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心性,世间多少男儿能够企及?
她若是个男子,谢玉山必然会不吝珍宝钱财招揽,可以完全不计较之前因她损去的声名势力。
可她偏偏是个女人,还是谢玉弓的女人。
谢玉山便只能利用她一番,尽量让她死得不那么难看。
因此谢玉山看着白榆的眼神又变得温平下来。
他一整晚一个字都没有说,甚至也没有再多看白榆一眼,只是不断地让婢女给白榆添茶。
在自己的寝殿之内他依旧鬓发衣物肃整,脖子上的白纱缠得紧紧的,像一只端坐人间的白鹤化身。
坐在那里只有捏着茶盏送到嘴边再放下的动作,脊背从头到尾都没有塌陷过,连饮茶的时候都没有任何声音。
白榆一整晚喝得肚子都大了,她倒是想不喝,可是架不住婢女一直倒,倒完了还要伸手示意她喝。
白榆生怕自己不喝,一会儿谢玉山要弄两个人来灌她,再灌肺子里更难受,就只好一直喝一直喝。
本来晚上饭就吃得多,到最后有点想方便,也淡定不下来了,就坐立难安地动来动去。
她真的不能再喝了,她也发现了谢玉山没有直接杀她的意思,更没有睡她的意思。
虽然白榆暂时还没有猜出谢玉山到底想干什么,但是也在心中了然,这才是男主角嘛,不至于逮着个女的就见色起意。
只是她真的憋得快尿裤子了。
谢玉山连她只看了一眼街上的抄手都能洞悉,此刻仿佛对她的诉求无动于衷,而且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晚上,也没有要方便的意思。
纸片人男主真的没有人类的诉求?还是他身为男主角,肾功能过于强大。
总之……一直就这么硬生生地又挨了一个时辰左右,子时已过。
谢玉山才总算对着婢女示意了一下,放白榆回去了。
白榆非常想走得昂首挺胸端端正正,可是膀胱令她弯下了腰,弓起了脊背,头顶的帷帽几次因她低头差点掉落,被婢女伸手按回去了。
她被两个婢女架着夹着腿回去的。
白榆回去方便洗漱之后躺在柔软的床上,不吝所有的恶意去揣测,这怕别是谢玉山想出来的折磨她的办法!
毕竟自古以来有很多残酷的刑罚,都是利用人的生理极限。
比如一直不让你睡觉;比如一直挠你的脚心;比如一直不让你吃不让你喝;比如在你的脸上贴上湿了水的纸张……每一个酷刑真正地实践起来都是令人发指的!
毕竟她可是个女子,如此一遭,要是换成其他的女子定然是羞愤欲死,恨不得找一根绳子直接把自己给吊伸舌头了。
幸亏她不要脸!
真是看似不动声色实则险恶无比的计策啊。
殊不知白榆这次确确实实地想岔了,并非是她没有想过,只是白榆向来默认,谎言被戳穿之后反目成仇的结果。
谢玉弓现在什么都知道了,没有马上找到她杀死她,在白榆看来归功于家那段时间替谢玉弓把太子拉下马。
她根本就没有想到,她到了这步田地,竟然也能被人当成棋子,竟然在谢玉弓那边还有重量。
她身在太子东宫,并不知道如今外面的局势如何。
而自从昨夜过后,一夜之间,“太子为秋狩一事巡山遇见一个尼姑带回东宫,宠幸直至深夜”一事不胫而走。
而多方关注太子动向其中知道得最事无巨细的谢玉弓的死士,自然将“密信”也送到了谢玉弓的案台之上。
谢玉弓看了“太子得新宠”的这个消息, 坐在桌案前面沉思了许久。
谢玉山从来不是个贪花好色之人,谢玉弓对他并不是长年贴身监视,毕竟太子也有武功高强的影卫, 但是谢玉弓却也没少在东宫的范围之外监视。
太子谢玉山表面看上去不染纤尘,实则平日里也基本如此, 他骨子里自恋自矜,连动他后院那两个侧妃的时候都屈指可数。
恐怕是他觉得没人配得上他那“谪仙临世”的身体。
因此娶了侧妃好几年,一个孩子也没弄出来, 安和帝对此颇有微词, 总想给谢玉山塞人。
怎么可能在这个和他“全面开战”的当口上,突然间就从山中带回来个尼姑宠幸?
