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微光降临大地时,平静的海面跃起一只变异鱼。体型庞然, 外貌诡谲,仿若一艘长满藤壶的幽灵巨轮, 一排排突出的圆形眼球,徐徐掠过岸上的房屋。
那里……有食物的香气……
“得亏这鱼离不得水。”
栅栏窗边, 保安大爷捧一碗南瓜粥嘟囔:“压根上不了,还一天到晚搁这跳个没完, 倒弄得咱们像鱼,给它们这群小畜生瞧着玩呢。”
好似回应这话,他话音刚落, 又数十上百条鱼破水而出, 翻腾的水花在朝阳照射下, 折射出无比耀眼的光芒。
“嚯!”大爷惊得连连倒退。
视线边角, 恰好瞄见杵在客厅里的小老?太太,揣着倆手坐立不定,一副有话想说不敢说的着急样儿。
这几?天来, 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人?总是好菜好肉想法子地送。一下老?大哥老?大哥叫得亲热, 连后院埋几?十年的好酒都?给拿出来;一下鼓捣孙子, 又掐胳膊又拍屁股, 非逼着人?小孩眼泪汪汪地过来喊爷爷。
大爷自认性子软, 好几?次差点着了道, 多亏老?夏厉害, 表面上笑?眯眯好说话的样子,实则客客气气防得滴水不漏, 怪不得都?说文化人?呢?
按照林秋葵说的,俩老?人?起初还时不时下楼溜达几?圈,探一探那对?婆媳俩打什么主意,摸一摸这栋屋子十多个空房间,省得哪天夜里突然蹦出个怪玩意来,把他们都?给暗算咯。
顺便送回去几?个梨,一小袋米,权当房费。
后头发觉这屋子压根藏不住人?,老?太太提来提去的厉害儿子从未露面,估计她?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俩人?索性闭门?不出。管你肘鸡腿桂花酒,好大哥老?爷爷地叫,全?当听不到。
没两天下来,你瞧,一个精明刁蛮的老?太太实在没辙,脾气磨没了,有话都?不敢直说了。
不过这人?心思,他们背地里商讨过几?回,多少有些猜测。
据大爷观察,这婆媳俩关系不大好。婆婆是个务实的农村小老?太,做事只?管按习俗来。媳妇性子温,喜欢看书?讲道理。俩人?光为着小孩,半天能拌嘴七八次,软硬相碰愣是没一个人?肯退。
还有一次吵得厉害,婆婆竟破口?大骂,说不是儿媳这个多事的扫把星,儿子不至于出门?到今天还没个影。
上一辈的仇归上一辈,老?人?对?孙子包嘉乐又格外看重,几?次三番强拽着他上二楼混脸熟。
故而大爷有九成把握,这小老?太太,怕是想把孙子托付给他们,求他们帮忙找自家丢了的儿子!
果不其然,那头的当事人?沉不住气,一串小碎步跑过来,眼珠子转了个圈,逮着他问:“你们……这就要走?楼上那小伙子不是没醒呢嘛,怎么不多住几?天?我?也没要收你们钱啊!”
“走了。”大爷自顾自说:“这顿吃完就走。”
“别啊,你们……你们这……”
这说走就走了,她?们可怎么办?
老?太太原是最讲究体面的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打死不肯叫别人?轻看了去。奈何事关家里的血脉,她?咬咬牙,豁出去了,走到桌边,朝着正吃米汉堡的林秋葵,——一个比她?小上几?十岁的小丫头,扑通一声跪下了。
“闺女,你说我?一老?婆子活到这份上不容易,儿子也不晓得上哪儿去了,丢下媳妇身边领着一个,肚子里还怀着一个,我?能怎么招啊!你看这些天,我?们也没亏待你们是吧?要不你们就看在这个份上,发发慈悲,走的时候把我?那媳妇和孙子一并捎上吧?”
“孩子就这么屁点大,不占位的,大人?、大人?……”
大人?确实占位来着。
她?脑筋一转,抹着眼泪,换个角度劝道:“娟啊,从前在镇医院干活,院长都?夸她?能干,你们哪里磕着碰着铁定用得着!”
林秋葵扶她?,她?不起来,扭头对?大爷同样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我?晓得你们看不上我?,嫌我?说话不好听,老?舔着脸烦你们。可我?日盼夜盼,不就盼着有个人?能走过这栋房,捎上家里几?个小的?不然这屋子又不长腿,粮食迟早有一天吃绝了,她?们娘仨接下去的日子怎么过呀?”
