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都不是当时死的,这小姑娘在下面……眼睁睁看着她爸爸妈妈咽气的吗?”
车窗外面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霍玉兰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小孩,那个面无表情的童年的自己,心脏遽然缩紧。
原来当时她并不是对父母的死去无动于衷,而是像一个彻底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
梦境的画面很快倒退,他们回到了山崖下面。
霍玉兰看着幼小的自己,试图用她白色的公主裙,堵住父母被树枝贯穿的伤口。
山里信号不好,电话打出去对方也没有那么快赶到。
她的妈妈爸爸知道来不及了。
因此他们拒绝了自己女儿的徒劳做法。
而是催促她:“快走吧,你顺着小路先爬上山坡……然后,然后顺着灯光走。”
“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千万要探清脚下的路。”
“爸爸妈妈……对不起。”霍玉兰看着童年的自己哭着道歉。
可是那时候面色已经青灰的妈妈说:“不怪兰兰,这怎么能怪兰兰呢?”
“是爸爸妈妈……不够厉害。”
“厉害的骑士都是可以飞檐走壁的。”
“兰兰,听话,快走吧。爸爸妈妈一会也会被骑士王国的人接走的。”
霍玉兰在梦境之中,看着那个被吓傻的女孩,真的听话朝着有灯光的地方走去。
可是没多久,她又扔掉了棍子疯狂地朝回跑。
她没来得及。
她回来的时候,爸爸妈妈已经彻底咽气了。
他们用最后的力气,阻止女儿看着他们死亡,想要以此来减少女儿心里的阴影。
但是他们不知道,他们闭眼之后,他们的女儿重新跑了回来,和他们的尸体待了整整一夜。
霍玉兰看着那个小女孩躺在爸爸妈妈失温的身体上。
轻轻地,静静地,没有闭眼,也不说话。
她什么都懂。
却又什么都不懂。
妈妈说,她和爸爸都是骑士,是国王派来拯救她这个小公主的。
爸爸说,等到爸爸妈妈回到了骑士王国,国王会再派其他的骑士拯救她。
而在那之前,公主要勇敢地自己走向灯光亮起的地方。
霍玉兰不要做等待拯救的公主,她要做勇敢的骑士,最终和爸爸妈妈一起,回到骑士的王国。
霍玉兰用一个局外人的视角看着一切不断重演,心里唯一期盼的是救援快点来。
而后她似乎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陡然从床上坐起。
噩梦让她汗水淋漓,半边枕头都被浸透了。
屋子里面安静极了,并没有救护车的声音。
她也不是那个束手无策的小孩,她已经成为了大人。
霍玉兰按着额头,心里乱跳。
她不想再等了。
霍玉兰起身穿衣服,紧身黑色牛仔套装加上鸭舌帽和口罩。
她把自己伪装成平时从不会有的样子。
她今夜不是骑士,是恶灵。
她住在牧元蔓提供的地下室,深夜出去也没有任何人阻拦。
她打了个夜班的出租车,报了一个地址。
到了地方之后,她一直等在巷子口。
天色逐渐亮起来,凌晨五点钟,巷子另一头传来脚步声。
是成年人的,并不闲散,甚至是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转弯,脚步声临近。
站了将近两个小时的霍玉兰突然闪身出现,拦住了那个人的去路。
“你……”
霍玉兰摘下了口罩。
“姐……姐?”
霍玉兰微微仰着头,看向她小时候第一次尝试做骑士,磕磕绊绊偷偷摸摸养大的小孩——宋蕴和。
她一句话都没有说,抬起手一巴掌抽到了宋蕴和的脸上。
“啪”地一声,力道用得很重。
宋蕴和被打偏了头。
清晨的阳光中,他偏着头没动,额角的青筋却迅速跳动。
他虽然长得温文儒雅,但是他的身高足足比霍玉兰高了一个头还多。
两个人体型的差距也是非常明显,一个身量和身高都不如男人的女人做出如此挑衅的行为,简直像是找死一样。
“啪!”霍玉兰还是一句话没有,反手又是一个巴掌。
宋蕴和被打得转过来。
却依旧垂着眼,不敢看霍玉兰一样。
“啪!啪!啪!啪!”
