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勋必反。
“让所有人收拾行囊,即刻北上,趁着这些戍卒还没回到武宁,咱们先回平卢。”
“是。”
第二日一早,孟月池就整备车马准备上路,她来时带了五个护卫,十几匹马,走的时候浩浩荡荡三十多辆车,光是愿意跟着她去平卢的庐陵书院学子就有四十七人,还有几辆车里装的是薛重岁给清潭书院的书。
快要出城的时候,米氏的车队匆匆赶来,又有二十几辆马车。
“我提前传信给了息将军,她会在江州接应咱们。”
雇佣的几十名镖师负责将她们送到江州就可折返。
晨间的庐陵城像是被甘江的水蒸在的云气之中,孟月池骑在马上正要当先出城,却被人拦住了。
一身破烂之人匍匐在马的前面,直勾勾看着她痴痴发笑。
几个护卫连忙下马要将人拖开,孟月池却叫住了他们。
“大人?”
孟月池自己下马,走到了那人的跟前。
“嘿嘿嘿!热乎乎的!”状若乞丐的人抱
住了她的腿,听见沙哑的声音人们才分辨出此人竟然是个年轻的男子。
用一只手撑着地,他举着另一只手,似乎想把什么给孟月池看。
孟月池一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陆寒城?陆郎君?”
听到孟月池叫出此人名字,后面的车马上不少人都探出了头。
闻名天下的陆状元,引得繁京震动的玉面陆郎,怎么可能是面前的这个疯子?
被人叫了名字的陆寒城毫无反应,他只是想把手里的东西给面前这人看。
热乎乎的,他手里有东西热乎乎的呢!
武云缨从马上下来,想要给他诊脉,他却怎么都不肯。
孟月池抬手将人劈晕。
武云缨傻眼了。
孟月池对着她微微一笑:“君子六艺我学得不错。”
君子六艺里有哪一艺是教人用手刀劈晕一个大男人啊我们的素手阎罗孟节度使?!
咽下一肚子想说的话,武云缨让人腾出一辆马车把人放了上去。
“大人,我们带着他一起?”
孟月池点头。
又让人传信给了闻莺坊,如果柳生尘回来就跟他说人不用找了。
“大人,陆郎君神志不清,卑职怕会耽误行程。”
“捆着就是了。”
陆寒城是奉了密旨南下,虽然不知他变成这模样和密旨有没有直接干系,把他留在庐陵书院反而会给书院引来麻烦。
干脆果决的孟节度使带着人继续往自家地盘儿走了。
归路比来路要难走的多,戍卒们沿江东去,江岸不少人家选择了南迁。
越靠近大江,乱子就越多。
盗匪猖獗,官吏盘剥,不少人只是为了躲避兵祸,却在路上丢了家财、家人乃至于性命。
书院的学子们越发沉默了。
他们中的不少人很是同情屠勋等人,武宁戍卒离家多年,想要归家而不得,实在可怜。
可眼前这些人,也很可怜。
未曾谋面的戍卒,近在咫尺的平民,江南肥沃繁华之地,却好像既不能让戍卒们过得好,也不能让寻常百姓过得好。
“大人,这般满地苦楚,到底是为什么呢?”
停驻在一处郊外,年轻的学子走向了自己的师姐和未来的投效的主君。
“民心不安,弃家而逃,军心不安,哗变归乡,官心亦有不安稳……君心也是如此,自江左益之事后,陛下视天下掌兵者皆如仇敌,自下而上,也自上而下。”
她的回答似是而非,却让来问的学子眼中亮了起来。
孟月池垂眸。
人心思安,可要是百姓在一日日的期盼里只等来的更多的动荡,他们便会成另一幅样子。
这就是民心向背。
“大人,平卢可是一个能让人心安之地?”
米倾寒路过,听到此问,她停下了脚步。
池想了想,说:“让人心安,很容易,也很难,容易,不过是一碗饭,一张床,难,是顿顿有饭,夜夜有床。我花了几年功夫,余下的,还得各位同窗与我协力而行。”
“大人放心!”
年轻的学子们轻易就生出了胸中热火,已经迫不及待往平卢去,让平卢百姓过上心安之日。
唯有米倾寒,她隔着许多人,看着垂眸轻笑的孟月池。
若天下唯有平卢是令人心安之地,那统有平卢的孟月池,自然就是人心所向的来日之君。
深夜,孟月池走到了一辆马车的边上。
“武娘子,陆郎君可还好?”
