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抵住她的额头,沉默了片刻后,他的眸中漾起?了温柔而?蛊惑的水波:“明曜,你愿意帮我吗?”
她怔怔地勾着他的脖子,被他横抱着走?进了寝间,温热的水汽被折门隔开,衣裙湿漉漉地贴合着她的身体,走?动间带起?的微风使她轻微地瑟缩了一下。随即,一阵神力虚虚拂过,她身上?月白?色的衣裙霎时恢复了干爽。
她被置于床榻上?,两人食指相扣,他平静的目光下,像是蕴藏着汹涌的暗流。
“我该怎么帮你。”她仰着头,神情温驯而?乖巧,那眼?中深切的信任和依赖令他惭怍地回避了她的目光。他垂下眼?帘,任凭睫羽遮蔽了自己的目光,随后他轻轻环住她柔软的身体,与她一同卷入柔软蓬松的锦被中,“都可以的,只?要?我做得到。”
神明大?半张脸被朱红色的被褥遮蔽,一侧墨黑的瞳孔深邃得仿佛要?将她吸纳进去?。
“神交,”他轻轻地眨动了一下眼?睛,周身霜雪般的冷香陡然加重,层层叠叠地与她纠缠在一处,他的声音很沉,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听得她心头忽颤,“闭眼?。”
周遭的一切, 仿佛在刹那碎裂又重组。
明?曜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看到神明额前的浅金色神印轻轻闪烁了一下,随即, 是即便闭眼也挡不住的,柔和的光亮扑面而来。她被他身上?的香气彻底覆盖,那种味道像是冰雪覆盖下的梅花香, 也像是穿透泉水而来的被揉碎的香草,初时?觉得清冷凌厉, 闻久了才有悠长的温柔蔓延开。
那种味道令明曜感到安心。
她倚在他的怀中,额头与他相抵, 他宁静而强大的神识撬动她的识海, 她毫无?保留地?朝他打开,一切喜怒哀乐,忧虑和惊慌, 如此坦诚地?铺陈在他眼前,像是一张细节毕露的画卷。
他明?确地?触碰到她的不安, 于是扣住她的手, 将她揽入自己怀中, 他吻着她的唇瓣,耐心地?哄她放松, 神识却破开她识海中表层的情绪和一闪而过的杂念, 往更深处潜入。
他欺瞒了她。这?并非神交,这?是他在卑鄙地?利用着明?曜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肆意翻阅着他要寻找的记忆。
所有的回忆都烙上?了过去?的痕迹, 如同一册册古旧的书籍, 被隐藏在她最深处的识海之中。有些?人的回忆太过易碎,因为在识海中被晾晒了过久的光阴, 不曾被回溯,不曾被翻阅,便若被风化的旧草,轻轻一碰就能化为飞灰。
然而明?曜所有的记忆都是崭新的,尤其是……关于他的。
那颜色鲜亮而梦幻,是从西崇山碧蓝的天际,油绿的草木,洁白的玉兰和淡粉的楝花中攫取,揉碎混合在一起,才有那样明?丽而温柔的颜色。
它的主人,得是怎样小心地?呵护着它,得是如何心心念念地?日日擦拭它,爱不释手又小心翼翼地?保存,甚至用新的感受为它覆盖上?更崭新的外衣,才会使那些?关于他的记忆如此美好。
美好到……他几乎不忍心将它抹去?。
明?曜感知到云咎突然顿住的动作,他与她相握的双手颤抖着,密长的睫毛自她的眼皮轻轻扫过,倏然,似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不断滴落下来。
顺着她的侧脸,一直滑落衣襟。
她想要睁眼,却被他更紧地?拥入怀中,她紧紧环抱着他的肩膀,不知所措地?轻唤着:“云咎……”
他开始翻阅她的记忆,那是一段倒叙,自此时?此刻开始回溯,很快来到禽鸟冲破结界离开西崇山的那一刻。那日满山的阴雨被她蒙上?了哀婉的色彩,山中被风雨侵袭的草木仿佛也在同泣,他们?争执的场景此刻已经非常模糊,她或许已经替他找了什?么借口,将那失信的毁约一笔带过。
西崇山很快放晴,他们?过去?在那无?人神山中的一切重新鲜活起来。他看见?被她抱过的灵兔和鸟雀,绕着她指尖飞舞的虫蝶,还有那只从他们?掌心诞生的玉萤……他看见?自己在楝树下为她搭起的秋千,看见?他笔下无?序而可笑的图样……看见?她坐在树上?,在垂眸的瞬间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便是她关于他的,所有记忆的开始了。
他站在那绚丽的旧忆中,很久很久的时?间,长到足以令她在他怀中陷入困倦。
“云咎。”她将脑袋埋入他的怀中,迷迷糊糊地?嘟囔,“这?就是神交吗?这?就能帮到你了吗?”
