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婚清冷神君后—— by卿顾我
卿顾我  发于:2024年05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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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说。”云咎笑着低声重复了?一遍,那笑意底下却沁着寒意,没什么情绪,“多妙的一个词。”
长剑被轻轻挽出一个剑花,云咎偏过头?,笑道:“继续。”
“…………不是劝说,”老者惊恐地望着那把剑,“是……诱使,不是,是……哄骗,也不是……是……”
云咎微微蹙了?蹙眉:“继续。”
“胡嫂本就要死的……那年东海风浪不断,出海九死一生,她的孩子二十岁刚刚出头?,就随他父亲死在了?海里。我们全村人养了?她近二十年……若不是我们,她一个寡妇,早该死了?……我们,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湖仙说,东海内乱,未来百年没有宁日?。那片湖泊……您也看到?了?……那样平静的湖,那样清澈的水,那么大的一片,那么多的鱼……我们,我们只要……”
“只要给湖仙送上几个它需要的老人,就可以有取之不尽食之不竭的鱼儿,是吗?”云咎轻声道,“就这么简单。”
云咎转身?走向海面,那火焰中的绿妖此刻已经?没有了?声息,他抬手伸入烈火,捏着破布似地将?那巨大的妖物重重摔落在地。水草在沙地上奄奄一息地纠缠蜷缩,云咎冷冰冰地盯着它:“话都不会说的东西?,如何?同你?交谈?”
“是……是之前您处置的那只……那只妖。”
“那只妖能附身?于人,且擅人语。它会附在被湖仙看上的老人身?上,将?那人带到?我面前……再由我去……去劝说他们……同意。”
云咎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正欲开口,却听?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的衣袖被身?后来人扯动了?一下。
明曜站到?他的身?旁,声音抑着几分愤怒的颤意:“他们如何?是真的同意?无非是寄人篱下,无亲无故,迫、不、得、已。”
最后四个字仿佛从她的齿缝中挤出,眼前的黑暗能够轻易勾起记忆深处的画面,她想起黑凇寨里陈昭苍白痛苦的脸,那些柔弱的生命与胡嫂衰朽的容颜在她的脑海中不断交织。
究竟是凭什么,在他们眼里,这些微弱的生命,好像永远该理所应当地被最先抹去。
云咎垂眸望着她,明曜的眼前被他施下的法术还没有消散,那双琥珀般的大眼睛显得有些空洞,也是因此,悲切愤怒的泪水在其中显得分外显眼。他的衣袖被她死死攥在掌心,即使隔着衣料,她的指甲几乎都要刻入皮肉。
云咎指尖微动,在袖中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指。
“他们同意了?的!”村长的声音却在此刻提高了?一点,他仿佛迫切地想要证明什么,语速都因此加快了?几分,“湖仙以他们的执念为食,若他们心中满怀怨怼,湖仙便不会吞食!”
他怔怔地重复了?一遍:“对的,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我是劝说他们,没有强迫……”
“反正他们的家人都不在了?,要不是我们,他们早就死了?……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我们照顾他们那么多年,东海马上要遭难了?,他们不舍得我们饿死……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村长,”明曜缓缓开口,“你?也老了?,也有执念,若有一天湖妖选中了?你?……你?也会心甘情愿地赴死吗?”

