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心大师也很满意:“收起来吧,准备一下,明日下山去庞家做法事。”
翌日清晨,慧心师徒三人便踏着露水下了山。
他们刚走,盯梢的人便将消息传给了柯九。
陈云州早就带了二十多名衙役守在离五平寺不远的地方,得知消息,当即带着人上山。
五平寺大门紧闭,落了锁,门口还挂了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今日有事,闭寺一天”。
不过这都难不住陈云州,因为他带来的衙役中就有一名擅长开锁。
那人掏出一段铁丝对着锁孔钻了几下,只听啪嗒一声,锁开了,两个衙役打开门,让陈云州先进去。
陈云州背着手进了寺里,粗粗扫了一圈,五平寺还是跟昨日一样,他轻轻颔首,对柯九说:“开始吧。”
柯九拍了拍手,高声喊道:“弟兄们,准备好了,现在开始,大刘你们那一队搜大殿,江平你们这队搜僧寮……大家搜仔细了,任何地方都不能放过,包括地面。记住了,轻拿轻放,不要损坏东西,拿走的东西要放回原位,有什么发现立即汇报。”
“是!”衙役们分为几队,四下散开,开始一寸一寸地搜了起来。
慧心师徒完全不知道已经被偷了家,三人到了庞家,立即受到了热情的招待。
不过因为时间比较赶,稍作休息后,师徒三人便开始做法事。
三人在灵堂前诵经,庞家的孝子孝孙们跪了一地,低泣声充斥着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一个时辰后,法事告一段落,管家立即让下人端上早已准备好的茶水和素食做的点心:“三位师傅辛苦了,请先用写点心和茶水,中午厨房还备了全素宴。”
慧心大师双手合十:“阿弥托福,庞施主有心了。我等出家人不讲究,粗茶淡饭,填饱肚子即可。”
庞管家笑道:“大师不愧是得道高僧,淡泊名利,不摆脱了口腹之欲,真是让我等俗人惭愧。”
慧心大师行了个佛礼:“庞施主谬赞了。”
庞管家拱了拱手:“大师今日府中事务繁忙,招待不周的地方请三位师傅见谅。我还有事,就让白老三在这边伺候,有什么需要你们尽管跟他说。”
慧心含笑点头让福元把他送了出去。
随后白老三带了两个下人端来茶点,并解释道:“时间太仓促,全素的点心不多,怠慢了三位师傅,请见谅。”
很多点心都会用到猪油,出家人忌荤腥,先前准备的他们都不能吃,所以只能今天现做。
福青笑道:“这些已经够多了,多谢白施主。”
白老三挠了挠头说:“三位师傅不介意就好。主要昨天老爷才决定临时邀请慧心大师,厨房没来得及做准备。”
庞家厨房的厨娘是白老三的媳妇儿。他怕招待不周,慧心他们不满意,回头管家怪罪,因此多解释了一句。
但慧心却听出了不对味。
难怪昨晚那么晚白老三才上山请他们,原来庞老爷一开始没打算请他们来做法事。
慧心装作不经意地说:“难怪白施主昨晚上山。明日老太爷就要下葬了,庞老爷为何会临时邀请我们?”
白老三没多想,张口就说:“我昨晚回去听我那婆娘说,是衙门的王捕头昨天下午来祭拜老太爷,向老爷推荐了大师。”
王捕头,官府的人,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很难不让人多想。
慧心师徒三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也没心情吃东西,抿了一口茶,慧心找了个理由打发走了白老三。
他走后,师徒三个的脸色都变得很凝重。
福元压低声音说:“师父,官府恐怕是不安好心。”
福青也一脸沉重:“可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慧心脸色阴沉,将茶杯撂在桌上:“定然是那姓徐的搞得鬼。他主仆二人昨日上山就鬼鬼祟祟,今日将我们都弄下了山……莫不是打算搜查五平寺?”
福元福青登时脸色大变:“师父,那这会儿他们恐怕已经上山了,怎么办?”
慧心冷笑:“慌什么?我今日要让他知道,我们五平寺不是那么好搜的。福青,你去告诉庞家人,说有人发现寺里进了贼,咱们得马上回去。”
成百上千信徒上山,看看他们今天如何收场!
