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阳寿换的公主命—— by舍自不甘心
舍自不甘心  发于:2024年05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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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复归面对天潢贵胄依然冷静自持,站在堂下将自己的身世经历娓娓道来:“尤姓复归,年十有六,籍贯药县。去年末回到母亲林悦信旧家,父家孙氏原任药县主簿,母亲于我三岁那年病亡,去年冬月家起大火,父兄家人沦丧,唯有我得邻家阿姊钱蔺救助,侥幸苟活。大母、母亲俱亡,我尚且有些家财,不愿寄居林家,欲另立女户,改姓为尤。”
有怀山昭公主的传说在前,怀山州的女子改姓多爱尤姓,不足为奇。
乍一听,尤复归的经历虽然倒霉了些,但并无错处。稍微往深处细思,这话又处处是缺漏。
姬无拂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尤娘子节哀。你投奔母家改姓是人之常情,既然家中大人都不在了,姓氏上只要你自己不计较,官府处大抵也不会纠缠。这些都是小事,我另有些闲话问娘子。”
尤复归应答:“大王请问。”
“主簿的家宅想来不会多么宽广,火情迅猛至此,父兄家人无一人逃生,又怎能不牵累邻居?而你又是因何逃出生天?当时的时辰、周围情状,娘子身边一个人也未曾有么?”
姬无拂一连串的问话,顺带贬了一句陆氏,“料理此案的必是陆氏了,他虽糊涂也不全然是个废物,你俩家又是邻居,其中差错还请道明。你们今日既然有话要说,还是说的明白些好,我是个好说话的好性儿,但药县新到任的县令盘起旧账来,大概是不如我好说话的。”
这世道对女子依旧有许多不平之处,姬无拂一听尤复归母亲早逝,父兄意外身亡,无论真相如何,心里都已偏向面前的娘子了。因此,姬无拂说话很是诚恳。寻常新官上任也要三把火,更何况裴道。裴家女子都牟足了劲儿往宰相路上走的,想要在她手上逃过一劫,怕是难说。
尤复归听出秦王语气下的松动,先是望了钱蔺一眼。钱蔺恳切劝说:“这事是瞒不住的,秦王与吴王都是极好、极公正的人,你从实说来,她们会为你做主的。无论结果如何,我不会离开你。”
少年人的情谊,总是最动人。
姬无拂全然忘却自己与二人是同龄人,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钱鑫不加多思就答应来怀山州,其中少不了钱蔺的推波助澜吧,即便没有这一茬,钱蔺也是要去么些县找人的。
听到最后一句,尤复归目光微动,把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实在是家丑过于骇人听闻,复归羞于启齿。家中有二男兄,长兄沉溺男伎美色,又恐父辈严苛,那日是为做喜事请了男伎来演奏,长兄有意断情,男伎不肯。拉扯间碰巧被二兄撞破,两位男兄素来不和,二兄便要去向父亲告发。男伎烈性,本是带了匕首来殉情,不曾想先伤了二兄。长兄恐惧长辈问责,欲缚男伎往长辈面前问罪……”说到此处,尤复归神情落寞至极,不能再言语,钱蔺亦是目露不忍。
姬无拂听得入神,顺口就猜测:“既然男伎性烈至此,是不是顺带结果了你那不仁不义的长兄,再自绝了?”
这事放在正常人身上是有些过于夸张,但主角一旦变成男人,姬无拂也觉得合理。她见尤复归与钱家二人都默认了,便道:“就算三人死的利索,主簿孙氏又是怎么回事?他总不能是男伎恨他拆散鸳鸯,也给了他一刀吧?”
提到孙氏,尤复归眼角不自觉落下两三滴泪:“家中不算十分富裕,仆从也不多,等到院中仆从久不见人出入,进门去看时为现状吓得惊慌失措,出门寻人之际带倒了灯台,火势一起,势不可挡。先父不知晓兄长死讯,不见二人逃命,便回头去寻,房梁烧断砸落先父身上,竟就此死在火场了。”
姬无拂深深望她一眼,只信了五分:“既然如此,你身世凄惨至此,又有什么需要请罪的过错?”
