬间打断了他:“今天?不行,下次一定?。”
暮溱骤然滞住,停顿了片刻之后,连声音都开朗起来:“这可?是你说的!那你今天?好好休息,下次一定?。”
当明曜被鲛人侍女?簇拥着?走入花团锦簇的龙宫后|庭,而暮溱也确实没有再?次跟上,她才?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虽然是亲兄弟,但暮溱和暮浔的性格可?以说是截然不同。在暮浔面前,明曜即便处处谨慎,也仿佛无处遁形。而暮溱……勉强算是个任性率直的人。
虽然不时会发疯,但带着?咒枷之后,显然比他兄长要好糊弄得多。
明曜一边在鲛人的引领下往寝宫走,一边梳理?着?脑海中?繁杂的信息。
东海疑点重重,首先是横行渔村的妖兽,与东海中?暗藏之人偷偷结契,他谋求凡人向生的念力,究竟有何阴谋?而渔村之人说的东海之乱,又隐藏在这一派奢靡繁荣的景象之下的何处?
其次是暮浔杀死的那只双头巨蛇,它究竟是何人?又是用什么方法离开了北冥?若北冥当真有与外?界通行的方法,为何多年以来无人知晓?
还有……明曜脚步一顿,骤然想起自己确实知道?一个强大的,而她从不曾见过的人。
——冥沧。
在她的记忆里,五百年前应当是北冥魔族求他救活了自己。可?是自她重生并形成记忆开始,她便从未见过,也再?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那双头巨蛇……会不会是他?
明曜摇了摇头,将这一处猜测搁置。
第?三是暮溱。他若从未去?过北冥,又是如何得知她的名字?退一万步,即便五百年前他同暮溱一道?去?过北冥,见过双头蛇,也得知了她的存在。五百年的沧海桑田,他又如何能够看穿她此刻“福盈洞弟子”的伪装,直呼出她的名字?
东海之乱、暮溱暮浔、妖兽结契,莫非这些事……与北冥有关?
各种揣测在明曜脑海中?纷乱如麻,虽说她此刻尚算和云咎身处同一战线,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在云咎面前提起双头蛇突破过北冥。
与妖兽结契之事云咎已在追查,当务之急,明曜决定?先从暮溱与暮浔身上下手,看看能否查出更多的线索。
更何况……明曜想起云咎曾跟她说过——生于混沌的魔族并不会死。若按他所言,即便肉身仅剩骸骨,这双头巨蛇也应该会以另一种状态存在。这也是为什么,明曜当时会想用本相之力接触那具蛇骨。
她一边垂头整理?着?思绪,一边跟着?鲛人侍女?往宫殿中?走,侍女?将她带入寝间,动作麻利地放下了轻纱垂幔,温暖的水流轻轻卷动银纱,屋内光线昏暗,只有床尾几颗浑圆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浅光。
“姑娘休息吧,我们就守在殿外?,您有事可?以随时吩咐。”为首的鲛人朝明曜微微一笑,轻手轻脚地替她放下了床帐。
明曜抬脸朝她笑了笑,那姿态很乖巧,人畜无害的样子,很容易就让人失却警惕。明曜知道?,比起在乾都之外?见到的那些侍卫,乾都中?的这些鲛人要训练有素得多。她们在她面前并不太说话,可?是目光却无时无刻不落在她的身上。
是暮溱……不,是暮浔叫她们时刻盯着?她。
待鲛女?退出殿外?之后,明曜蜷在榻上计算着?时间假寐,此刻天?色已经大暗了,暮溱的一场闹宴把龙隐和这些侍女?来来回?回?折腾得够呛,不可?能毫无破绽地守在她的寝宫门口。
两个时辰过去?,门外?悄无声息,甚至连一两句压低的交谈声都听?不到。要不是明曜刻意留神?着?那些侍女?的呼吸声,恐怕早就以为她们已然撤离。
终于,另一队轻悄的脚步声自寝宫外?站定?,鲛人侍女?交班时也没有任何的交谈,只是发间的珠钗碰撞了两声,很快就归于无声。
明曜眯了眯眼,起身缓缓行至窗边,突然伸手重重拍了几下紧锁的窗户,大喊:“来人。”
寝宫大门在片刻之后大开,鲛女?走入殿内,望向空空荡荡的内室,声音惊疑不定?:“……姑娘?”
