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桡顺着他的背影瞧见大楼东面落地玻璃门外,副总们凑成一堆闲聊着,在那群人里只有身穿深蓝色西装和黑衬衫的沈问埕安静站着,不知到了多久。
震耳的锣鼓声突然炸开,大家都蜂拥而出。他回头,好像在找什么,姜桡隔着落地的玻璃墙,在确认他目光毫无偏差地落在自己身上时,对他笑了一下。
这是她这一整个白天唯一和他打过的照面。
南京第一面。
姜桡不是常驻南京的,一开始就没要独立办公室,准备这两天打游击战,随便用用下属的办公桌。不巧这两天正好有展会,宣传部这边物料堆积如山,时不时就要有人来搬走靠墙堆着的各式海报和物料,一开始大家还客气地说“老大,要去你那儿拿个东西。”“老板,我也想去拿个东西。”“总监,不好意思啊……”,后来姜桡哭笑不得,直接在宣传部的群里发了一条:“工作第一,大家要过来不用提前打招呼。”
于是,这一层半公里的人就看着这个新晋宣传总监抱着笔记本电脑,一会儿挪这个桌子,一会儿挪那个桌子,最后,终于在晚饭后找到了一个空着的会议室,一头扎进去继续干活。
手机震动,陌生号码,提示是银行。
姜桡接听,对方上来一句话就是问:“请问,是姜桡女士吗?”
“我是。请问你有什么事?”
“请问,你有办法能联系到韩兴野先生吗?”
姜桡意外,忘了说话。
“是这样的,我们这里联系不到韩先生本人,他当初办卡的紧急联系人填的是您,”银行工作人员接着道,“我想请问,您能帮我们联系一下韩先生吗?”
姜桡对这个名字有本能的抵触,她保持着礼貌:“不好意思,我不方便。”
对方锲而不舍,接二连三地追问,能不能帮着联系到本人。
如果是寻常时候,她都觉得客服人员不容易,会尽量帮忙,但涉及到那个人,她不想有任何多的牵扯,用比电话那头更客气的声音说:“不好意思,确实不方便。抱歉。”
结束了这个电话,无数猜想在脑海里涌现,银行有关的业务能是什么事?联系人填她,也就是最早时期办的卡了……当初分手后,这种事情处理过许多,两人互相绑定了许多的东西,电话卡亲属卡,诸如此类,有些需要本人到场办理注销,每次两人约着见面去处理分手事宜,她都要做心理建设。刚有那么一霎,她重回了过去,可心境早不同了。
姜桡现在唯一想法是:不要给我找麻烦……姜桡打开助理发来的展会设计图,想平复心情。身后有人敲门。
她回头。
推开门的是一个陌生面孔,南京办公室的。他看到姜桡一愣,姜桡被看得也是一愣,反射性礼貌问:“我查过这个会议室的时间表,这个时间段没人定。你是临时要用?”
“我也是找不到会议室,看一眼这里有没有人。”对方抱歉笑。
那人身后跟了几个人,其中一个似乎认出了姜桡的声音,说:“去楼下吧。”是沈问埕的声音。
姜桡凭着职业敏感度,下意识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沈总。”
沈问埕略一点头,说:“你继续忙。”他仍旧是中午见的那套西装,显是忙了一天。
“我用不到这么大的地方,”姜桡说着,回身收拾好电脑,“给沈总用吧。”
沈问埕侧身站在门口,没反驳。姜桡抱着电脑从他面前走出去,像有独有的磁场,让他没来由地想到昨晚在车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车停到地库,她还问了句:要送你上去吗?
姜桡感觉到他的目光,如常笑笑,对沈问埕和一旁等在会议室外的几人颔首告辞,回到宣传部的办公区。几个加班的同事一见她回来,猜想有任务分配,纷纷抬头瞅着她,姜桡好笑地摆摆手:“没事,你们忙完直接走吧,我一会儿也回酒店了。”
她来到茶水间添水,有两个一同从北京办公室飞过来的总监在闲聊,瞧见她寒暄了两句,随即神秘兮兮地问:“听说你们工作室的老大要升职了,沈总的位子。”
姜桡意外。
问话的人猜测姜桡和小林总关系好,想从她脸上瞧出点儿什么。
“你没听说?”