她小小地?打了个?哈欠,识海中的记忆顿挫地?闪烁了一下,逐渐变得有些?模糊。
“好困啊。”她一边说,一边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云咎轻轻应了一声:“那就睡吧。”
明?曜眨了眨眼,琥珀色的桃花眸含了迷糊的水雾,那凝着的光,似下一瞬就要散开。
他在这?时?轻轻托住她的后脑勺,在她的眼角落下了一个?很浅的吻:“明?曜,好梦。”
浅金色的,淡到接近纯白的神光将她包裹,巨大的神明?法相自他身后显现,法相与他一同垂首,墨色的长发如临秋的树叶般,自根系处缓缓化为灰白的颜色,他脸上?挂着笑,伸手盖住她的眼睛,另一手轻拍着她的后背。那法相与他一道,无?声地?凝望着她。
识海中,她坦诚的记忆之书被握在神明?的手掌,那是他们?共同构筑的回忆,因此她对他毫不设防。
他轻易将它从她的识海中取出?,像是自书架上?抽离了一本古籍那样简单。
识海伴随着少女的沉睡缓缓闭合,最后沦为一片孤寂无?边的深海,他站在她梦境的正?中,颤抖着,收紧了五指。
他们?共同的记忆,她小心翼翼呵护的那一段记忆,她曾经惶恐不安地?,不想要任何人遗忘的记忆。
就这?样如流沙弱水,消散在神明?的掌心。
屋外响起三声叩门之声,极轻,似是知道房中有人沉睡,便刻意地?放低。
云咎望着指尖那晶莹的记忆之尘,与明?曜梦境中无?序的深海水流混合着,被卷入无?边无?际的荒凉之中。
他的神识自她体内抽离。
在他睁眼的瞬间,月隐峰的神女悄无?声息地?走进了房间。
她仰头看着他身后的法相——不再华美绚烂,也不再高不可攀。
他周身的神光已经黯淡,圣洁的白袍如凋零的花瓣拖曳在地?,脑后曾经如夜色般漂亮的及膝长发,在此刻也显得灰败毛躁,像是一棵巨大而衰朽的古树上?,颤颤欲落的枯叶与树皮。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素晖此刻也因心头陡然生出?的荒凉,而不自觉地?哀伤起来。
云咎坐在榻上?,身形显得十?分佝偻,那法相自他身后缓缓消散,只剩下床榻上?那孤独的神明?。他苍老的手掌覆盖在怀中少女的眼前,手背蜿蜒密布的皱纹与明?曜娇嫩的容颜映衬,显出?一种可怕而惊悚的衰微之态。
他低声道:“她睡着了吧。”
执掌梦境的神女缓缓点了点头:“已经睡着了,天亮之前,她不会醒转。”
云咎颤抖着挪开了手,却又在看到明?曜闭合的双眼后,惭怍地?扯过薄被盖住了她的脸。
“她不会看见?你的,”素晖觉得自己的嗓子突然有些?干涩,“我即刻便带她回去?。”
云咎点了点头:“多谢。”
素晖深吸了一口气。这?个?能够保下明?曜的办法,是她告诉云咎的。
若接下神谕的神祇,未尽旨意而陨,那道旨意便会落在其他未封正?神的神祇手中。如何避开天道与下一任神祇的追杀呢?他们?能想出?的唯一办法,就是将明?曜化为这?世上?最平凡的禽鸟,将她投身于天地?之间。
