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州记下名字和特点,点头笑道:“不错,还有吗?文臣这边也可,首先是比较有能力的,此外品行也不能太糟糕。”
他们一口气拿下了龚鑫所属的四个州,还占了朝廷在南方的几个州。这些地方治理,都需要文臣,如果有品行还不错,又有经验的,拿来就用岂不是更好?
袁桦陆续点了几个文臣的名字,还说了这些人的性格特点,还有喜好和忌讳。
陈云州简单记下,然后笑道:“多谢袁先生相助。此外我还有一事要麻烦袁先生,城中有一部分逃兵是葛家军,我想请袁先生出面招抚他们,尽快平息城中的动荡。”
袁桦连忙表态:“小人定当竭尽全力。”
陈云州笑着说:“有劳了。袁先生为庆川立下过汗马功劳,我们庆川不会忘记任何一个有功之臣,如今南方局势已稳,庆川军会继续挥师北上,袁先生对自己的将来有什么安排,也可思量一二,不管是继续在军中担任军师,为北上出谋划策,还是留在南方治理一方,我都非常欢迎。”
袁桦怔愣片刻,郑重点头:“多谢陈大人,小人会好好考虑的。”
陈云州没再多说,而是吩咐柯九:“派几个身手好的保护袁先生。”
柯九安排了人护送袁桦上街,并带去了陈云州的命令,童敬将他安排去了葛家军逃兵最多的地方。
经过两天的排查,招安,庆川军总算是将田州城内的乱军全部清理了一遍,肯投降的全部俘虏,冥顽不灵,誓死抵抗的清剿。
最后庆川军总共俘获了四万多名俘虏,其中包括了十来名中低级将领。
对于这些人,陈云州安排袁桦带人一一盘查登记,摸清楚他们的来历和底细,再安排他们的去留。
而文臣这边,庆川军俘获得更多。
龚鑫称帝建朝,仿效大燕朝廷,设六部、大理寺、太仆寺、太常寺等衙门,文官数百,这些人一部分被抛弃,一部分被龚鑫带着逃跑,但在出城的时候被拦了下来,全部被俘。
陈云州安排了人审讯这些人,盘查他们的来历、籍贯、平时的官风,在大岳王朝做过什么等等。
因大岳建朝时间太短,只举办过一届科举,而且龚鑫这人起事壮大靠的都是江南老乡,所以这些人中以江南文士居多,而且裙带关系严重,不少是龚鑫的亲戚、好友,还有他后宫妃嫔们的娘家人。
真才实学的有,但不多。
陈云州将正儿八经考上的放一边,还有德高望重,很有名望被龚鑫邀请做官的也挑了出来。
剩下的交给下面的人审讯,作奸犯科者打入牢房,按律法处置,没干过伤天害理之事的官员全部暂时关押。
至于这些人的家产,通通罚款,这其中还包括了一些官商勾结的富商巨贾、地方豪绅。
拿下田州并不算太难,但因为龚鑫在田州建国,此地又发生了大战的缘故,所以要比以往繁琐很多,要处理的人和事也更多。
而且很多事需要文臣处理,但陈云州他们这次攻打田州,带的基本上都是庆川军。
所以陈云州思量一阵后,决定将郑深、陶建、胡潜等官员全部调到田州。
一是因为田州现在需要文官,二也是他们庆川军已经基本上占据了南方所有地区,下一步将是北上,所以庆川的重心势必也会北移。
而包括庆川、桥州等州府都将成为安稳的大后方,所以不需要再驻扎那么多将士和文臣了。
信送出去的第三天,庆川军才初步统计好了城内的百姓数量。
田州是大岳的都城,而且位于江南繁华之地,虽屡经战火,但城中也还有二十多万百姓。
对于这些平民百姓,庆川以安抚为主,出了许多公告,一是惩戒权贵欺压百姓,凡受害者,可到官府报官,若经查明,被抢走的田产、财物都可物归原主,二是出台了一系列惠及普通平民百姓的措施,比如减税、鼓励经商、开垦荒地,打击各种暴力犯罪等等。
至于被俘的将士,一部分遣送回原籍,还有两万多人分批遣送到南方各州,由州府分散安置,以防他们抱团聚众,再度揭竿而起,引发动乱。
此外,这段时间也初步清理统计好了抄家所得的财物。
因为能用的人手比较紧,这事陈云州交给了袁桦去办。
袁桦不愧在田州城内生活了好几个月,对城内这些官员、权贵哪些有钱,哪些藏了钱一清二楚。
短短几天,他就搜出了大笔的财物,罗列的单子足有五十多页。
陈云州看着厚厚的单子,轻轻翻了翻,前面是金银珠宝、珍珠、名贵的布匹等便于统计的东西,后面是各种奇珍、字画、古董等不好估值的东西,通通分门别类记载下来,安置在库房中。