姜桡摇摇头,慢慢地喝了口水,见两人瞧着自己,不觉一笑:“刚从你们嘴里知道的。”
两人又轻声聊了会儿,鉴于大家都认为姜桡和小林总关系好,聊得时候倒是没避着她。当初沈问埕毫无征兆地空降,有传闻说是抢了好兄弟的位子,有不少人为小林总惋惜,而今兄弟上位,又是一番议论。姜桡主要是对那几个兄弟一起创立工作室的事好奇,才耐着性子听了会儿,最后两人说着说着,说到沈问埕和宋一琳的往事,继而引出林泾深有个女儿……聊的话题过于发散,她寻了个由头从茶水间溜了。
等到酒店办了入住,她烧了热开水,去阳台的沙发上坐下,回味沈总和宋总的经年往事。他的两个朋友,一个结了婚,一个离了婚,这确实是他那个年纪的人该有的经历……姜桡捧着热水杯,抬头看月下往不到边际的高尔夫草坪。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了好久,她终于察觉,拿起来看是个陌生号码:“你好。”
“对不起,不该打扰你的,”韩兴野的声音传出,“今天银行……”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好,”姜桡打断他,“还有,不要再用我的信息,如果有什么纠纷问题,我就直接找律师处理了。”
电话里的男人沉默许久:“对不起。”
电话挂断。
姜桡一时被气冲到头顶,太阳穴突突地疼。她努力平复着心情,隔壁阳台门被打开,脱去西装上衣,穿着衬衫的沈问埕走出来。姜桡一抬头瞧见他,愣住。
“过来的时候,让秘书留了上次的房间。”沈问埕像在解释。
同样的话,姜桡如此告诉助理。她还强调不要套房,要最开始住的那间。
姜桡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刚还没看到隔壁有灯光。心底最深处,更希望他刚回来,没有意外地旁听到那通电话。没什么不可告人的,只是私心嫌弃那段过去,不想让他知道。
“刚回来,”沈问埕接着解释,“刚打开灯看见你,想出来打声招呼,看你在打电话,就先在屋里等了会儿。”
姜桡瞧着他,从没有遇到过这种默契。她不问,他却能答。
“下午会议室看见你,觉得你不太高兴,”沈问埕背对着屋里的灯光,面朝着月光,隔着那一道只能防君子的雕花铁栏杆看着她,带着关心,“现在好像也是?”
接连三句话,仿佛把白天在办公室不方便说的一股脑都倒出来了。
姜桡轻摇摇头,抿嘴一笑。
沈问埕见她一笑,也不禁笑了。
“你笑什么?”姜桡笑着问。
“笑——”沈问埕自问是个见惯大场面的,却发现从和姜桡认识起,对话交流总被她牵引着走,如今更是,连情绪都因为她起起伏伏,“雨停了。”
他意有所指,笑着看浓绿绵延的草坪:“你一到南京,雨就停了。”
初夏的夜风,夹带着独属于古城的厚重感。
姜桡“嗯”了声,低头,将被风吹起来的长裙压在一侧。她想到上一次,闲话道:“上次走前,南京下大雨。”她记得,最后宣传部门的人和技术开发部的被困在体育馆,还听着董副总说了不少沈问埕的事儿。
“对,上次是大雨,”沈问埕说,“我们一起去过商业区。”
沈问埕这么一说,她想起那天搜索百度南京城介绍的自己,只想着要陪好这个大老板,千万不要冷场没话说。彼时,她还没对他动什么心思。
细想想,两人在电梯间的第一面挺仓促的,重回这个酒店,重在记忆里翻出那场电梯里的片段,她都觉得有趣。站在几个大男孩身后沉默不语的人,让当时的她想破头都想不到会是即将入职的事业部老大。
“你过去来南京,都是出差?”沈问埕问。
“毕业后是,”她回忆,“毕业前,大学来过一次,”算假期和男朋友旅游,“再往前的话……小时候来过一次,住了一个晚上。”
恍惚一算,高中都像上辈子的事。十几年前了。
那时候哥哥退学做生意,被父亲留下的债务缠住手脚和气运,屡试屡败,最后还要被父亲的好兄弟、带着他跑生意的人坑,又生了重病……江家真是一劫又一劫。母亲带着她已经再嫁,哥哥和爷奶不想影响他们母女,瞒着全部。直到一个暑假,她把自己当成一个惊喜悄悄回到父亲老家,地址上的房子住着陌生人,才后知后觉知道一切。
那年,谁都拦不住姜桡。她转学回去,休学一年在医院陪着哥哥,后来父亲过去的一位至交带着儿子去探病,趁着假期带她回南京,极尽地主之谊,安排她住了一晚。再后来,也是这位伯伯伸出援手,帮了江家一把。
“招待我的,是我家的恩人,”姜桡笑笑说,“那天玩儿的挺开心的,所以,我后来都特别喜欢这里。人好,地方也好。”
姜桡说完,又笑着说:“那天咱俩在商业区逛街的时候,你不是说你休学过一年吗?我过去也休学过一年。是不是很巧?”