——等等。
这情况跟大爷想得不太一样,他有点迷惑:“你让我?们把媳妇跟孙子领走,你那个儿子呢?”
“鬼晓得他上哪瞎混去了?”
老?太太眼泪一停,骂道:“他妈就在屋里等他,要他还有良心,自己该晓得回来!不回就拉倒,爱死哪去死哪去,我?就当没生过这个混账儿子!”
大爷听完更?迷惑:“你把媳妇孙子送走,自己不走?”
她?翻白眼:“我?都?多少岁了,走啥走,两腿一伸没就没了,折腾个什么劲儿?闲得慌!”
说罢,感?觉到周围空气一滞。她?拍拍胸脯,眼泪说来就来,居然又给继续凄凄惨惨地,续着哭上了。
边哭边喊孙子,拉着孙子一起跪下,嚷嚷着要给好心人?磕头。
“妈。”关键时刻,席晓娟闻声而至,挺着个大肚子,艰难地弯下腰,拉她?。
“回屋里待着去!”老?太太一生气,对?她?说话就蛮横刻薄,“这事轮不到你管!”
“你别这样,妈。”
“妈妈,我?害怕。”包嘉乐悄悄抱住妈妈。
“怕什么怕?我?是你奶!”
老?太太撒手去拉,嘴皮子利索地好比连珠炮:“你俩懂个啥!一个傻婆娘就晓得翻书?,书?能找回你男人?还是救你儿子?一个笨小子,跟你爸一模一样的,见了狗就走不动路。没一个人?让人?省心!没一个像我?!”
“让你们卖个好脸不肯去,老?婆子都?替你们跪下求人?了,你们还不肯求,咋的,脸皮子比你们的命还好使唤?还是嫌我?给你们丢人??不想认我?了是吧?”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奶奶别哭。”
这一回是真哭了,被不争气的儿媳孙子活活气的,也是为自己羞的。
都?怪那该死的妖怪,埋汰死人?了。
场面一时乱得称得上闹剧,眼看一家三口?皆含着眼泪,林秋葵放下碗:“我?上去看看祁越,夏叔你检查一下有没有东西落下。”
起身走得干脆果断,把老?太太都?给看傻了。
小丫头片子,还真是块做大事的料子嘿?
没过多久,二楼,席晓娟敲门?:“我?可以进?去吗?”
“进?。”
推门?进?去,林秋葵在给祁越挑衣服。
他平时喜欢穿黑色的,单层的,不妨碍打架的那种衣服。但是反正他现在没醒,没有话语权,她?就依照个人?审美取向,给他套件米白色的抓绒卫衣。
戴个鸭舌帽
再来一条浅灰色的针织围巾。
日常凶神恶煞乱糟糟的小狗秒变清纯漂亮(?)男大学生。就非常有小时候玩换装改造小游戏得高分的成就感?。
“他是你男朋友?”
席晓娟轻声问。
林秋葵:“不是。”
只?是捡来的小狗而已。她?想。
孤零零地跑到大街上,没人?要,她?看到了,就抱走了。
“不好意思。”席晓娟歉意地笑?,“因为刚才?看你……就想起我?老?公醉酒了,我?也是这样给他换衣服的。”
仔细或粗糙,温柔或不耐。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情感?可以从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里倾泻出来。她?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到某种名为保护与包容的部?分,才?自然而然地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
“还有我?婆婆的事,不好意思,她?这人?……比较执拗,你不用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林秋葵没有搭话,不确定这是否苦肉计中的一环。
沉默伴随着阳光一同扩散,从一个小小的点,到面,逐渐填满整个房间。
“我?老?公已经不在了。”席晓娟忽然打破寂静,“那一天,我?生日,他说倒计时还有好几?个小时,没有关系,一定要给我?买一个蛋糕,再买些米面,最多两个小时就回来。”
“两个小时过去了,我?出去找他。那天街上人?太多了,声音太多。我?能感?觉到他就在我?身边,他好像在叫我?,可是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我?找了很久很久,最后看到他……在那个女孩子旁边。”
那个因为倾倒下来的建筑物,一瞬间失去丈夫与儿子的女孩。
说着我?不后悔的女孩。
肩上停留怪虫的女孩。
刚刚失去自己的家人?,下个瞬间蜕变成怪物,撕裂了别人?的挚爱。
那一刻的震惊与痛苦不亚于五雷轰顶。
“我?老?公应该想拉她?起来的。他一直是那种喜欢拉别人?起来的性格。”
席晓娟不清楚自己该不该记恨那个女孩,或者恨其他的一些东西。
毕竟灾难中人?人?都?是受害者,你可以对?一个人?表示恨,尽情恨,有朝一日也许还能有所释怀。唯独怪物,毫无意义。
谁让它们根本不理解,不在乎,区区人?类的爱恨情仇。
“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妈,不过她?……大概已经猜到了吧。”所以才?听到一点动响便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出。
逮住一两个靠谱的人?便不择手段地卖人?情,卖老?脸,只?为给小辈谋一条出路。
席晓娟低下头,一只?手贴在肚皮上,目光从慈爱慢慢转变为坚决,好似下了什么决定。
“我?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在队伍里,只?能拖后腿而已。换了我?,也不会因为几?个陌生人?去做这样冒险的决定。所以我?并不奢望你们能带上我?和我?妈,只?希望,你们能带走我?的儿子。”
“他有特殊能力,可以操控别人?的想法。”
精神系异能者?