“我——与阿蔺有情,不愿嫁与先父定下的县尉家小郎,当夜我能即使逃脱火灾,是因为当时我不在屋舍中,而是在院墙边上与阿蔺说话。是阿蔺冒险接我过墙,带我逃生。”
尤复归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事发突然,婚事自然延后。家中兄长丑闻如若流传出门,我在族中必定无立足之地,孤女可欺,我得先做考虑。家中财帛焚烧殆尽,剩余宅院、铺面、田地大半被我低价售给陆县令,赶在族中来人、与定亲的县尉家出手之前投奔母家。”
她既不想草草嫁入县尉家,又不肯落到族人手中,便借着与陆家的旧情,先下手为强贿赂了陆县令,老夫人钱鑫心软,加上钱蔺敲边鼓,这才让她侥幸拿到路引离开药县。
么些县的林家只是普通人家,多年来也没能联系上流落在外的女儿,大母为此郁郁而终,今时今日也庇护不得贸然出现的孙子。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求助远亲。早在五代之前分家住到磨县的林家、也就是林听云的母家。
林听云原先是赵国夫人家的护院之一,撞大运碰上当年长善公主入怀山州拜见赵国夫人,成为长善公主驾前的侍卫。后来,林听云作为皇帝心腹,逐步成为公主府属官、太子率卫、监门卫将军、皇子师傅。
林家人无一人随林听云入京享受富贵,这些年里蜗居在小小的磨县,自得其乐。偶然碰上远亲求助,只能书信求助林听云,于是有了这一遭,用最蹩脚的借口,请回林大将军。
姬无拂听罢,仍是不能尽信,于是转头笑对林听云道:“这是林师傅家事,若是师傅早些和我说明情况,我就不多走这一趟了。”
如果姬无拂今天多睡一个时辰,不参合这一下,事情自然随便回家探亲的林听云安排。
可惜偏偏她就参合了,这下知道的人多了,越发难以处置。

第225章
尤复归所说, 并能使人完全信服,比起相信她父兄三人俱因意外身亡,姬无拂直觉她本人并不无辜。不过, 她无意为难一介孤女, 更愿意相信她浮于表面的话语,所以才不拆穿。
而这点, 大概是场中诸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尤复归口中贿赂陆氏的罪过, 远远够不上需要林听云往皇帝面前请罪的地步, 一般来说地方只有涉及死刑的重大案件, 才会上表皇帝。林听云在见面之际就出言提醒过,尤复归说出口的依然只是一些浮于表面、不痛不痒的过错, 也许正是看准了姬无拂的心软吧。
姬无拂所言并未在林家许下什么承诺, 将此事暂时全权留给林听云处置。林听云出言安抚了高龄的老母亲与晚一步赶来的阿咪, 将此事全部揽在身上,转身先送姬无拂回尤家宅院。
回去的路上,就剩师徒二人。
姬无拂忍不住问:“师傅认为这事要如何处理?”
“四娘方才不是已经做出抉择了吗?”林听云回头看见的是姬无拂脸上的迟疑, “或许四娘还要再去问一问吴王。”
姬无拂从林听云的语气中听出一些别样的意味,犹豫道:“师傅认为这件事我不该和长姊说吗?”
林听云微微一笑:“这不是我应该去考虑的问题,这只是我对四娘接下来行事的猜测。”
实际上林听云猜的很准确, 姬无拂的回答正表明了她的打算。怀山州如今的刺史是吴王,而姬无拂是即将离开的过客, 无论于公于私,人命关天,她都该向吴王说一声。
即使是天子、皇子,也不会视百姓性命若无物, 哪怕是仆从,也不该不明不白的死去。
姬无拂心中对尤复归的偏向, 不会成为她向吴王的隐瞒事实的理由。当然,她会适当地为尤复归说情。
姬无拂道:“如果她的母亲因父亲而郁郁而终,她与父亲之间是否有仇恨,这份仇恨又能不能以血的方式报偿?”