第44章
明曜此刻的状态不太对, 她眼圈通红,手足冰冷,身体气得直发着颤。即使先前的回溯使她本相之力接近枯竭, 可此刻云咎牵着她的手,仍然感觉到一种诡异的力量,正从她的掌心不知不觉地逸散而出。
他握住她的手腕, 感到脉搏正隔着她薄薄的皮肤惊怒地狂跳。云咎有些讶然地打量着她的神情,却见?少?女的脸色前所未有?地阴沉, 她纤眉低压,冷冷望着跪伏在地上的老人:“你没有?回答我。”
“这是因为你知道你还有?价值, 你知道渔村的百姓敬重?你, 知道无人敢开口让你以死祭妖。”
“那些老人,他们也本该如你一样断然拒绝的。但是,正是你们日复一日地, 让他们认为自己的存在是一个累赘,是苟活于?世的麻烦, 是大难来临前应该被最先舍弃的东西。是你将那些老人的性命摆上天秤, 和?其?他百姓相较, 才叫他们‘心甘情愿’地赴死,去?为你们这些……根本不值得的人牺牲。”
“桑榆暮景, 命如草芥, 便该被先行毁去?。”明曜低声道,“你不敢赴死,你明白这些所谓的道理都是错的。你知道天秤量不平人命的贵贱, 可你依旧用这些谬论去?劝说他们献身。村长, 你当真?觉得自己无辜么?”
在明曜的记忆中,她好似从未有?哪天像今日这般讲过这样多的话。脑海中纷繁复杂的记忆与耳畔的现实不断交错, 陈昭懒洋洋的话语清晰往复——
“所谓正确、亘古不变的道理,难道就都是对的吗?”
如胡嫂一般的那些老人已经死去?了,这世上没人能再替他们开口。明曜记得胡嫂家徒四壁的房子,记得房顶老旧的裂纹,那间小小的房子冷得没有?人气——在胡嫂被妖物附身之前,并没有?人记得去?看?看?她。
她真?的是心甘情愿为这些人赴死的吗?
“好……是……”村长直起身颤颤地回头望向身后的百姓,“就算是我告诉了那些人,他们的生命已经毫无意义,就算是我教唆他们赴死,就算如此……你们难道就……能定我的罪吗?”
在明曜一句句诘问之中,老人却反倒镇定下来,他突然抬眸与少?女对视,细细打量着她的脸,眼中划过一丝讽意:“你们这些,从小锦衣玉食,师出名门的除妖人,怎么会?懂靠海为生的艰难?近一年来,东海的风浪不断,天象无常,能够出海的日子,尚不及往年的一半。东海要?完了,活不下去?的何止区区那几个老东西!若非如此,难道……你要?我们在此等死吗!”
“候鸟尚知迁徙,这世上并非只有?东海一处海域,你们……”
“明曜。”云咎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指,强硬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你们走吧。”他平静地望向撑坐在地的老人,“我不会?处置凡人,只是今日,湖妖必死。”
湿冷的海风横吹而来,被神火烧得只剩正常一半大小的湖妖在沙地上虚弱地蜷缩着,村长被人搀扶着从它?旁边经过。离去?前,他的脚步忽然顿了顿,背对着云咎道:“东海之畔的渔村不止此地一处。你们应该知道东海之乱不歇,这些顺势而动?的妖魔,也是杀不尽的吧。”
半晌之后,他忽然笑了一下:“与妖合谋,也不过是求存之计。我们……又何错之有?。”
待人群自海边散去?,云咎收回湖妖身上零星的神火,松开握着明曜的手,神力轻轻拂过她的眼睛。
明曜失魂落魄地抬眼望向他,许久之后才勉强地笑了笑:“您既已将我带到此处,又为何不让我看?个清楚?”
“明曜,不是你说要?堂堂正正地站在我身边的吗?这就是我的生活,枯燥、血腥、无可奈何。你不是见?过我一千年前的记忆吗?在西崇山的六百年之后,我的每日每夜,就是如今日这样度过的。”
云咎垂眸望着明曜琥珀色的双眼,细细地审视,似要?从中找到一丝抵触。他说不清自己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不愿她畏惧自己,却又不敢让她与自己太过亲近。
他试图让这个单纯的小姑娘触碰一些复杂无解的人性,又担心太过自私的心念会?弄脏了她。事实上,明曜今日与村长的对话远在他的预期之外,她比他想象中更加敏锐,也更加柔软一些,那些激烈而愤然的质问,似乎并不该出现在这只第一次接触人世的小鸟身上。
他望着明曜哀恸而默然的眼神,在心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半晌,云咎的目光转到那团将死的湖妖身上:“闭眼吧,你用不着再看?这些。”
“我要?看?的。”明曜深深吸气,“我不是为了您,也不是在强装镇定。神君,如果您是天理的执行者,如果您的存在是为了公正无误地审判每一件事,我想……此刻看?着您出剑,我心里会?好受一些。”
两度涉足人世,最终在明曜心中留下,依旧只有?深深的无力感。是非对错的界限,仿佛越是深思,便越发混淆。若如村长所言,不与妖交易,渔村百姓性命堪忧,可那些祭妖之人的性命便更廉价吗?都有?苦衷,又如何判断对错?