武云缨摇摇头。
“他被人打坏了头,又生了病,大概是因为神志不清,吃了许多不该吃的东西,到了平卢也得好好调养。”
光风霁月名满天下的陆郎君成了如今的样子,任谁见了都觉得可惜。
“他醒的时候总想去寻大人。”
武云缨的话让孟月池笑了:
“你怎么知道他是寻我?”
武云缨笑了笑:
“武家女儿可不止懂医术,他手里的那颗珠子有神异,大概就是靠那珠子来寻得的大人。”
掀开车帘,孟月池看见被洗刷干净的陆寒城被人用软布包着又捆着,像个蚕茧。
察觉到了孟月池的目光,陆傻子抬头看向她,立刻像个蚕蛹一样往车帘处蠕动。
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
孟月池将车帘落了回去。
“无论如何要治好他。”
“我尽力。”
还有百里地到江州的时候,息猛娘已经带人等在了路上。
孟月池见她和自己一般头上扎着白布,心中便是一软。
“我收了块绝好的金丝楠木,回去给山长做个金灿灿的牌位。”
听自己的好友这么说,孟月池笑了。
“山长若是知道了,定要说你是奢费。”
息猛娘摆摆手:“话可不能这么说,山长的遗言是为了她自个儿顺心,咱们如何祭拜也是为了能得了一个心安不是?”
在孟月池跟息猛娘说话的时候,一群庐陵书院的学子们都下车来拜见这位同样在传说中生龙活虎的师姐。
这位渔女出身却成了一员猛将的息猛娘对于书香气浓的庐陵书院来说,就像是水乡竹林里长出来的一棵崖柏,透着些不可思议的古怪。
孟师姐从庐陵明月成了素手阎罗,尚且可以说是竹子生变,这位猛娘师姐嘛……
小竹子们挤成一团,恭敬又畏惧。
息猛娘看得直乐:
“咱们可说好了,这里面的人我先挑。”
孟月池微笑婉拒:
“此事你回去与古参事说。”
既然已经有人来接了,孟月池就让之前请来的镖师们回去,没想到小半镖师竟然表示自己也要跟着孟节度使去往平卢。
这些镖师大多也都是出外讨生活的,走南闯北赚些拿命换饷的辛苦钱,跟着镖局干也是干,去了平卢,要是真能稳妥了,说不定还能把家中老小接过去。
“江边比之前冷清了不少,世家终于不往北去了。”
息猛娘牵着马上船,听孟月池这么说,她嘿嘿笑了一声:
“倒也不是不想跑,十多日前,池州有人劫了卢家的船,光是光金银器就被抢走了一百三十多箱。”
孟月池原本在看着江面,又转头看向她:
“你等我的时候倒是知道的不少有趣的。”
“那可不,我可是带了二百多号人来呢,又有大人您这几十辆车……能寻的船都去问了,自然也就得了不少消息。”
两人相识这么多年,孟月池知道自己这好友兼同袍从不是无的放矢之人,看看她们此时身处的船,孟月池点了点头。
十几艘楼船行了一夜,平平稳稳过了江就已经进了淮南地界,孟月池见江北各处布防严密,一挥手,让人将平卢军的旗打了起来。
各处关隘的守军见车队浩浩荡荡而来,还以为又是从江南来的肥羊,一看见“平卢”二字,慌慌张张让人把堵在路上的拒马给撤了。
凶名在外,也有凶名在外的好处。
走了两日,路过了路难山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孟月池看见息猛娘神清气爽地坐在马上,便问:
“一百三十多箱金银器,留了多少?”
“八十箱,借着咱们平卢军的名头把他们护送到路难山,保了他们几十人的性命,也是他们赚了。”
孟月池在心里算了算:“若都是金银器,拿回去熔了成锭子,差不多能凑出来给陛下的一半盐贡。”
“嘿嘿,差不多。”
干了票大买卖的息猛娘很是得意。
平卢有钱,她手下的兵就能吃得饱打得赢。
“没想到卢家这等不显山不露水的世家都这么有钱,哎呀,你不知道那水匪头子花娘子找上我的时候,我可心动了,差点儿改行!要是淮南真的打起来了,陛下让你带兵南下,我能不能带人也去干几票?”