她不曾出?生在西崇山,不曾遇见?过云咎,没有任何与神明?的回忆,也不会有人记得她。
到那个?时?候,任凭天道,任凭神明?,也无?法将她分辨出?来。
在云咎毁去?了明?曜的记忆之后,这?个?计划完成了一半。而另一半,会被之后三日的大雨完全冲刷——包括,他。
这?个?计划看似完美无?缺,而素晖,她在封神之前经历过太多恨海情天的爱恨,她觉得那些?是虚妄,她以为自己不会迟疑。
可是如今望着眼前因神力衰微而显出?天人五衰之兆的云咎,她心中突然划过了一丝悔意。
事?实上?,云咎和明?曜的感情本该与她毫无?关系,她不该插足其中,也不该将这?样一个?充斥着爱与谎言的计划送到他面前。
然而事?到如今,已无?可挽回了,云咎……也不会后悔。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床榻边,轻轻握住明?曜的手,低声对他道:“那么,再见?。”
不知何处照来的月光洒落在床头,清冷而温暖,月桂香自素晖周身散开,她额前玄月状的神印轻轻一闪。
云咎的眼皮挣扎般跳动一下,在素晖带着明?曜消散的瞬间回过头去?。
他的手指穿透了明?曜的身体,握住深秋凄清的一团空气,那种感觉,与他亲手毁去?他们?共同的记忆时?,几乎一般无?二。
云咎的手颓然落在榻上?,手背触及锦被,上?面还有明?曜留下的,温热的气息。
月光彻底散去?了,孤月高悬于天际,那样星光灿烂的长夜啊,与数日之前的每个?夜晚又有何区别。
他们?曾在相似的星空下追着河灯散步,自繁华的街巷走到城郊的小道,他们?在相似的星空下拥吻,将所有爱意付诸无?数纠缠的目光。
分明?是这?样的良夜啊,他与她分离,甚至在最后一刻,出?口的仍然是谎言。
他们?甚至没有道别。
云咎侧卧在床榻上?,冰凉的身体埋入那逐渐失稳的被褥中,他身上?的冷香早该散尽了,余下的这?残存的一点,是他留在她身上?的气息。
阴云在深夜遮蔽了淮镇的长空,聚合也扩散,水雾自地?面升起,薄薄的寒霜覆盖了方圆千里的植被。
那个?自西崇山云雾中诞育的神明?,在陨落之际,也将化为连绵的雨水,与天地?共同将他心爱之人遗忘。
淮镇开始落雨了,天地?无?处放晴,那样无?声的雨幕,算作最后的哀泣。
月隐峰,此夜无?月。
素晖挥手散开了神域四?周的结界,任凭雨丝落在她接纳的,所有来自西崇山的生灵的身上?。
明?日,所有关于明?曜的记忆都会消散。
她会成为一只不知出?生的,被她在人间偶然带回的小鸟。
一只普通的,天真的,不谙世事?的小鸟。
放归山林,便不见?踪迹。
第37章
明曜从榻上醒转时, 雨滴正坠落在宫殿顶端的琉璃瓦上,发?出清脆而密集的声响。周遭的一切都是宁静而明亮的,晨曦、鸟鸣与细雨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仿若一曲和谐自然的小调。
可是,这是……哪里?