太子若当真自暴自弃想要宣泄, 也不太可能去碰尼姑。
单是 “狎弄出家人”这一条, 就足以让太子的声誉扫地。
哪怕太子被他逼得狗急跳墙, 也不是这么个跳法。
除非对方根本不是什么尼姑……
谢玉弓的眼皮直跳, 他有个颇为致命的揣测, 却死活不敢深想, 立即派人去东宫仔细探查。
只不过想要探查东宫并没有那么容易, 尤其是在谢玉山早有准备的前提之下。
谢玉弓的幽冥死士如同鬼影一般能够来去无踪,之前在皇城之中犯下的那些杀灭朝臣的案件, 到现在还在大理寺当中挂为悬案。
可是太子母族强盛, 在朝野上下盘踞多年, 太子东宫的人也不是什么软柿子。
虽然达不到幽冥死士那种超脱常人的能力,可是太子暗卫多如牛毛,幽冥死士说到底还没有真的化为恶鬼依旧是肉.体凡胎, 想要在太子蓄意布置的“天罗地网”之下探查出消息, 也是千难万难。
谢玉弓派人探查了整整五天, 死士们连太子的主院也没能进去, 几番交手双方各有死伤,就连修罗也只能在远处看上一眼。
“看身形应是……无差。但是那女子头上戴帷帽,属下并没看到真容,她身边围拢了七八个婢女,每一夜的深夜都从太子的寝殿之中……被搀扶出来。”
修罗如实禀报,对着谢玉弓的书桌跪地。
他肩膀之上还有因这几日探查被箭.矢射出的穿透伤,修罗身手鬼魅,身为幽冥死士的统领,连他都受伤的话……足可见东宫的戒备何其森严。
对方很显然设下了一个圈套,只等着他们朝里面跳。
谢玉弓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之中。
修罗说看身形应当是无差,那个女子是被太子当成尼姑带回东宫宠幸的,基本上就已经能够断定——是他的恭王妃白榆。
他就说太子不可能突然之间丧失理智。
谢玉弓闭了闭眼睛,手中抓着的玉笔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啪”,竟是被他生生给掰断了。
谢玉弓看着跪在地上的修罗嘴唇几动,最终只说道:“叫所有人都撤回来……”
他不能明知道是陷阱还往里跳。
而且太子带回一个“尼姑”这般胡闹的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天,想必安和帝也已经知道了太子东宫发生的事情。
安和帝没有任何表示,必定是太子已经同安和帝说明了其中利害。
而太子东宫如此戒备森严,谢玉弓的人几番去探查,虽有重伤却无人身死,对方甚至用上了足以遮蔽一个庭院的大网,显然是想要活捉。
恭王妃白榆,就是诱饵。
一旦他的人落入陷阱,谢玉山就能向安和帝证明,是他谢玉弓心怀不轨妄图争夺储君之位,还会搅弄起这惠都风云。
近日大理寺卿,也就是谢玉山其中一个侧妃的父亲,在这两日已经露出了想要臣服谢玉弓的意思。
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自乱阵脚。
可是他的恭王妃……白榆为何会跟太子在一起?
谢玉弓几乎将博运河方圆数百里的地皮翻过来了,在整个惠都中恨不得挨家挨户看过,都没有找到白榆的踪迹。
难道她从一开始就在太子东宫吗?
