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大腹便便的身材非常符合阿四的设想,满身素色的锦绣,手上、脖上都是金珠宝石的饰品,向所有人宣告他的富有。
不过这样一个明晃晃的靶子显然不会是真正的主事人,甄娘子随口敷衍他两句,向屋内一抬下巴,“今儿我可是带了贵客来,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是瞧不上眼的,里头有好货吗?”
男人搓手道:“那是自然,这个月最好的一批货就在今晚,就等客人到齐了。”
和园子里的人人欢畅不同,还没走进屋子,阿四就能听见里面传来的鞭挞声、压抑不能的痛苦哀嚎、和冷眼旁观的掌声。
罪恶的声响在耳畔回响,但廊道间走动时是半点瞧不出来的,遮掩地严严实实,只有一盏盏风灯摇曳。
离得近了,姬宴平也能听到些许动静,将阿四的手攥得更紧。她一向生不出同情心给无关的人,对大多腌臜事也没什么反应,但妹妹年幼,不该见的还是不见为好。
甄娘子有分寸地略过了男人极力的推荐,笑道:“我好友初来乍到,你指些清静地方,我也好回头和长辈交代。”
男人连声说可惜,把瞧着就富贵的新客人们引到最中间的门外,拉住门边的金铃铛,三声之后,厚重的木门应声而开。便装的禁卫簇拥着姬宴平和阿四往里走,甄娘子走在最末,从袖中取了两枚金花生递给引路人。
屋内的情景在阿四眼中也称不上是“清静”,繁杂的装饰,四处围着轻纱,半遮半掩跪在台上的貌美小童、少年。来往的客人对台上的货物指指点点,估算价格,偶有特别出彩的,还要高声竞价。
此外,古董、香料、山珍、海味、宠物都是少不了的,过了卖人的屋子,边上就是各色珍禽异兽。单单阿四认识的,鹦鹉、孔雀、狐狸、猫、犬。
姬宴平有备而来,不停歇地走到深处。宽敞些的地方养了一对憨态可掬的小马驹,一黑一白,活泼地彼此追逐,它们的母亲同样关在笼子里供人围观,是一匹姬宴平心心念念的大宛马。
阿四分辨不出马儿的优劣,但那两只小马驹确实可人,雪白的毛发一尘不染,乌黑的眼睛,未长成的、略带笨拙的可爱。就连阿四都心动不已,更何况姬宴平。
甄娘子出面和卖家交涉,奈何这母马和两马驹的出众是有目共睹的,竞争者甚多,将临时砌出来的马厩围得水泄不通。卖家对自己手中的货物相当有自信,冠冕堂皇地说:“母子分离最悲苦,我也不愿将母马与马驹分别卖出,若是各位看客有心,需得一并买下。”
这点要求完全不被狂热的爱马人士放在眼里,一个接一个地报出高价:四十贯、五十贯、七十贯……
听起来似乎算不得很大的数字,阿四极力去回想刚才看见的木箱,一贯有多少钱来着?
阿四随机逮住一个便衣的禁军为自己解答,“一贯是多少文?”
“约莫千文左右。”
阿四仍然不能理解,她在宫中吃用极少花钱,即使见过也不能想象一贯钱到底能买多少东西。纠结半天,她想出个好办法,拉着刚才的禁军继续问:“一贯钱能买多少米?”
“一贯……两百斗米,二十石。”禁军体谅孩子,再细化了说,“三口之家能吃十年左右。”
十年!?
阿四为铜钱的购买力感到震撼,怪不得说这破地方日进斗金,光就这三匹马,说不定就足够换个等身的金块了。
甄娘子还在叫价,马匹的价格一路升到一百五十贯才打住,成功被姬宴平收入囊中。
这样的大生意,让卖主很是得意,当场清点了铜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斗金阁是不负责送花上门的,美名其曰为买主的安全考虑。姬宴平将每一匹马都仔细地检查一遍,确认无差错,立即挑出两个禁军将马先带出这片是非之地才能放心。
阿四甚至产生了一种“人不如马”的错觉。姬宴平认为马在此地不宜久留,却愿意亲自将妹妹带进门玩,实在是令阿四对阿姊真挚的感情心生怀疑。
三姊似乎爱马更胜与我?