巧合何止这一处。
沈问埕隔着雕花围栏,见她满脸笑意,也想到了第一面。人活到一定的岁数,才会有的一种识人经验:当你见到一个人格外乐观,看上去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关注的总是事情好的一面,嘴上说的也都是高兴事,那这个人十有八九藏着不少过去和故事。
云淡风轻的背后,大多是苦难成山。
姜桡见他不语,有些奇怪,随即笑着往轻松处说:“也是那次来南京,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坐在主人右手边是上宾。”父亲去世时她还太小,完全不知这种规矩,后来也没资格坐。
沈问埕笑了,哄着她说:“那么小年纪,吃饭就是上宾了,你看起来是被宠着长大的。”
姜桡随势玩笑道:“是啊,命好,没办法。”
说完,又觉得自己托大,她笑着摆手道:“开玩笑的。”
气氛好到一个地步,反而不知道该聊什么了。
尤其面对动了心的人,不看见还好,一次次见,一次次保持距离,真是对自我的考验。姜桡离开长椅:“你慢慢吹风,我先进去收拾行李。”
她推开玻璃门,余光瞧见沈问埕没动,自己则脚步没停地进了屋子。
姜桡没到多久,箱子也是客房服务刚送到房间的,此刻尚未打开,在衣帽间里摆着。她穿过几步长的走道,进了衣帽间,看到行李箱的同时,也看到了梳妆台上的一个长匣子。
这种酒店有住客礼很正常,只是通常是一个小摆件儿,和当地特色有关。
这么长的一个木匣子,倒不常见。
姜桡带着好奇,打开来,里边是一卷画。旧的。
她打开看了半截,像想到什么,但不太确定,心开始有了不太能承受得重压感,一下下跳得发慌。木匣子的一侧放着一个厚厚的硬文件夹,她翻开,都是这套藏品的交易信息。如果不是上边有经手藏家的名字,她都不太能记得它,曾在幼年时翻看过它的样子。
她拿着那个文件夹,反复看着上头熟悉又遥远的名字,半晌,把文件夹重新合上,拿起座机,想要拨客房服务,迟疑许久,转而拨了1013。
几声响后,那边接通了电话:“你好。”
“是我。”
她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是他,但还是试探问:“你一开始就知道我要住1012吗?”
“不是,”沈问埕在电话里说,“我和酒店的人说,等你确认房间了再送过去。”
姜桡忘记怎么往下问了。该如何问。
“收这个的藏家说,当时还有不少孤本的书,如果想要的话,可以帮着找一下,”沈问埕说,“我一个朋友做策展的,都是凑巧,我从他们的宣传册上看到就要了具体信息,先让送过来了。”
姜桡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迟疑着问:“贵吗?”