巴掌一个接着一个,霍玉兰抽到手都已经麻了,宋蕴和不光没有还手,脊背甚至越来越弯,平时像松柏一样的身姿此刻佝偻得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如今是江城著名的美院教授,他的身份和地位在业内算是受人崇敬。
但是谁又能想到,平时仙鹤一样让人不敢轻视的人物,在自己小区的后巷,被一个不到他肩膀的瘦小女人抽得“毫无还手之力”。
此刻他看着很窝囊,不敢躲也不敢动。
嘴角都被抽出了血之后,他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张开一直像小学生一样紧紧抵在裤缝的手,一把抱住了霍玉兰的腰。
“姐姐我错了!”成年男人的嘶吼和悔恨,总是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可是霍玉兰没有任何的表情,看着他的眼神也没有什么怜悯。
“我知道错了!”
“我……”宋蕴和竟然抽噎着哭了起来,“我当初真的不是……我只是想要一个好的机会,我饿怕了,穷怕了姐姐!”
“我到现在,看见面条就想吐,姐姐,我错了。”
“你想怎么都行,姐姐,你别生气了。”
宋蕴和的丝毫没有褶皱的笔挺西裤,跪在脏兮兮的巷子地砖上。
他每天早上都会从这里经过给自己的女儿买早餐,他没有料到霍玉兰竟然会来找他。
他是真的后悔,也是真的连乞求原谅都不敢。
可是她来找他了!
宋蕴和是真的不必在霍玉兰的面前要什么脸。
当年他父母双亡,是霍玉兰把他偷偷养大的。
“姐姐……我……”
“你错不在当年想要更好的生活,我当时除了面条也给不了你别的。”
“你错在不该和那些人混在一起。”
“还有把你女儿的名字改了,望春就是玉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不觉得恶心吗宋蕴和?”
“当初的路我给过你选择,你既然想要更好的生活,就不要再怀念什么过去,不要回头。”
“霍玉兰推开他,后退一步说,退群,从今往后不要再打听我的消息,就当我们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带着你的女儿出去旅游一段时间。”
“否则我会亲手揭穿你代画的事情。我知道你绘画的习惯,也知道你会在自己的作品中留下什么样的记号,你根本抵赖不了。”
宋蕴和的瞳孔骤然收缩,果然姐姐一切都知道。
不仅是……不仅是当年他想要攀龙附凤的事情,还有他做下的那些令人不齿之事。
可是他总算知道姐姐还活着,只想默默收集姐姐的消息。
现在竟然要当成他们从来都没有认识过……
宋蕴和那张儒雅的脸彻底开裂,痛苦犹如实质爬上他的脸。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最后耻于开口。
他真的爱姐姐。
他这一生追名逐利,可是只爱过姐姐。
可是现在姐姐连最后一点念想也不让他留下,宋蕴和简直像被人活生生挖了心一样,眼睛一片赤红。
他并不害怕任何人来找他,打压他。
他在行业之内的地位不是谁轻易就能够撼动的,就算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他靠着一双手还是可以过活。
可是姐姐亲自来……宋蕴和根本拒绝不了,也没有胆子拒绝。
她是他的初恋,是他的梦,也是他说一不二的家长。
“孩子”不敢拒绝家长的要求。
霍玉兰说完之后,把帽子重新戴上,口罩也重新拉好。
又缓和了声音,拍了拍宋蕴和的肩膀说:“巷子马上要来人了,起来吧,去买早餐,你女儿还在家里等你。”
霍玉兰说完就迅速离开了。
阳光穿过巷子照射在久久跪在地上不动的伟岸男人身上。
恍然间消融了那年十几岁,他们躲在巷子里亲吻的懵懂。
那年青涩的少年甚至还没霍玉兰高,他满眼都是星星,看着霍玉兰像是看着整个世界。
“姐姐,我,我想一辈子跟你在一起,嗯……就像是你看的那个童话一样,做你的骑士!”
爱不是假的,可是爱中掺杂了现实,掺杂了太多的东西,变质后的爱又怎么能称为爱呢?