孟月池看了息猛娘一眼:
“到时候再说。”
她在平卢量田分地,打压世家,这些江南豪族除了跟她合伙儿卖盐的,几乎都把她当了死敌。
能从他们身上撕下肉的时候,她自然也不会客气。
得了孟月池的应允,息猛娘一高兴,打了个呼哨就纵马冲了出去:
“咱们走快些!快点儿回平卢!回家喽!”
看着她的样子,孟月池笑了笑,也夹了下马腹。
玉衡二十四年七月末,历时数月,屠勋带着与他一同返回淮南的“武宁戍卒”终于渡过了长江,抵达了淮南。
此时他手中已经有各路来投之人八千余。
就像所有人所担心的那样,他一到淮南就到处宣扬武宁戍卒在象州的悲苦,一面以同乡身份招揽民心,一面攻破县城夺取粮草兵械,在一路招降纳叛之后,玉衡二十四年十月,屠勋带人攻占了武宁重镇符离。
在符离,屠勋大开府仓,摆出金银。
百姓有人闻讯而来,屠勋便告诉他们,只要愿意为他卖命便可拿钱。
也有人趁机拿钱就想跑回家,被屠勋早就安排好的人直接拔刀斩杀。
如此一来,符离的丁壮竟然都成了屠勋的麾下之兵。
与此同时,武宁将军崔增派都虞侯刘密远领兵数千,想要夺回符离,却在符离城外中了埋伏,火攻袭营,风借火势,刘密元死伤惨重,只能迁营。
屠勋又假装要弃城而逃,引得刘密元追击数百里,入了他的圈套,连同刘密元本人在内被尽数全歼。
此战之后,屠勋愈战愈勇,直接点齐麾下一万余人发兵武宁的州府凤城。
大祸临头,崔增连忙向临近几处写信求援。
就在他的求援信抵达原平府的同日,平卢各地的秋收计数也送到了孟月池的桌案上。
“虽然早知道今年收成不错,看见这结果还是觉得高兴。”
年轻的书吏伸了伸懒腰,脸上是难掩的欢喜:
“大人,今年收成这么好,咱们也能过个安稳年了吧?”
孟月池笑着点点头,看向桌案的另一侧。
“……三千七百九十六石加上七千三百九十三石加上……”
“对了!”
男人抬起头,露出了一张美貌之中又缺乏了点聪明的脸。
“他们算对了!小六也算对了!”
说完,他还很用
力地点头。
孟月池笑着说:“辛苦了。”
男人连忙摇头:“小六不辛苦。”
被孟月池夸奖了,他很高兴,想要凑到她的身边,却因为被教导过很多次了,还是止住了脚步,只是两只手捏着衣角站在那儿。
这男人自然就是孟月池从庐陵带回来的陆寒城,经过了几个月的治疗,他的痴傻还没有明显的好转,好在他的脑袋坏了,却也没全坏,算数的本事还在。
正好他喜欢凑在孟月池的跟前,唯才是用的孟节度使就把他当了个人肉算盘。
这样一来每月还能让他给自己赚点薪俸,没有真成了个被人养着的傻子。
“将粮仓里的粮食入库,陈粮先别急着卖,今年武宁战事起了,流民北来,开仓赈济说不定用得上。”
“大人放心,这些事我们心里都记着呢。”
没什么事可交代了,孟月池起身向外走去,如今自称是小六的陆寒城在她身后探头探脑,还是没忍住跟了出去。
孟月池也习惯了他跟在后面,离开正堂,她入了东边的偏房,里面张挂着武宁的舆图。
在舆图上,符离已经被画了个圆圈。
孟月容拿着军报说:“阿姐,那屠勋身边的谋士有些本事,开库散财一策,迅速补足了兵力之缺。”
“既然是这种打法,那就是得猛攻大城,不然不能得钱,募集的兵跑得也快。”
走到舆图前,孟月池点了点图上的一处。
“凤城,武宁最繁华一地。”
“大人,有急报从武宁来!”