还有?……当日她为了保住谷家母女的性命,令一众薛府男女惨死匪贼之手,是她做错了,可她难道应该束手旁观吗?
究竟怎样是对?怎样是错?究竟前往哪个方向,才不会?令人后悔?
莫大的茫然一点点啃噬着她的心口,忽而眼前浅金色的神光一闪,利剑已深深钉入湖妖体内。
云咎下手很快,动?作非常干净,在动?手的瞬间,他的目光又落回明曜的脸上——亲眼见?证了这只妖兽的死亡,少?女的表情几乎没有?一丝波动?。他本以?为自己会?从她的表情里寻到一丝畏惧,可此刻却分毫未见?。
莫名的,他内心也仿佛安定了一点。
海水涨起,很快将湖妖消解的身体卷入深海,明曜的视线追逐着那浪花远去?,不发一言。
云咎抬手拨开她额角被海风吹乱的长发,低声道:“抱歉。”
她仰头望向他:“您为何这样说?”
“我后悔了,这些事……不该让你看?。明曜,回西崇山去?吧,等我从东海回来之后,再接你去?北冥。”他微凉宽大的掌心轻轻抚上她的后颈,哄小孩那样地捏了捏,“不必了解这些复杂的人性,你也能好好地在我身边长大。”
明曜纤长的睫毛缓缓翕动?了一下,片刻,她忽然用侧脸贴住神明的掌心:“您没有?错,是我懂事得太晚了。”
不论神魔,六百岁,其?实早已成年了。是她的眼界仅仅局限在深海那一寸小小的天地,除了抑制本相之力的疼痛之外,没有?见?过更大的苦难。若她早就和?云咎见?过更大的世界,面对黑凇寨的那一切时,她应当会?有?更好的方法。
“请让我同您一起去?东海吧。”她轻声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救更多的人呐。”
纵然都是深海,东海与魔渊却全然没有?半分相似之处。千丈之下的海底,云咎带着明曜掠过一片狭长绵延的海岭,由粗粝而坚硬的岩石构建出的,这庞然的天然屏障,宛若一条远古巨龙陨落的残骸。
岩石的部分气孔中央,被零星地镶嵌着打磨成珠状的鱼骨,那些骨头在幽暗的海底散发出明灭的青矾色荧光,一眼望去?,像是一道绵长曲折的绿色星河。
越过海岭再下潜千丈,自两壁陡峭的海沟中深入,迎面而来的水流冰冷无序,似一道如有?实质的结界,要?将所有?进入者撕碎在这狭窄的海底峡谷。
这样冰冷阴暗的环境终于?给?明曜带来了几分熟悉的感觉。北冥常年的环境比此地恶劣千倍不止,她向来以?为所有?深海都是如此,因此心中并不觉得恐惧。明曜牵着云咎衣袖的手松动?几分,下一瞬,却被对方牢牢地攥入掌心。
神明的表情平静,额前浅金的神印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无事,不怕。”
他们就这样牵手前行了不知多久,终于?眼前豁然开阔。广袤梦幻的海底神域自二人眼前敞开,湛蓝剔透的龙纹结界如同巨幕分隔出东海神族的领域。
结界内,两个守门的鲛人士兵正盘坐在不远处的珊瑚礁上,用随身的长戟,试图撬开一枚人头大的贝壳。
“咱们东海是不是要?完了。五殿的两千四百三十二岁生辰,竟然就发个珍珠蚌!该死的,撬都撬不开,我要?有?这力气,还不如从五殿宫中的金壁上刮块墙皮下来呢。”
“知足吧,你这只蚌起码个头大,我那只蚌一看?就没什?么好货,我都没兴趣开它?。”另一个鲛人无精打采地看?着同伴开贝壳,叹了口气,“就是这看?门的活太无聊,那么窄一个口子,谁会?从这里闯——”
话语间,鲛人的目光顺势朝结界外扫来,刚准备懒洋洋地移回去?,突然全身一个激灵,握住长戟猛地站了起来:“啊这……你们谁啊!”