林秋葵替祁小狗拨弄头发的动作一顿,席晓娟敏锐地观察到,立刻喊门?外的包嘉乐进?来。
“乐乐,给姐姐表演一下你的超能力,好吗?”
“好哦。”
包嘉乐举起双手,摆成一个三角形。
其实并非使用能力必要的动作,仅仅碍于他年纪小,经常控制不住能力,乱用滥用,有过几?次原地昏倒的历史。席晓娟才?想到用这个办法,让他模仿最喜欢的超级英雄变身手势,再使用能力,养成生理本能。
他闭上眼睛。
一道稚嫩的声音闯进?林秋葵的意识海洋。
「姐姐,我?是乐乐超人?。」
眼前的小男孩身形恍惚拔高,高到需要仰视的程度。
「姐姐你是小猫咪,你现在好饿,想要喝牛奶。」
应着童声,她?当真感?受到几?分饥饿,手中多了一瓶空间取出的牛奶。
这……也是一种能力吗?席晓娟眼中划过讶异,终于解决这些天,他们明明没有水源,吃穿用度却不成问题的困惑。
确实是异能者。
席晓娟本可以借着这个能力……
回过神,林秋葵说:“异能者身上应该有印记。”
“有的,乐乐,快给姐姐看看。”
啊。包嘉乐抿着嘴巴,飞快拉起衣服,露出一点圆润的小肚皮,然后害羞地躲起来。
——f级,等级比想象的低。
应该说精神影响果然不同凡响吗?
相比之下,能力效果超乎比例地强。
凭借诸多网文阅读总结,林秋葵对?队伍成员有一个初步想法:一名治愈系,一名精神系。前者疗伤必备,后者熬到后期,通常能成长为精神操纵者,对?人?对?怪都?好使。
其次水系火系,解决日常生活用水生火的麻烦。最后考虑到祁越和唐九渊的战斗模式,最好再来一个防御系,替他俩兜着点,增加误差包容值。
包嘉乐除年纪偏小外,完美符合预期。
林秋葵想了想,“我?可以带上他,不过你得做好沟通。”
一不能随意哭闹,二必须听从指挥,否则能力再美好都?没用。
“这个你放心。”席晓娟松下一口?气,准备领儿子回去收拾东西。
谁知?打开门?,几?个老?人?围在外头,大约偷听了好一阵。
“乐乐走了你咋办?自个儿不要命就算了,肚子里这个也不要了?”
老?太太红着眼睛,故意撇过自己儿子的话题不说,拿话刺儿媳妇。
席晓娟无力地笑?了笑?:“世界变了,妈,能保一个……是一个吧。”
总比一个不剩要好。
理是这个理,老?太太抹着眼睛,也没话说了。
保安大爷欲言又止。
事实上,昨晚林秋葵和夏冬深讨论过,假如确定婆媳俩没有坏心,对?方在他们最需要藏身之处出门?迎接。那么礼尚往来地,他们也不是不能帮一把。
注意量力而行?,点到为止就行?。
眼下这个情况还不错,介于林秋葵一直充当着白脸的角色,夏冬深便适时扮红脸:“其实你们不用太悲观。怪物还没来,我?们只?要能找到一辆新车,找到汽油,完全?可以一起撤退。”
老?太太眼睛一亮:“真的啊?你可别骗我?一个老?婆子。”
老?大爷也喜出望外,忙不迭推搡:“别说啦!还不收拾东西去,再耽搁,天都?黑了!”