孟月容走过去接过来看了一眼,笑了:
“果然被阿姐说中了。”
孟月池却没说话,她还是看着这张舆图。
门外,小六坐在门槛上,时不时回头看向她。
树影轻动,移到了窗上,穿着一身白色氅衣的女子戴着轻便的纱帽,素淡得像是山里的兰花。
过了好一会儿,孟月池终于开口说:
“凤城一破,江淮往繁京的粮道便断了……楚州来的船还没走吧?你亲自去一趟,跟他们说,陈粮也好,新粮也好,有多少,咱们平卢都要了。”
孟月容看向自己的阿姐。
却只看见了阿姐脸上的笑。
玉衡二十四年十一月,屠勋大破凤城,活捉了武宁将军崔增,兵力骤增至十万余。
同时上书繁京,自请成武宁节度使,统管淮南道各地。
帝不允。
同月,平卢四万大军领命南下兖州,与义武军、并州军共计十二万人对武宁呈合围之势。
玉衡二十四年十二月,屠勋攻占泗州。
玉衡二十五年二月,屠勋率军北上意图攻打兖州,被平卢节度使孟月容麾下大将息猛娘克于泗水河畔。
此役,平卢军歼敌两千,俘虏四千,屠勋战败疾走,仿佛是被打破了胆子一般。
玉衡二十五年三月初,急于建功
的并州都督林珫带人攻占泗州都梁城。
当夜屠勋带人撤出泗州城。
攻占了一座空城的林珫自以为屠勋真的不堪一击,没想到天降大雾,屠勋带兵去而复返。
三万并州军,仅有数百出逃,并州都督林珫死于乱军之中。
玉衡二十五年三月末,叛军围困寿张,江淮粮路彻底断绝。
玉衡二十五年四月,陛下封平卢节度使孟月池为左千牛大将军,总领平叛一事。
将军印信送来的那日,孟月池正在兖州前营。
“敕封左千牛大将军,这就是二品了呀。”
息猛娘还是挺高兴的,古往今来有几个人在二十五岁的时候做到了二品?
孟月池没说话。
帝可予,亦可取,真正拿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这是她六岁时候就明白的道理。
“传令给义武将军王怀义,他自西,我自北,以袭扰之法清缴各城之外的叛军,使其退守城中不可彼此兼顾。”
“是。”
重新看向武宁各地的舆图,孟月池长出了一口气。
比起江左益,屠勋有些地方更难对付。
他带着武宁戍卒们一路北上,跟着他的数百人与他可谓是患难与共,生死相托,自他们叛乱之后,与官兵几次交手能反败为胜,靠的都是这些死忠之人的悍不畏死。
武宁本就多悍兵……
要对付忠勇无畏,最好的武器就是来自背后的刀。
“月容,之前从武宁出逃过来的官吏,你让他们将自己所知的被裹挟投靠了屠勋的人都写下来。”
“是。”
当天夜里,被写好的名册就送到了孟月池的手中。
孟月容做事仔细,除了名字之外,籍贯和出身也都尽量列了出来。
孟月池翻看了一会儿,有些疲惫地活动了一下颈项。
“月池!”
通过哭闹爬行和绝食终于获得了从军资格的小六悄悄坐在桌案对面,小心地探着头。
“月池,我算好账了!”
算起来,陆寒城也已经疯了一年,孟月池都快忘了当年那位从淅川一路跑到庐陵来劝她别放弃科举的陆郎君了。
用手撑着头,她对着小六笑了笑:
“你看看,这上面有你认识的名字吗?”
小六拿过名册,认认真真地翻啊翻。
“这个,张玄易。”
“你认识此人?”
“张玄易,玉衡十年任北山校尉,玉衡十七年升凤城守将。”
“真不愧是干过御前奉旨的人。”孟月池满意地点点头,人肉算盘的新用法让她很惊喜,“还有你记得的吗?”
“越灵棋,玉衡十九年任襄州学政,玉衡二十三年迁为符离学政。”
“越灵棋?”
孟月池在小六认出来的这两个名字上都画了圈。
“既然是玉衡二十三年被贬,很可能是女旧臣遗脉,可以写信问问柳姨母。”
眼巴巴看着孟月池坐回去写信,小六举着名册轻声说:
“月池,小六厉害吗?”