云咎站在结界外,面无表情地抬手敲了敲其?上活灵活现的龙纹,下一瞬,结界陡然塌陷下去?,“轰”得一声碎在了平静温暖的水波中。
神明语气淡淡地友善提醒:“神域结界需百年加固一次。与其?年年庆生,不如干点实事。”

鲛人守卫莫名自云咎的目光中察觉到了一丝轻蔑, 他勃然大怒:“你?瞧不起老子!”
云咎摇摇头:“多虑了。”
“哼。谅你也不敢。”鲛人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慢悠悠地挪着他的尊臀重新坐回了珊瑚礁。
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 又一次“腾”地站了起来,抬手重重扇了一旁依旧在专心致志、骂骂咧咧地开?蚌同?伴一巴掌,“呆子!起来抓人!”
回头, 云咎已经带着明曜一路扬长而去,破碎的结界之外, 哪里还有?半个入侵者的影子。
鲛人守卫颤颤:“啊啊啊啊,完了完了完了……还真有?人从?这破口子进来啊。”
“啊?人呢?那怎么?办啊?”开?蚌鲛人呆滞地望着空荡荡的结界壁, “咱们要不去自首吧。三殿好脾气, 不会责难我们的。”
“……不行。”鲛人守卫沉默许久,才重新盘坐回了珊瑚礁上,“反正结界不是咱们负责补的, 一碰就碎也是长老宫的责任。每次五殿庆生,大长老门下哪个不喝得醉醺醺的?哎, 还是等明天再说吧。”
明曜恍恍惚惚地跟着云咎往东海神域中去。东海神族, 不仅那两个鲛人守卫愣得不可思议, 就连其他的生灵也好像单纯得没有?脑子。
一路上,他们遇见的海底生灵和巡查侍卫没有?上百也有?几十, 可是非但?无一人叫住他们盘问, 甚至还有?一些在见到?明曜的时候,轻佻地吹了段声调扭曲的小曲。
明曜用奇怪的眼神盯着那人瞧了几眼——怪厉害的,这家伙身为鲛人, 居然能吹出如此五音不全的调子。
下一瞬, 她的指骨被云咎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少女仰头望着云咎平静的侧脸, 歪头思考了一下,小声道:“抱歉,是我掉以轻心了。听闻东海的鲛人一族诡计多端,惯会用歌声惑人,或许这些人就是想要放松我们的戒备?”
她顿了顿:“要不您把我的听觉也封起来?”
云咎脚步稍滞,低头盯着自己?不自觉捏紧的手,沉默着眨了眨眼。
……他倒也不是想提醒她这个。
东海神域是一座巨大的城池,越往深处走,轻松欢愉的气氛便越是浓厚。海底的城镇规划与人间最?繁华的都城区别不大,穿过熙熙攘攘的闹市海集,走过精致漂亮、各具特色的楼宇街巷,城池的正中,一条巨大的海中鲸骨天梯如漩涡般拔地而起。
其上的领域如垂天之云,花树之冠,在与城池完全平行的高空展开?成另外的空间,那是东海主?神世代居住的王城:乾都。
行至天阶之下,四方?门的守卫终于抬手将?二人拦住,警觉道:“乾都四方?门,闲人禁入。”
云咎指尖一抬,自袖底递出一张印着神纹的令牌,淡声道:“吾乃福盈洞,泽满神君门下弟子,来此贺五殿寿。”
“啊。”四方?门守卫惊愕地用双手接过令牌,声音柔和下来,带着一种不敢置信的颤抖,“福盈洞?您真的是泽满神君的弟子?您怎会到?东海来呢?”