明曜从床榻上坐起?身?,目光茫然地环视着周遭陌生的一切, 她试图寻找自己不久之前的记忆,表情却空白了?一瞬。
少女全身?僵硬地站起?身?, 推开宫门朝殿外走去,月桂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 可明她并没有因此舒缓半分。她怔怔地搜寻着空山, 试图从中找到某个身影——然而她一无所获。
半晌后,她仿佛终于回?过神来,手指轻轻搭上了?自己的手腕。在?她识海中荒芜的空白之前, 她逐渐回?忆起?云咎曾在?东海边的渔村中,为她系上过一根丝线。
“它可以令我感知到你, 也可以在?危急关?头, 将你带到我身?边。”
微凉的指腹触上皮肤, 她呆滞着撩起?衣袖,却只看到自己空荡荡的手腕。
那根……丝线呢?
“小鸟, 你醒啦。”身?后传来一声悦耳的呼唤, 明曜回?过头,只见一位身?着槿紫色长裙的女子?,婷婷袅袅地站在?细雨中的月桂树旁含笑望着她。
她的目光如水般柔和, 弦月状的神印在?她饱满的额头上散着浅浅的柔光, 她朝她点了?点头:“休息得怎么样?”
明曜松了?口气,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素晖姐姐。”
那女子?怔了?一瞬, 眸中露出几分疑惑:“你竟知道?我的名字?看来……倒不是只普通的小灵鸟嘛。”
她不该知道?她的名字么?她们不是曾经相见过么?
明曜骤然愣住,许久才道?:“我与神女……曾在?西崇山见过面的呀。”
“西崇山?”素晖表情一顿,脸上飞速地划过了?一丝奇异的神情。
许久后,她才轻轻摇了?摇头:“果然是我未老先衰了?么?那又是人间的何处所在??”
明曜无措地望着她,内心生出了?一丝崩溃:“那你还记得云咎么?西崇山……是云咎的神域啊!”
“唉呀,”素晖抬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这?世上的神明那么多,或许那位云咎神君?是在?我渡劫那几年出世的,故而从未听说过呢。”
渡劫?明曜半张着嘴,恍惚地滞了?一瞬:“那么今夕……是何年啊?”
“这?小笨鸟,怎么把日子?都过迷糊了??”素晖笑了?笑,抬手揉了?揉明曜的银发?,随口报了?个?人间的年份,顿了?顿,又道?,“这?样说起?来,距离我渡劫成功授封正神,也已过去三百年了?呢。唉……我常年逗留梦境,不曾想?世间光阴竟是在?弹指间便过去了?。”
“三百年?”明曜低低地呢喃着这?个?数字,半晌才道?,“……不会的。”
“小玉姐姐说过,您在?授封正神之前,就与神君相识了?,您如今……怎么可能不知道?他?”
素晖盈盈的星眸平静地凝视着她,脸上挂着浅浅的,不达眼底的笑意:“小鸟,对不起?。姐姐当真是……不知道?呢。”
月桂的香气在?空气中浮动,神女仰头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等明曜开口,转身?便往寝殿中走去。明曜茫然而迫切地跟在?她身?后,却只见素晖举止优雅地轻轻翻动着她方才躺过的被褥,小心翼翼地从枕头上捻起?了?一根银发?。
明曜:“神女,您这?是在?铺床么?还是让我来……”
素晖却在?此时回?过头,笑吟吟地摊开手掌——一株星灰色的火苗自她手心燃起?,那根银发?刹那被点燃,细细的烟灰自神女端雅娟丽的眉眼前散开,显出一片奇异的颜色。
明曜看不清那团烟气中究竟有什么,可是它经久不散地拢在?素晖眼前,且光影不断变幻,像是镜花水月,梦幻泡影。
素晖靠在?榻边,沉默许久才将那阵烟气挥散,她站起?身?,表情微妙地看着明曜,叹道?:“谁能想?得到呢……真是造化弄人。”
谁能想?到明曜竟是从千年以后而来,故而即使失去了?这?个?时空的所有记忆,她也还是记得云咎。
真的是……好麻烦。
“或许你应该——”
“我得离开月隐峰,我要去一趟西崇山!”