姬宴平和颜悦色地目送心爱的马儿离开视线,用刚刚抚摸过马腿的手轻拍阿四的肩膀,欣然道:“我记得妹妹喜欢……白色?过几天,我让人将白色那匹送去给你玩。自己养大的马儿才最顺心意。”
阿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回不久前的心里话,满脸真诚地夸赞阿姊的大方:“嗯嗯,我最喜欢白色,阿姊对我真好,先谢过阿姊啦。”
姬宴平对今日的收获满意的不得了,笑道:“和我有什么谢谢好说的。”
第89章
姬宴平达成今日目的后又带着阿四逛了一圈, 大度地表示:“只要是妹妹看中的,尽可买下。”
旁的店家也从刚才的叫卖中认识到了姬宴平这位新客人的财大气粗,纷纷展现出自家最诱人的货物, 最引阿四注目的是一只雪白色的鹦鹉。它能和周围的人交流, 说出来的人话怪讨喜的。
凭借人多,阿四在禁军娘子们的努力下, 挤开人群凑到鹦鹉下方试着聊两句时, 一道黑色的影子掠过, 狠狠给了白鹦鹉一爪子。白鹦鹉熟练地往上一飞, 随后跳到阿四的帷帽上,出言嘲笑:“蠢猫。”
一猫一鸟是老对头了, 黑猫闻言大怒, 龇牙咧嘴。正当黑猫准备发起第二次攻击时, 被卖家捉住了后脖处的毛,干瘦的卖家把黑猫放进放木笼重新锁好,诚惶诚恐地走上前招回鹦鹉, 然后给阿四赔礼:“狸奴无状,望乞恕罪。”
没能一雪前耻的黑猫喵喵叫个不停,完全不理解主人绝望的心境, 而鹦鹉得意地昂首挑衅。
阿四没觉得自己被冒犯,但包括姬宴平在内的所有人都谨慎地将阿四围在中间, 生怕她出了差错。阿四紧盯雪白的鹦鹉不放,问:“它叫什么?”
这让卖家觉得还有缓和的余地,热情地介绍:“这鹦鹉出自陇山,有一雅号‘雪衣娘’。再有那狸奴, 名墨玉垂珠。”
“墨玉垂珠?挺好的,这两样我都要了。”
卖家小心翼翼地报价:“玄猫难得, 雪衣娘更是极品,两样放在一处,至少也要三十贯。”
有一百五十贯的马在前,阿四对这个价格接受良好,点头让甄娘子付了账。
白鹦鹉也被关进鸟笼,放在玄猫所在木笼的上头,放到一起就骂架的两只小动物一起被侍从抬出去。阿四从黑猫的背面看见它尾巴的最末有一撮白毛,才明白墨玉垂珠的来处。
姬宴平一眼就瞧出阿四的想法,笑道:“垂珠和绣虎的名儿就来自于狸奴,当时的掖庭内官喜好狸奴,当时得力些的小宫人多是狸奴名。”
听到“掖庭内官”、“宫人”等词,阿四连忙望左右,确认无人关注才悄悄松气,她摸着耳朵问:“那我能养狸奴吗?”