谢玉弓的人不是没有找过尼姑庵,只是没有找过尼姑庵后面废弃的屋舍罢了。
谢玉弓心中的妒恨和恼火,这几日如同沸腾的熔岩一样在他胸腔翻滚不息。
可是最坏的揣测,便是白榆当真是太子的人。
便是她逃走之后直接进入了太子东宫,现在又和太子里应外合,引诱他跳入陷阱。
可谢玉弓是绝对不愿意更不可能相信这个理由,毕竟白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那一切都不是假的。
不可能是假的。
她只是害怕了才会走……她应该只是不小心落入了太子的手中。
谢玉弓派人把娄娘找了过来,将白榆落入太子手中之事告知她,又阐明了其中的利害。
娄娘总算是松了嘴,谢玉弓这才知道白榆一直都藏在皇城之外的尼姑庵后山。
而马上临近秋猎,太子手中的其他事务暂时都被安和帝分给了旁人,只剩下承办秋猎一事。
他的人必定会巡视猎场周围,以保秋猎顺利进行。
白榆之前在皇宫坑了太子一次狠的,太子手下的人能认出恭王妃倒也说得过去。
找到白榆……恐怕只是恰巧。
她虽然聪颖绝伦,更是有颠倒黑白之舌,可她毕竟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太子东宫就是狼窝虎穴,她凭借自己绝无脱身的可能。
谢玉弓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那支笔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掌心,笔杆戳着他手心,像是戳在他的心上。
他腿上的伤还在恢复的阶段,如果他没有受伤的话……他就是拼着九死一生,也会去一趟太子东宫。
可是除了幽冥死士和他之外,恐怕没有人能够活着从太子的天罗地网之中逃出来。
现在派人过去想要抢人是不可能的,虽然落入太子的手中也没有任何一个幽冥死士会出卖他,但那只是做无谓的牺牲罢了。
谢玉弓只有……装着若无其事地等待,只有等待太子先出招,才有破局的可能。
他吩咐完修罗之后,一个人枯坐在桌边许久。
自从母妃死后,谢玉弓就没有一刻不想着那登天之位。
可他能够蛰伏,能够隐忍,能够静待时机。
但现在不同,此时此刻谢玉弓从未有如此迫切地渴望将一切全部都踩在脚下,彻底手握生杀。
那样他才能够保护他想保护的人,而不是像这样……要装着不在意,才能让他的王妃少受一些折磨。
他绝不能对太子示弱,一旦他开始示弱,一旦他开始后退,太子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利用白榆,那便不是仅仅……从他的寝殿之中搀扶出来而已。
他会让她无比凄惨,甚至会将她拆分成几块,每一块论斤称着和谢玉弓交换利益,威逼利诱谢玉弓步步后退。
到最后谢玉弓即便是把人救了回来,得到的也不太可能是个人了。
这种手段他实在是太过清楚,他替他母妃洗清冤屈,用的便是这种招数对付那不肯作证的宫人。
将那宫人所在意之人大卸八块后送给他,最后逼迫他不得不说出实话,谢玉弓也因此被太子抓住把柄,落了一个草菅人命私德有亏的名头。
而到如今就算太子不想手染鲜血,他的母后他身后的母族也不会允许他心慈手软。
谢玉弓只能装作分毫不让,甚至要更进一步地逼迫太子。
而只有太子在不相信他不在意他,又从他这里得不到任何利益的时候,才不会在短时间内让白榆死亡或者伤残。
谢玉弓原本打算缓慢逼近的步子,因为谢玉山的这一手开始变得激进。
他当夜便命人将明日会在朝堂之上弹劾他“滥用职权诬害朝臣”的大理寺卿同僚的头颅,送到了大理寺卿的桌案之上。
原本谢玉弓会等待大理寺卿陷入弹劾风波,太子无暇顾及他,再出手去救人,顺势将开始摇摆的大理寺卿收入麾下。
好让大理寺卿从为太子肃清刑部,变成为他肃清刑部。
但是谢玉弓等不及了,因此用这种近乎逼迫和恫吓的手段,让大理寺卿迅速下了决定。
而正因为如此,太子又在阴沟里崴了一次脚。
他安插在刑部之中的那些官员,很快在相互的撕咬和弹劾之中落马。
安和帝每一日早朝坐在广隆大殿之上,耳边听到的全部都是各种朝臣做下的各种阴私恶事被揭发检举。
从贪污受贿到宠妾灭妻,从草菅人命到官员狎妓,一时之间满朝文武人人自危。
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安和帝并非不知道这些朝臣在私下时屁股都不干净。
没有人会在手中掌握某些权势的时候,不去利用这些权势来谋私,两袖清风刚正不阿的官员自然是有的,然而古往今来这样的官员凤毛麟角极难拉拢,而且不与他人联合,注定势单力孤。
势单力孤能做成之事有限,直接不理会便好。
朝臣的屁股不干净,安和帝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当着满朝文武被人给扒了裤子,露出了不干净的地方,安和帝作为皇帝,就不可能不管。
短短几日的工夫,落马的朝臣像下饺子一般,简直要塞满三司。
太子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是从皇宫之中下朝回到东宫,尤其是在经过皇后的寝殿之后,面色是一日更胜一日阴沉。
而此时此刻身处在“风暴之眼”的白榆,虽然体会着身边诡异的“宁静”却也已经根据太子连日以来的作为,嗅到了山雨欲来大厦将倾的味道。
做了无数种揣测,最后得出比较靠谱的结论是谢玉山在拿她做棋子。
而时至今夜,太子终于对她撕开了粉饰太平的伪装,开口说话了!