这不算鼎鼎有名的那几位的真迹,照现在的行价也猜得出一个大概。她买得起。
沈问埕那边安静了几秒,带着笑说:“不贵,但对你应该有意义。”
“对,”她想,沈问埕该知道了一些过去的事,“如果不是你找到,我就算买得起,也不知道去哪儿买回来。”
沈问埕没说话。
刚见到这个物件的震惊散去,她心中五味杂陈,既有见到爸爸书房里收藏品的伤感,也有着对沈问埕的感激。
她握着电话,失声良久。
沈问埕笑着解释了句:“我没问外人,和你外公确认的。”
姜桡一想到外公被问这个问题,直觉在老人家那里她和沈问埕的关系更说不清了。
沈问埕像怕她不高兴,半是玩笑地说:“你外公还给我了他的手机号,让我有空陪他聊天,我说,怕你知道不高兴,要先和你说一声。”
“我外公……”姜桡说,“他喜欢和小辈儿聊天,你要不忙,给他打电话说话,他应该挺高兴的。”
两个人若无其事地越扯越远,慢慢地都不说话了。
“你要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在阳台聊”姜桡终于打破沉默,说,“我带了点儿茶叶在行李箱里,正好想泡茶喝。”
“等我十分钟。”
姜桡挂断电话。
她看着梳妆台上的木匣子,出神了几分钟,随后打开行李箱,没等找到茶叶罐,门铃就被按响。她拿起茶叶罐,跑去开了门。
沈问埕像是为了避嫌一样,没有换休闲随意的衣裳,还是刚在阳台的西裤衬衫,在门口等她,一见门打开,指了一下身后的林泾深:“叫他一起过来了。”
沈问埕虽然住隔壁过来方便,但半夜里往一个女同事房间里跑,说出去不好听,叫上一个比较正经。
林泾深一手插着西裤口袋,一手搭上沈问埕的肩膀,对姜桡说:“我正好要和他聊一下展会的事儿,他说让你帮忙带了新茶,一起过来说。”
两个人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姜桡让了一下路,放他们进来。
林泾深拿走姜桡的茶叶罐:“我来活动一下,你们俩先聊。”
姜桡抬头,和沈问埕对视了一眼。
沈问埕瞧着她,眼里有笑。
“阳台上说吧。”她轻声道,先推了阳台门,沈问埕紧随其后,反手虚掩上了门。
姜桡借着阳台上的灯光,挪着藤编茶几,沈问埕一言不发配合着把几个沙发挪到三人能相对坐着的姿势。全部摆完,里边的小林总还在悠哉悠哉地拆泉矿水,烧水,头也没回地对阳台这边儿高声说:“你俩先聊,我得先烧开一壶倒了。”
姜桡答应了一声,转而看仍站在面前的沈问埕。
看小林总的样子,并不知道画的事。好像这是她和他的秘密。
“谢谢,”她认真说,“真心的。”
她不相信一切都是巧合,但还是照着他给的前因后果往下说:“你还是告诉我多少,你朋友开展览做生意的,总不能说要过来就要过来了?”
沈问埕摇摇头:“不用。”
在她开口争论前,他接着道:“我们是朋友,看到对你有意义的东西,所以买下来送给你,没必要算得那么清楚。”
夜风似乎大了些。里边烧水的人慢吞吞忙活着,毫不在意外头的两人。
姜桡看着他,犹豫了许久该说什么,沈问埕瞧出来,耐心等着。
“你想听实话吗?”姜桡看似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意指昨夜。
沈问埕似乎明白她指得什么,沉默点头。
他见姜桡没说话,主动说:“我昨天虽然喝酒了,确实没醉。今天刚从办公室回来,一口酒没喝,还是那句话,我是认真的。”
姜桡和他对视着,想了很久,轻点点头。
沈问埕明白了她的意思,想确定地再问一遍,又怕她不好意思回答。最后他只是笑着,问她了一句:“那我当真了?”
姜桡被他的话惹得笑了,见他还瞧着自己,笑着再次点了点头:“嗯。”
第三十章 锦绣人生路
“有个问题,”姜桡在心里措辞着,想把话说得更清楚,“你上次说,差不多一年卸任。”
沈问埕点头:“之前是这么安排的,现在有了点儿变化,走得更早,去向已经定了。”
“什么时候?”她问。
“亚运会后,”沈问埕给了个具体时间,“看他们比完赛。”
几个月后。
“我很喜欢这个工作,”姜桡认真说,“现在更喜欢了,”她停了一停谨慎说,“先慢慢了解,等你卸任?”
“明白。”沈问埕看了一眼楼下露台,那里是个露天酒吧,刚进入夜场营业时间,有三两客人落座点单。他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对姜桡招手,让她往阳台门边站,免得被瞧见。
姜桡往他那边儿走了两步,听他跟着道:“你顾虑的点,我都明白。”
“为什么提前?”姜桡小声问,“比预计卸任的时间提前了?”