“宫里一直都有,只是你没见过罢了。”
姬宴平出来一趟带的财帛也花用的差不多了,她和阿四在甄娘子的推荐下,来到歌舞表演的台下。花销达到一定数量的贵客,能在这有一席位,用以观赏菩萨蛮。
五官深邃的舞者身着色彩艳丽的华服,高耸的发髻上满是琳琅,浑身多金饰,跳舞时的味道确实和阿四常见的宫廷舞乐不同,乐曲欢畅跳跃,台下一片喝彩声。
一卷卷红绡和金银首饰被客人丢上舞台,各色锦帛堆如山。
阿四跟风,摘下脖子上用来掩人耳目的金项圈丢上去,得了上头舞者一抹笑容。
金项圈是姬宴平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没有半点徽记,做功粗糙但用料实在,伴随清脆的一声砸在其他金银上,很有财大气粗的意思。
丢出去了,阿四才想起和姬宴平交代:“那玩意压得我脖子不舒服,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吧。”
姬宴平疑惑地看了眼,好半天才想起来:“丢就丢了吧。我是怕今儿带的铜钱不够花才让王府长史寻摸来的,能抵几个钱吧。”
阿四对“钱”并无深切的认知,她所得到的不能用财帛来衡量,平日里也用不着财帛,多是人捧着金银珠宝送进丹阳阁。她记忆里,最贵的应该是房产,于是问:“那鼎都的房舍作价几何?”
姬宴平上有阿娘齐王,内有宋王傅①训导,外有御史虎视眈眈,至今还没想过圈地占房的事儿,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鼎都的房价。她不愿在阿四面前丢了做阿姊的面子,轻咳一声,甄娘子知趣接话:“寻常官宦,购一体面居所,约莫一百四十贯。”
阿四险些跳起来,“那三匹马,就要抵一处房屋的价格了?”
“确实如此。”甄娘子叹气,“米价方贵,居亦弗易②。”同僚之中她出身最差,是姬宴平捡回来的,家中母亲妹妹还住在老家,至今和好友陈文佳一起合租两三间小亭。
坐拥百间屋舍的阿四挠头,听着似乎生活很艰难啊。
她摸了摸身上的东西,脖子上的大件丢出去了,手上仅剩一金镯子,薅下来塞进甄娘子的手里,“那个丢的太远,不好拿回来。这个就给你吧,不必客气。”
“谢过小娘子的赏。”甄娘子笑看姬宴平一眼,才将金镯子接过手放进袖中收好。
金银多作为饰品、装饰、赏赐使用,日常生活中极少用来交易。
阿四知道一碗水要端平的道理,她可惜地望已经丢出的金项圈,对其他人说:“只能先这样啦,我也没戴其他饰品,以后再给你补上吧。”
姬宴平白羽扇不离手,唰唰两下吹动阿四的帷帽,“可别了,我带你出来玩哪里有用你的财帛的道理,晚一些时候我让人给她们家里送礼去。”
照姬宴平来说,都是分内之事,她愿意带这些人出来就已经是看重了。
阿四挠挠头说:“其实也没用我的,那金镯子也是阿姊的是从在马车上给我戴上的。”
姬宴平笑笑:“等你以后开府了,王府里的傅、友、属③都要好好挑一挑,选些得用的人,这日子才过得舒服。”宋王府的傅姬宴平就很不满意,不晓得家丑不可外扬,一看就是齐王选进来的,时常去齐王府告状。
“我记住了,到时候得把宫里喜欢的厨子带走,或者厨子的孩子也成。听说都是家传的手艺。”这些事距离阿四还远着,听听就过了,阿四从果盘里挑了圆滚滚的桔子剥开吃,不忘分一半给姬宴平。
最初外出护送小马驹的禁军回来,低声在姬宴平身后耳语。姬宴平笑笑:“今天动作倒是快,从前再没有这样利索的。”
这桔子挺甜,阿四连吃三个,指甲里满是橘皮,幸好隔着帷帽的青纱别人也看不清她的模样。阿四吃的差不多了,姬宴平和禁军也说完了。
阿四问:“怎么了?小马出事了?”
姬宴平听出妹妹是在揶揄她对马儿的过分在意,将桌上的果盘拉进到自己手边,不让阿四再吃,笑道:“哪有这回事,马好着呢。是长安县和金吾卫那头的事,鼎都内的县令出身高贵,寻常人使唤不动,而我至今只是一闲散亲王,长安令尊敬有余,事事听我的却是不能够。”
阿四也不计较吃食了,小手啪嗒往桌上一拍,同仇敌忾:“为民除害的好事,他们竟也不积极?”