说要做霍玉兰骑士的人不止一个,可是……可是最终都是这样狼藉收场。
不过霍玉兰知道,宋蕴和会听话的。
小公主捧着她的真心,穿着不合身的骑士服披荆斩棘,最后骨肉融进骑士服中一起生长,彻底成为了一个真的骑士。
她其实已经不需要什么骑士来保护她了。
她现在只需要……一个王子。
她昨夜在梦境之中,就想告诉自己的爸爸妈妈,她累了,挥不动剑了,也救不了任何人了。
她爱上了一个王子。
她想独占一个王子。
一个不会像这些骑士们背信誓言的玫瑰王子。
霍玉兰迎着阳光在街道上快速地走着,奔向下一个目的地。
霍玉兰第二个找到的人是曲听。
曲听的公寓很好找, 毕竟这么多年他就没有搬过家,哪怕这间公寓现在已经配不上他科技新贵的身份。
这是当初霍玉兰和他一起找的房子,离他实习的公司很近, 离学校也不远。
这些年里不乏给曲听送房子的人,他自己也早已经有能力在江城买房, 但他始终没有搬过家。
彻底进入十月之后,这几天有些降温,霍玉兰为了躲避牧引风的眼线,基本上都是昼伏夜出。
她在深夜昏暗的楼道里靠着墙站立,她不知道今天曲听会多晚回来, 但肯定不会早就是了。
曲听……总是非常擅长维护人际关系,就像一条长着八条爪子的章鱼, 在江城的各大科技公司之间反复横跳, 哪一头他都不想放下。
这就导致他的社交非常频繁, 看似是个高冷高深的斯文败类, 实际上是因为当年穷怕了, 也卑微怕了,现在被人捧在手心里顶在脑袋上, 自然不想放过任何充实自己,抬高自己的机会。
霍玉兰是理解的。
毕竟曲听出生在那样的家庭中,他真的是一只从鸡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
可是霍玉兰又是不理解的,因为大多数的时候霍玉兰也会在生活中缺钱, 缺少各种各样的机遇。
可是霍玉兰从来都没有把这些名或者利放在心上过,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你想要什么东西, 只要你认真地努力过了,即便结果不尽如人意或者方向不对, 再换一条路就是了。
总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金钱看似是这世界上最难得到的,但只要你四肢健全,哪怕是头脑不够聪明,其实也是这世上最容易得到的。
不过霍玉兰到底没有生在曲听那样的家庭之中,所以她尊重曲听所有的选择。
可是霍玉兰能够容忍曲听和他的家人总是想要的太多,但是她不能容忍两个人都已经分手了,他还要通过这种和其他前男友聚在一起的方式,打扰霍玉兰现在的生活。
夜里一点半,楼道里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曲听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敷衍着电话对面的人:“李总,这件事情真的不好办啊,容我再好好想想,总不能窃取人家现成的成果……”
曲听走到了楼道门口,看到了站在那里的人影。
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再次出现了幻觉,说话迟疑了片刻,没等说完最后一个字,就挂掉了电话。
确切地说是手一松,手机掉在地上自动挂断了。
他站在楼梯口,并没有急着去捡手机,而是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因为喝了酒,还跟人唱了一晚上的歌,现在嗓子有一些嘶哑,在这昏暗的楼道里面笑起来,声音低低沉沉的,很是有些瘆人。
他抬手勾下了自己鼻梁上的眼镜,使劲掐了掐鼻梁。
而后觉得自己清醒了一些,低头捡起了手机,结果再抬头看去的时候,那个人影居然还在。
曲听愣在了楼梯口。
过去的这些年里,他有多少次午夜梦回,有多少次因为醉酒而出现过这样的幻觉?