随着?鲛女?这一声轻唤,门外?交班的两队侍女?纷纷回?身往殿内而来:“不可?能。这间宫殿连窗户都是锁死的,她能跑到哪里去??”
“殿下吩咐了,今夜绝不能让她离开寝宫半步!还不赶紧去?找!”
脚步声在殿内纷杂起来,鲛女?们纷纷掏出随身的夜光珠镶于四壁,寝宫在刹那亮如白昼,与方才?的幽暗形成了一瞬间的,令人目眩的反差。
无人注意到,就在寝宫骤亮的一瞬,一只通体莹蓝的鸟儿自虚掩着?的宫门上下一跃而下,倏然融进了宫外?的深海之中?。
暮溱给明曜安排的寝殿虽在后|庭,却位置偏僻,她本相的光辉在这种幽暗的环境中?显得很是惹眼,因此在明曜凭着?记忆绕到了殿宇和守卫相对密集的宫道?上后,便立即化为了人身。
明曜按照记忆中?蛇骨的方向一路贴着?墙根而行,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的环境。然而很快,一阵疾而快的脚步声从远处朝她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奔来,而紧随其后的,是铠甲碰撞的声音连同一队侍卫的脚步声。
等到最前的那阵脚步靠近些许,明曜甚至听?到了女?人跑动时的一声声低喘。
这是……什么情?况?
明曜尽可?能地将自己的身体隐入黑暗里,暗自祈祷那个吸引了一队守卫追捕的女?人千万不要和她狭路相逢——如果那个女?人按照她现在所处的宫道?一路往前跑,说不定?还能帮她引开许多的守卫。
然而就在明曜默默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时,那个女?人忽然一个转身冲进了明曜所在的宫道?。
那是一个长相极其艳丽的女?人,深黑的卷发如海藻般紧紧贴着?她的面颊,她脸上满是泪痕,身上雪白的寝衣不知从何处蹭上了脏污。
可?即便是这样狼狈不堪的模样,她的眼底依旧保持着?仅存的冷静与理?智——因为她即使察觉到了明曜的存在,并且在与明曜四目相对的瞬间,她记起了她的身份。
“是你!”女?人一把扯住明曜的袖子,猛地跪倒在她的脚边,“你是福盈洞来的是不是!我在今天?的宴会上见过你……”
“那你一定?认识哪位神?君吧。求求你,无论找谁,请一定?让祂知道?——”
“东海半数以上皇嗣已被取而代之!现在的暮溱……是假的。”
“乾都无可?信之人。”
耳边龙族守卫的脚步声愈近——时间来不及了!
明曜的语速加快,打?断了女人的回答:“若我引开他们,你有?办法躲到?安全的地方吧?”
女人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明曜看着她的眼睛,忽地凝出一只小小的莹蓝色蝴蝶放入她的掌心:“别怕,先藏起来, 再传信给我。”
已是宵禁时分,乾都的深夜, 唯一的光源便是宫墙檐下,闪烁着幽幽荧光的彩珠。负责巡夜的守卫习惯了这样幽暗的宫道, 几百年?的往返巡查, 他们几乎将道路上的每一块砖上的纹路都踩得?清晰,他们的夜视能力极好,然而与之相对的——这些专司巡夜的守卫, 并无法直视强光。
明曜一边分辨着守卫的距离,一边目送那个白?衣女人踉踉跄跄地走远。
耳边的脚步声近在咫尺, 一个刹那, 就?在守卫路过宫门晃眼与明曜对视那刻, 只听一声清亮的啼鸣响彻,通体璀璨的鸟儿骤然在一众守卫面前振翼而起!
“什么!”“鳐鱼?!”“好大?……”
鸟儿通体的光芒带来了一瞬的目眩, 在那些守卫尚不?曾反应过来时, 明曜向前猛扑,双翼如同一张巨网似地盖在那些守卫脸上,不?管不?顾地向前冲去。
办法很粗暴, 但是很有?效, 十几个人的队伍就?这样被拦在了门槛外,以极其滑稽的姿态后仰……叠罗汉似地倒了一地。
“把?它宰了!别让人跑了!”