“我最近在街上晃荡地多了,难免就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这些楼啊阁的,背后也多是高门,闹的多了就防着我。这斗金阁算是大头,我耗费一月才有了些眉目,偏偏总有事情绊住脚。不过嘛,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我把你都带出来了,不信他们不出力。”
姬宴平对自己的办法很是得意,“小打小闹的我也不好去找圣上和太子出头,但我有妹妹啊,我就不信了,他们敢眼睁睁看你在这儿地界呆一个晚上。果不其然,早早就带人来搜查了。”
阿四上头的怒气迅速化作天边的飞云,手掌心也开始痛了,甚至感觉今天花的少了,恨恨道:“算了,我也玩的开心,还是整治不法之地比较重要。”
姬宴平对阿四的态度很欣赏:“不愧是我的妹妹,等晚一些,上上下下查抄出来了,你喜欢什么拿什么。”
阿四隐隐约约能听见外面的嘈杂动静,疑惑道:“查抄出来的物件,难道不应该充公吗?”
姬宴平摆摆手道:“那怎么行,我出人又出力,要是不属于我,我费这么大劲儿干什么?”她扫视周围,颇为顺心,“但凡能看见的,合该都是我的。长安令和他手下人最好知情识趣,不然我回头找人参他一本。”
真不愧是……阿姊啊。
不久,匆忙的脚步声和惊慌的叫喊混杂一处,屋内角落的两道暗门从里面打开,有序地安排贵客们先行离开。甄娘子拱手向姬宴平告辞,带着两个便衣禁军涌入人潮,消失在暗门后。
场中越发空荡,台上的舞者和黢黑的昆仑奴奋力收拾一地的财帛,阿四和姬宴平淡然地看着,不时感叹:“这不比方才的菩萨蛮好看得多?”
阿四撺掇身边的禁军们:“要是有缺钱的,赶紧也拿一些,趁现在人多,发现不了的。”
禁军中像甄娘子那样贫困的才是少见,她们并不愿为五斗米折腰捡钱,假做不闻。阿四也不好意思说得太大声,一脸惋惜地看昆仑奴们将地上厚实的地毯连带上面的金银一卷,扛着离开大厅。
姬宴平出言:“没听到阿四说的吗?来两个人跟上去。”
禁军中立刻出列两人,快步跟上金银消失的方向,力图不让属于宋大王的钱财消失。
第90章
等哄乱的人散的差不多, 姬宴平带着阿四离开厅内,停留在廊下观望事态发展。如姬宴平所料,长安令歪着发髻就急匆匆带头冲进来, 那急切的劲儿, 叫人看了说不出的可乐。
长安令身后一列列的金吾卫迅速把手各个门户,为首的两人上前。
姬宴平手中白羽扇一指, 笑道:“押衙来的正是时候, 瞧你衣衫不整的模样, 赵家宅离得远, 急坏了吧?”
长安令是天水赵家的年轻一代,出门在外自有光彩, 不然也轮不到他做天子脚下的长安县令。仔细说来, 也是一前程远大的青年人。也正因其出身, 他才有底气于姬宴平面前斡旋。
但姬宴平的脾气哪里容得了下头的人敷衍她,平日里找麻烦不说,今夜更是一榔头下去保管他找不到北。
长安令见到人后, 连忙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双手正冠,恭敬地上前行礼:“大王的事, 我自然放在心上,剩下的杂事就由我等处置, 夜深路黑,敢请大王与四公主由金吾卫护送回宫。”
姬宴平只当他是王八念经,转头看向金吾卫中领头的,“你是?”
