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她们都好喜欢我建的城,我真高兴。”
此刻折月皆萝的言行有一种秦四喜意料之外的天真。
同样遮盖了容貌的“般若”只是笑。
“般若,九幽说长生无济和长生无法都很合她的剑修之法,想要收她们做弟子,你呢?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般若”只笑没说话。
她看着折月皆萝的背后。
折月皆萝似有所感,转身,就看见了一个身后背剑的女子,身边还跟了两个孩子。
女子气势极盛,仿佛一把出鞘的绝世名剑,见折月皆萝看向自己,她的眉目柔缓了些许。
“皆萝神,听闻你新城建成,我带着我两个新收的弟子来给你贺喜。”
这张脸,秦四喜在王剑的记忆里见到过。
是盛九幽。
至于跟她一起来的两个孩子都是十一二岁模样,都生得俏丽可爱,其中一个更有锐气,依稀能看出来跟济度斋剑阁里长生无济的那副画有些相像。
果然,盛九幽对折月皆萝说:
“怎么样,无济和无法跟我有几分师徒相吧?”
说着,盛九幽弯腰,让自己的脸跟两个徒弟的脸并在一处。
折月皆萝被她逗笑了:“她们两个年纪小,又是从外界来的,满心钦慕你这剑首,想要随你之道,你可别只顾着教她们这些逗趣的玩笑,真敢误人子弟,我可是要罚你的。”
她说话似怒似嗔,盛九幽却全然不放在心上,只对自己的两个徒弟笑着说:
“你们看,以后可是有了告状的地方。”
说说笑笑,一群人在城中悠哉闲逛,折月皆萝极为喜欢这等街头的熙攘热闹,一条街接着一条街地逛,看见有什么没见过的都当做是稀罕玩意儿。
偏偏她的身边还有人捧场。
她拿起一块玉佩,盛九幽就说:“这手艺挺好。”
她拿起一枚花簪,盛九幽就说:“好看好看,像是真的把花戴在身上似的。”
她拿起一块石头,盛九幽说:“这是魔兽身子里挖出来的……就那个,胆啊胃啊里面。”
折月皆萝把石头轻轻放了回去,放的时候恨不能把所有的指头都翘起来。
盛九幽带着自己的两个徒弟一起哈哈大笑。
至于一旁的“般若”,则是掏钱付灵石的那一个,玉佩,买,花簪,买,魔兽的结石……那就算了。
“哟,早知道盛剑首也是今日来,我就不来了。”路上与另外两个女子相遇,一个生得明丽,唯独头发是绿的,一看就是藤妖,另一个女子则是穿了一件嫩鹅黄的衣裳,一头白色的长发随意挽着。
虽然未曾见过,秦四喜也知道这两人是谁。
藤妖谢青藤,魔族公主微生琴。
看见她们,折月皆萝很高兴。
“今日竟然能在我刚建成的城里凑齐你们,实在难得。”
浓浓的喜悦传给了秦四喜,秦四喜却只想叹息。
戏梦仙都既成,谢青藤也已经出山,若干年后成为了济度斋剑首的长生无济也已经拜师,可见今日这一场偶然的相聚,也不过是故园一梦,只能等物是人非。
若说发生了什么,这一天实在是寻常,不过是一些彼此相熟的女子聚在一处,往各处逛逛,再买些吃食,优哉游哉。
秦四喜却越发明白,为何这样的一日会被折月皆萝从自己的记忆里裁出,存在了万年前的戏梦仙都。
不过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
她在心中轻轻一叹。
今日里笑语嫣然的女子,如同明光下的青竹苍柏,静溪边的桃杏幽兰,谁能想到,她们竟然无一人有好下场?
哪怕还是个孩子的长生无济,也是盛年而逝,壮志难酬。
转眼已经是夜里,盛九幽带着自己的两个徒弟练功去了,其他人还在小酌,折月皆萝回房取了一瓶花酿,无意间看到了镜子。
一息之前还眉目含笑的女子停住了脚步,片刻后,她对着镜子说:
“不知客人从何处来?竟入了我的故梦旧境?”
她对着镜子一点,秦四喜就发现自己脱出了折月皆萝的的身子,眼前是一个温柔淡笑的女子。
“晚辈沧海神君秦绿柳,自万年后而来,见过戏梦神君。”
折月皆萝上下打量着镜中的女子,轻声问:
“鸟人也能成神么?”