后面这些东西不好估价,陈云州先看前面的。
这一看就令他差点跌掉下巴,单是金银就高达两百多万两,这还没包括一些金银打造的首饰、器皿。珍珠、玉器、珊瑚等这等物品也记载了四五页。
名贵的布料最多的是丝绸,有八千多匹,其他各类名贵布料加起来也有近一万匹。
后面的瓷器、名茶等各种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更是数不胜数,有好些陈云州都没看到过。
陈云州粗略估算了一下,这单子上罗列出来的财物,总价值没有一千万两也有八百万两,只能说,江南确实富,龚鑫他们也太会捞了。
难怪高昌人这么喜欢南下打劫呢,这无本的买卖就是爽。
看陈云州盯着单子出神,袁桦补充道:“大岳皇宫里还有不少东西,龚鑫走得急,一些比较笨重的没来得及带走,都被楚家军拿走了。不过,皇宫中还有一些不好搬走的东西也价值不菲,比如龚鑫的那张汉白玉龙床,通体都是由白玉做成,几十个工匠日夜雕琢数月而成。”
“据说他的皇后施氏宫里是一张用黄金打造的床,但我们入宫时已不见,应该是被朝廷大军带走了。”
陈云州咋舌,黄金打造的床,怎么也有个上百斤吧,真奢侈,便宜楚弢了。
他放下单子问道:“龚鑫的皇宫里还有不少值钱的玩意儿?”
袁桦以为他感兴趣,点头说道:“有的,但很多都是搬不走的笨重之物,比如上朝时用的那只铜钟,重达数千斤,还有祭奠的香炉……这几页便是单独记载了宫中不能带走之物。虽然里面很多东西被楚家军带走了,但当初龚鑫建这皇宫耗时大半年,用了七八十万两银子。”
“单这座宫殿就豪华无比,府衙实在是简陋,大人不如搬入宫中居住。”
陈云州没搭话,若有所思。
龚鑫真是个败家子,仗都没打完就想着享受了。建了大半年,不光是耗钱,肯定还征了不少杂役带粮上岗做白工。
这样的房子豪华是豪华,但陈云州不喜欢。
他上辈子去参观过故宫,确实奢华,但那住房他实在不敢恭维,古人讲究聚气,哪怕是皇帝睡觉的地方也不大,而且还搞出太监宫女在床边守夜这样没半点隐私又不人道的事。
古建筑美则美矣,但不是陈云州的菜。他喜欢新式建筑,宽敞明亮大气,早晨拉开窗帘,新鲜的空气和灿烂的阳光扑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所以住龚鑫的房子,那还是算了吧。
不过这宫殿也不能白白放着,拆了也可惜,毕竟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才建成的。
而且他不住,赏赐给其他人,谁家住这么大的地方都不合适,下面的人肯定也不敢住。
但陈云州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好法子:“我去住就不必了,将大岳皇宫清理干净,然后挂个牌子,安排一些人守着,以后谁想进去参观都可以,每人付一百钱的入门费,出来后再想进去需得再付一次钱。对了,里面凡是值钱又还能搬动的东西,通通拿走,只留房子和一些基本的什物。”
袁桦惊呆了。
他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听说有人将皇宫开放,让人参观的。
“陈大人,这会不会不太合适?这……大岳虽亡,但皇宫是仿大燕皇宫所建,规模稍小一些而已。”
陈云州反问:“那又如何?行了,以后安排几个人看门收钱,再安排几个本地人定期打扫里面,记住把贵重物品全部弄走,如果有人想在里面过夜,也行,多加两百铜钱,睡的被子自己带,这个具体怎么弄,看地方官府。”
总有一些有钱人想过把皇帝的瘾,当不了皇帝,看看皇帝曾生活过的地方,在皇帝睡觉的地方睡一觉也行。
袁桦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陈云州每次都会刷新他的认知。
但陈云州还在继续讲:“以后收的钱,一部分作为看门和打扫人员的工钱,其余的全部上交。”
这不就又有钱了吗?