第014章
五平寺,暖阳当空,驱散了晨间的薄雾,金色的阳光洒在新冒出头的嫩叶上,鲜活灿烂,一副春日好风光的模样。
但柯九的心情却相当糟糕。
因为他们二十多个人找了一个多时辰,搜了整整三遍,就差把五平寺的地皮刮一层了,可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找了一次又一次,衙役们心里也渐渐有了怨言,干活都不积极了,一个个磨磨蹭蹭的,就等着大人发话回去。
柯九担忧地看向背对着阳光站在大殿门口,形单影只的陈云州,心里忽然觉得堵得慌。
这会儿最难受的恐怕是大人吧。
别人不大清楚,但他跟在大人身边,亲眼看着这段时间大人东奔西走,为这个案子付出了多少心力,如今好不容易寻到突破口,可最后却还是一场空,这如何能让人不沮丧。
柯九走过去,小心避开陈云州拖在地上的影子,站到他身后,轻声说道:“大人,您坐一会儿,小的去给您泡杯茶吧。”
“不用。”陈云州的声音很平静,他背着双手,抬头仰望着大慈大悲的菩萨,缓缓开口,“这两尊佛像还没搜过吧?”
前后殿都搜过了啊,柯九正想回话就又听陈云州说:“带几个人查查佛像是否空心,底座下方有没有密室!”
这个倒是没查过,柯九连忙道:“是。”
他点了几个人,同时行动,将两尊佛像仔细检查了一遍,但结果仍然不尽人意。
柯九从香炉下面爬了起来,拍掉手上的灰尘,冲陈云州摇了摇头:“大人,没有。”
陈云州眯起眼,目光直视着佛像慈悲的双眼:“没有吗?莫非真是我搞错了?”
可不应该啊,要是慧心师徒真的什么都没做,不心虚,那他们为何要否认认识苗阿芳?还有,慧心大师的手又是怎么回事?
柯九见陈云州想得入神,安静地站在一旁候着。
少许,外面忽然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大刘匆匆跑了进来,拱手作揖:“大人,下面盯梢的兄弟传来消息,慧心大师他们回来了,现在快到山脚下了。”
“什么?他们不是去了庞家做法事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柯九着急地问道。
大刘摇头:“这个小人也不知道。对了,九哥,慧心大师他们不是自己回来的,他们身后还跟了一群扛着锄头、拿着镰刀绳子的百姓。山下的兄弟正在打听,弄清楚了会再派人上来禀告。“
柯九吓了一跳:“大人,小的去看看。”
请示了这一句,不等陈云州开口,他便像只兔子一样飞快地窜出了大殿,跑到外头的山崖边往下望去,果然,大刘还真没夸张,山脚下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往这边赶,那队伍恐怕有好几十丈长。
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他想明白,一个盯梢的衙役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打……打听清楚了,不知哪里传出的谣言,说是五平寺遭了贼,那些百姓都是来帮慧心大师抓贼的!”
柯九和大刘面面相觑。
今天就只有他们这一拨人上了山,这贼不会指的是他们吧?
不行,得赶紧将这事告诉大人。柯九转身便看到了陈云州挺拔的身影站在不远处,他连忙焦急地地指着下方说:“大人,您瞧山下……”
陈云州脸上露出今天上山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不用说了,我看到了。柯九,大刘,你二人各自带一队人马,去把五平寺的后山给我好好地搜一遍,搜仔细了。”
柯九诧异地看着陈云州:“可是,大人,他们都要上山来了,咱们……这……”
陈云州淡定地说:“怕什么?天塌下来我顶着,你们只管去搜。”
若说陈云州先前还对自己的猜测产生过怀疑的话,那在看到山下乌压压的人群时,陈云州的信心又回来了。
若不是心虚,慧心为何会丢下做到一半的法事,带这么多百姓上山?