这在当下的礼法中是不成立的,孩子不能揭发母父的罪过,仆从不能指责主人的过错,妾臣也得忍受君主的错漏。
但是,这条律法在姬无拂心中是极为过时的产物,至少母子之间,该有一份无可逾越的法则,所谓父亲绝不该被放在母亲同等的位置上,更不该成为孩子无法为母复仇的理由。
可是,尤复归又是由父亲养大的孩子。
姬无拂困惑极了:“早逝且受苦的母亲H文、清水完结付费文,豆瓣晋江起点文加入 Q群52④9令8以九2,和相处更多但犯错的父亲,这份选择落在孩子身上,她一定承受了很多痛苦,无处可宣泄的仇恨极可能让孩子憎恨自己吧。尤复归能走出来就足够令人钦佩了,她的所作所为应该得到谅解……吧?”
“这些只是四娘未明真相之前的推测,且假设她有弑父行径。假如尤复归的母亲死于孙氏手下,那么她的弑父行为就应该得到嘉奖,假如她的母亲病亡与孙氏无尤,不论孙氏是谁,她的贸然行事就应当受到处罚。”林听云生长在怀山州,照惯例“知父不亲父”,生活中接触最多的男人是“阿乌”,是舅舅。
林听云全然没有对父亲的亲近,言语间可以将“父亲”完全当做寻常亲戚对待。
回到下榻的宅院,已是正午,秋日丰盛的瓜果充盈桌案瓷盘,姬无拂坐在案前啃着果子,向吴王把事情交代清楚。尤复归所说的前后因果,和她自己不着边际的猜测都被一股脑丢给吴王去思量。
吴王穿的宽松朴素,取过瓜果边吃边听,好半天听妹妹说完一通,竟没个结果。她丢开瓜皮,取过帕子擦拭嘴角,问起妹妹心思:“四娘是希望我替你出个主意吗?”
姬无拂眉头微蹙,有些气鼓:“这是怀山州的事儿,合该是长姊处置的,怎的算是帮我呢?”
吴王失笑:“怀山州的人文我都看不过来,哪里有心去管这个?我这刺史名头不过是虚职,实事不归我管,我呢最好是安安心心做三五年闲散亲王,对谁都好。你要是可怜尤娘子,我便顺便照拂一个孤女,这是不费事的。便是你想求个真相,我也有法子得来,无非是耗费些时日。归根到底,还是要看我家好四娘,想要个什么结果?”
孙氏父男俱亡于火灾,独活下来的尤复归口风紧实,左邻收了尤复归的钱财,右舍钱家婆孙又向着尤复归。尤复归只差一个旧日婚约,可她接连丧父兄,手头又不差钱,林家又关怀,守孝三年期间,自有大把的理由拖延婚期。
事到如今,如非吴王于姬无拂一行人突然掀了陆氏的官职,尤复归根本轮不着她们操心。
抛开这些浮在表面的细枝末节,姬无拂吃了小半盘鲜果,终于从千头万绪中理出一条明晰的思路:“万事开头总有个契机,前面修了礼,而今我想改一改不合时宜的律法。何不坐实了孙氏杀妻的罪名,以尤复归为母弑父为由,令满朝文武就此事吵一架,彻底改去民间以父、夫为天的风气,尊母敬母,才是家国平顺长久之道。”
吴王嘴角摁不住地上扬:“这听着就像话多了。不管孙氏失火一案真相如何,你这想法都是可行的,不一定要用在尤复归身上。万事开头难,你只管先去做着,总归有人在后头收拾残局。”
议论律法、改变律法都是需要长久的时间去操持的,而尤复归身上可供关注的点太多,其人秉性不甚稳重,一旦将她放在风暴中心,得来的结果太不可控。
如果只要一个为母弑父的娘子,以大周之广袤,不愁翻不出更合适的例子。
“我明白了。”姬无拂将一盘子果子吃尽,站起身伸个懒腰,“那还得看看尤复归的意思,这种事上不好强求人的。虽然只见了一面,但我挺喜欢她的。再者,她和钱蔺之间应当是有些朦胧的情意在,失火案的事闹开了,这些细枝末节也是瞒不住人的,也得再思量。”
选了尤姓这事就挺好,说明人有眼光嘛。
吴王靠在窗边歇着,完全一个富家闲散人模样,并不跟着操心:“这事你牵个头,其它的就放给下面的人安排,事事抓在手里是要累死人的。要是尤复归参合,你就与她说,如果事端闹大了收不回来,我就收她做个养女,在怀山州这一亩三分地内,保管她这辈子衣食无忧。”
下面的人?