如果这可行,陈云州打算等拿下京城后,再划几个地方收费,专门赚有钱人的钱。
后世,旅游业可是一个赚钱的热门产业,不但能为国家增加不少税收,还能为百姓提供很多就业的岗位。
朝廷不能只盯着升斗小民天天在地里劳作那点收获,得拓宽收入来源,为富人创造更多的高消费市场,将他们的钱弄出来,这样才能避免走上大燕的老路。
袁桦见陈云州是认真的,虽仍觉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点头说:“小人明白了。”
这么特别才是陈大人啊。
如果迫不及待住进皇宫,享受奢华和美人,那就不是当初他在庆川认识的那位陈大人了。
陈云州知道自己的想法袁桦他们这些古人一时半会儿很难理解,这是横亘千年的代沟。
所以他也没再多言,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袁先生,我上次的提议你怎么看?”
袁桦抿了抿唇,果断地说:“陈大人,小的想留在江南。当初葛镇江起事时,曾对我们许诺过,有朝一日,必会让我们所有人衣锦还乡。”
“陈大人,您兴许不会相信,但最初的时候,葛镇江也好,其他人也罢,包括我,我们所求不过一条活路,有衣蔽体,有饭填肚。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大家都迷失了,而最初从江南出自的那批弟兄们,现在已所剩无几,很多人连尸骨都不知道落在了何方。”
“我袁桦是个无能的懦夫,没能阻止葛镇江他们对平民百姓的抢掠,也没法保护当初一起共患难的弟兄们,最后甚至只有我苟且偷生,我对不起大家,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留在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上,略尽绵薄之力。”
陈云州有些意外袁桦的选择。
要论前途,当然是跟着北上最好,等覆灭了大燕,论功行赏,这些人都会得到厚赏,而且在京师怎么也比在地方强。
袁桦已经四十多岁了,却选择留在了江南,他这辈子的仕途也止步于此了。
不过这也未必是坏事。
陈云州心里有很多想法想要实施,等天下安定后,江南沿海地区,可作为起点。而袁桦这样没什么亲人,也没什么派系,还对家乡心怀愧疚的人无疑是最好用的。
陈云州淡淡地说:“人各有命,命运无常,这不是袁先生能控制的。不说你,就是我走到今天也并非我能控制。袁先生既已留下,田州、海州、盐州任选一地担任知府吧,如果你中意汝州,那得再等等了。”
袁桦思量片刻道:“陈大人,小的想留在田州。”
陈云州笑着点头:“也好,现在田州乱糟糟的,没个熟悉又信得过的人,我还真是不放心。明日我会下令,命袁先生担任田州知府。此外,庆川军决定后日正午在菜市场处决各类罪犯。”
袁桦一听就明白了,葛镇江他们也会在后天一并处决。
他沉默了少许说:“大人,小的能去再见他们一面吗?”
陈云州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可以。”
袁桦是个聪明人,肯定清楚这次去必然没好果子吃,但他还是想去,陈云州也不劝了,只能说感情这种事,没有人能轻易放下。
袁桦与葛镇江他们在一起多年,又是同乡,患难之交,彼此之间多少有些情谊。
田州大牢,阴暗潮湿,散发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霉味。
刚进大牢时,面对大白天都四处乱窜的老鼠,到处爬的蟑螂,葛镇江等人是崩溃的,养尊处优几年,他们早忘了曾经比这还困苦的生活。
不过更令人难受的是未知的命运。
庆川军将他们抓进牢房关起来后,除了每天送两顿饭过来就再也没有人搭理他们,也没人审问他们,似乎已经忘了他们的存在。
对此,葛镇江几人心里都很不安,也曾偷偷商量过逃跑的事,但奈何庆川军看守得太严,他们一直没有寻到机会。
今天是他们关进大牢的第六天,葛镇江几人都有些麻木了,坐在枯草上抱着双臂睡觉。
忽然两道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停在了他们的牢房前。
现在还没到吃饭的时间,现在就来人了,莫非是要带他们去审问。
葛镇江睁开眼,正想看清来人是谁就听到牢房中传来一道暴躁的怒吼:“袁桦,是你!”