现在他无比肯定,五平寺一定有问题。
这份底气,是慧心给他的。
慧心现在这番表现,在陈云州看来不过是虚张声势,色厉内荏罢了。
寺里已经搜过这么多遍了,也没再搜的必要,陈云州转身回去,吩咐江平:“让大家都停手。”
余下几名衙役闻言松了口气,不是他们不想找,而是每个角落都找过了。
另一边,慧心师徒带着一大群百姓浩浩荡荡地爬上了山,一到山顶,福元就看到了大开的寺门,立即尖声喊道:“看,果然是进贼了,我们下山时明明将门锁了。”
“走,抓小偷!”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惹得群情激昂,百姓们一窝蜂地扛着锄头镰刀越过慧心师徒三人就往五平寺冲。
可刚冲到门口便见一群衙役簇拥着陈云州出来。
见到穿着黑底红边,胸口印着个大大“衙”字长袍,腰间别着大刀的官差,激情上头的百姓总算是冷静了下来,往后退了两步,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
咋回事?不是说进贼了吗?怎么变成了差爷。
福元也看到了陈云州,顿时恨得牙痒痒的:“又是你,姓徐的,昨天险些害得我师父摔倒,今日你又带了官府的人来撬锁,我们五平寺哪里得罪了你?别以为你带了人来,我们就怕了你,今天你要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去官府找大老爷要个说法。”
陈云州淡淡地瞥了他一记,旋即收回目光。
“大胆,我家大人查案,还需向你个和尚禀告不成?”江平拔出雪亮的刀,“来人,将这蔑视大人,出言冒犯大人的和尚抓起来,打十个板子!”
福元震惊极了,指着陈云州:“你……你,你不是姓徐吗?”
人群中有少数人见过陈云州,立马说道:“不,不是,这是县衙新来的大老爷。又俊又年轻,听说还是个状元。”
福元嘴巴张得有鸭蛋那么大,彻底傻眼,直到两个衙役过来拉他,他才回过神来,连忙替自己辩解:“我,我不知道……”
旁边的慧心大师这时也已经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昨日来的不是徐举人,而是庐阳知县。知县微服私访,今日还带人搜寺,必定是他哪里露了破绽让对方抓住了,看来这地方不能再呆了,唯今只有尽快打发了这几人,收拾细软跑路。
慧心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见过陈大人,贫僧这徒儿不知大老爷身份,冒犯了陈大人,此乃贫僧教徒无方,这十个板子就让贫僧这当师父的替那不争气的徒儿受了吧。”
说完,他脱去了袈裟,交给旁边的福青,然后蹲下身,摸索着就要趴下。
这一举动震惊了所有人。
福元更是感动得两眼泛泪:“师父,不可。徒儿之过,怎么能让师父替徒儿受罪呢?”
说着,他干脆利落地趴在地上,目光倔强地仰视着不远处的陈云州:“要打就打小僧,此事跟我师父无关!”
这番师徒情谊感动了不少围观的百姓。
陈云州不用看便知道,不少百姓恐怕对他不大满了,只是惧于官府的威严不敢表达罢了。
好个慧心师徒,这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可惜,他陈云州素来软硬不吃,这顿板子他打定了。
无视了这师徒二人的惺惺作态,陈云州微抬下颚,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动手!”
衙役当即拿起棍子啪啪啪打在福元身上。
一下一下又一下,打得福元额头青筋突起,手死死抓住地面,指甲都抓入了泥土中。
有些心肠软的看不得这一幕,纷纷提起袖子掩住脸,还有些五平寺的忠实信徒心疼得开始抹眼泪。
十棍打完,福元痛得脸色苍白,额头上冷汗如豆,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福青连忙去将他扶了起来:“师弟,你没事吧?”
福元咬牙,挤出两个字:“没事。”
他这副“坚强”的模样更让人心疼了。
慧心大师虽然看不见,但耳朵还没聋,他侧头面向徒弟,面露痛苦之色,但言行还是极为克制有礼:“阿弥陀佛,陈大人今日带官爷们到五平寺可是为了昨晚您说的苗家姑娘失踪一案?”
陈云州点头:“没错!”
慧心大师微微侧头,面向陈云州:“阿弥陀佛,陈大人有什么需要贫僧师徒配合的,大人请直言。若是大人怀疑苗阿芳在寺中,大人尽管带人搜,便是拆了这五平寺,贫僧也绝无二话!”
他这番“通情达理”的话顿时激起了民愤。
陈云州才到庐阳不到一个月,即便是县太爷又如何?百姓心里并不服他。
可慧心大师就不一样了,这可是他们本地有名的高僧,经常做善事,慈悲为怀,名声极好。
大家会相信谁还用说吗?