云咎长指一翻,又从?袖中递出一根红绳。神明此刻早已将?额前神印隐去,没有?了那枚端肃圣洁的记号,即使眉眼疏淡,却仍显得比往日更好接近了一些,他静静垂眸望着那条红绳,平静道:“福盈泽满,我等即至。其余事,天道曰,不可说。”
“这……这是给我的?”四方?门守卫的目光,自云咎掏出那红绳之后便未移开?过,他垂头俯身接过,又惊又喜,脸色都红润了几分,“太好了,多谢大人,您二位里面请,小的替您通传,小的给您带路。”
即使在神族之中,福盈洞仍然是一处玄妙莫测之地。福盈洞主?泽满神君司天下福泽,几乎是最?接近于天道的神明之一。
世间万物皆有?气运,传说若有?人得见泽满神君,便是万年不遇的天选之人,福泽深厚,无往不利。可泽满神君行踪不定,形貌多变,天下得大气运者更是寥寥无几,因此哪怕是在神界,泽满神君的存在也是一个谜团。
可以说,福盈洞的存在感,几乎都是靠着泽满神君门下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位弟子尽心尽力、四处奔波方?才支撑起来的。
这些弟子的足迹遍布天下送福,遇到?有?缘之人便会送上一根红绳。虽说这红绳也不知?有?何作用,但?因着泽满神君的名号,大家都乐意将?其当做一枚吉祥物件随身佩戴。
福盈洞的弟子,简直是人见人爱的香饽饽。一言以蔽之,特能忽悠人。
眼前这名被云咎忽悠得七荤八素的四方?门守卫,在草草打量了几眼令牌之后,便恭敬地将?其递还给了云咎——虽说他从?未见过福盈洞弟子,但?那令牌上纯粹浓郁的神息,已叫他对云咎生出了十足十的信任。
他一面转动?着鲸骨天梯的旋钮,一面朝云咎与明曜讨好地笑:“今日是五殿下的生辰,乾都十分热闹。这天梯下得慢了些,二位久等。”
话语间,一个由数百根鲸鱼骨骼搭建而成的笼状物,自高处缓缓降落,守卫先行上前开?了门,笑道:“二位进入此间稍侯片刻,便可越过神龙结界,升往乾都,届时另有?他人引路,贵客不必担忧。”
明曜跟在云咎身后走入天梯,随着旋钮转动?,鱼骨笼不断攀升,很快便到?了离四方?门百丈有?余的高空。
她仰头望向云咎的侧脸,海底变幻不定的光影使他的容貌少了几分清晰的凌厉,恍惚间 ,又叫她想起千年前婆娑树影下的年轻神明。
许是她的目光凝在他脸上太长的时间,云咎微微侧头,漆瞳落下:“想问什么??”
明曜轻轻眨了眨眼:“福盈洞是什么??”
云咎简单地跟她解释了两句,见少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地泛上来,不由又道:“这下又是在偷笑什么??”
“没有?偷笑,”明曜抿了抿唇,小声道,“只是觉得新奇,原来堂堂执法神也要借其他神君的名号,才方?便行事。”
云咎将?目光投向天梯之下的东海神域,沉默片刻方?道:“明曜,在你?心中,执法神是什么??”