“推啥推,我?有腿,好使着呢。”
小老?太太顿时精神抖擞,一手儿媳妇一手孙子,又一串稳健的小碎步,咚咚咚跑下楼梯。
“刚才?还说两腿一伸拉倒呢。”大爷直笑?话,“瞧她?那样!活该她?命长!”
夏冬深也微微地笑?。
情人?礁作为镇子里实打实的热门?景点之一,周边民宿拢共五家。
其中两家早早出发北上,另外两家一个月前被低级怪包围,不幸遇难,尸体烂得不成样。
这边处地偏远,路又难走,没法天天上镇中心买东西,于是家家户户至少有一辆车用来进?货。包括包家备用的小三轮外,林秋葵一共收了三辆小型货车,载油量可观。
说到撤退,不想迎面撞上怪物,三个老?人?,一个孕妇一个孩子,林秋葵,唐九渊背着祁越,一行?八人?有且仅有一个选择:爬山。
旅店后面那两座小山,几?百年前建着海龙王的庙宇,被小渔村供为神山。后来时代进?步,不兴迷信。龙王庙推倒作凉亭,山间也伐了些树,种点瓜果,摆点游戏设施,拿来招待旅客,还挺受欢迎的。
小黄尽职尽责地在前探路。
小黑不知?道跟谁学的,越长大越娇蛮,不愿意走山路,像山大王似的踩在保安大爷微弯的背上。两颗蓝眼珠东转悠西转悠,不管别人?怎么说它一只?懒惰坏猫,抖抖耳朵,反正听不懂人?话。
花上四个小时,走走停停,好容易才?翻到山顶。林秋葵走在最后,负责断后,无意间回头一看。
天边云浪翻浪,一片碧蓝无暇。
雪白的浪花冲刷着沿岸礁石,一条尾巴分叉的扁体鱼扇动鱼翅,爬上沙滩。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无数只?鱼跃上沙滩,短短几?秒,金黄沙砾被吞没,入目一片密密麻麻的混淆彩色,令人?头皮发麻的线条图案。
唯独触碰到那阵虚无缥缈的雾,感?受到等级压制,它们停下征途,鱼嘴张合,鳞片闪光,尾巴噗噗拍打沙子。最终还是一个接着一个,如浪潮般退回到贫瘠空旷的海中。
再然后,她?看到那个c级怪物。
身体有一栋洋房那样大,没有外皮,仿佛没有遮掩地来到人?间,尽情袒露着红粉的肉,肌理如此细腻光滑,步行?撼动大地。
肉块与肉块之间依靠黏液连接,整张脸被一只?巨大的眼睛所占据,一只?眼又由无数只?眼组成,行?走后留下反光的痕迹。
这就是祁越说过,连唐九渊都?无法独自战胜的怪物。并非‘鬼新娘’。
透视异能对?其扫描赋名‘观察家’,人?类时期的身份为涂鸦艺术家,愿望是人?与自然消除隔阂,信仰自然才?是最好的灵感?源泉。
那双贪婪浩瀚的眼睛缓缓转动。
林秋葵低下头,躲过对?视的刹那,一股不可名状的畏惧感?从心底深处涌出。
她?没再停留,转身跟上队伍。
2022年2月17日,祁越昏迷的第十天。
这些天来,仗着‘观察家’移动缓慢,迫近效果明显——你能感?受到轻微的震颤感?,宛若地震——他们在镇内不断迁移,同对?方玩着古老?的捉迷藏游戏。
然而今天,观察家再次从东边逼近,西边却又漫过来另一层粉雾。
两道雾颜色相同,质地相同,呈现微妙的互斥状态,他们恰恰就被夹在中间,宛如两堵危墙下的小小蚂蚁。
更?糟糕的是,席晓娟产期临近,身体反应加重,剧烈的腹痛、宫缩令她?无法再负荷移动。
“左右就那么回事,别磨蹭了。”包老?太面色平静,“你们该走都?走,能活一个是一个。”
第二次倒计时发生时,她?们店里住着不少客人?,年轻力壮的男人?多。包家儿子又是个有体力有胆量的,第二天就领着客人?们一同出去对?抗灰虫触虫。
做儿子的担心吓坏老?母亲,吩咐媳妇,平时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没人?敢让她?往外看,只?说到处有妖怪。
这次出门?之前,老?太太天对?‘妖怪’的概念还停留在儿时画本里看过的狐狸精,黄鼠狼精。直至亲眼目睹那些臭玩意儿,她?才?服了气,认了媳妇说的那句:世界变了。