“金吾卫都尉拜见大王。”都尉拱手见礼。
“哦, 好像是哪里见过的。”姬宴平甩甩扇子,她自出宫以来劳烦金吾卫的事儿干的太多, 见谁都眼熟。想不起来就算了,她吩咐道:“你们去忙你们的,给我搬一把绳床来,等你们忙完了,我再带阿四回宫。”
“喏。”金吾卫都尉进屋挑了两把绳床,一手一个并列放在姬宴平和阿四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请两个小主子上座。
金吾卫这段日子吃多了姬宴平给的苦,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抬脚就带人进屋搜查。
便衣的禁军受姬宴平指使,混进金吾卫防止有人私藏已经属于宋王府的财产。阿四跟着阿姊坐定,立刻拽下恼人的帷帽丢开,露出一张红润健康的脸。
长安令见阿四安全无虞,才真正松了口气,再和姬宴平说话也放松许多:“各处宫门已然上钥,此时去还能向圣上请罪,大王切莫拖延了。”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姬宴平生来叛逆,亲娘的话都懒得听,最讨厌有人教她做事。
帷帽盖住了她的表情,话语中的讥讽直白:“这天下间处处都是我母亲的地界,我走到哪儿都是家。赵县令为人臣子,才该多加考虑自身职责,我担得起带幼妹出门的责任,赵县令的失察之责,却很难一次次逃脱。”
阿四摇头晃脑地说:“我今儿长见识了,是阿娘许我出来的,用不着你操心。”
“大王教训的是,某即刻就去。”
长安令的道行不如阿四见惯了的老油条,脸色铁青地向屋内金吾卫的所在追去。
一时间,廊下只有姊妹俩四目相望,一齐放声大笑。
阿四说:“从前见过的小郎都不敢与我多说话,他怎么还抬头与我们争论?是家里人没给他讲清楚吗?”
姬宴平笑:“大约是吧,稍微得点脸面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往日碰见他,总有人打圆场,叫他以为我真是好说话的人。”
谈笑传入屋舍,长安令气得走路咧跌。还是一旁的禁军扶了一把,禁军捡起地上一枚金吊坠,和气道:“押衙小心些,可别踩坏了东西。”
长安令对其怒目而视,一旁的金吾卫都尉只当没长眼。
原来外面的世界和宫里差距不小,想到今日所见和出乎意料的长安令,阿四有些苦恼地说:“原来不识趣的人这么多,都能凑到我面前了。想来远一些的地方,可恶的人更多。”
姬宴平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有些人聪明就有些人笨,要是人人都知情识趣,这世上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你要是喜欢柔顺些的,往另几家挑一挑就是了,谢大学士的子侄就懂事些。这天水赵家的就是古板多,哪天棺材板叫人掀了就晓得利害了。”
阿四听得一笑:“这倒也是,我平日里见的都是聪明人,可见脑子转不过弯的人肯定都没能走顺,时间长了,蠢人自有天收的。”
“天不收,我也要去收的。”
两人热热闹闹地聊了鼎都内各家的小郎教养,诸多高门的私密事姬宴平张口就来,听得阿四一愣一愣的,她惊叹:“这些都是真的?竟还有这样的事?”
姬宴平说到兴起,揭了帷帽:“无风不起浪,能传到我耳朵里的,距离圣上的耳朵也就不远了。听得多了,假的也是真的。哪天有空,我带你去找哪家的老夫人聊一聊,她们说起旧事来都可有趣了。”
长安令和少数金吾卫走远,阿四问:“斗金阁的事真是长安令失职吗?”
“大差不差吧。”姬宴平边扇风边说,“能闹成这种规模的,小官小吏的背景是不成的,多半是背靠王府或者说得上的哪几家,好几家人都掺了一手也说不定。长安令在,就只能表明赵家多少沾点,至于是姻亲还是本家……我是一闲散亲王,没力气去深挖,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还得阿姊们去做,我摆弄不明白的。”
天色浓黑,打更人的铜锣声远远传来。
“阿姊还不是管了?要是真懒得去弄的事情,阿姊才不会三番五次地出门。”阿四打哈欠,她从没有在外头待到这么晚过,对早睡晚起的好孩子来说,已经算得上是熬夜了。
“现在可睡不得,万一着凉了,我可真得去阿娘那儿挨板子。”姬宴平放下白羽扇站起身,伸出手将大孩子——已然长到五尺有余的妹妹轻松地抱起抖了抖,“人长大了就得有些事情做,这并非是我为人多高尚,而是人想要掌握多少,就要付出多少。”
阿四勉力打起精神,揉眼问:“谁都一样吗?我能不能一辈子窝在阿娘阿姊的庇护下?”