“铁律无情,雷霆之刑。劫难?灾祸?”他未等明曜回答,便已自问自答地续上,“若不披上一层虚假的身份,执法神不论?走到?何处,都会被人警惕忌惮。”
他垂眸望向她:“若与我太近,你?也会成为被人敬而远之的对象。”
“我将?结束这段关系的权利给予你?,如果后悔了,请随时叫停。”明曜仰头望着他,忽然笑着重复了他之前的话,“所以,您觉得我应该因此离开?您吗?”
她踮脚凑到?他的眼前,云咎那沉黑的眸子映出她虚晃的影子,她仔仔细细地看着,摇了摇头:“可您从?前分明不想我离开?。”
“我不会让你?离开?……明曜,你?知?道我说的‘太近’是什么?意思。”云咎后退半步,忽然有?些难以忍受般地沉了口气,“我跟你?说的是事实。何况,你?在最?初的时候,不也十分畏惧着我吗?明曜,早日醒悟,对你?是好事。”
“醒悟?”明曜轻轻歪了歪头,她此刻已隐约明白过来——云咎似已将?她之前在蒹葭丛畔的剖白当做了一场小孩子玩闹的把戏。
他在那一日并没有?向她做出任何的承诺,甚至将?结束这场游戏的权利也交到?了她的手里,她的……在他眼里有?点?突如其来的感情,或许对他而言甚至算不上负担,只是令他感到?有?点?困惑。
因此他言词之间,无时无刻不在用贬低自己?的方?式,劝她早日了断那对他“突然而至”的感情。
“可我也记得,您说您会尝试着爱我。”眼见天梯即将?到?达乾都,明曜忽然认真地对上他的视线,用很轻的声音道,“神君,不要骗小孩子。”
随着大门缓缓开?启,明曜先行一步走出了天梯。不远处,身着鲛纱的美貌侍女朝二人婷婷袅袅地欠身行礼:“贵客,请随我来。”
东海神族与其他神明不同?,因其世代相传的神龙血脉,即使授封正神,神龙也并不会像其他神明那样?拥有?不老不朽的无尽永寿。也是因此,东海的正神权柄,向来是在同?族中更迭交替。这种全然有?别于其他神明的传承方?式,仅仅存在于神龙一脉,更接近于人界的皇权继承。
“福盈洞中人从?未涉足东海,您二位第一次前来,估计还是有?些不熟悉吧。”鲛人一边引路,一边柔声细气地解释,“今日是五殿下两千四百三十二岁的生辰,正巧五殿下的侧妃三日前刚刚为殿下诞下了第二十七位小龙姬,三殿下特别高兴,说要位五殿大办一场庆贺呢。”
“嗯……”明曜困惑道,“这位三殿下,与五殿下当真兄弟情深呢。”
“是啊,您说得一点?儿都没错。”鲛人弯眼笑了起来,俏丽的小脸上满是憧憬,“三殿下风流倜傥、智勇双全,而且温柔如水、行事果断、友爱兄弟,这样?完美无瑕的人,谁能不与他和睦相处呢?”
说话间,几人自庄重伟丽的华表之下走过,一尊巨大的异兽骸骨随着他们的靠近,缓缓显出了冰山一角的惊人轮廓,鲛人望着那骸骨,脸上痴迷的表情越发明显:“二位可上前仔细瞧瞧,这就是三殿下在五百年前跋涉千万里降服的深海巨兽。您看它多大,多可怕呀,没想到?三殿下凭一己?之力便能……啊!殿下!”