他们碍于官府的威严,不敢顶撞陈云州,可还是忍不住为慧心师徒说话。
“大人,五平寺是佛门清净之地,怎么会有女子呢?您想必是被人蒙蔽了吧。”
“是啊,陈大人,慧心大师,福元师傅、福青师傅都是极好的人,咱们时常来上香,这寺里有几个人咱们都看着呢。”
“对啊,这要有大活人藏里面,咱们肯定早就发现了。”
“今天官府大张旗鼓地带着人到寺里搜姑娘,这事要传出去,人家还怎么看五平寺啊。”
虽未直说,但话里话外还是在指责陈云州冤枉了好人。
江平意识到风向不对,冷着脸解释:“失踪的苗阿芳、马小云等人都是五平寺的常客,苗阿芳失踪前更是有人看到过她出现在五平寺,还与慧心大师单独说过话,而慧心……”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咱们这里谁没来过五平寺上香,是不是哪天咱们突然死了,官府也要怪到五平寺头上?”
“就是,慧心大师一心向佛,慈悲心善,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啊?你们这样贸然带人上山搜查,传出去,岂不是污了慧心大师的清名?”
有人带头,想着法不责众,大家胆子也大了起来,直接为慧心师徒鸣不平。
慧心听着左右前后全是替他说话的声音,心里不禁有些得意,县太爷又能奈他何?
心里嚣张,慧心面上却是一副卑微平和的模样:“阿弥陀佛,陈大人也是破案心切。只要能破案,找到失踪的姑娘,贫僧沾上些许污名又如何?正所谓清者自清,诸位施主相信贫僧即可。”
好大一朵大白莲,他这哪是在替官府说情啊,他这分明就是火上浇油。
果不其然,围观百姓的情绪更激烈了
一个读书人打扮的青年站了出来,拱手作揖,为慧心打抱不平:“陈大人,慧心大师慈悲为怀,平日里积德行善,是庐阳有名的善人。您带人无故搜查五平寺坏了慧心大师的名声,学生会如实禀告知府大人。”
这应该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
读书都读傻了,人云亦云难成大器。
陈云州看都未看他一眼,只是对激动的百姓说:“大家稍等片刻,便见分晓。”
拖了这么久,柯九他们应该也快把后山搜完了。
“敢问陈大人还要等多久,福元师傅身上有伤,不宜久站。”那读书人又说。
旁边的百姓纷纷跟着附和:“是啊,福元师傅身上的伤可不轻,又不能坐,只能回屋躺着!”
见火候差不多了,慧心大师适时表示:“陈大人,小徒身体不适,今日你们已经搜过寺里了,能否先让小徒进去歇息。改日官府若还要来寺中搜查,贫僧绝无二话。”
这要求合情合理。江平有些扛不住,偏头望向陈云州,征询他的意见:“大人,寺里都搜过了,今日不若先回去吧。”
陈云州气定神闲地说:“急什么?再等会儿!”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但他这态度却激怒了慧心大师的忠实信徒。
先前那读书人从人群中站出来,拱手质问:“陈大人坚持要查五平寺,查了一遍犹不够,敢问大人手里可有证据?若没有,这就是诬陷!”
不少人盯着陈云州,眼神极为不善。
江平大骇,挡在陈云州面前,手按住刀柄。
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燃。
就在这时,后山突然传来一道欣喜的声音:“大人,找到了,找到了……”
大家循声望去,只见一衣服上染了不少青色草汁,脸有些花的衙役飞奔过来,边跑边喊,手舞足蹈:“大人,我们在崖边发现了一个很隐蔽的山洞,九哥吊着绳子下去,发现里面有个姑娘,好像就是苗阿芳……”
还真的找到了个姑娘。
激怒的百姓像是被人突然扼住了喉咙,原本质问、指责的话全卡在了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
那带头的读书人更是像被人打了一拳,脸上还维持着义愤填膺的表情,嘴巴大张着,两只眼珠子瞪得老大,满满的不可置信,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江平见危机解除,放下了按在刀柄上的手,冷哼一声,轻蔑地扫了众人一眼。
这道冷哼宛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读书人的脸上。
读书人的脸腾地一下子涨得通红,红晕快速蔓延到耳根脖子,他整个人都像只煮熟的大虾一样,连眼底都沁满了血丝:“不,不可能这么巧,不可能,肯定……”
死鸭子嘴硬。
陈云州没兴趣搭理这个自以为是的正义使者。
他看向满头大汗的衙役问道:“苗阿芳现在是什么情况?”