确实变了天了。
能保住一个大孙子已是万幸,至于小的,用不着睁眼就死了,也好,不必理睬那些个污糟玩意儿。
天快黑了,昏暗的房间内,席晓娟咬牙忍着疼,躺在床铺上。老?太太来来去去备着热水毛巾,真要生了,该接生还得接生的。
人?不就这样?到了做啥事的节骨眼做啥事,甭想那么多,反倒没啥可慌乱的。
“闺女,我?想了想,不然你们走吧,我?就不走了。”
保安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引起所有人?的注目。
“是这样啊,老?头子我?呢,确实没几?个年头好活了。也不像你夏叔,他有文化,有本领,有主意,遇事多少能帮衬你们些。你看,你,祁小子,小九,老?夏,乐乐,阿猫阿狗,刚好坐满一辆车,多好啊,不用我?的。我?再跟着你们像啥呀?我?能做啥呀?走路都?不利索,脑子也糊涂,光会败你们的兴。”
说到这里,他不禁笑?了一声。
“我?晓得,世道变了,老?头子学不会了。”
“就跟以前你们这些小年轻,打电脑,玩网络,是吧?老?头子老?咯,明晓得公安都?没有了,你不打怪怪就打你,你不杀人?人?就杀你。是这个理啊,老?夏都?跟我?说啦,咱想活命就得狠心,心软只?能害了自己。可老?头子心里过不去啊。我?这个样,还拖着你们做什么呢?倒不如留下了,俗话说得好,一间屋子里总该有个男人?顶事。”
“我?们有多的车,这方面不是问题。”林秋葵顿了顿,说,“但如果您想清楚了,我?尊重您的选择。”
人?有权利为自己的生命做决定,即便那是外人?一看就不值得的痴傻决定。
“想好了,都?想好了。”大爷哈出一口?冷气,拉着唐九渊道:“小九,以后好好听话,少给人?添麻烦,晓得不?”
唐九渊似懂非懂,没有反应。
他不懂问句,也不懂眼泪。
“老?夏,都?是些孩子,就托付给你了,你可得好好照看他们。”
“你自己也保重。”夏冬深说。
祁越躺在沙发上,他踉踉跄跄走过去,伸出手去,又慢慢收回来了。
“这小子天生一副烈性,晓得吗?闺女,就跟林子里的狼一样,我?总觉着他有些养不熟,夜夜跑出去,不是怕他把人?家咬了,就是怕他让人?家咬了。”
“我?总怕他路子走歪了。因为所长给我?说过,他打人?,欺负人?,他看着不在意,其实心里头最清楚自己不想做坏事。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他一定是有数的,偏偏就是有别的东西赖在他的脑子里不走。那东西每天叫他打啊,杀啊,他没想那么多,不敢想,一想就头痛,想多了,他以前做的坏事翻上来,他自己也受不住。”
“闺女,你得记住这个,他自己也受不住干坏事的,不想叫人?讨厌嫌弃的。千万不要让他走到那一步,行?吗?闺女。”
他低声说着,不住轻拍林秋葵的手:“别叫他走到那一步,别叫他剩下孤零零的一个。”
“他是想人?陪的。老?头子看得出来,他到底……还是想要有人?疼的。”
另一边,席晓娟也忍着疼,手指轻轻抚摸儿子的面庞:“乐乐,你听妈妈说,妈妈要生小妹妹或者小弟弟,不能再走了。但是因为你很听话,是个小男子汉,所以妈妈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还记得吗?你喜欢的超级英雄经常接受冒险。从现在开始,你也得接受挑战,你要跟着哥哥姐姐们继续往下走,不能哭,不能闹,不可以再像小朋友一样想妈妈想爸爸,吵着买玩具。”
“我?们来做一个约定,你必须健健康康的,高高兴兴的,代替爸爸妈妈,还有弟弟或者妹妹,替我?们走到好远好远的地方。直到有一天,怪兽都?被打跑了,我?们的家回来了,你才?可以停下来,才?可以大声地哭,大声地闹,回到爸爸妈妈的身边来,好吗?”
“那要到什么时候呢?”