须臾之后, 领头那个被扑倒在地的侍卫长回过神,一边下令,一边腰间抽出长刀。剑影晃眼而过,明曜折身闪躲,逮住几个跨过门槛,正欲追寻着白?衣女人而去的守卫又是一个猛扑。
几人早有?防备,抬手拔刀格挡,谁知就?在下一刻,那迎面而来的蓝鸟来势一顿——眼前强烈的莹蓝色光芒又忽然散尽,饶是夜视力极好的巡夜守卫,在这突如其来的骤明骤暗之间也陷入了片刻的怔忪。
幸而有?了心理?准备,这次几人很快回过神,虽步伐远没?有?之前那般坚定齐整,却仍然凭着本能毫无犹豫地向前疾行。
只是……虽然他们心中都知道,抓捕那个白?衣女子才是目前的头等大?事,可方才那只前所未见的大?鳐鱼——就?当真?放任自流吗?
然而没?等几个守卫走几步,眼前又是人影一闪,几人警觉地打?眼望去,却只见一个身着蓝衣的银发少?女神情恍惚地朝他们迎面走来。
这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守卫纷纷愣住,石化般朝那个沿着墙根缓步而行的少?女望去——她的动作有?些迟缓,双眼如强忍着瞌睡般半睁着,在路过他们身旁时,她置若罔闻,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保持着匀速的步调缓慢向前。
那样子……未免太诡异了。
守卫忍无可忍,朝她扬声大?喊:“站住!宵禁时刻,速速回宫!”
少?女闻言停下脚步,依旧保持着那种恍惚的神情,慢悠悠地走到?守卫跟前。然后,她抬起手……从衣袖中缓缓摸出了——
几根红绳。
“福盈泽满,送红绳。”少?女脸上扬起迷离而疲惫的笑意,那双眼睛依旧是半开半合的样子。
她抬起手,揪着红线的顶端,在几个侍卫面前晃了晃:“给你们。”
“这是今日来的福盈洞的弟子?”
“她确定还清醒着吗?”
“这红线我们拿不?拿啊?”
那一瞬间,无数念头如天雷滚滚般从守卫脑海中闪过。
“——你们在干什么!”侍卫长从门槛处爬起来,没?走几步便看到?眼前几个手下面面相觑的模样,当即怒火攻心,发出一声暴喝,“跟着的人呢!”
侍卫霎时回神,抬步欲追,然而下一刻,眼前垂悬着的红绳偏偏而落。
——那个福盈洞来的小姑娘身子一歪,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这是谁?”侍卫长的眉头皱得?几乎能打?结,抬手举起了长刀,“扰乱公务,杀了。”
“不?行!”一旁三名侍卫紧紧握住侍卫长手上的长刀,“这是福盈洞的人……听说五殿下今天还看上了她,千万不?能杀啊!”
“福盈洞的?怎么会在这儿?”侍卫长缓缓放下长刀,若有?所思地盯着脚边的少?女,“把?她送回去,抓不?到?人了好歹还能将功抵过。”
他边说边蹲下身,抬手拂去明曜脸上的碎发,探了探她的鼻息:“她晕过去了?”
几名守卫面面相觑,片刻才道:“估计是……梦游症。”
“梦游症?”侍卫长捡起地上散落的红绳,神情复杂地盯着明曜看了半天,“身患怪病,五殿下估计是瞧不?上了,这还能功过相抵么……”
“啧,麻烦。”他将红绳塞入贴身口袋,随手点了两个人,“你们把?她送回去。其余人继续搜!”
“是。”
明曜清醒的意识在她被抬回宫的半路就?已经?混沌起来,算起来自从重回渔村后,她已经?有?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
如今,她本相之力的恢复速度刚离开北冥时快了许多,可依旧不?能像云咎那样全然摒弃睡眠,故而当她再次清醒的时候,已经?躺在寝宫的床榻上,睡了不?知道多长时间。
莹蓝色的蝴蝶在她的额前盘旋飞舞着,见明曜醒了,十分兴奋地扇动着翅膀,须臾便撞入了她的识海。
蝴蝶一路飞来的路线在明曜脑海中清晰起来——那个白?衣女子此刻的藏身之地离她并不?算远。
今夜看守森严,明曜无法再一次设法离开寝宫,在确定了那个白?衣女子平安之后,她索性倒回床上闭目养神。
她的神识朝四周扩散开去,越过宫外廊下沉默着垂首而立的侍女和守卫,漫无目的地继续延伸。
乾都几乎各个有?人烟的宫殿之外都设有?结界,即便能操纵神识进行探查,接触到?的也不?过是极其有?限的区域。明曜对用这种方法找寻线索,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四处看了几眼,便想要收回神识。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一队刚刚交班的侍女吸引了她的注意。
“说起来,今夜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呀,三殿为何叫了那么多人守着那个福盈洞弟子?”