韩子坤双目如刀,怒瞪着衣着整齐的袁桦,如果眼神能杀死人的话,袁桦恐怕已经死了无数遍。
葛镇江缓缓站起身,也看到了袁桦。
跟他们这副阶下囚的狼狈模样不同,袁桦穿着一身青衫,头戴纶巾,简单,削瘦,跟以往别无二致。
但这恰恰是最大的问题。
葛镇江拖着镣铐缓缓走到门口,看着袁桦,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声轻叹。
韩子坤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他愤怒地瞪着袁桦:“叛徒,是你,是你出卖了我们,亏得我们拿你当生死兄弟,你就是这么对我们的?大哥,我,淮安,哪点对不起你?你说话啊。”
葛淮安有点懵,听到韩子坤将话说得这么直白,他才仿佛回过神来,期盼地看着袁桦:“军师,你是来救我们的对不对?你快放我们出去啊。”
葛镇江没理自己的傻弟弟,苦笑着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袁桦苦笑:“就那次去庆川。”
“这么早!”葛镇江有些意外,又问,“他许了你什么?比我给得多吗?”
袁桦轻轻摇头:“没有,相反,他什么好处都没许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将军,你可还记得咱们从江南起事,你带着兄弟们杀入官府,打开仓库放粮,将粮食分给受灾百姓时说的话吗?”
“你说,我们要平尽天下不平之事,杀尽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还天下一个太平,给百姓一条活路。可后面呢?我们都做了什么?我们变成了我们曾经最厌恶、最仇视的人。”
韩子坤不忿:“就因为这个?荒谬,弱肉强食,这天下就如此。狗皇帝不把人命当回事,他不一样是皇帝,坐在龙椅上,掌万万人的生死,享受无上的权力和富贵。军师,你竟因为这种荒唐的理由背叛我们,你对得起我们的信任吗?”
相较于韩子坤的愤怒,葛淮安的茫然,葛镇江意外的平静:“就因为这个?”
袁桦重重点头:“朝廷不仁,所以江南大乱,得民心者得天下。况且,我们的家人、朋友不是饿死便是死在这些贪官污吏的血腥镇压之下,而我们又将这等暴行施之于其他平民,这与官府有何不同?”
他没有质问,但大家都想起了家人的死亡、亲朋的死亡,想起了那种愤怒充斥全身却又无力的感觉。
葛镇江眼底浮现出短暂的悔意,然后问道:“你为何不阻止我们?”
这回轮到袁桦苦笑:“我没有劝阻过你们吗?”
葛镇江想起来了,自己还曾答应过袁桦,但最后确实是他们没做到。
葛淮安听出不对劲儿,怕袁桦不管他们,连忙说:“军师,我们都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你替我们向……陈云州求求情吧。我们当时都是不得已,都是朝廷害的,咱们没吃的,那么多兄弟都去饿死吗?”
袁桦没搭理他,这些人中恐怕就葛镇江还有些悔意。
韩子坤已经杀疯了,完全忘了他们起事时的初衷,至于葛淮安,他也一样,他们早就迷失了自己,没法回头了。
袁桦朝旁边的狱卒点了点头。
狱卒打开牢门。
葛淮安连忙欣喜地迎了上去,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军师,我就知道,你绝不会放弃我们的,你……不,不可能,你不会这么绝情的。”
看到袁桦手里的食盒,他备受打击,喃喃自语,一脸的不可置信。
袁桦没搭理他,打开食盒,拿出酒壶,给葛镇江倒了一杯酒:“将军,我敬你。是我袁桦对不起你,你放心,我以后会替你照顾好金海他们几个的。”
金海是葛镇江的儿子,今年只有三岁。
他以前的妻子孩子都死在了江南水患中,这是起事后重新纳妾所生。
葛镇江自知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端起酒杯,跟袁桦碰了一下,问道:“这事为难吗?”