两根胳膊还是大翅膀的秦四喜:“……”
谁是鸟人?!
初次见面就被叫“鸟人”的秦四喜乐了。
她本以为折月皆萝的性情是天道猫猫和弱水沉箫描述中的温柔慈悲,没想到温柔慈悲之外还有些促狭。
“我不过跟我家鹅借了翅膀,怎么就成了鸟人?再说了,三千世界里我听说过有翼一族,还没听说过什么鸟人。”
看着镜子里自称来自万年后的“沧海神君”认认真真和自己解释,折月皆萝忽然笑了。
“你果然不是邪魔。”
你也没那么天真单纯呀。
秦四喜心中一叹。
还没等她说什么,折月皆萝又说:
“你有鹅是吗?我有一只猫哦。”
说着,折月皆萝立刻起身,秦四喜在镜子里看着她跳起来去看自己的床顶,又弯下腰去看柜底,嘴里“咪咪咪咪”叫个不停。
好一会儿,折月皆萝惊喜地“哇”了一声:
“绒绒你好聪明啊,你居然会抓鱼!”
伴随着她欣喜的话语,秦四喜看见折月皆萝拎着一只湿漉漉的小猫走了回来。
白色的小猫看着只有几个月大,有一双绿色的眼睛,满眼写着不乐意,身上的毛湿透了,四爪纤细,肚子倒是实打实的圆。
如果不是手臂变成了翅膀,秦四喜甚至想抬手跟那只眯着眼的小猫咪打招呼。
“这是我的绒绒!我刚捡到的小猫。”
折月皆萝的手指从小猫的脑后一点点挠到小猫屁股上,湿漉漉的小猫重新变得干燥蓬松。
长长的白毛柔顺光滑,小猫咪虽然满脸写着不高兴,还是忍不住在折月皆萝的掌心翻了个身,露出圆滚滚的肚皮。
秦四喜甚至听见了它的小呼噜。
重新坐在镜前,折月皆萝抱着猫笑着看镜中的秦绿柳。
“绒绒跟沧海神君打招呼,神君可是从万年后来的呀。”
小猫咪嫌弃地闭上了眼睛。
折月皆萝一边揉着它的小肚子,一边笑,又是有些天真的模样。
“皆萝,你说是要取花酿,怎么一去就是这许久?”
名叫“般若”的女子走进房中,见折月皆萝这般模样,她忍不住摇头苦笑:
“自从得了绒绒,你就整日这般,也不知道你和这猫到底谁是主人。”
折月皆萝笑着招呼她:
“般若,你快来,咱们这儿来了一位稀罕客人。”
般若走到镜前,看着镜子里的人,有些惊奇:
“我听说过人可巨大如侉人,微小如焦俣,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等……以翅代臂的……奇人。”
那一处可疑的停顿是因为般若姑娘你也想叫我一声鸟人吧。
秦四喜看向那位叫般若的姑娘,就看见她移开了目光。
“般若,这位是从万年后来的沧海神君,我正想问她万年后我这北洲大城如何了。”头倚在般若的手臂上,折月皆萝笑吟吟地看着秦四喜。
秦四喜笑着说:
“万年后此城名叫‘戏梦仙都’,是天下皆知,能让女子自在无拘的好地方,每年,各家宗门都来此地招收弟子。”
折月皆萝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竟、竟有这么好吗?”
秦四喜略一垂眸,抬起眼的时候只有真诚。
“那是自然,我在戏梦仙都常住几十年,城中刚出炉的肉包子好吃,城南一家涮锅子也好吃,肉片切得极薄,一烫就熟,最绝的是一家烤肉,腌肉的料里放了元茴果,烤出来的肉有奇香,每日都有人排队去吃。”
折月皆萝听着,轻轻吞了下欣喜的口水。
“那、那那你可曾见过折月族的后人?”
“见过。”秦四喜说的是实话,“精明能干,位高权重。”
弱水沉箫是不是折月一族的直系后人秦四喜不确定,在地府当判官的折月惊澜秦四喜是见过的,孙瑶瑶她们提起这位文判官都有些惧怕,可见她“位高权重”四个字用的不错。
折月皆萝高兴得把小猫揉在怀里,原本都快睡着的小猫挣扎了好几下,小爪爪蹬出了四朵粉色的小花,到底还是没逃出去。
“喵!”