“想给自己一个机会,”沈问埕直接道,“和你以后相处能轻松点儿。”
姜桡一时触动,看了他一眼。
沈问埕一笑:“我这次回来没外边传的那么邪乎。当初是从这里开始的,有感情,自从知道有可能项目入选亚运会,就回来了。当初谈的时候也是,让我圆一个年轻时候的梦,看着亲手设计的游戏上亚运会。”
她“嗯”了声,原来是这样。
“读书的时候,枪战游戏最火,那时候几乎每个大学里都有战队,”沈问埕说,“国内最初的一代游戏设计师也都是那年代过来的,我们都是。真是圆梦了。”
一个元老突然空降集团核心业务群,在整个游戏圈都是轰动新闻,偏这背后的动机如此简单。不过是最初的游戏设计师,想陪着他的初心征战亚运。
人只有回看起步时候的自己,尚未功成名就,却满怀热情的那个年轻身影,才会真的明白:人生可以过得不那么复杂,只要你想。
尤其像她和沈问埕这种在很小的年纪就经历过一轮繁华鼎盛,在人情冷暖的夜幕中走到日出的人来说,都早早经历过一遍了,更能看透,活得复杂也是一生不过百年,活得简单也是一生不过百年,从心就好。
姜桡以为他要继续说过去,玩笑说:“这可是个行业大秘密,沈总就这么告诉我了?”
沈问埕一笑,忽然说:“再给你吃个定心丸,林总的升职和我的离开,都已经签字生效了,今天的事儿。”
姜桡瞧着他,他再次肯定点头:“程序上,我不是你老板了。只是卸任消息还不能公开。”
小林总端着茶盘进了阳台,他一出现,两人都放松下来,跟着落座。楼下的同事即便看到他们一处吃茶,也会自然猜测是和林总升职的事有关。
小林总见两人气氛融洽,不免猜测是不是又有戏了。
过来的南京前他问了一句董善,上回家宴沈问埕怎么说的,董善糊里糊涂学了两三句,说估摸没发展的机会了,还让他到南京陪沈问埕喝顿大的,安慰安慰老友。刚沈问埕猛叫他一起找姜桡聊亚运会集训的事,他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面对什么修罗场,水烧开两次,壶洗得干净透亮以后,才敢慢吞吞地过来……“沈总和我一起过来,主要想聊亚运会的工作,”林泾深咳嗽了两声,“最近感冒发烧的人还是挺多的,小姜你也要注意身体,付聪一走,你就是宣传的顶梁柱了。”
姜桡主动给两人倒茶,顺理成章地说起了今天教练和选手的预选名单,沈问埕则神色如常听她汇报工作,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1012这个小阳台当成了午夜会议室,顺便到后头,因为讨论的事情太多,分别还叫来了同住酒店的四五个中层,一起开会。
热热闹闹的一路聊到十二点。
“上回我们过来,就在隔壁,”上次负责比赛活动的负责人开了瓶饮料,喝了口,笑着说,“姜总监入职前,我们就在隔壁1013沈总的房间开会。”
在座诸位纷纷附和,彼时沈问埕刚空降,大家摸不准新任大老板的脾气,那一晚上陪得汗流浃背,唯恐落下不好印象。
姜桡在大家的欢声笑语里,接到沈问埕望过来的一眼。
她笑得抿起嘴角,故意不看他。
细想想,过去她和王和砚分手,不就是因为不肯公开关系。眼下和沈问埕的发展看似走了一条相同的路,却心境大不同。如此一比较,是不是真心喜欢,区别太大了。
姜桡想到王和砚同意分手说的话,他对她说:姜桡你根本没对我上过心。我喜欢的是你,你喜欢的是‘我适合成家’。
后来她回想,她能做到该做的,就是没办法紧张他。他去应酬,例行公事问问司机和助理有没有跟着,知道他喝多了都能有人照顾即可;他的出差行程,她从来没兴趣干涉过问,觉得都是工作有什么好问的。后来谈过订婚的事,她都先想好离婚财产怎么分配,最好做到既不伤害离婚后的友情,又能做到双方都不吃亏……按发小的评价那场恋爱谈的就是一个——礼数周到,合作愉快。
深夜会议结束在一点多。
大家帮着收拾好屋子,先后离开,沈问埕碍于酒店里大半层住的都是同事,跟着最早走的几个最先离开。
姜桡关上门,重新把那幅画打开,当初家里值钱的东西卖得七七八八,收藏的买家上百,还有不少碍于是旧相识,或是怕主人家重新找回来,很多都是让第三方买的,没有留下姓名。她不清楚沈问埕是如何找到它的,更是让收藏买家说出“还有孤本书”,该是用了真正的人脉关系,至少对方也是把他当朋友。
林泾深摸不准沈问埕的路数,寻了个借口去他房间蹭坐了十分钟,才拐了一百八十个弯问:“我观察了一晚上,也没瞧出来姜桡对你另眼相待。你提前让我接任,没和她说过吗?”