正常时阿四不会问这个,现在是真困倦了。
姬宴平笑道:“当然可以,那你就要看温太主的日子了,她这辈子过得也是锦衣玉食,却不顺心。人总是有所求的,始皇帝一统天下后也求长寿,你我来日自然也会有想要而得不到的。即使阿姊们再疼爱妹妹,也并非是毫无顾忌,也不能将你的心思摸得清清楚楚。所以,人想要长久地顺心如意,就得顺应大局去做些事儿的。”
禁军们紧赶慢赶,终于在阿四闭眼前回来,她们将各个密室和库房打探清楚,一概记录在绢布上带回,为了防止遗漏,顺带绑了一管事的回来做人质,美名其曰:这人刚才以下犯上,冒犯大王了,现已带回处置。
姬宴平含笑将绢布都收了,指挥她们去把马车拉过来,好让阿四能先安稳睡一觉。
阿四窝在姬宴平怀里,迷迷糊糊地能听见周围人说话,被抱着放到马车的软榻上时,眼睛睁开一道缝确认姬宴平在身边才放松彻底睡去。
姬宴平坐在另一边闭目养神,直到臭着脸的长安令和金吾卫们都回来,她查看过所有人的收获,清点了大致的人头,才点头松口:“夜深了,诸位辛苦,都回去歇着吧,明儿再来宋王府交代。”
马车载着姬宴平和睡得昏天黑地的阿四回宋王府,宵禁时分理应巡逻的金吾卫和禁军则跟在两侧护卫,直到两个祖宗平安到宋王府,才敢彼此告慰,分头离去。禁军还能回家歇息,金吾卫还得趁夜执勤。
阿四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太阳照屁股为止,她醒来时,耳边是姬宴平和属官议事:“都有哪几家送礼、下帖了?”
属官说了一连串阿四不太熟悉的姓名,并回答:“赵家老夫人也请大王过府一叙。”
姬宴平嗤笑道:“你给她帖子上回,我府里缺人打理内务,我看她家长男这长安令做的不行,不如进我府里,做个孺人,我低就,算她家高攀。”
“喏。”属官经年承受宋大王的摧残,熟练的将听进耳朵的话语化作笔尖文雅的回复,同时嘴上还能吹捧:“能得大王青眼,真是赵小郎三生有幸。”
阿四回想长安令的脸和身材,数百上千年的世家子基本上没有长得丑的,似乎腰也很细……
她小巴掌盖住自己的脸,真是昏头了,好细腰这事还是自己传出去的。习惯真是可怕,还没过几个月,她怎么下意识就开始用标准衡量人了。
动静一响,姬宴平揭开帘子找妹妹:“睡醒就起来用膳吧,柳娘都来找你回去上课了。再晚一些,谢大学士该亲自出来了。”
阿四捂住耳朵,试图逃避现实:“能不能告假?我太困了,还要再睡一会呢。”
两三个熟手的宫人哄着阿四起床,阿四揉眼的功夫,衣裳袜子已经穿戴整齐。宫人们笑脸盈盈的模样,一瞧就是照顾姬宴平的老手了,再来一个阿四都不如姬宴平小时候淘气。
阿四很快忘记了起床的一点不愉快,沉浸在别样的美食中。宫外就这点比宫里好得多,吃喝都能听自己的,不像宫里听医师厨子说了算,想多吃点喜欢的还得被谏言。
阿四啃了腿烤肉,面脸油光的同时也想起刚才听见的话,“阿姊要娶那古板的赵家人?”