一旁的般若见折月皆萝高兴,她的脸上也有些许的笑意,转向镜中,她的眸光却有了几分清冷凉意。
秦四喜与她的目光撞在一处,一片坦然。
“怎么你们在这儿说的这般高兴?有什么乐事,也跟我们说说呀!”
谢青藤与微生琴联袂进来,微生琴的手里还端着一盘香榧,抬手捏碎了一个香榧的壳子,她将果肉送到了折月皆萝的唇边。
折月皆萝叼着干果,笑着说:
“沧海神君告诉我万年后这儿被人叫戏梦仙都,是个极好的地方。”
这一下,听故事的人变成了四个。
“沧海神尊,我们藤妖一族可是已经与人族平息纷争?”
“实不相瞒,我成神一路,多得藤妖相助。”
谢青藤很是欢喜,指尖开出了一簇簇黄色的小花。
微生琴打量着这位神尊,神色恭敬地问:
“敢问神尊,魔族可是已经止了将九陵界转做魔界之心?”
之前秦四喜就觉得褚澜之的模样与微生绪有些像,看见了微生琴,她确定了褚澜之是容颜肖母。
微生琴的额心有一抹蓝影,大概就是她传说中的天眼。
听见她的问题,秦四喜就知道了她为什么身为魔族公主却要帮助修真者。
原来魔族想要九陵一界堕魔的打算,并不是从微生绪当上魔主之后才有的。
微生绪交代的供词之中倒是没有这个。
若盛九幽知道了魔族的这个打算,她执意带兵攻打魔族的缘由就更明晰了。
那后来微生绪连同盛九安还有各大宗门陷害盛九幽,说她疯了,自然也要把这一处藏好。
微生琴长久被困在魔界之中,以至
于后来被毁掉了天眼,也不光是因为要让她心甘情愿生下褚澜之,也是防她给盛九幽作证。
“有这等心思的魔族,已经因果了断,永不翻身。”
微生琴的眸光亮了起来。
“好一句因果了断,永不翻身!”盛九幽肩上扛着一个徒弟,手里还抱着一个,大概都被被她操练得累了,两个小孩子眯着眼,连跟人打招呼都像是哼哼唧唧。
大跨步走进屋中,盛九幽将自己的两个徒儿放在榻上,才从谢青藤让开的地方挤到了镜前。
“今日本就是来给皆萝神贺喜的日子,不曾想却遇到了这等天降欢喜。”
盛九幽本人气势极盛,秦四喜从王剑记忆中拓出她的样貌变成画挂在了济度斋的剑阁里,豪迈进取之势,跟她本人比起来,却不及万一。
这样的盛九幽,连目光也像是剑。
“秦神君既然是从万年后来,可曾与剑修打过交道?她们没忘了九天济度斋的规矩吧?”
秦四喜与她四目相对,只说:
“济世度人,一众剑修执此念,未有懈怠。”
盛九幽勾唇一笑。
一旁的折月皆萝轻轻“啧”了一声:
“九天济度斋能传万年不改其心,盛剑首得意就得意吧,忍着做什么?”
说罢,她先笑了。
盛九幽低了下头,仿佛有些不好意思。
其他人也都笑了。
“万年后竟是那般好光景,倒让我觉得此时的辛苦劳累都值得。”
折月皆萝长出了一口气,将怀中小猫的尾巴挠了又挠。
她看向一直没出声的般若:
“般若,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秦神君的?”
穿着一身素淡衣袍的般若看向镜子。
她似乎有些犹豫。
终于,她轻声说:
“秦神尊,万年后的你,未曾见过我们,我说的可对?”
屋中安静了下来。
谢青藤摇头说:“怎么可能?咱们也就罢了,皆萝神乃是神君,沧海神君也是神君……”
般若看向秦四喜的目光很执著。
秦四喜无声一叹。
她很清楚地知道,眼前的这些人都不是真正的她们,她所处的是一段记忆,所以,她竟有些不忍,让折月皆萝美好到单独留下的记忆被后来的一切所侵染。
“是,我来自万年之后,未曾见过诸位。”
戏梦神君折月皆萝,九天济度斋初代剑首盛九幽,天眼巫女微生琴,藤族丹师谢青藤……
九陵界过去的万年似乎一直在下雪,层层叠叠,将她们覆盖在了下面。
她们为了此界殒命,为彼此舍身,留下的东西却被放逐到了世间的角落,只有最坚强、最勇敢的人去寻找她们的遗存,却也几乎死在了路上。
她们安静了下来。
般若依然直直地看着镜子:
“沧海神尊,若连皆萝神都死了,那世间真的会变好吗?”