曲听已经记不清了。
因此一时之间他就愣在那里,甚至不敢上前一步,怕惊散了这个有些过于美丽和荒谬的“梦”。
霍玉兰见他不过来,把帽檐往上抬了抬,偏了偏头对他说:“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所以才过来的。”
曲听张了张嘴,却像一条搁浅多时而干渴的鱼,喉咙挤不出一丁点声音。
他在刚才扫过来的第一眼,其实就已经认出了那身影是霍玉兰。
虽然霍玉兰在这里等他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个夏天,可是没人能忘记,那年青涩又青春的他们,在这个小小的公寓里面有过怎样刻骨铭心愉快的记忆。
这个随意靠在门上等待他的人影,那时候也是和现在一模一样的姿势,但是每天晚上,她手里都会拿着一个很小的手电筒,为他照亮这一点点狭窄陡峭的阶梯。
她怕他喝多了会摔倒。
曲听在家中并不是老大,而是最容易被忽略的那一个。
母亲的责问永远比温柔要多,父亲也总是重视最大的和最小的那一个。
没人知道,那一点点光亮,是曲听走出自卑地狱的唯一一道光。
那是他第一次拥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会等待他回家的人。
他以为这一切都会一直持续下去,那个温柔美丽的人影会永远在他奔赴酒局和向上爬的欢场之后,站在门口等他回家,他只要看到那个人影就能洗净所有的疲惫和强撑。
但是……曲听的手指紧紧地收拢,手里面的眼镜也被他攥得有些变形。
他压抑着自己的激动走上前,清了清嗓子之后,正要说上一句类似于“好久不见”的感慨。
霍玉兰却已经没有了耐心,干脆利落地单刀直入:“换一个城市生活吧,你的专业素质过硬,这么多年在江城也已经彻底打开了出路,我想你肯定给自己留了无数条退路。”
“你聪明,英俊,拥有别人难以企及的优秀能力。”
“你会在其他的城市生活得很好。”
“我从来没有对你提过任何要求,这是我唯一的要求。”霍玉兰看着,等待他的回答。
曲听慢慢地把眼镜戴上,昏暗的楼道里,头顶安装的声控灯很快就灭掉了。
在一片黑暗中,他哑声开口问:“为什么?”
“我并不害怕你现在那个男朋友的打压,虽然这段时间他给其他的公司施加压力,让他们围剿我,可是……那些公司表面上压迫我,背地里都在挖我。”
曲听的语调中透着些自傲。
“我不觉得他能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就像我不觉得你会和那个人在一起太久一样。”
“玉兰……”曲听张开嘴,轻轻念了一声这个名字。
这么多年的满腔酸涩和委屈,就要对着她尽数倾吐。
这是曲听曾经最常做的事情,他所有的卑微阴暗,所有的不可言说,都只对霍玉兰一个人展示。
他觉得这是偏爱,可是和曾经一样倒苦水的行为,却不会让眼前的人感觉到高兴。
曾经认真倾听的那个人,早就不想再听他说任何一句废话。
“你最好听我的话。”
霍玉兰的语调之中不带任何的威胁意味,说出去的话,却让曲听被酒气熏透点燃的身体,逐渐冷却。
“我虽然现在身份不是霍玉兰,可是我依旧能够登上曾经的社交软件。”
“当年你父母重新盖房子的钱,你弟弟娶媳妇的钱,你哥哥在老家开店的钱……你不妨去查一查都是怎么来的。”
霍玉兰从靠在墙上的姿势改为站直,走到曲听的面前,重重地跺了一下脚。
楼顶上的声控灯再度亮起,如同照妖镜一般将曲听微微扭曲和愕然的神色,映照得分毫毕现。
霍玉兰又对他说:“你现在这么厉害,你应该知道敲诈勒索的数额,也伴随着不同级别的刑期吧?”
“你父母年纪大了,弟弟结婚这么多年应该生二胎了吧?”