“母后一直都对你念念不忘,想邀请你去福安宫之中喝杯茶。”
太子开口之后,白榆还未曾来得及畏惧“皇后请她喝茶怕不是要灌她开水”,瞳孔就急剧地舒张而后又收缩。
因为太子那一把如玉碎裂冰般的嗓音,变得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鸭发出来的鸭嗓。
这怎么回事?!
怪不得他这么多天不说话,白榆还以为他故作高深!
不过白榆很快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因为谢玉山将脖子上面一直缠着的那条“时髦的白纱”解了下来。
白榆的眼睛陡然张大,看到了那一圈才刚刚愈合不久,因此泛着一种和太子莹润白皙的皮肤完全对抗的艳红的狰狞伤疤。
他好像被人砍掉了脖子又重新接上,而且接上的针脚格外粗糙,像一个蹩脚的绣娘摸黑缝的。
在这灯火通明的室内,配合上他的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不知为什么显得鬼气森森。
谁敢把太子伤成这样子?
谢玉山没让白榆猜,声音听上去平稳实则有些阴沉地说:“这是你和谢玉弓去‘西岭’那夜,我自己割的。”
“若非如此,难破谢玉弓为我精心设下的‘谋逆’之局。”
谢玉山看着白榆,那一双眼中被压抑多时的疯狂,终于露出了些许不再遮掩的苗头。
他甚至扯了一下嘴唇,眼中并没有任何的笑意说:“而你在这其中居功至伟。”
白榆已经和谢玉山对坐着喝茶喝了好几天了,这几天谢玉山都是一副“平和温厚”的样子。
虽然逼着白榆喝茶又不让她方便,一定要把她逼得死去活来才肯放她走算是一种折磨,但是白榆已经喝出了经验,这几天喝茶喝得很马虎,一壶水能喝一宿,憋得要死要活的样子有一部分也都是装的。
被拖出去的时候脚不沾地的窘迫也是。
谢玉山今天突然间就撕破脸了,此刻终于露出了他隐藏至深的獠牙。
白榆知道她再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今晚之后就算命在,人估计也不会全了。
因此白榆几乎是诚恳地看着谢玉山的脖子说道:“对不起……太子殿下!妾身当时在宫里之所以会攀咬殿下,全都是谢玉弓逼的!”
“殿下也知道他的手段有多么毒辣,妾身在他身边的每日每夜无不战战兢兢夜不能寐,否则也不可能要去西岭的路上跳船伺机逃走藏在山里!”
“太子殿下,妾身不过是一介身若浮萍的卑微庶女罢了,又怎敢污秽太子清风朗月之名,一切皆是被逼无奈,妾身从未曾想过会搅进这权势的血雨腥风之中。”
白榆声情并茂把自己说得极尽可怜,面上的无奈和凄惶,简直是教科书一样的无助。
毕竟白榆现在确实挺无助的。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这个“全力求生”,好不容易过了反派那一关,又要和男主角再重来一次!
但是白榆为了自己的小命不吝唾沫,咬牙暗恨的模样也是声情并茂。
“可谁知他命那么硬,一杯毒酒竟然只是毁了脸却没能毒死他!是妾身办事不力,没能一杯合卺酒送他上黄泉路,才让他流毒人间……”
白榆顺势从凳子旁边跪在地上,抬出三根手指举在自己的脸颊边上说:“殿下,妾身从头到尾,都是想要为殿下做事,妾身全族皆是太子的人。”
“妾身从前痴心妄想……知道殿下喜爱妾身的妹妹白珏,心有不甘,抢夺了她的婚约是想要毒死九皇子以此明志。”
“但阴差阳错铸下了大错……妾身如今早已经不敢再痴心妄想让殿下的眼睛都停留在妾身身上。”
白榆低下头两行清泪滚落,喃喃道:“妾身如今残花败柳之身……只想遁入空门了此残生。”
白榆说完之后,用余光瞟着谢玉山的表情。
完蛋,这招不好使。
虽然她能把所有事情都说得通,变成一个忍辱负重为了谢玉山不惜出卖自己的二五仔。
怎奈何谢玉山不缺温暖不缺爱,更不缺为他肝脑涂地鞠躬尽瘁之人。
他他妈的是一个生在罗马的‘大小姐’。
所有人为了他前赴后继死而后已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并且和所有电视剧小说中的情节都不一样,真正的大小姐不会吃一顿方便面,就觉得那味道惊为天人。
白榆得换策论。
因此白榆把脸上的表情陡然一收,换上了兴味盎然的笑意。
“哈哈哈哈……”地笑了片刻。
伸手抹了抹自己拧了水龙头一样,拧开就往下落的不要钱的眼泪。
径直胆大包天从地上站了起来。
调整了剑走偏锋的路子。
回到了谢玉山的旁边又坐下了,而且和他的凳子是挨着的。
侧着身子,逼近谢玉山。
一只手撑着手臂,侧头看着看向谢玉山,表情玩味,另一只手在桌子上面快速地点了两下。
浑身的恶劣全部都被白榆催发到极致,她竟然是开始说起了真话。
“你是不是以为我肯定会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像条狗一样……求你啊?”