“厉害厉害。”孟月池夸得很真诚。
男子俊秀的脸上浮起了纯粹的笑。
让孟月池没想到的是,几日之后,孟月池等到的不是柳朝妤的回信,而是她本人。
“我被贬谪之后少与人往来,竟不知道灵棋也被贬符离,月池,若是有法可用,你千万要救她。”
“姨母放心。”孟月池一把扶住了柳朝妤,“要不是想要救她,我何必写信问您。”
说着,孟月池将那本名册又给了柳朝妤。
比起才入朝几年的陆寒城,还是在通政司做了许多年的柳朝妤更好用。
一旁的小六眼珠子跟着名册转,发现名册被月池给了别人,他扁了扁嘴,走到门口坐在了门槛上。
柳朝妤自从到了平卢,就一边调养身子,一边在清潭书院当起了夫子,孟月池几次请她出面做点别的,都被她拒绝了,这次为了自己的好友,她什么都顾不得了,一身本事几乎被孟月池刨了个干净。
“姨母,我打算派人往符离送信,您可愿意写封信给越学政?”
柳朝妤自然是愿意的,孟月池又嘱咐她信上不必写透,只要能传了意思便好。
却得了她一个白眼。
“我进通政司的时候你还在吃手指头呢,这等事哪里用你吩咐?”
倒是有了几分当年英姿飒爽柳大人的模样。
送信之人是息猛娘精心养出的平卢军精锐,当天夜里涉水去了,第二日晨雾未散,她就带着越灵棋的口信回来了。
“越学政说如今符离守将有三人,除了张玄易之外另有两人,皆是屠勋心腹。越学政有把握说服张玄易与咱们里应外合,只是,越学政也说,张玄易是悍勇好杀之辈,降于屠勋之后也做了不少为虐之事,大人可用之夺符离,不可大用。”
听这人说完了正事,一旁等了一夜的柳朝妤忍不住问:
“如今越学政处境如何?”
传话的女卫先是看了自家大人一眼,才低头说:
“符离城内,越学政过得极为艰难,她是为了护着学中的女学子才被叛军裹挟。可如今……女学子们,多半都被叛军掳掠成姬妾,有几人舍身从大义,已经死了。”
柳朝妤缓缓闭上眼睛,发出了一声长叹。
孟月池看着她,轻声说:
“那些女学子,我会上表朝廷,请赐忠勇匾。”
柳朝妤睁开眼看向她。
只看见孟月池对着自己略点了点头,就匆匆去召集众人研讨军略。
玉衡二十五年四五月间,平卢军沿泗水而下,连拔叛军数县,六月,大破叛军于乌江。
玉衡二十五年七月,平卢军分兵三万,与义武军汇合于睢阳,连营数十里,对凤城呈包围之势。
此时的屠勋各部已经被官军分
切于几城之中,唯有屠勋本人率几千人守卫凤城,叛军各部连忙回援,却遇到了凶名盖世的平卢鬼军。
平卢牙将息猛娘率领五千铁骑纵横凤城之下,将来援的叛军冲杀得不成样子。
敌将被杀,数万来援叛军被平卢军追杀至江边,正在叛军们决意殊死一搏之时,却见一身黑甲都被鲜血染成了深红色的息猛娘手持一张军令纵马而出。
“传平卢节度使孟大将军令,无论被俘官兵、从逆农户,被俘之后皆释放归乡,不复追究。”
抬手擦去脸上的血,息猛女对着这些人咧嘴一笑:
“你们可以回家了。”
玉衡二十五年八月,凤城、符离等重镇要道,平卢军派人分发粟米红豆所做的粗粮饼,三指粗的小饼内藏纸条,只有一句话:
“中秋,胡不归?”
柳孜镇乃是粮运要道,正扼守凤城符离中间之处,屠勋派心腹姚湾率数万兵马驻扎于此。
一月之内,平卢军攻打此地数十次,早晚奔袭,使其昼不能食,夜不能寐。
九月,大风骤起,平卢军从四面火烧柳孜,逼退叛军,中途,平卢铁骑以逸待劳,截杀万余人,其余叛军纷纷溃散。
“大人,叛军屠勋自立为王。”
看着送到自己手上的军报,孟月池吐出了一口气。
“他既然要凝势而死战,咱们就要避其锋芒。”
十月,平卢军连失两县,屠勋一路带兵北上欲与平卢军决一死战,却见平卢军望风而逃。
屠勋聚兵五万余再次攻打泗水,却入平卢军的伏击阵中,待他败退彭城,手边只剩六千余人。
见平卢军屡屡捷报,繁京之中人们渐起能胜之心,众朝臣纷纷上书陛下,奏请调兵遣将围剿屠勋。
看着那些蜂拥而来的奏折,吏部尚书梅舸凉凉一笑。
这些人,分明是怕平叛的好处被平卢节度使一个人都得了去。
“雪君,你觉得,朕只靠孟爱卿手头那十万兵马,能将这些逆贼一网打尽么?”