秦四喜垂下了眼睛。
传说皆萝神为救凡人境,舍弃一身功德,却因心魔突生,困而殒身。
般若深吸了一口气,抓住了折月皆萝的肩膀:
“皆萝神,明日你就回诸天神界,从此九陵界如何与你再无干系。”
盛九幽身后,一把宽剑出鞘。
“皆萝神自回来九陵界只是救人而已,连一个魔族的性命都没动过,却还是逃不过诸多算计,心魔突生?那些宗门里的老狗贼弄了个叫困心境的玩意儿,明日,也不必明日,阿琴,我将无济无法两姐妹先留在你这儿,等我去把那些人都宰了,再来接她们。”
谢青藤连忙说:“盛剑首,我与你同去,也省得你再被人算计。”
“不必了。”坐在椅子上的折月皆萝轻声说。
盛九幽手掐剑诀:“怎么不必?既知此事,咱们自然要早些动手……”
“我说,不必了。”
折月皆萝的话音未落,周遭一切都静止了下来。
杀意腾腾的盛九幽,皱着眉的微生琴,清点丹药的谢青藤,都停在了那里。
只有折月皆萝,她看向了镜中的秦四喜。
“将记忆取出放在此间之时,九幽已经疯了,般若回了无相界,阿琴也已经许久没有消息,魔物失去压制,侵害中洲,将这段记忆取出,我就是已经打算去为九幽讨个说法……从见到你第一眼,我便知道我定是没有好下场。”
她抬手,轻轻抚摸了下镜子。
此时的折月皆萝,是与友人相聚的折月皆萝,也是孤零零一个人,只能将自己记忆做成梦境的折月皆萝。
“你是凡人根骨,却有无尽功德,这样的神在万年后竟然带着天谴,九陵界是什么景象,我已然不敢想。”
过于天真,过于聪慧,这就是戏梦神君。
“……也没那么差。”秦四喜轻声说,“我说的都是实话。”
折月皆萝笑了。
“沧海神君,要是我能活着遇到你,定会与你做了朋友。”
秦四喜的声音柔了两分:
“盛九幽虽然死了,魂魄在黄泉成了将星和杀星,九天济度斋虽然生了些波折,如今到底还是秉持济世度人之道。谢青藤重新发芽了,微生琴……我会去找找她的天眼,说不定也能有救回来的机会。唯独你的魂魄,折月一族的后人找了许久都没有消息,这万年前的戏梦仙都,是她们请我来寻你的。”
“寻我?”
“对,她们都在寻你,不光有折月族的后人,还有你的猫,它融了天道,现在是一只容易炸毛的天道猫猫,还会拿雷劈坏人。”
劈得自己也跟着炸毛呢。
折月皆萝看向被自己放在椅子上的绒绒,笑着说:
“绒绒居然这么厉害呀。”
亲了亲不能动的小猫,折月皆萝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
“何必寻我呢?若我未曾做了错事,又怎会被人用心魔困住。”
“你们如明月清风,一心想着救九陵界,不过是被小人算计。”
折月皆萝轻轻摇头:
“失道,便是行事有瑕,我们对旁人失了防备,这何尝不是错呢?九幽,她行事磊落,总以为只要自己行正道,便百邪辟易……哪有那般容易。”
她抬起头,重新看向镜中的秦四喜。
“沧海神君,多谢你。”
秦四喜看着她:
“你谢我做什么?我也不过是受人所托,也没做什么正经事儿。”
“谢你心有慈悲,连我这已死之人的一片旧梦,也愿意相护。”
折月皆萝笑着说完,对着秦四喜弯下了自己的腰。
下一刻,在折月皆萝身侧,盛九幽、般若、谢青藤和微生琴……都渐渐成了虚影。
“我在凡人境留下过一块神祝石,沧海神君若是需要,只管拿去用了吧,至于我的魂魄,不必再寻。”
镜子碎开的瞬间,秦四喜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灿烂明光之中。
竟不知方才那一切是别人的记忆在看镜中的她,还是她透过一面镜子看见了折月皆萝万年前的旧梦。
在她身侧,明光周转,一点点汇聚在她面前。
最后,成了一面镜子。
“残愿旧梦可入镜,赠与挚友皆萝。”
落款是无相般若,姓无相的女子,秦四喜知道一个无相樊,不知有没有关系。