白榆伸手离他鼻尖只有不到两厘米的距离,说道:“被逼到只能拔剑自刎以证清白的地步,你也真他妈的是个废物。”
谢玉山在白榆起身坐在他身边的时候,表情便是陡然一变,眉头微微皱起。
虽然没有立刻呵斥白榆,但是被白榆指着鼻子骂了一句之后,手指已经攥了起来。
忍耐快到极限。
他从未被人这样冒犯过,玉白的手背上面青筋都微微地凸起来了。
白榆则是保持着松散的姿势,扯过了桌子上的一个茶杯,就是谢玉山手边上的那一个。
然后伸手在杯子的边上玩弄了片刻说道:“设了这么多天的陷阱,连根狗毛都没能抓到,看你这个死了娘的表情,估摸着在朝堂上也是一败再败……”
“你到底是靠什么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没被人弄死?”
“哦……我想起来了,靠你那个在高位上站久了,不知道登高跌重摔得疼,脑浆已经被旁人的阿谀奉承烤得干涸的娘。”
“孙氏一族摊上你们娘俩这样的,强捧也捧不起来,还不能换人,我都替他们愁得慌。”
白榆把杯子一放“哐”地一声,看着谢玉山说:“你抓了我觉得万事大吉了?你怎么就不想一想我就在山里,还是在皇城的脚跟底下,为什么他派人快把整个皇城都掀开了,围着我绕圈,却装着抓不到我呀?”
“他在给你下套啊,你白长了这么一张好脸,怎么脑浆都用来涂脸做保养了吗?”
白榆说着,还在谢玉山的下巴上勾了一下,带着狎昵的意味。
姿势更加放松,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你还真觉得我把谢玉弓骗得他娘都不认识,他还能为我出生入死放弃御极登天的机会?”
“你用脑子好好想想,他在皇宫里苟延残喘那么多年,忍辱负重到如今,靠的难道是一副猪脑子,为了一个女人就什么都不要了吗?”
“换成是你,你会吗太子殿下?”
“他是等着我和他里应外合,让你觉得拿着我这颗棋子可以让他跳入陷阱,他却准备利用我这颗棋子将军,彻底把你给踩死。”
“你把我抓到这里这么多天却只会给他设陷阱,毛都没有捞到不说,还让他咬下去好几块肉吧?”
白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说道:“你真是把我蠢得头疼。”
白榆算是彻底撕掉了自己所有的伪装,一点也不剩,在谢玉弓的面前都没这么干净过。
不过真话里面必然掺杂了谎言,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谢玉山看着白榆的表情也已经彻底卸下了所有的伪装,白榆未曾想过这个在书中着重描述的半天朱霞冰壑玉壶的男主角,本身是一个阴郁小王子。
大概人都是这样吧,唾手可得的东西都不显得珍贵。
有人用毕生的力气豁上性命去“爬山”,有人生在山顶上因为太冷得了个月经不调。
白榆轻笑一声说:“他可能确实舍不得我……除了床上可能我干起来比别人带劲儿之外,他舍不得的是我的脑子。”
“你想试试吗?”白榆微微眯着眼睛,对谢玉山说,“我还以为你真的会坐实‘’弟媳妇的名头,结果都这么多天了只会灌我茶水,造成一个我被你宠幸之后的假象。”
“你觉得谢玉弓会嫉妒吗?”