姬无拂在心底把身边人转了个来回,这事终归要看皇帝的心思,她是兜不住底的,不如直接放给夏竹和林听云去做。
当晚姬无拂就把林听云与夏竹请到院子里喝酒,她依旧不大喜欢酒这玩意,但是可以期盼酒让来客上头,万一两人答应了,她可就省事了。
奈何两位贵客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皇帝身边的机敏人物,具是滴酒不沾,最终这壶美酒被晾在一边半宿,隔日又送回酒窖去了。
林听云是皇帝身边忠心的护卫,素来不参合前朝风波,只做个传话筒,将事情写明白,告知一声皇帝。而夏竹的闲暇也有数,留在皇帝身边伺候必须十二分留心,难得老来假日,再为亲王操劳,私以为很是麻烦。
不过,早十年姬无拂就把皇帝身边几个内相看透了。夏竹看着性子冷清,实则比八面玲珑的冬婳好说话百倍,早年只要是姬无拂的请求,就没有舍得拒绝的,孩子都是她带的最多。
关于这份心意,姬无拂认为和当年夏竹母亲是皇帝乳母有关系,她和孟长鹤关系也不赖,以后孟长鹤的女儿,她也愿意多加照顾。
且不说姬无拂如何在两人面前耍赖,夏竹和林听云各自修书一封送往新都,姬无拂自个儿也情真意切地写了家书,上到太上皇下到小长庚全都关心一遍。
吴王在怀山州顺利安顿下来,府衙的官吏陆陆续续来拜会过,一干事宜依旧是交由州司马处理。吴王向外则是闭门谢客,整日不是与姬无拂游山玩水,就是在书房记录、研究么些县的风俗习惯。
有亲王在侧,官吏行事收敛,规规矩矩的,不敢行差踏错,百姓的日子自然好过。
空闲时,吴王与妹妹闲聊也说:“前三十载恍然梦中故事,而今仿佛重获新生。”
姬无拂实在很多:“这话就是我们姊妹说说,不见乾坤大,也难怜草木青。”
吴王笑:“快入冬了,你是打算何时回家去?”