“估计是知道五殿喜欢她,怕她趁机跑了吧。”
“五殿的侍妾已经?多到?连名字都记不?住了,难道他还差这一个吗?”
“五殿那样的脾气,就?算是记不?住名字的侍妾,也不?能叫人家跑了呀。”
“啊对了,今晚有?一位就?差点逃出了乾都呢,听说五殿半夜调了一队侍卫在寻人来着。”
明曜闻言一顿,放任神识在几人身后飘飘荡荡地跟着。
“是哪位侍妾?五殿这样着急,难道挺受宠的?”
其中一位鲛女脚步微顿,凑到?同伴身边轻声道:“据说,是灵沨小姐。”
“居然是她?!”同伴讶然地低呼出声,“她估计已有?三百余年?没?有?侍奉过五殿了吧?这些年?都好好的,怎么今夜竟然会逃走?”
“估计是因为萍侧妃诞下了小龙姬,她见了心中难过吧?毕竟她的亲妹妹如此受宠,而她却遭青梅竹马如此冷落,换谁都受不?了的。”
“也是,五殿当年?同她那般亲近,简直形影不?离,没?想到?如今她仍然只是个没?名没?分的侍妾,真?叫人唏嘘。”鲛女打?了个哈欠,朝着一座宫殿的偏门走去,“只是为什么想要逃呢?待在乾都好歹还有?盼头,出了这里,哪还能找到?更好的地方呢?”
“是啊。”另外一位鲛女仰起头,望着宫殿外辉煌庄严的龙纹结界,颇为感慨地重复,“东海哪里还有?比乾都更好的地方呢?”
随着那几位鲛女步入结界,明曜的神识飞快收回了她的体内。
——灵沨,暮溱青梅竹马的侍妾,萍侧妃的亲姐姐。
若那个白?衣女子就?是鲛女口中的灵沨小姐,那她今日同自己讲的事情,竟有?八|九成可信了。
明曜翻身从榻上坐起,望着窗外昏暗的天色,心脏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今夜还没?有?结束。
她能感觉到?暮溱对她全然没?有?男女之情,所以为什么暮浔要在今夜派那么多人看守她?灵沨会不?会就?是因为发现了什么,才想要逃出乾都?
若暮溱并非真?正的东海五殿下,若灵沨告诉她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东海之乱的幕后黑手,会不?会就?是暮溱?
她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灵沨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在她身上,如果今夜已有?什么事悄然发生?,那她但凡晚了一步,就?是将东海推向更危险的深渊。
明曜抬起手腕,目光灼灼地望向自己腕上的金线——如果你将它取下,它会将你带到?我身边。
她抓住金线,猛然发力欲将它扯开。
然而,就?在金线即将自腕间断裂的瞬间,明曜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可是暮溱,是不?是和北冥有?关??
她的动作骤然僵住,勾着金线的指尖不?自觉地发起颤来。
北冥……会不?会和东海之乱有?关??
如果云咎知道曾有?魔渊的生?灵离开北冥,他会做什么呢?
明曜没?有?想到?,仅在这几念之间,她居然已经?几乎抛却了自己与云咎在千年?前赤忱相待的情谊,将他放在与自己,与北冥全然对立的位置上思考问题。
她敢赌吗?敢用她的北冥,赌执法神的仁慈吗?