沈问埕关上更衣室的门,换下衬衫西裤,换了身休闲衣裤。
外边雨声渐起,弄得林泾深怪伤感的:“人家没看上你啊,是人之常情,我们是你朋友,看着你哪儿都好,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对不?你也别放心上,男人四十一枝花,你还没到四十呢,花还没开呢。”
沈问埕看了一眼外头的雨:“上次比赛就有同事没来得及收拾,被困在体育馆了,这两天你注意一下,多雨季节,要先做备案。”
林泾深见他岔开话题,琢磨了半天,估计这小子心气高,过去呢,就喜欢挑战难度高的,最高奖学金,最牛的导师,现在呢,就喜欢追着不喜欢他的。
姜桡躺到床上时,沈问埕问她——
客寻酒:困不困?
船船桨桨:还行。
客寻酒发来游戏测试邀请。
她上线,眼前的客寻酒形象仍然是最简单的游戏初始服装,白短袖和牛仔裤。这次他选了双排,姜桡跟着他跳伞到了一片山谷空地。
她秉持着玩游戏要认真的态度,一落地就想去附近的房子里找枪找装备。
沈问埕则直接跳上一辆吉普,开到她面前,让她上车。
“去哪?”船船桨桨上了车。
“去找个高地。”客寻酒回。
他开着车,在山路颠簸里,飞速驶过废墟工厂,驶过跨河大桥,驶过稻田麦垛,在这一场游戏的百来个玩家在明枪暗斗里,一直往地图的一个角落开。姜桡经常喜欢开车在实景地图里跑,一开始是好玩,后来是为了工作熟悉每一片土地,坐游戏设计师的车如此横穿地图,又是另一种心境。
很有成就感吧?自己设计的游戏全球有几亿人在线。
最后,吉普车停在长城烽火台下,她惊讶发现测试版本已经加上了长城,看来是为了南京展会准备的。他带着她往烽火台上走,耳机里是两个人的脚步声。附近好像还有交火的玩家,远远近近有枪声和脚步声,两人悄然在战斗里走上了最高的烽火台。
姜桡绕着烽火台走了一圈,回到他面前,看着他游戏里的形象,忽然想知道,大学时代的沈问埕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干干净净,平平无奇。
客寻酒:我明天一早飞,展会前回来。
船船桨桨:嗯。
客寻酒:如果时间有变,再和你说。
客寻酒:早点睡。
第三十一章 锦绣人生路~
一年一度的游戏厂商展会,作为业内数一数二的大厂,自然不会只参展小林总这一个工作室的游戏。但因为他们是入选亚运的项目,自然被当成了重点。
大会上大老板的讲话稿相当于对外的一个年度宣讲,十分要紧,这次是由总裁办公室的秘书负责牵头,几个宣传公关部的总监主写内容。姜桡是几个总监里最晚到公司的,满打满算不到三个月,她负责的又是重中之重的项目,以至于在秘书的强行要求下,她这两天不得不直接抱着电脑,和秘书一起扎堆办公。
秘书感叹:“没想到咱俩第一次正式合作,就是干这个。”
谁都知道给大领导写讲话稿最麻烦,对外对内都要把握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个不小心出个差错被友商抓住穷追猛打,是要负责的。更何况,代表老板身份,那就不同于一般公关稿了,要写出文采,写出高度、写出胸襟,更要写出身居高位者的格局……秘书也是第一次帮沈问埕做这个,摸不准他的讲话模式,每次发过去,沈问埕批注回来的文件都要拉着姜桡一起研读——揣摩老板字面下的意思。
第一稿返回来的意见最多,还能见到整行的批注,到后来字数越来越少,最后的一次批注,已经只剩下了颜色标注,统一回复:“再斟酌斟酌。”
秘书欲哭无泪,推给姜桡:“前几轮你改的都过了,你能对得上他的频道,继续,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