素晖半句话出口便被明曜打?断,她静静地注视了?她半晌,才勾唇笑道?:“小鸟,我刚刚发?现,你可能缺失了?一段记忆。”
“什么?”明曜闻言一愣。
“很简单,你可以尝试着回?忆一下昨天的记忆……或者是,你在?月隐峰清醒之前的记忆。是不是觉得它荒芜一片,无迹可寻?”
明曜依照她的方法回?想?了?一下,却感觉脑海中一阵细细密密的刺痛袭来,她蹙眉捂住太阳穴,彻底懵住了?:“为什么我会有缺失的记忆?我当真什么都想?不起?来啊。”
“真可怜啊。”素晖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你不要担心,我会试着帮你的。你如果愿意相信我的话,可以在?月隐峰小住三日,三日后,若你还是想?不起?来,我们再找其他方法……或者,去找找你说的西崇山?”
她若有所思地挑起?眉:“说到这?个?,离了?月隐峰,你当真知道?西崇山在?什么地方吗?”
这?简单的疑问却把明曜再一次问懵了?。迄今为止,她只往返于西崇山一趟,且来回?都有云咎带领,她虽然方向感不差,可是天地广阔,她又从未来过月隐峰,哪里能一下子?从此处寻到西崇山的方向。
她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就是……往西嘛。”
素晖笑着摇了?摇头:“西方哪里有尽头?当真是孩子?话呢。”
月隐峰实在?是个?过于美好的地方,山中有许多各种各样的小动物,月桂甜丝丝的香气甚至像是融入了?石头的缝隙。除了?整日不散的太阳雨之外,明曜几乎说不出任何一处不好。
她看着素晖神女抱着小兔子?顺毛的模样,不由得想?起?小玉姐姐提起?月隐峰时的神情,心中不由得暗自承认:比起?少言寡语,冷若冰霜的云咎,和素晖这?样温温柔柔的神明住在?一起?,实在?是幸福太多了?。
说起?来,这?两个?人的性格倒是十分互补呢。
此心念刚刚冒芽,明曜却忽地感觉心脏一阵绞痛,那感觉十分陌生,像是整颗心脏都在?措不及防之间被人狠狠攥了?一把。她僵在?原地,脸色都微微发?白,既无措,又控制不住地酸楚。
她试着翻遍回?忆,寻找那情绪的源头,可摸到尽处,却也只找到自己在?东海渔村做过的那个?梦,和那梦境中一触即离的吻。
她难道?……是在?嫉妒吗?
明曜反应过来时,几乎都要对自己感到无奈了?。虽然她不可否认那个?梦境对她的影响真的很大,大到她会在?云咎对她投来一个?关?注的目光时,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它;大到她每次回?忆时都会面红耳赤地掐着手臂,强迫自己终止。
可是梦始终就是梦,哪怕与未来有一丝相关?,也只不过是未经证实的假象而已。
云咎和素晖……可是实打?实的经年情谊啊。何况神女是那样好的人,她又怎么能因为自己那点虚无缥缈的心思,便去嫉妒她呢?
明曜轻轻摇了?摇头,那懊恼又惭怍的神情吸引了?素晖的注意,她停下手上的动作,朝明曜招了?招手:“小鸟呀,你怎么了??”
明曜走过去,挨着她坐下,轻声道?:“都已经两天了?,我依旧想?不起?任何东西。”
她侧脸看了?看素晖,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平白让神女为我耗费那么多神力,感觉……有点对不住您。”
这?回?倒是轮到素晖窘迫了?——毕竟这?两日中,她虽然找了?“恢复记忆”的借口,替明曜注入神力,但实际上,也不过是做了?些替她调理身?体的举手之劳而已。
也不知道?云咎是怎么养的,这?孩子?实在?是太乖了?些,这?样真挚诚恳的话,反叫她心里不好受起?来。
“这?说的是什么话?这?些神力何足挂齿?”她揉了?揉明曜的脑袋,将膝上的灵兔放到明曜怀中,“小兔子?给你,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放松心情,没事可以在?山中四处转转,今天早点休息。若明日还是无法恢复记忆,我就陪你去找一找西崇山。”
明曜闻言眼睛亮了?一些,欣喜道?:“多谢您!”