姬无拂手里捧着闲书,头也不抬地回答:“冬日出门太难受了,我要在这儿过了年再回去。”也能陪着吴王度过这头一个远离家门的年节。

第226章
姬无拂不急着走, 吴王也就不再催促,但她有着年长者的职责,给妹妹提供一些建议:“既然不急着走, 最好也别窝在屋子里。我要长久地在此地住下去, 所以可以埋头先看书,但是你不同, 你该走近么些县与人多说说话, 书是尽可以带回去的。便是孤本, 也有的是人替你抄写。”
姬无拂对么些人的事儿确实好奇, 没与吴王辩驳。
她走出屋舍,迎面碰上的是尤家的当家人, 十七岁的尤燕。么些人选择当家人不看年龄、辈分, 尤燕能力最出众, 对家中事务、对外交际都做得最好,因而年纪轻轻就管理一大家子上下事。
这两日里,尤燕与姬无拂相处得不少, 熟悉后说话也没了太多忌讳。或者说,么些人之间本就不太有尊卑分别,越是公正的人, 才能成为一家之长、一村之长。
尤燕手捧衣裙递送姬无拂眼前:“这是我们这儿惯常穿的衣裙,大娘告诉了尺寸, 这套是四娘的。”按照习惯,还有些手镯、戒指之类的饰品,尤燕观察姊妹二人似乎并不佩戴首饰,因此也没多余准备。
姬无拂笑着亲手接过:“正巧, 我也想着出去逛逛,有了这身衣裙, 在外行走也方便些。”说完拉着人进门,姬无拂在尤燕的指导下穿好样式特别的衣裙,乐呵呵与人手挽手出门闲逛。
作为尤家的当家人,尤燕有责任招待好贵客,姬无拂这厢要出门,她便也寸步不离地陪着。么些县有独属于她们的语言,与外面交流较多的人家也会学些官话,尤家人算是说得很好的人了。
尤燕看出姬无拂对吴王不言明的担忧,总是开解她:“我们这儿虽然偏僻,却也安定几十年了,南边的南诏国也太太平平的,大娘在这儿的安危是无需担忧的。”
怀山州地处大周南部边境,是有军队驻守的,从前是辅国公吴女侯,后来是吴女侯的学生,现如今大概是她徒孙了。而怀山州中各族多自治,么些县自成一体,怀山州的官府大多时候只是摆设,只要怀山州内不出乱子,不扰动中央,就算是有功。
因此,么些人是有自己的护卫队伍的,真正治理这方山林的人,也是么些人推出的首领。
“只要大周强盛一日,周边小国我是不担心的,我只是放心不下长姊,她的身体不好。”姬无拂跟着尤燕走出山门,么些县中的尤家屋舍依山势而建,大大小小的屋舍占了半个山坡,形形色色的人见到尤燕会停下打个招呼,面对姬无拂则行蹩脚的礼仪。
“我们会照顾家里的姊妹,虽然你们不在这儿长大,但也是一样的。”尤燕顺带为族人解释,“这儿不通外界礼仪,她们都是新学的,只能像个模样,不像你们那样仪态优美。”
在大多数尤家人的眼中,昭后是么些县走出去的女人,昭后的后代太上皇、皇帝以及皇子们,是素未谋面的亲人。她们并不清楚四个皇子与皇帝之间的血缘关系,不会像朝廷上的官员一样斤斤计较,全然当做血亲母女看待。
姬无拂摇摇头,十分真诚地说:“很不必让她们去学外界的礼仪,以我看来这里的东西就很好,百年千年也不会过时,反倒是外面的杂乱太多,别污了宝地就好。”
尤燕为姬无拂事无巨细地介绍,女儿的花楼、家中的亲眷、族中的长者……每一个路过她们身旁的人,尤燕都能准确地叫出姓名和相应的称谓,她也把姬无拂介绍给亲人们。
“我们俩是同一个辈分的人,也是姊妹。”尤燕笑弯了眼,“我有三个阿咪,要是再算上你俩,我就有七个姊妹。”
么些人的生育也很有能者多劳的意思,有愿意多生的女人,也有一直不生育的女人,尤燕的阿咪们中两人生了五女二男,也有一个阿咪并不生育。为此,尤燕的生母让孩子们叫自己为“阿咪吉(姨母)”,反而让孩子们叫姊妹为“阿咪”,为的是妹妹不孤独。
但实际上,每个女人,无论生育与否,年轻年老,她们都会被其她人叫阿咪。
蹦蹦跳跳路过的孩子见到尤燕和姬无拂同行,也会称呼她们为阿咪。
姬无拂颇为新奇地应声,顺手掏了掏袖兜,想找点见面礼物,手摸了个空才想起她换的这身衣裙里,袖子中没兜。
尤燕笑说:“直到前年里,我才知道自己是哪个阿咪生下的孩子,我们有三个阿咪疼爱是很幸运的事情,阿咪就是阿咪,没有亲疏远近。”
尤燕的花楼与其她姊妹的花楼并无区别,女子最早十六岁走婚,但大多数到了二十岁左右才会开始。尤燕为姬无拂示范了一下攀爬花楼的动作,她的情人会在夜晚来临之际从窗户进,又在第二天之前离开。
这儿的女男只谈感情,情深则交往,情淡则离散。女男之情完全脱离了世俗的家财、后嗣的捆绑,反倒衬出纯粹的美好。
“真好啊,比外面好得多。”姬无拂想起病死在鼎都宅院的尤二郎,心下叹惋,加深了不让外界纷扰此地的决定。
么些县难得来了远方的贵客,不少人都专程来串门,就为远远看一眼尤家的客人。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路过时与尤燕对上眼,尤燕便喊了一声:“阿达。”
那男子一阵耳红,尴尬地慢一拍应声,寒暄两句走开了。
姬无拂浅薄的记忆里,阿达是父亲的意思,那人为什么会害羞?