问这句话的时候,万俟玥是笑着的。
梅舸低着头,片刻后,才说:
“陛下,孟节度使毕竟年纪尚小。”
“是啊,才二十五岁就是大将军了,又把仗打得这么漂亮。”
当天,陛下下旨原本调来戍卫繁京的三路节度使合力东进,围剿逆贼屠勋。
这次的圣旨上没有了那句“着令左千牛大将军孟月池总领军事”。
圣旨到了军帐之中,孟月池还没如何,孟月容已经气成了个河豚似的。
“陛下是什么意思?”
“陛下没什么意思。”孟月池笑了,“加上义武军,我现在手上有十二万人,再把这十万大军都归我调遣……我今天打完了屠勋,明天睡不着的就是陛下了。”
“阿姐,你都不生气吗?”
早有预料之事,有什么可气的?
摸摸自己妹妹的脑袋,孟
月池说:“别气了,不管怎么说,符离和凤城两地,咱们筹谋日久,总要拿下。”
孟月容走了。
小六抱着册子探头探脑走了过来。
“月池,我算好了。”
“小六真厉害。”
小六嘿嘿笑了笑,突然低下了头,还闭上了眼睛。
孟月池看了看他发顶,也没落了鸟屎呀。
“怎么了?”
“摸摸。”
他看见月池会摸人的头,他也要。
孟月池抬手捏了捏鼻子,如果陆郎君哪日治好了脑袋,说不定会当场自尽吧。
“我摸我妹妹的头,是因为她生气了,你懂么?她生气了我才摸她头。”
“哦。”
小六低着头走开了。
随着各路大军逼近,叛军内乱象益现,各路大军则攻城拔寨,逼近叛军固守的要地。
玉衡二十六年一月,趁着符离外县土豪李氏带兵夺城,孟月池亲率大军焚烧符离外栅,围困了符离。
围困符离第十日,她收到了符离守将张玄易的降书。
正月十五,张玄易请另外两位叛军守将花亭饮酒,趁机用弓弦将令人勒死,随后开门献城。
第二日,几辆马车在平卢军的护卫下离开了符离,马车上,原符离学政越灵棋抱着一个女子,笑着说:
“等咱们到了平卢,什么都是新的,天地是新的,人也是。”
又过十日,平卢军围困凤城。
原武宁卫书吏于寒衾连同数人趁机大开城门。
平卢军长驱直入,与叛军恶战于街巷。
“你们不是说以前的官兵的可以投降,就不追究了吗?”
看着被绑缚在马前的叛军将领,息猛女笑了笑:
“你是随着屠勋从象州回来的。”
在没有公之于众的平卢节度使令上,随屠勋自象州北归的武宁戍卒,杀无赦。
屠勋一干亲信死忠死于刀兵之下,唯有屠勋自己带着数千人向西奔逃而去。
平卢军占下了凤城几日后,山南东道节度使黎东升带来了陛下的圣旨。
“随屠勋自象州北归的武宁戍卒,亲族不留。”
看着圣旨,所有人又看向了穿着一身素衣的孟月池。
“这事交给黎大人,咱们撤出凤城。”
巷间血战的痕迹还没擦去,凤城之内再生杀孽。
背对着凤城,孟月容低着头:
“阿姐,一开始,他们好像只是想回家。”
“他们只是想回家。”
孟月池面无表情。
她本以为,把那些戍卒杀了,就能给他们的家人一线生机。
“月池。”
不知道从哪辆马车上溜下来的小六突然跑到她的马旁边。
“你低头。”
孟月池有些疑惑地低头。
小六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傻笑着跑走了。
玉衡二十六年四月,屠勋被几路来抢功的节度使困于河道之间,再无可复胜之机。
孟月池引平卢军北回,路上,圣旨又来。
“平卢节度使孟月池骄狂自傲,剿贼不利,以至贼兵外逃,几欲危及繁京,夺左千牛大将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