是千年前的西崇山……千年前的云咎呢……她也想?知道?此时的他是什么样的。
素晖瞧了?瞧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么开心啊,也不知道?你是希望想?起?来呢,还是不希望呢。”
神女俯身?拍了?拍小兔子?的脑袋,慢悠悠地往山下走去了?。
太阳雨落在?神女乌黑的长发?上,使那绸缎般的墨发?泛起?了?闪闪的光泽。算算日子?……明日,这?场雨便差不多该停了?吧。
她突然停住脚步,望着明曜的侧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原本?明日,这?一切就会彻底结束——西崇山会和云咎一起?陨落。
可如今,生了?变数,这?唯一的变数……就只有明曜,这?个?记着千年之后的西崇山神明的明曜。
如果千年之后的云咎,曾经在?她眼前出现过,那是不是说明事情还有转机?
素晖抬起?头,伸手接住了?空中坠落的雨丝,哪怕作为神明,也看不透万事的因果。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顺其自然了?。
可是如果有转机呢——她的私心里,难道?不也这?样期盼着吗?
远处的山上,蓝衣银发?的少女坐在?朦胧的太阳雨中,微笑着逗弄浑身?雪白的小兔,又看着她一蹦一跳地回?到巢穴,衔了?一根亮晶晶的蓝羽毛送给她。
这?样美的场景,像幅画似的,曾经西崇山上的岁月,也是这?样的吧。素晖想?。要是云咎还在?就好了?。
她好像更加理解了?,他为何会这?样喜欢她。
第38章
在明曜将那根蓝羽送给西崇山上的小兔时, 她并?不?曾想?过,最终这根留存了她与云咎在西崇山上的美好?回?忆的羽毛,兜兜转转, 竟然还是会回?到自己手中。
在触碰到蓝羽的瞬间,失去的记忆如海潮般席卷向她。那些切身经历的美好?岁月,如沉重的梦幻泡影, 几?乎将她压得喘不上气来。
月隐峰云雾溶溶,聚散之间遮蔽金乌, 白?昼冥冥如晦,仰头望去, 那纷纷而落的雨丝仿佛下不到尽头。
明曜闭眼坐在那雨中, 筋疲力尽地,几?乎就要?坍塌。
蓝羽中留存的记忆不?算完整,但是也足够她拼凑出一副残破的图样。而她现在只想?知道, 在蓝羽中记录的那段记忆之后,在她离开西崇山之后, 云咎和她, 又遇到了怎样的事呢?
缘何……西崇山会变成一处, 连素晖神女?都不?曾听说过的地方?
心中的疑窦未散,可那种无力的不?安感却自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明曜的指甲紧紧掐着掌心, 些微的痛楚使她清醒过来。片刻后, 小兔软乎乎的身体贴着她的手背,安慰似地轻轻蹭了两下。
明曜眼皮一跳,迟疑着伸手将那圆团子按在掌下。
她心中隐约生出了一个模糊的念头——曾经她一直觉得, 自己用神力看到的是对方的回?忆, 可是如果仅仅是回?忆的话?,她又为何能看到小兔的未来呢?
会不?会……她所见的, 其实是冥冥中可能发生的因与果?过去是不?可改变的因,未来是能够预测的果。记忆或许会消失,会被遗忘,可是已经发生的一定是事实,是在这个世间留下过痕迹的因。
如果她能够从小兔身上,看到这份因对应的果,那她是否也可以?从自己身上,看到引发如今这份果的因?