等人走远了,姬无拂就问了尤燕。
尤燕乐不可支:“是这样的啦,有情人相会都在夜晚,就是不想被人知道,觉得害羞嘛。孩子叫了人,就好像被人知道了,他就觉得害羞啦。我也蛮久没见他了,上次还是过节吧。”
对于孩子来说,能看见大人害羞的表情,也是一桩乐事。一般来说,人到中年就不会再这么容易害羞了,但刚才那位男子显然是脸皮额外薄一些。
家中见得更多的是阿乌(舅舅),被称为阿乌是当地男人最值得骄傲的事,女人是生命的源泉,生育是女人天然的能力,阿乌的身份也像是自然赋予的职责,阿乌要供养、教导姊妹的孩子,比起做阿达要正当。
尤燕见到阿乌们也是很尊敬的,有些时候阿达也会被尊称为阿乌,总归来说,阿乌是要比阿达大很多的。
姬无拂的舅舅早三十年就魂归九泉了,不太能共情这份情谊,但死者为大,她对早死的舅舅还是有点敬意的。
有一户人家中聚集了不少人,小狗在门外蹲守,有个人穿的最别致,姬无拂眯着眼辨别,问:“我好像看见了巫师?”
尤燕远远望一眼就知道其间的事:“那是成人礼,十三岁的小姑娘要穿裙了,她家的阿咪走得早,必须去请巫师来主持。”
晚餐吃得丰盛,尤家阿乌带着男孩杀了一头羊两只鸡。这是姬无拂见到的唯一不出现的女人活动,饱读数日文书的吴王告诉妹妹,女人是不参与杀生的,包括葬礼在内,死亡会污染生命的源泉。
女人是源泉,无男不愁儿,无女水不流。
吴王的精神一日胜过一日松快,姬无拂也住得不想挪步。
过了年节,收到新都来信。姬无拂决定在第一场春雨来临之前启程,离开怀山州之前,她特意去林家探望了尤复归。
那天很不凑巧,尤复归陪着钱蔺出诊未归。远离新都日久,姬无拂也忘了上门要提前告知,进门太打搅,幸好她是坐车来的,便在林家屋舍外面的拐角处多等两个时辰。
两人踩着夕阳回家,有说有笑,尤复归腰间挎着药箱,钱蔺背着药篓,黄昏温柔地追随她们脚步。
姬无拂放弃了去打扰尤复归现在平静的生活,她也不希望外界目光太多地落到怀山州的土地上,于是依照姬宴平给出的建议,决定前往望海州一趟,那儿有一个更合适的人选。

第227章
尤家祖屋的火塘边, 载歌载舞地欢送,家人们团团坐着,位置不多优先让给老人和孩子以及吴王。么些人的亲情厚重, 缓慢、坚定地包容了外归的女儿。
姬无拂与吴王说笑:“这儿才是真正的温柔乡, 之后我是不敢再来了,除非老来养老, 不然舍不得离开。”
吴王伸出右手抚平妹妹脖颈边的披风绒毛, 眉目温和:“你还很年轻, 我们会再见面的, 不要怕,要一路平安。”
吴王、夏竹要留在此地, 林听云则必须直奔新都。接下来的路, 将完全由姬无拂做主, 这是她期待已久的。姬无拂咧嘴回了个笑容:“长姊可不要小瞧我,我早已不是小孩,出一趟门才不会怕。”
“这番话说得就是孩子气。”吴王呼出的气息散在白雾中, 后退一步为姬无拂让出上马的空间,“好了,我向巫师问过, 她说现在是出门的吉时,你会平安到家。”
姬无拂翻身上马:“这点无需巫师占卜, 我肯定是要长命八十的。”
吴王笑问:“为何不是百岁?”