包嘉乐茫然地问。
“可能……要很久很久以后吧。”
那就是很久很久不能见到爸爸妈妈和奶奶了。包嘉乐已经有点想哭了,努力地瘪嘴忍住,伸出软绵绵的小拇指,跟妈妈拉钩。
他和妈妈抱了一下。
也和奶奶抱了一下。
奶奶奇怪地什么都?没有说,不看他,只?往他手里塞一包他最喜欢吃的火腿肠。
“谢谢奶奶。”他说。
奶奶摆了摆手,转身背对?他。
“我?们走了,保重。”尽可能地留下一些物资后,林秋葵穿上鞋,走出房门?。
两分钟后,一辆越野车沿着两股势力的中间线再次远行?,留守的人?们被远远抛在身后。
“爷爷。”包嘉乐小声地问,“怪兽真的会被打跑吗?”
电视机里,怪兽和超级英雄都?是一样大的,超级英雄还有激光,怪兽什么都?没有。
可是他现在看到的怪兽实在太大太大了,哥哥姐姐们却没有变大,他也没有,还是那么小。
他有点怀疑,他们没办法赶走怪兽。
夏冬深却笑?了笑?:“会的。”
“什么时候呀?”
“现在还不清楚,要靠我?们团结努力争取到那一天。”
“我?知?道团结,老?师教过,就是……就是……大家一起做好一件事。”
“嗯。”他望向窗外,声音渐渐地渺远,“也许怪兽来到我?们的世界,正是为了让我?们想起团结的意义,然后它们就会离去。”
也不知?是否内心真实的看法,抑或纯粹哄小孩。
此后一连四天,依然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在郊区野外生火搭帐篷。
由于贺闻泽那边迟迟没有动静,林秋葵思索片刻,决定天亮之后直接离开情人?镇。
祁越的假死期不清楚还要延续多久,他们不能一直停在这里。
新世界不允许人?留在原地。
这天夜里,乌云密布,有点儿下雨的征兆。
唐九渊坐在帐篷外面,火苗不知?不觉黯淡了,快要熄灭了,他也不会弄。只?能抬头与火光对?视,看着它一点一点被夜风吹灭,低头继续一心一意地玩俄罗斯方块。
包嘉乐抱着狗狗,跟夏爷爷同睡一个帐篷。
小黑夜里不睡觉,围着帐篷一圈圈跑酷。
而林秋葵睡得正熟。
意识混沌之间,一股极其恐怖的强大力量,猝然扼住她?的脖子,没过两秒又松开。
不过那刹那铺天盖地涌来的窒息感?,与系统提示音,已经足够她?从深度睡眠中惊醒。
抬起眼,林秋葵所对?上的,是一双狭长猩红的眼,如纸苍白的脸。
瞳孔中宛若卷着一场怪诞诡谲的风暴,疼痛,仇恨,杀意,种种阴郁的情绪倾泻而出,浓得让人?仅仅对?视,就产生一种要被卷进?去淹死的错觉。
“祁越。”她?叫道。
“给我?……”
祁越音色低沉嘶哑,冰凉的五指再度收紧,一个字、一个字冷漠地说:“把那些弹珠……给我?。”
“为什么不服从指令。”
“为什么会失败?是?否你不够坚定,你害怕了?你在怕什么?怕死?怕疼?怕受伤?克服它们。”
“部队不允许存在恐惧,祁越, 你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士兵,你的生命不值一提, 你的人生也没有?任何不可失去的东西?。”
“记住。只有?完成任务才是?你的一切,消灭敌人才是?你与?生俱来的使命。”
——那是?训练选拔营地负责战后心理辅导的人。表情严肃, 目光冷锐,每一次坐在旋转的办公椅上, 用下巴俯视着他,一一指责他的错误。
她总喜欢问为什么,喜欢说‘不够’。
祁越, 你不够认真。你注意力不够集中。
组装枪械不够利落。
发起的攻击不够快, 不够狠, 不够准。
知道?吗?你就像一只自以为是?的狗, 一次次卖弄着小?孩子的把戏,以反抗命令为乐。
再这样下去,你将被淘汰。
因为你不是?我们期望的老鹰。
“祁越, 我对你很失望。”
“你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也没有?资格做我的儿子。我会送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袁成铭, ‘爸爸’。
在祁越为数不多?与?他有?关的记忆里, 除掉被部队除名后, 午后书?房的那短短两分?钟。
袁成铭侧面?对他, 双手背到身后, 从头到尾没有?给过一个正?眼。
此外他们之间几乎再找不出其他对话。
“你输, 是?因为你不会打架吗?不,不, 祁越,老师告诉你一个道?理,如果你输了,那一定是?因为你不想?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