衙役气喘如牛,激动得语无伦次:“在那边,九哥怕大人等急了,让,让小的回来禀告,苗阿芳还在山洞里,九哥,九哥下去接她……”
这话虽然有些没头没尾,但大家还是听明白了,官府在后山一个山洞中找到了一名失踪女子。
这座山上就只有五平寺,方圆几百米内再无第二户人家。可以说,整座山都是五平寺的地盘,如今后山藏了个姑娘,五平寺的嫌疑非常大。
信徒们的眼神逐渐起了微妙的变化,不少人扭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慧心师徒三人。
慧心大师依旧保持着那副得道高僧的模样,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总算是找到了苗家姑娘。”
这秃驴倒是沉得住气。
但现在不是跟他扯这些嘴皮子的时候,陈云州急于知道苗阿芳的情况,没搭理慧心的惺惺作态,留下江平一行人,只带了两个衙役就疾步往后山走去。
可慧心这番话却给那些摇摆不定,不肯相信他们师徒是恶人的信徒带来了一丝希望。
有信徒立马说道:“慧心大师绝不是这样的人,这事说不定是巧合,那姑娘又不是从寺里搜出来的,这后山谁来不得啊?天天不知道有多少人上山上香。”
有人带头,立即有人呼应:“就是,每日上山的人那么多,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混着一两个不法之徒,咱们可不能因为这种莫须有的事就怀疑慧心大师。咱们都认识大师多少年了,大师什么人品你们还信不过吗?”
“慧心大师乐善好施,最是心善不过,咱们家门口的那条路都是大师带人修的。而且大师的眼睛不方便,他能做什么?这就是污蔑。”
这些话和慧心师徒的镇定让躁动的人群逐渐安静了下来,不少没主见的百姓很快就接受了这番说辞,而读书人也好像重新找回了自信,大声说:“我相信大师,是与不是,咱们去后山看看就是,搞清楚了,也省得万一有人往大师身上泼脏水!”
这话明显是在暗指官府刻意针对慧心大师。
那些先前带头跟衙役对峙的人不想被打脸,立即应和:“对,咱们都去看着,这件事肯定跟慧心大师,跟五平寺没一点关系。”
读书人带头,大部队往后山而去。
有虔诚的信徒见慧心师徒二人一个眼瞎一个挨了板子,好心地要去扶他们。
福元连忙拒绝了,他搭在福青的肩膀上:“多谢,师兄扶小僧即可。”
等信徒挪开了目光,他立即看向福青,拼命地使眼色,示意福青现在是个逃跑的好机会,再不跑怕是来不及了。
福青没动,而是往他背后看了一眼。
福青骤然意识到了什么,借着弯腰的动作往后瞅了一眼便看到江平带着人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难怪师父总说他沉不住气,刚才要是贸然跑了,岂不是会被官差逮个正着。
相较于福青的小动作,紧闭着双目,被信徒扶着上山的慧心大师要老练很多,从头到尾都没表现出一丝的反常,神态从容,步履轻盈,这让信徒们的信心更足了。
后山距五平寺只有百来米,很快就到了。
一行人赶过去时并没有看到什么姑娘,只看到一群衙役围在悬崖边,而陈云州站在旁边低声跟一个衙役交谈。
没人搭理他们。
百姓们面面相觑,小声低语,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最后还是读书人站出来拱手问道:“大人,那个所谓的姑娘呢?”
一出口就是这么蠢的话,陈云州怕多跟他说一句就会被他的愚蠢给传染。
嫌恶地睨了他一眼,陈云州随意指了个衙役:“你跟他说。”
这是赤果果的羞辱、歧视。
读书人脖子上刚消下去的红色又爬了上来,脸红脖子粗,可又不好发作,毕竟陈云州身份摆在这,不理他,他也莫可奈何。
看出陈云州不待见这读书人,衙役自然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然后懒洋洋地指了指山崖下方:“在那。”
“你,你这什么态度,我,我可是秀才,有功名的……”读书人把在陈云州那受的气一并发泄了出来,不敢对知县大人发火,还不敢对一个小小的衙役发脾气吗?