姬宴平白眼险些翻到天上去:“就他也配,我是让他家长辈把家里小郎管好点,再叫我碰见这样的,下回我就让属官去提亲,好让难得考中功名的赵小郎洗手为我作羹汤去。”
第91章
瞧着分外正经的属官记下姬宴平的话, 美化一二,然后向两人一拱手,出门差人去回帖子。
可能是互补, 姬宴平格外脱跳, 她身边的人却大都稳重。
阿四则对姬宴平的说话深表同意,挥舞着鸡腿说:“总有些男人听不懂人话似的, 还有昨晚碰见的那些人, 里面肯定也有官宦子弟, 必须让他们全都付出代价。”
又啃了一口, 阿四愤愤地说:“昨天他们跑的倒是快,都没几个被金吾卫逮住的, 下回咱们得多带点人去。”
姬宴平今儿没再拿白羽扇, 而是放在桌边, 正和那一叠拜帖放在一处。
她笑:“你怎么知道那些人真的跑掉了?我可是都已经记下是谁了。”
阿四惊讶至极,连鸡腿都先放回盘子,问:“阿姊也过目不忘吗?这都记住了?”
难道这优秀的基因唯独不眷顾她?怎么脑子一个赛一个的好使?
姬宴平手指轻点桌上那叠拜帖, 笑道:“昨个但凡是见到我的,又有几分身家够得着我家门槛的,今天大清早就送了帖子来。你瞧瞧, 都在这儿了。靠自己去记……那样太恶心自己了。”
阿四拿过宫人递来的手巾擦去手上的油,凑到拜帖堆上翻了几下, 看到不少熟悉的姓,心中嘀咕:迟早都给这些不知好歹的家伙一锅端了。
大致翻看一遍,阿四收手时不小心挥倒了堆叠的拜帖,阿四歪头瞧一地狼藉, 无辜地抬头望周围。宫人们上前检查阿四有无被纸角伤到,迅速地收拾起来。
在宫人动作间, 阿四有些心虚地摸摸看看其他东西,拿着白羽扇摆弄一会儿,突然发觉这扇子的制式有些眼熟。这似乎是之前皇帝用来赏赐宰相的扇,还有谁来着,再宴会上写诗吹捧,说白羽扇是“素是自然色,圆因裁制功。飒如松起籁,飘似鹤翻空①”。
分明只是一柄扇子,吹得天花乱坠,阿四当时就嫌弃那个臣子,但也因此把这事记下了。现在看来,似乎和姬宴平这把长得差不多。
阿四拿着扇子呼两下风,踱步到姬宴平手边,表情严肃:“阿姊,我知道你是怎么做的了。”
“哦?”姬宴平笑眯眯地反问,“那阿四给我说说吧,我是怎么做的?”
阿四将白羽扇横在姬宴平面前,昂首自信道:“这扇子是用鹤羽制作的,制成后阿娘单单给宰相赐了,那日阿姊刚好在政事堂所以也得了一柄,后来为免百姓伤鹤,阿娘下令不再受用鹤羽。因是阿娘所赐,宰相们赴宴必然携带,所以宰相们手里的白羽扇早已广为人知,形貌也流传甚广,她们都是认出白羽扇,才知道阿姊的身份的吧。也只有昨天见到阿姊和我的人,今天才会送帖,这是要求情呢。”
想通这点,昨晚那些客人步履匆匆的模样也就可以理解了。谁私下游玩非法之地的时候,碰见混不吝的宋王都得害怕。肯定是都认出姬宴平和阿四了,这才早晨送拜帖来求情。
姬宴平拿起象箸取用鸡丝,听阿四说完,才道:“说的不错,唯有一点不对,那就是他们并非是要求情,而是来谢恩的。”
“昨晚混入人群一起走的甄娘子你可记得?”姬宴平趁阿四听得入神,悄悄又吃了不少鸡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