抬起手拿住那一面镜子,秦四喜再看向四周,只见低矮的山坡,远处有城,她是站在了戏梦仙都城外。
城内灯火辉煌。
她的双臂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鹅在一旁站着,黑黢黢的小眼睛里都是茫然。
为这场旧梦长长一叹,秦四喜打算将镜子收起来,却看见镜子上多了一行字。
“一夜挚友也相投,此镜转赠鸟人神秦绿柳。”
“噗呲。”刚刚还神色凝重的秦四喜笑了。
一滴水落镜子上。
碎成了许多泪。
第173章 钥匙
秦四喜去往万年前的戏梦仙都寻找折月皆萝的踪迹,知道此事的不只有启动了戏梦仙都秘法的弱水沉箫,还有蹲在云头上的某只猫。
那朵有猫尾巴的云晃晃悠悠,跟在秦四喜的后头,她进了戏梦仙都,它也跟着,她往东去,它也跟着。
等秦四喜进了仿佛碧玉雕琢而成的戏梦楼,那朵云就停在了碧色楼上。
夜风轻飘飘地,把几朵云送过来,遮挡了云朵上的尾巴。
在戏梦楼里给秦四喜开门的是小纸人。
白色的小纸人很有礼貌地给秦四喜行了个礼,带着她往戏梦楼的地下走去。
秦四喜走到楼梯口,突然对小纸人说:
“一个叫青书的医修应该在戏梦仙都吧?你见过她么?”
小纸人轻轻点头。
“你能不能帮我去将人寻来?让她直接去下面找我?”
小纸人侧着身子,仿佛是真正在听秦四喜的吩咐,听完,它又点了点头。
看着小纸人飞走,鹅看向秦四喜。
秦四喜叹了一口气:“有备无患,咱们忙乎了一趟,总不能连个付灵石的人都没了。”
戏梦楼地下第七层的密室门打开,弱水沉箫仿佛是从水里被人捞出来的一样。
她的几位亲信甲卫连忙迎上来,被她抬手挥开。
“只是灵识耗损,不妨事。”
见到秦四喜,她的眼中迸出了巨大的欢喜:
“神尊,可是,可是有所得?”
原本就是柔婉秀丽的一张脸,带了这种苍白之色,应该是更显柔弱,弱水沉箫的目光却像是冰锥,直直地盯向秦四喜。
太久了,她等了太久了。
“万年前的戏梦仙都里只是存了折月皆萝的一日的记忆。”
弱水沉箫看着秦四喜。
在她的目光中,期盼就如焰火,升腾,绽放,消散。
“皆萝神的魂魄?”她的心还不肯死。
秦四喜只轻轻摇头。
万年前的戏梦仙都,并没有折月皆萝的魂魄,更没有能复活她的方法。
弱水沉箫的唇角微动,仿佛是想笑,下一刻,她猛地吐出了一口黑血。
数千年的执念,犹如晨间的雾,雾散之后,什么也没有。
就在她几乎要倒下的时候,秦四喜和其他人一敲扶住了她。
青书背着药篓被小纸人一路引来,见状连忙冲了过来。
把弱水沉箫交给她,秦四喜退到了一旁。
鹅摇着屁股跟在她身后。
“四喜,你不要变成折月皆萝……也会有人吐血的。”
反正是有人,鹅不吐血。
秦四喜把鹅抱了起来: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
鹅却还是张开翅膀扑在她的身上。
见此地人人都忙,秦四喜找人问清了陆小六身处的密室,带着鹅走了进去。
密室里的门一打开,陆小六就探头往外看,见到秦四喜,他立刻贴着墙角站了起来。
“你身上的毒解干净了?”
“嗯,可干净了。”
陆小六连忙点头。
秦四喜抬手捏了下他的脉,又松开了。
“我要你陪我去一个地方,但是在那里你不能说话。”
陆小六捏了捏自己的嘴,连连点头。
秦四喜看着他的样子,又加了要求:
“也不要点头,脖子挺直不能动,眼睛也不能看人。”
鹅趴在秦四喜的怀里看着陆小六梗着脖子,怎么看都觉得他在学自己。
秦四喜端详了一会儿,也不满意。
“这样也不对。”
摸了摸下巴,她说:“如果你看见一个人,这个人欠了我的钱,你怎么看他。”
陆小六立刻变成了暴躁的陆小六。
秦四喜又说:“他不光欠了我的钱,我去讨债他还揍我。”
陆小六一下子就变成了气鼓鼓的陆小六。
“其实我给她的钱是假的,是纸做的,他揍我呢,揍得也是假人,他马上要家破人亡了,这样人,你如何看他?”