明曜掌心的力道微微加重,小兔哼唧地挣扎了一下,蹦蹦跳跳地从她膝头跳开了。
山巅只剩下明曜一人,微凉的雨丝落得久了,令她全身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水气。她伸手拂去脸颊的潮意,目光怔怔地落在自己掌心——在月隐峰浓郁的月桂香中,她仿佛闻到一抹很清淡的,几?近于无的冷香,自她潮湿的指尖传入鼻端。
明曜地打了个寒颤,眼泪不?知为何,便倏然从眸中淌落下来。
她猛地站起身,提着裙角往殿内冲去,宫门被轰然关上,即使隔绝了雨丝,那浅淡的冷香却仍然在她身边萦绕不?散。明曜努力地回?忆起云咎在东海边,教她引导本相之力时说过的话?,强压下心中的酸痛,开始调动自己体内的力量。
或许是因为她太久没?使用本相之力,也或许是素晖这几?日常常往她体内灌注神力的缘故,明曜只心念微动,体内充盈的本相之力便生龙活虎地涌动起来。
“拜托了,”她低声道,“我想?知道他在哪里。我想?知道我忘记了什么。”
本相之力骤然自丹田冲向她的四肢百骸,仿佛要?一寸寸掀开她的骨骼血肉,自她七窍扩散而出。
明曜紧紧闭着双眼,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痛呼出声。然而下一刻,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自她全身泛起,她感到外界周身一片骤亮,伴随着一声高亢清亮的啼鸣,她的意识骤然与外界相连。
即使未曾睁眼,未曾抬头,明曜依旧清晰地望见自己身后,有一尊巨大的蓝鸟法相振翅而起。
而与此同?时,一声闷雷自遥远的天际传来——
“……糟糕,怎么可能!”山下的素晖神色突变,猛然抬头朝远处望去。
下一瞬,她的身躯忽然虚化为微弱的月色,急欲往山上而去。
然而,在那缥缈的身影即将彻底离去的瞬间,一阵冲天的黑气自她脚下纠缠着蔓延开来。
素晖表情?怔愣了一瞬,随即浮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恼恨:“沈寒遮!”
黑气骤然凝聚,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紧紧握住素晖的手腕,一把将她自月色里重新拖了出来。鬼王沉俊的面容自黑气中显现,他冰冷的目光自山巅巨大的蓝鸟法相上移开,投入雷声传来的,遥远的方向。
“你?还不?懂吗?为什么天道要?下旨处死她?为什么即便神明陨落,也仍然无法保住她?”他死死攥着素晖冰凉的手臂,语气严肃而急迫,“你?好?好?想?一想?,如果你?们的局毫无破绽,为何会走到如今的局面?为何她又会在月隐峰发动本相之力,引来雷劫?你?和云咎一叶障目,只说她无辜,究竟有没?有想?过天道下达神谕的缘由!”
素晖抬头对上他的双眼,平静道:“我知道。”
“什么!”
素晖轻声道:“我们当然知道明曜的不?同?之处。可是哪又如何呢?她只是一只出生在西崇山上的小鸟,她没?有犯过错,更不?该被处死。其他的,谁在乎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鬼王闻言忽然笑?了起来,他青灰的瞳孔死死锁着眼前的女?人,像是从未认识过她那般,“素晖,我竟不?知,你?原来是这样的人。”
“那么,我来告诉你?吧。天道要?杀她,是因为她的存在超出因果之外,哪怕再无辜,再单纯,她也会单纯而无辜地引发更大的灾难。黑凇寨之事不?过冰山一角,当她的无辜在未来引发更大的浩劫之时,你?……不?会后悔吗?”
“沈寒遮。”素晖低低唤了声他的名字,“云咎既然已将她托付给我,不?论如何,我会都信守承诺。今日之事是场意外,请你?放开我,我会去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