“哥哥可是你一家人甚至全村的骄傲,我希望你能好好的。”别逼我亲手把你家人全部都送进去。
后面这一句话霍玉兰当然只是在心里面轻轻说了一遍。
可是曲听却已经面目抽搐,嘴角颤抖得不像样子。
曲听或许真的不怕牧引风的压迫,因为技术型的人才永远不会没有饭吃。
因为牧引风根本没有办法第一时间戳到曲听的痛点,牧引风又不是什么真正的穷凶极恶之徒,他很少接触这种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他还不能深刻地领会到,什么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但是霍玉兰能。
她精准地掐住了曲听的七寸。
他的家人是他最大的耻辱,给予他的大部分都是痛苦,但也是他根本无法割舍的心头烂肉。
被压迫长大的小孩都有一点自虐的倾向。
他现在每次风风光光地回家,为家里人花的每一分钱,为家里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在补足他受到忽视和斥责的干瘪的童年。
“那些事……”曲听有些急迫地开口,但是很快又死死闭上了嘴。
曲听想说“我不知道”。
可灯光让他的神色无所遁形,也让霍玉兰平静通透的眼睛,像一把丈量人心的尺子,一台最精密的人形测谎仪。
曲听当年和家里说他交了女朋友,骄傲地说是学校的校花,是白富美。
那是他人生中除了成绩之外,第一次有和家中炫耀的东西。
在他妈妈的追问下,他把霍玉兰的号码给了他妈妈。
他一开始确实不知道家里会向霍玉兰要钱。
但是他后来不是没有感觉到家里对他态度的转变,偶尔在电话之中对他女朋友的夸赞。
还有……家里越过越好的日子。
当年的霍玉兰带着很多补课的学生,没有人在和霍玉兰接触过会不喜欢她,因此她还没毕业,就已经被一个比较著名的教育机构挖过去实习了。
而且那个时候的补课风很大,霍玉兰的一节课有时候是曲听一个月的实习工资。
那时候他们两个人的生活开销,也基本上都是霍玉兰负担。
曲听并没有觉得那一切是理所当然,他那么努力地赚钱钻营,就是希望以后能够回报这一切。
可是霍玉兰并不肯等待他成长。
曲听对过去的事情哑口无言,就算他现在有能力将一切偿还给霍玉兰,也于事无补了。
他还在江城给她买了房子,哪怕她一次都没有去过。
可是他在她的面前,永远是没有底气的。
但凡还有一点羞耻心,他都不敢提起过去,只好转移话题。
“你是为了那个……牧氏企业的继承人,才要驱逐我吗?”
霍玉兰点头:“对,你有点碍事了。”
“呵。”曲听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看着霍玉兰的眼神几乎悲切,就连镜片也遮挡不住他眼中的泪水。
“你还真是绝情啊……”
霍玉兰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说她绝情。
只有小王子说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霍玉兰转身离开,曲听站在又一次熄灭的灯光下,突然慌张得像个被剥夺了舞台的小丑。
他快步走向楼梯口,一把抓住了霍玉兰的手臂。
声嘶力竭地低喊:“霍玉兰!”
霍玉兰站定,看了一下自己被抓着的手臂,又抬眼看向曲听。
曲听想说“我还爱你。”
“我一直爱你。”
可曲听被她冰冷漠然的眼神堵住了所有话。
霍玉兰看了他片刻,轻轻挣了一下,转身上前说:“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悄悄转移你所有的资源。”
说完之后就像是下了审判的判官,毫不留情地离去。
曲听也会听话照做的,他最怕成为家中的耻辱。
如果是因为他的女朋友让他一家人都进了监狱,曲听终其一生都会在羞耻和自卑之中煎熬。
霍玉兰出了楼道的门,向上抬了抬帽檐,感觉到了空气之中潮湿的水气。
好像要下雨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她裹紧了自己的衣服,又压低帽檐,将口罩重新戴上,步入了萧瑟的夜色之中。
她忍不住思念她的小王子。
秋风透过身体,她想念两个人躲在被子里耳鬓厮磨的温暖。
而此时此刻,这么深的夜里,被霍玉兰思念的人,却没有休息。
他的腿经过缝合和包扎,虽然已经不流血了,可是躺在医院的床上,他在止痛药的药力过去之后,并没有叫护士。
而是清晰地感受着这种疼痛。
把这些天的一切从头到尾都又想了一遍。
病房的门被慌张地推开。
牧元蔓向来优雅的身影,有些踉跄地冲进来。
她昨天晚上就已经接到了消息,可是牧引风大概是真的不想见她,出事之后就在疗养院那边加了一倍的人手看着她。
牧元蔓亲手为他搜罗的雇佣兵,现在他用来对付自己。
费了一些力气才脱身,一冲进病房就对着牧引风大吼大叫:“你是彻底疯了吗!”
“不过一个女人,你竟然为了她差点真的伤到腿上的动脉!”