袁桦轻轻摇头:“不会,陈大人说祸不及家人。所有犯下罪孽,按律处斩的官员、豪绅、巨贾,都不牵涉无辜的家眷,但其家产全部罚没,家中子弟三代不得入官府。”
不是不能科举考取功名,而是连官府不入流的小吏都不能担任。
但这对葛镇江已是最好的情况了,要换了朝廷,只怕是刚出生的婴儿都不会放过,凡是跟他有点牵扯的人通通都得死。
而陈云州这次恐怕只处死了几十百来人。
葛镇江仰头一口喝下了酒,冲袁桦笑了笑:“我不如陈云州,亦不如龚鑫,你的选择没错。”
成王败寇,败了就要认命。
葛镇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脑海中浮现出当初带着弟兄们反抗朝廷,反抗官府,打开粮仓,任贫苦百姓取用时紧张、兴奋又欣喜,那时候无数的人自发地向他下跪道谢。江南好男儿纷纷投效他,感念他的恩德。
后来有更多的人朝他下跪,可他们的眼底却再也没了那种发自内心的感激,只剩无尽的恐惧和害怕。
他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然后冲袁桦说:“谢谢你送我这一程,什么时候?”
袁桦心情复杂,顿了片刻道:“明日正午。”
葛镇江点头:“今日既已送别,明日就别来送我们了,难看。”
袁桦默默点头,帮他又倒了一杯酒。
次日中午,菜市口人山人海,总共一百三十四人被押赴菜市口行刑,一代枭雄葛镇江赴黄泉,葛家军成为历史。
楚弢带着大军撤离了田州,退回了汝州,稍作休整,留了两万人看守汝州,就准备带着剩下的精锐回京。
就在这时,他却收到了一封田州来信,而且指明是送给他的。
副将将信给他:“将军,送信的人是庆川军。”
楚弢狐疑,一边嘀咕一边打开信:“庆川军,陈云州,捡了这么大个便宜写信给我作甚?莫不是想感谢我,大可不必,等平了高昌人,我楚弢还会南下收复田州。”
将田州拱手让给庆川军,楚弢的心也在滴血。
所以这会儿面对胜利者的来信,他的心情也不怎么好。
等他看到信上熟悉的、倒背如流的文字和下方那显眼的红色印鉴,楚弢蹭地站了起来,浑身发抖:“信,信,拿来……”
副将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态,连忙问道:“将军,您说的什么信?这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您……”
楚弢扶着案桌,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懊恼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中计了,我们中了庆川军的奸计……”
说着,他将手里的信塞进了副将手里。
副将看到信里的内容也傻眼了:“跟……跟兵部那封信一模一样,庆川军怎么会知道兵部那封信的内容?不,那封信,不是兵部写的,是庆川军,庆川军伪造的,可恶,陈云州太阴险了,他故意利用我们攻打下田州,然后骗咱们离开,咱们上当了。”
这一刻,副将也后悔得几欲发狂。
他们为了攻打下田州,死了多少兄弟,耗费了多少心力,最后竟便宜了庆川军。
楚弢颓丧地坐到了椅子上:“兵不厌诈,兵不厌诈,我领兵一辈子,竟输给了一个晚辈,是我不如人。陈云州不愧是西北军之后,陈家之后,我输了,我输了……”
副将担忧地看着楚弢:“将军,陈云州他们刚占据田州,里面说不定还有内乱,咱们不如现在就带兵打回去,不然……这事若是传入朝廷耳中,恐怕……”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楚弢这是重大的战略失误,朝廷肯定要治他的罪,如今唯一能够将功折罪的办法,就是拿回田州。
楚弢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虽然脸色还是很难看,但已开始思索对策。
他认真思量了一会儿副将的提议,轻轻摇头:“难,我们攻打田州损失不小,庆川军占领田州却没耗费多少兵力。”
庆川军本就不弱,又占据守城这样的地利,还有杀伤力大的火器,这必然是一番苦战,而且不知会持续多久。要知道他们从龚鑫手里拿下田州,都花了不少时间。
副将说:“那咱们也必须得打,这是唯一的法子了。”
“兵力太少了,而且刚经过一场大战,将士们都需要时间休息恢复。”楚弢犹豫片刻后道,“先征兵,补充一些兵力吧。”
他们现在加上汝州的守军也只有十万人左右。
这些人还不可能全部出动,汝州要留下一两万守军。
攻城如果在器械、兵力方面都没优势,是很难打下田州的。
副将点头:“好。”
至于北上回去保卫京城的事自然只能不了了之。
但出人意料的是,过了两天,又一名驿卒送来了兵部的信,而且内容竟跟陈云州上次伪造的差不多,信中说,高昌人已打到了宣州,京城岌岌可危,朝廷命楚弢速速带兵回京支援。
几天内连续收到三封大差不差的信,而且连印鉴都一样,也不怪楚弢会怀疑这封信的真实性。
他召集将领将信的事说了一遍:“大家怎么看?”
