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句话,就像是溅在热油里的一滴水,打破了伪装出来的平静。
“什么?”
“骗人吧!”
“怎么可能?”
诸如此类的惊呼此起彼伏。这个上班族有些急了:“灵脑上都传开了,还有人拍了视频。你们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李禛没有动作。她坐在靠过道的位置,目光穿过明月川的脸,看向窗外飞逝的风景。
列车还未驶出城市,灰色大楼、钢铁天桥、闪烁的广告牌从窄小的窗口一闪而过,只留下一道道虚影。
“我看到有人发了照片。”
“真是灵格天宿出事了……”
或是尖叫,或是喃喃自语。乘客们和身边的人讨论起来,面对这些喧闹的声音,虚拟乘务员发出滑稽的警告。
“请勿大声喧哗。”
说了一遍又一遍,也没人理它。
李禛收回目光。明月川则是打开了灵脑,趁着还没到荒区,用密语发了一条信息。
发完消息,她就抬起头,语气中带着些许感叹:“没想到灵格天宿就这么灭亡了……”
怎么说也是发展千年的势力,就这么简简单单覆灭了,总让人有种不真实感。
在尚且幼小的她看来,灵格天宿就像是一座永远不可逾越的大山。这座大山压在她的身上,并未随着她的成长而溃散,反而越来越高、越来越重。
但如今,这座山成了一个一戳即破的泡沫,连同它给她带来的一切苦痛、悲伤,都化作了彩色的泡影。
李禛对此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触。
她跨越的年代太久太久了。在这三千年里,覆灭的势力、消减的传承数不胜数,连日月神山那样体量的势力,都消散在了岁月之中。
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彩色的糖纸,放在手里把玩着。这是她吃完糖放在口袋里的,后来忘了拿出去。
周围的人还在讨论,李禛也懒得花时间听他们谈话的内容。
这些人分析来分析去,分析得再多,也不会有她和明月川知道的多。
谁能想到,灵格天宿灭亡事件的两个罪魁祸首,就和他们乘坐着同一辆列车?
不对,是三个。被关在人格匣子里的乐灵洲,也在这趟列车上呢。
李禛继续摆弄着那块糖纸。列车驶离城市,进入荒区,周围的声音也小了下来。
忽然,有一道小孩的声音从面前传来:“电视……”
李禛讶异地抬起头。只见一个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摆脱了魂不守舍的家长的看管,站到了列车的过道里。
列车很平缓,几乎没有幅动,因此这个看着刚会跑的小屁孩站得也挺稳。
他伸出手指,指着李禛的脸:“上电视……有……”
李禛来了兴趣。她放下糖纸,低头对着小孩说道:“电视?有什么?”
这孩子年龄太小,话说得颠三倒四,但李禛还是听懂了大概——就是说在电视上看到过她。
好家伙。
她确实上过电视,虽然是作为通缉犯上的电视。
那段时间,新闻、电视、灵脑、广告屏,到处都是李禛的脸。这种年纪的小孩的记忆力一直是个谜,能记住她也不奇怪。
李禛摸着银色的眼罩,正要回答,那孩子的父母就发现小孩不在,赶紧找了过来,连声对她道歉。
小孩执拗地指着她:“电视……人……”
小孩父母也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李禛,大概也觉得她有点脸熟。
但那个银色的不透明眼镜遮挡了她大半张脸,他们总不好失礼地让别人摘眼镜给他们看,于是愣在原地,也有些尴尬。
李禛哼笑道:“算你有眼力,我可是大明星哦。”
一家三口听得一愣一愣的:“真的?”
李禛伸出大拇指,指着明月川:“她是我的经纪人,负责安排我的行程。”
偶尔会给她安排一些任务什么的。
“招聘特殊人才、掌握市场信息。”
明月川确实给她介绍了几个不错的合作对象,她的情报库也是从她那里搞到的。
“跟合作方沟通待遇问题。”
当初她进大牢,可不就是明月川找关系给她送进的白塔监狱嘛。
明月川额角爆出十字路口。她用腿小幅度地踹了李禛一下,李禛这才闭上嘴。
一家三口被她唬得找不着北:“真是明星啊?”怪不得他们觉得她眼熟呢。
“当然是了。”李禛从明月川口袋里顺出来个笔,在糖纸上签了个名,又塞进小孩手里,“小朋友,给你我的独家签名哦。”
小孩拿着糖纸,傻愣愣地看着她,又被他父母快速带走了。看着三人的背影,明月川赶紧道:“你给他签了什么?”
她动作太快,她都没看到她签了什么字。
李禛耸耸肩:“反正不是我的名字喽。”
至于是谁的——
远在武神城的穆思鱼打了个喷嚏,抬头看着面前正在慷慨激昂演讲、吐沫星子横飞的一群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卧底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故事还要从几天前说起。
被李禛带出火场的第二天,穆思鱼的账户就收到了一大笔钱。她数了数那个巨额数字后面坠着的几个零,吓得几乎都要昏厥过去。
这这这么多钱?!
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虚荣的人。因此在一瞬间的惊慌失措后,一股欣喜就涌上心头。
谁不爱钱呢?