“你知道动脉如果被刺破的话,你死的速度连阎王都来不及画叉吗?!”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这么懦弱这么愚蠢?!”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牧元蔓自从打算和牧引风修复关系之后,基本上在他面前都是轻声细语地说话,时刻保持优雅温婉。
可是这一次她从接到消息到真正地来到自己儿子面前,足足用了一天一夜。
牧元蔓已经被担忧和焦躁彻底填满,胸腔的怒火被彻底点燃,她又开始凶相毕露,恢复到从前两个人的相处模式。
但是牧元蔓劈头盖脸地咆哮了一通,却发现牧引风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坐在病床上面,腿的上方支着一张小桌子,正在处理公司的事情,全程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过来。
牧元蔓突然就觉得自己非常可悲。
她做这些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人家都说虎父无犬子,她自认是人中龙凤,却为什么会生出这种柔软的一戳就死给你看的虫子?!
牧元蔓像一头困兽一样,绕着牧引风的床边走来走去。
高跟鞋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透露着牧元蔓心中的愤怒和恐惧。
她已经失去了他的丈夫,她真的不能再失去自己的儿子了。
如果不是怕他以后被那个患有“白骑士”的女人害了,她不会出手,会一辈子都做一个幡然悔悟的母亲,慢慢祈求着牧引风的心软。
她知道她的儿子总有一天会心软的。
可是她没想到,区区几个月的时间,那个女人就让她的儿子这么死心塌地。
只是得到她离开的消息,就自残到差点救不回来。
牧元蔓本想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
可是如今看来……牧引风根本没有办法离开那个女人。
牧元蔓走动的声音渐渐地变慢……也是,她自己也领会过白骑士的厉害,连她都栽了,她这个蠢儿子又怎么能抵抗得住呢。
不能强拆,那就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办法了。
牧元蔓身居高位已久,人一旦被金钱和势力浸泡的时间久了,就会丧失对社会规则最基本的尊重。
因此她打算帮自己的儿子“重蹈覆辙”,把那个不知死活招惹他儿子的女人囚禁起来。
爆炸那件事情牧元蔓查过,虽然她不知道霍玉兰为什么没死,但是那场爆炸是霍玉兰导致的。
霍玉兰至少会顾及着她姐妹一家,这就是最好的把柄。
就像当初拿捏她的白骑士一样。
牧元蔓的计划在脑中悄悄成形,最后站在牧引风的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你就这点能耐吗?除了自伤自毁,连个女人都留不住?”
“你喜欢的人我不会说什么,但是作为你的母亲,我不允许她这样伤害你。”
“白骑士的病症我研究过很久,并没有治愈的可能。”
“你要是真喜欢那个霍玉兰,就想办法找到她,你不是打造过锁链和手铐吗?用那个把她锁起来,她才能永远属于你!”
牧引风总算抬起眼睛,侧头看向了牧元蔓。
他的神色极其苍白,苍白到连嘴唇都泛青。
眼神极其阴郁,像极了……当年他亲生父亲出车祸死后,他再也站不起来的那时候。
牧元蔓心疼得不行。
上前伸手,想要去撩一下遮盖了牧引风半张脸的头发,可是他却偏开头,躲避了牧元蔓的触碰。
牧元蔓浑身僵硬了片刻。
看着她的儿子,心中却默默叹气。
其实在把霍玉兰弄走之前,牧元蔓就已经想到了或许她儿子的心意这一次没那么容易更改。
牧引风确实从小被拿了喜欢的东西就闷不吭声地放弃。
可是上一次她不过见了那个霍玉兰一面,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的儿子就怒气冲冲地跑来质问。
这种对一个人在乎到疯魔的程度,是从来没有出现在牧引风身上的。
只是牧元蔓没有料到自己的儿子……竟然完完全全继承了那个男人的窝囊废本事。
出了事,除了自伤就是自毁。
还好一切都还有机会调整。
此刻她考虑再三,打消了把那个女人彻底送走的念头,对牧引风放软了语气说:“小风,别怪妈妈总是看着你,总是要查你。”
“妈妈一眼没看到,你就差点……小风,听妈妈的,妈妈对白骑士综合症非常了解。”
“你先把她关起来,我前些年接触过一个国外的心理咨询师,或许能用催眠的方式,覆盖对方曾经的心理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