陆小六的脸上成了五彩斑斓的样子,好一会儿,他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样子。
嗯,这种表情就有些像真正的褚澜之了。
秦四喜满意了。
带着陆小六,秦四喜瞬移到了一座白玉山门之下。
仙气萦绕,灵草斑斓,山门之后云母雕琢的台阶层层往上,直直没入云中。
山门上悬着一块匾,上书四个字——“乾元法境”。
“我们要从这里走上去吗?”
以为要爬山的陆小六跃跃欲试。
秦四喜点了他一下:“不要说话。”
陆小六立刻闭上了嘴。
“乾元法境的炼心云阶九千九百九十九层,咱们闲着没事儿去爬他干什么?”
说这句话的时候,秦四喜笑了笑。
“几位不是来乾元法境求道的?”
山门附近有寥寥几人,还有一位老翁,手里拿着几块灵笺。
秦四喜看向他,笑着说:
“我们确实有事要做,却不为求道。”
老翁点点头,却不死心:
“不管所求何事,道友都可以买一份灵笺呀!这乾元法境乃是九陵一界的道法圣地,两位道友根骨精绝,不如试试,只要走到二千阶,便能入法境与元婴修士论道,走到六千阶能见化神修士,走到八千阶能见返虚修士……求道法、求丹药、求机缘,凡有所求,皆可得应!”
他说得热闹,他面前的两人听得却不专心。
陆小六一直在试着用刚学会的眼神看人。
秦四喜则是看向了云阶深处。
“若我想要见大乘修士,要走到哪里?”
大乘修士?
老翁笑了:
“道友莫不是在拿老朽取笑?炼心云阶亦被咱们称作炼心云劫,每一层皆是在磨练心智,至今最多之人也不过是走到六千七百阶……想要见大乘修士,怕是要走到九千九百九十九层吧?那可真是走到了登仙台呢!”
登仙台,是炼心云阶的另一个名字,传说只要走完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就能瞬息顿悟,一步飞升。
说完,这老翁看见不远处来了几个年轻气盛的修士,立刻迎了上去。
秦四喜还是仰着头。
陆小六生怕自己说话被别人看见,小小声说:
“爬山找神仙原来这么累呀。”
秦四喜这次没有阻止他说话,她转头看向他:
“比你想的还累。”
如果陆小六是个脑子正常的,他就会意识到秦四喜说这个话意味着这高高的炼心云阶她也曾爬过。
可惜,他是傻子,所以他很认真地说:
“那我们是不是要带饭?”
秦四喜笑了。
许多许多年前,有一个凡人,她第一次独自离开了凡人境,不是为了截杀那些在凡人境为非作歹的修士,而是为了求援。
南江府大旱六年,万物枯萎,饿殍满地,秦四喜带人挖井十丈才能得水,一口井,要十几条人命来换。
人力将尽,秦四喜想起了那些曾经在凡人境亏欠了她的修真者。
一人一舟,她踏上了远航之路。
在南洲,她千辛万苦到了济度斋,却被人认出了剑法来自于宗佑。
她一路奔逃,遇到了文柳,文柳对她出手相助,那些剑修越发认定了她是和妖物勾结觊觎济度斋剑法的邪魔外道,她逃到枯岛,却差点中了埋伏,逃到禁天绝地,才勉强逃出生天。
如此惊险的一路,她越发不肯死心,济度斋去不了,她就去乾元法境。
巍峨仙山,她一层一层往上爬,却因为是凡人,被无数人奚落打压。
那些人告诉她,只要走到最上面那一层就能拜见清越仙君褚澜之。
却没告诉她每一步都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靠着绿腰的那颗山鬼之心,她才走了二个月没有饿死在白石雕琢的仙山上。
每一日都不知是真是幻,每一步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迈出下一步。
在最绝望的时候,她甚至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来到此处,为什么来受这个罪,可她知道,只要自己退后一步,就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