长鞭高高扬起,白马扬天嘶鸣,撒腿飞驰向前,冲散了姬无拂的高声:“百岁太长久, 我分长姊二十载呀!”
留在原地的人望远许久,等整支队伍消失在目所能及之处, 吴王才收回目光,与身边人叹:“说是长大了,身量高出我半个头去,说话却还是这样没忌讳。”
这是做人家长的客套话,外人是万万不能顺着说的。
夏竹低笑道:“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秦王厚德。”
姬无拂独自出行数日,自觉与此前无二,路过哪门哪户的驿站,里面的驿长已然陆陆续续地换上了官宦子出身的卫士。新的旅程甚至要比吴王同行时更加顺利,沿途的州县的官吏面对姬无拂的要求从无二话,顺从得不得了。
大周的官员面对皇帝是妾臣,但是面对皇子是要稍微保留两分矜持的。来时路上官吏面对吴王就稍有两分自矜,而今竟然都抛却了,大有仍由姬无拂作威作福的意思。
姬无拂并不高兴,夜间与绣虎抱怨:“他们肯定是看我年轻,随便糊弄我,真是叫人烦心。”如果只是被糊弄倒还好,烦躁的是她能看出这份敷衍,却挑不出错。
绣虎看见的却不一样:“我看这些押衙们,是害怕大王年轻。”
姬无拂盘膝坐在榻上,手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新鲜瓜果,只当绣虎是说漂亮话哄自己:“一个两个笑得比路边野花还灿烂,这怎么可能是害怕。再说了,谁会怕年轻的,都是怕老道的人。”
绣虎道:“一路走来,吴王看出不少弊病,但都按下不表。唯一遭了殃的就是犯到大王面前的陆氏,他们当然是会担心的。我看押衙都是很小心谨慎地侍奉呢。”
吴王见识广博,事端见得多了,便不足为奇,面对往来的官吏也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但姬无拂不同,初出茅庐的少年人脾性最难琢磨,少年意气上头,手下力道就失了把握。
她下手或轻或重无妨,背后有人扫尾,可底层的小官小吏一旦和她碰上,就没有下次机会了。
再者,吴王是外封怀山州,那怀山州是南边的边境,在地方官吏看来,这和流放也没差别了。姬无拂则不同,她是要回京面圣的亲王,但凡往皇帝跟前漏上两句话,足以断去前途。
“你说的也是,我们之后少在城中停留,尽快入淮南道吧。”姬无拂听了绣虎的劝说,又升起不忍心,觉得县令等人也很不易,县令本就是极其忙碌的职位,现在又要专门抽出时间来安顿游历各处的亲王。
“淮南道?”
某驿长放缓手中给马儿喂草的动作,“我们这儿离淮南道可远着,过了脚下剑南便是山南道,此后直去河南道新都,往淮南道可是绕了远路了。”
姬无拂舆图背得比驿长顺溜,自是晓得的,但她就是想往淮南道走:“我听说那儿有俞大娘的船房,她家造的船能载万石,船上除过货物,还能载数百人吃穿用住,与陆上种植瓜果菜蔬……我听了很是好奇,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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