见多识广的衙役嘲讽地看着他:“卖儿卖女卖老婆的秀才老爷小的又不是没见过。瞧你都一把胡子了,什么时候中举了再来摆这威风也不迟。”
这是嘲笑秀才学问不精,一把年纪了还是个穷酸秀才,还在这里摆谱。
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哄堂大笑。
读书人的脸囧得通红。
衙役笑嘻嘻的转身走了。
读书人气得想找他理论,却听旁边的人在疾呼:“好漂亮……”
读书人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山崖边,四个衙役用力拽着绳子往上拉,很快一个妙龄少女从山崖下方冒出头来。她生得极白,鹅蛋脸,是个标准的美人坯子,不过最让人难忘的还是她那双水汪汪如小鹿般的眼睛。
真是我见犹怜,怕是百炼钢见了也要化为绕指柔。
陈云州一眼便确定这就是苗阿芳。
她比画像上还漂亮灵动。
见到她人没事,看样子也没遭太大的罪,陈云州心底稍稍松了口气。
苗阿芳似是没想到山上会有这么多人,吓得小脸煞白,眼睫下垂,青葱玉指死死扣住箩筐边缘,身子竭力往箩筐中躲,浑身轻颤不止。
箩筐被拉了上来,放在平地上,她仍旧躲在里面不敢出来。
陈云州没有应付这种胆小少女的经验,只瞥了一眼注意力就又重新回到了崖边,柯九还没上来。
衙役们将绳子抛了下去,等了一会儿,下方传来柯九的大喊声:“好了……”
衙役们又开始拉绳子。
少许,腰上绑着绳子的柯九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崖边的一棵青松,在两个衙役的帮助下爬了上来。
陈云州见状面露微笑:“没事吧?”
柯九大咧咧地笑了,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大人,没事。就这点高度,难不住小的。”
“九哥,你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要下去时两腿发抖,还说你要是有个好歹,记得问大人多要点抚恤金给婶子他们……”
柯九装逼被拆穿,赶紧捂住那人的嘴巴:“瞎胡说什么呢?没看大人在办案吗?安静,安静,别扰了大人办事。”
陈云州含笑收回目光,看向了终于从箩筐里爬了出来,局促不安立在一旁的苗阿芳,问道:“你可是苗家庄的苗阿芳?”
苗阿芳低垂头,双手绞成了麻花状,声如蚊蝇:“是,小女子正是苗阿芳。”
陈云州点头,继续说道:“我是庐阳县县令。你家里人来报官,官府已寻了你六日。”
陈云州的声音清越,一听就非常年轻,半点不似以前见过的老爷们。
苗阿芳有些诧异,忍不住悄悄抬头瞄了一眼陈云州。
这一看,她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眼珠子睁得大大的再也挪不开。
陈云州见她没反应,蹙眉又问:“苗阿芳,九日前你是如何离开家的?可有人相助?”
见她还是直愣愣地望着自己不说话。
陈云州稍稍拔高了音量:“苗阿芳,你可听见了本官的问话?”
“啊……”苗阿芳回过神,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垂下头,耳朵发红,声音更小了,“对不起,对不起……”
这胆子简直比兔子都还小。
陈云州上辈子打交道最多的是嗓门老大的婶子、大娘、阿婆,苗阿芳这样的他还真应付不来。
为节省时间,他板着脸,直奔主题:“苗阿芳,你为何会藏在在这山洞中?可是有人将你诱拐至此?”
苗阿芳咬咬唇,轻轻摇头:“没,没有……”
她这态度让陈云州心中一沉,先前第一眼看到苗阿芳的那种怪异感终于落到了实处。若是被强掳走的,苗阿芳获救,应当会欣喜若狂,大哭发泄。
可没有,她从头到尾的表现都是胆怯,恐惧,害怕,唯独没有高兴,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也就是说,只怕她到现在都还没意识到自己是被人诱拐走的,到现在都还被奸人蒙蔽,傻乎乎地替对方开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