“你那点伎俩骗得了谁呀?你得厉害成什么样子,活驴上身吗,我被你干完了出门还得被人拖着走……哈哈哈哈……”
“说真的太子殿下,我昨天我也没见你去你侧妃那里睡觉,整天只知道跟我对坐着灌水,你是不是不行啊?”
“我等你坐实‘逼.奸’等了这么多天了,演戏都演累了。”
“啧,”白榆说,“说真的,谢玉弓的手中有一整支死士军团的事情你知道吧?”
“他本身的武艺也非常超群,又有段洪亮为他保驾护航,反观太子殿下你就……虽然母族强横,但是胜算不大。”
白榆说得口渴,谢玉山变幻的面色,证明至少他被白榆的话惊动了心神。
这就好办了。
白榆仰头灌了一杯水,因为动作过于豪迈有一些水直接顺着下巴流了下来。
她伸手用袖口抹了抹,像评估什么物件一样看着谢玉山说:“你只会像一个好宝宝一样,向你那个年纪大了脑子被泥浆堵住的父皇证明你是清白的,这样下去输的必然是你。”
白榆下结论道:“你最后会死无全尸。”剧情里谢玉山就是死无全尸世界才崩的。
谢玉弓下手可狠呢。
“你看谢玉弓把劲儿用在了皇帝身上了吗?他肯定在大肆收拢朝臣氏族,每天不知道忙得多么欢快。”
“那可都是你这个太子因为顾忌皇帝,亲手放开了积攒多年的势力,他不光拿现成的,还要在暗地里嘲讽你。”
白榆放下茶杯敲了敲桌子说:“抄课业会不会啊太子殿下?”
白榆的手指爬上谢玉山的脖子说:“多可怜……”
“关键的时候,你的好父皇相不相信你有什么关系呢?”
“你抹脖子的这一剑,就算是送给了安和帝,只要你有足够的权势能够稳得住这个朝堂,你难道怕后世传你得的位名不正言不顺吗?”
“哈哈哈……这世上有几个皇位是名正言顺得来的?你难道不知道真正书写历史的都是胜利者吗?”
白榆像一个引诱神仙堕落的妖魔,每一字每一句都在把谢玉山朝着阴沟里面带。
三言两语,把“弑君”说得像是吃饭喝水。
但是白榆这话又确实尖锐地撬动了谢玉山,因为有那么一夜,他被“逼”着谋逆,当真提着剑闯入了寝宫。
虽然那时候是为了自证清白,可是在那之前的安和帝在谢玉山心中几乎是高不可攀。
但此刻跨过“自刎濒死”的痛苦,再回想那天,他当真弑君弑父,又有多难呢?
难的只是无法稳住朝堂动荡,无法在安和帝死后尽揽大权。
而人性堕落,往往只需要一个契机,一个瞬间,一个思想的偏差。
更何况是白榆这般真假参半的蓄意诱导?
她可是难得的真话比假话多。
如果她在谢玉山的这个位置上,拥有他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
就算是为了不会在谢玉弓做上皇帝后清算杀死,也绝不可能让谢玉弓压着打。
谢玉山……输就输在他从小长在山巅,“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时间久了,为他前赴后继的人太多,让他变得麻木。
他的聪慧和反抗,总是带着点拘谨过头的决绝,他变得根本不会自己伸手去“偷”东西。
先后被谢玉弓砍去“羽翼手足”,冤枉成“小偷”,就直挺挺地像个棍儿一样等着下面一刀砍来,来向“衣食父母”证明他的“无辜”,证明他没偷。
那和被人诬陷吞了宝物,要刨开肚子扒出胃袋割断肠子证明自己的方式有什么区别?
他陷入了自证的陷阱里面。
就像古往今来,一个女子为了证明自己的爱和决绝,总是要自伤自毁才显得惨烈。
想要用这种方式让对方伤心难过,对方求而不得悲痛欲绝……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她“爱”的男人,除了唏嘘她是个神经病,并且心中更坚定要远离她之外,不会有任何的触动。
不“爱”你的人,你喘口气都是错的,证明自己心如磐石又能怎么样?
谢玉山总想讨好他的“衣食父母”,可是哪怕是安和帝的手上,难道就没有至亲和同宗的鲜血吗?
他若不是心中阴影深重,午夜梦回难逃梦魇,又怎么可能勒令自己的皇子们不可手足相残?
白榆到这个时候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最后会被反派给干掉,还是好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