明曜的目光颤抖着落在那条细细的金线上。
片刻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垂下手腕,抬腿一脚踹开落锁的窗户,在值夜侍女的尖叫声中化为一道莹蓝的残影,倏忽消失于众人的视线,朝着灵沨藏身的方向而去。
自此,逃亡开始。
第51章
“这?条暗道, 是暮溱小时候发现的,现在这?个世上除了我,已经没有知?道这?个地方?了。”夜明珠在灵沨的掌心发散着柔和?的光芒, 将她毫无血色的面容映照得更加苍白,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拂开眼?前垂挂着的水草,侧身将明曜带进了一个幽暗空旷的洞穴。
“所以你不必担心龙隐和守卫会找到这?里, ”灵沨靠着洞穴冰冷的岩壁坐下,下意识伸手环住了自己的膝盖, “只不过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要是?不能在四日之内逃出去, 我恐怕会饿死在这?。”
“四日, ”明曜闻言微微一顿,侧头望向灵沨,“你今夜那样着急地逃出来, 我以为已经发生了什么危在旦夕的事情。”
灵沨与明曜对视一眼?,闻言无力地笑了:“是?的, 是?有危在旦夕的事情?, 但它已经发生了……无可挽回。我该多谢你救了我, 让我又能重新回到这个地方。”
她将掌心的夜明珠靠近身旁的岩壁,伸手轻轻抚摸过上面细细的纹路——那是?东海龙族特有的文字, 上下两行, 短短四字。明曜不懂它们的意思,却从?灵沨的眼?睛里读出了一些清晰可辨的情?绪。
“这?是?我和?暮溱的名字,是?我们小时候刻下的。”她缓缓眨动着双眼?, 声音很平静, 却也很压抑,“暮溱曾经在这?里留下过一个符咒, 以保这?两个名字不被冲刷腐蚀。那个符咒每隔十年便需要重新加固……”
灵沨垂下手,轻轻摇了摇头:“你看他有多久没有来过了?”
“你是?如何确定现在的暮溱是?假的?”明曜凑近石壁仔细看了几眼?,那几道痕迹已经磨损地非常严重了,灵沨口中的符咒也早已没有残留下多少的气息,“如果只是?靠这?些细节来推断……”
“如果只是?靠这?些细节推断,或许他还是?暮溱,只是?不爱我了,对吗?”灵沨打断了明曜的话,脸上露出了一丝嘲弄,“我也希望他只是?不爱我了。”
灵沨浓密的长?卷发自额上垂下,遮蔽了她大半张侧脸,片刻后的沉默后,她仿佛重新组织过语言,过滤了所有带有主观色彩的情?绪,接近麻木地对明曜道:“四日前,他……与侧妃清萍诞下一女,清萍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他们有了孩子,我合该送些贺礼。在那些贺礼中,有一枚玉佩是?祖母留给我的,那是?我们家族的祖传之宝,有守魂镇魄之效,对于刚出生的孩子大有裨益。清萍后来将那些贺礼都退还给了我,唯独留下了那块玉佩。”
“暮溱……”灵沨沉默了片刻,像是?难以忍受这?个名字自她口中念出,改口道,“昨日宴上,你看到他是?如何发疯的。宴会结束后,清萍整整哭了三?个时辰,连孩子都顾不上照顾。”
“或许是?玉佩,亦或是?血缘的缘故,那个孩子除了她父母之外,尚算亲近于我。清萍心绪不平,那孩子也哭闹不止,她的侍女便来找我,拜托我至少去安抚一下孩子。”
“我去了……然后看见那孩子的玉佩……”灵沨的表情?如同溺水般痛苦地扭曲了一瞬,她抬手颤颤按住石壁上的两个名字,许久后才道,“那玉佩里养着截然不同的两个魂。”
灵沨出生于东海最古老的六门之一,只不过她的家族在东海已经称得上式微。可即便如此,东海每个古老家族的传家之物仍然有着不可小觑的力量。
那枚陪她出嫁的玉佩名为“净浊”,与其?驱邪排异的作用?对应。灵沨曾经在祖母那处听过许多这?枚玉佩会反应出来的情?况——若其?主人天资拔群,生来神清骨秀,那么玉佩的存在无异于锦上添花,会日渐呈现出最澄澈的水色;若佩戴者蒙昧愚钝,乏善可陈,从?小佩戴净浊玉,到成?年时即便不能改头换面,至少也能算作差强人意,在这?种情?况下,玉佩的颜色会随着佩戴时日的增长?,由浊转清,逐渐变得通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