异兽骸骨之下,一名身着玄色长袍的青年正含笑朝他们望来,那一双深蓝色的眸子比水波还要温柔。他站在异兽遗骸的阴影之下,安静地与明曜对视了过于长久的时间,才无声无息地移开?了视线。
他朝云咎抬手,以东海龙族至高的礼仪躬身道:“东海暮浔,拜见大人。”

第46章
暮洵对云咎抬手行礼的恭敬之?态, 令二人身前的两位鲛人侍女有些错愕地回首,两人对视一眼,学着暮洵的礼节垂首伏身:“见过大人。”
云咎沉黑的眸底泛过一丝波澜, 目光从?暮洵落回鲛人身上,平淡颔首:“你们先退下?吧。”
暮洵直起身,站在异兽巨大骸骨的阴影下?, 那双形似柳叶的双眼安静温和,含笑看着云咎与明耀上前。他全身上下皆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周正之?感?, 即使是玄衣蓝发的深沉配色,也并未将眼前之?人衬得有丝毫凌厉之气, 天然便让人想要亲近。
明耀的注意力在他的身上停留了一霎, 随即又重新落回眼前那巨大的骸骨之?上——她可以发誓自己从未见过?与其外形相近的巨兽,可在冥冥之?中,却总感?到一种若有似无的熟悉感笼罩着自己。
这巨兽的骨骼被?东海龙族保存得极其完好, 哪怕五百年时间过?去,其剔透的骨缝间, 凝固着的缕缕血丝依然清晰可见。
第一眼, 明耀只觉得它是外形奇异可怖的海妖, 如今靠得近了,才发觉它的骨骼形状更接近一条盘踞着的双头大蛇。鬼使神?差地, 她朝眼前那惨白剔透的骨头伸出手——纵然她已经看到那骸骨上的每一寸都布满了细小锐利, 毫无磨损的刺,可她在那一刻却完全失却了应有?的警惕,只想尽可能地与其靠近。
忽然, 在她的手指距离蛇骨只有?半寸之?时, 一只冰冷的手掌紧紧攥住了明耀的手腕,她的视线偏转过?去, 顺着那双手落到了对方腕间血红的珠串上。不知为何,明耀全身一个激灵,重重甩开暮洵的手后退了两步。
她惶然撞入云咎怀中,颤抖的手指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又被?云咎坦然地伸手扣住,他指间稍压了几分力道,将她细细的颤意消解在掌心,遂以审视的目光望向暮洵,眉宇间隐含了几分不悦。
暮洵垂手轻轻捏住自己手腕上的红珠,朝明耀露出了一个有?些歉然的神?情?:“是我失态了。只是这妖兽身有?剧毒,形貌丑陋,哪怕五百年已过?,此骸骨之?上恐怕仍有?不曾清除的毒素。姑娘小心为上,还是莫要随意触碰得好。”
明耀点了点头,压下?自己陡然慌乱的心绪,目光又一次落到暮洵指间摩挲着的红珠上,轻声?道:“三殿下?,请问您腕上的这条珠串是何处得来?”
“这个么?”暮洵略抬手腕,轻轻转动着手串上的红珠,“这是此兽的心头血所化,此兽全身上下?无处不是剧毒,只有?这几滴心头血,是可令人重获新生的灵药。”
他顿了顿,又摇头浅笑起来:“不过?这只是我族医首所言,此物出自如此毒物之?身,又有?何人敢冒险尝试呢?”
“那这只妖兽,又是您从?何处捕获的?听方才的鲛人姐姐说,您当时为了拿下?它,曾自东海跋涉千万里而去?”
“看来姑娘对这只妖确实很?感?兴趣。”暮浔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笑了笑,刚准备回答,身后却恰巧有?人急急朝此地奔来——
“三殿!三殿!”
暮浔捻动着红珠的动作一顿,回头望向远处大步赶至的鲛人,微微蹙眉:“着急忙慌地来做什么?”
鲛人道:“五殿见您迟迟不返,等得心焦,遣属下?来寻您回宴呢。”
暮浔轻叹了一口气,语气颇有?些无奈:“当真胡闹,他不知道本殿是出来接迎贵客的么?”
“自然是知道的,但?……”鲛人面?露纠结,这才抬手朝云咎拘了一礼,“大人见谅,盛宴已开,三殿请大人与五殿一同入宴。”
暮浔轻轻叹了口气,偏过?头朝云咎垂眸道:“大人,王弟还是个孩子,单纯天真,行事有?些失礼之?处,还望您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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