副将蹙眉道:“将军,会不会又是陈云州使的诡计?他将咱们骗离汝州,然后庆川军可以攻打汝州,还可以在半路拦截偷袭咱们,当初贾长明的大军撤离回禄州就被庆川军偷袭,不得已只能来投奔咱们。”
几个贾长明原来的部下可是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倒:“是啊,庆川军阴险狡诈,不能不防。”
“是啊,如果我们一旦北撤,汝州陷落,整个江南都会落入朝廷的手中。到时候,北地多州都没兵可守,也会失守。若这封信是真的倒还好,但若是假的,我们就是大燕的罪人。朝廷追责,在场诸位都逃不了。”
大家都顾虑重重,既担心这封信是假的,又怕是真的。
只能说陈云州前面两回玩的虚虚实实把他们给搞怕了,大家都不敢轻易下决定,不然一步错步步错,到时候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一切都完了。
楚弢静静地听诸位将领讨论,心里也在思量这事该如何办。
许久他说:“先仔细盘查一下这名驿卒的身份,查清楚之后再做决定。”
驿卒身上倒是有勘合和火牌,但上次冒充的家伙也有,光这些并不能证明其身份,除了这个,驿卒也拿不出更有力东西证明其身份。
所以一时间,楚弢也拿不定主意,而且江南距京城太远了,派人去打探消息,来回再快也得半月之久,太长了。
思来想去,他给甄卫写了一封信去,询问情况。
如果京城的形势真的不乐观,朝廷不可能只给楚家军下令,甄卫这边肯定也会得到命令,而且甄卫的驻地距汝州只有几百里,快马加鞭也就两三天的事。
甄卫确实也接到了朝廷的命令,他当即往西抵达了平州,等待跟北上的楚家军汇合,一道回京,因为他的人数只有三万人,要是北上遇到大批高昌人肯定打不过。
跟楚弢汇合之后,两军人数达十数万之多,遇上高昌人大军也不慌。
只是等了三天,他没等来楚弢,反而等到了一封从贺州急送过来的信,看清信上的内容后,甄卫差点把信给撕了,这个楚弢得了疑心病吧,连朝廷的诏令都不信,这不是耽误事吗?
第111章
甄卫恼火归恼火, 但已经耽误了好几天,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了,不然延误了军情, 他和楚弢都扛不起, 所以看完信的第一时间,他就派了身边一个曾见过楚弢的小将快马去汝州报信,免得再横生枝节。
楚弢看到甄卫派来的人便知道第三封信里的内容都是真的。
完了, 他又中陈云州的奸计了。
楚弢苦笑,自己一把年纪了, 玩心眼子还玩不过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 说出去都惹人笑话。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赶紧带兵北上支援。楚弢按下心里的苦涩,连忙下令全军准备,一个时辰后出发。
副将一听便明白第三封信是真的,京城危矣。
他犹豫片刻,单独见了楚弢:“将军, 末将认为,咱们不能回去。”
楚弢皱眉看他:“你想抗旨?”
副将连忙说:“将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果我们现在这么退了, 即便留两万人在汝州, 恐也守不住,就算汝州能坚持一阵子, 但甄统领也带兵北上了, 北方的门户大敞着, 庆川军随时可挥师北上, 占领北方大片的土地,直逼京城, 即便咱们回去守住了京师,这天下也已大半落入陈云州之手。”
到时候他们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楚弢如何能不知道这点?
这也正是他一直对第三封信生疑,甚至在心里期盼这是陈云州的又一次阴谋,高昌人并没有打到宣州。
“如果京城沦陷,皇上、宗室、文武百官和京城百姓、还有众多官员、将士的家眷都落入了高昌人手中,你觉得高昌人会止步京城,不会再继续南下吗?到时候,我们楚家军的后勤辎重、粮草兵器补给从何处来?单凭我们又能支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