穆思鱼甚至没有犹豫,当即就接下了这个危机重重的任务。当然,她其实也没什么拒绝的余地。
但她扪心自问,就算李禛没有强迫她完成任务,她大概也会在金钱的诱惑下,贪婪地接下这个任务,即使承受丢掉性命的风险。
不过穆思鱼也不是完全的蠢货。事关性命,她还是愿意做一些准备的。
她研究了李禛一同发给她的情报,并研究了一下血影审判团成员的共同特征。
血影已知成员中年轻人居多,并且这些人其实都不是真正的底层,相反过得其实还不错。
不然也不会闲得到处搞破坏。
针对这些人的特点,穆思鱼花费了一天的时间,给自己做了个有志青年的人设。
最开始她在涅槃城活动。但很快,她就发现,因为纵火事件,血影的人已经不大在涅槃城活动了。
于是她搬到了武神城。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武神城很繁华,她想公费旅游。
到达武神城后,她按照李禛给的资料,顺利地搭上了一位血影成员。
别的不说,穆思鱼在谄媚上级这方面是有点天赋的,几句马屁就把这群二愣子拍得找不着北。
没过几天,她就被中级成员带着参与了一次血影成员的追悼会。
追悼会的流程大概就是:介绍死者、哀悼、放狠话要报仇。巧合的是,那天放火烧大厦那位,正是此次被追悼的成员之一。
穆思鱼坐在一边,听这些戴着面具的家伙对李禛破口大骂,称她是“天门台的走狗”“万恶的资本家”“罪恶的刽子手”。
走狗?别开玩笑了……
她心中不屑,却没有表现出来,反而跟着那群人一起痛骂,甚至比其他人都要真情实感。
这就是她常年当社畜练就的技能了。而且来之前她都打好了腹稿,按照准备的稿子说,准没错。
果然,追悼会结束后,其他人对她的态度都友善了起来。又参加过一次小型聚会后,她得到了一个珍贵的名额。
参与血影真正行动会议的名额。
本来这个会议是只有中高级成员才能参与的,像穆思鱼这种才加入不到一周的低级成员,是不够格参与的。
奈何她太会钻营,血影的愣头青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被她耍得团团转,轻易就相信了她。
看了眼台上戴着面具、正激动地说着什么的人,穆思鱼站起身。坐在她身旁的女成员小声道:“鱼,你去做什么?”
为了防止暴露现实生活的身份,这些人集会时都遮掩着真实容貌,连同伴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个代号。
虽然有面具挡着对方看不见,但穆思鱼还是露出一个假笑:“我想去洗手间。”
对方立刻说道:“我陪你一起去吧。”
这倒不是怀疑她的意思,只是单纯示好。
穆思鱼撇撇嘴。她去洗手间不是为了上厕所,而是想给李禛传递情报,告诉她自己拿到高级会议资格这个好消息。
到时候,狗大户一定会给她打一大笔钱吧。
代号为“紫”的成员在洗手间外等她,穆思鱼坐在马桶盖子上,唤出灵脑给李禛发了一条消息。
“我要参加高级会议了。”
“高级会议?”
李禛手指敲了敲膝盖。她没想到穆思鱼那边这么快就有进展。
她以为,至少要半个月,才有可能得到血影审判团的一点消息呢。
“是呢。听说是针对灵源城的行动。”
李禛给她回消息:“很不巧,他们去不了灵源城了。”
等天门台反应过来,连一只苍蝇都不会放进灵源城,更别说这些本来就很可疑的人。
到时候,他们要么取消行动,要么改换地点。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天门台及时封锁灵格天宿毁灭的消息,血影不清楚其中状况,直愣愣地冲上去,然后被一网打尽。
穆思鱼从她的信息中看出了几分端倪:“你做了什么?”
李禛道:“已经没有灵格天宿了。”
穆思鱼惊得差点从马桶盖子上跳起来。
她反复看着那一行消息,明明都是普通的文字,但合在一起,却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叫“已经没有灵格天宿了”?她做了什么?
穆思鱼倒是不怀疑她说谎。她知道对方的本事,也知道对方本就不是易与之辈。但无论如何,毁灭灵格天宿……还是太惊世骇俗了吧?
她看着对话框里的那行字,犹犹豫豫几秒,终于还是将询问具体情况的消息发了出去。
等了几分钟,对面没有恢复。不知为何,穆思鱼竟舒了一口气,好像对方如果轻描淡写地说“没错,就是我毁掉了灵格天宿”会给她带来什么沉重的压力一样。
门外传来紫的声音:“鱼,还没好吗?”
她待的时间有点长了。
穆思鱼关掉灵脑,慢慢站起身:“来了。”
不管怎样,想准备好明天那个高级会议的事吧。
李禛也叉掉对话框。不知何时,外面灰暗的摩天大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黄土。
这片土地上布满巨石,风吹过这片荒芜之地,在奇形怪状的岩石上留下风霜的刻痕。
进入荒区之后,灵气变得混乱起来,信号也随之中断,信息的接收也变得缓慢起来。
反正穆思鱼那边也不急于一时,李禛暂时没给她回消息。
明月川侧头看向连绵的荒漠,又看着更远处高大的荒山。显然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不是荒地,而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沃土。
李禛问道:“你回去打算做什么?”
“怎么办?”明月川笑了声,“先避避风头,然后接着经营酒吧。”就像她过去的几十年里一直做的那样。
李禛注视着她的双眼。
明月川变了。
改变的不是容貌,而是一种更深层次、更抽象的东西。若让她形容,她也形容不出来,但她知道,明月川身上沉沉的死气已经消失了。
在那场大爆炸中,她获得了新生。
李禛抱着手臂,舒展地靠在椅子后背上,缓慢而惬意地阖上双眼。
结束了?
不。这只是个开始。
天门台溃散的开始。
列车飞驰,穿过仿佛无边无际的荒区,缓缓停在涅槃城的车站。虚拟影像用一种过分舒缓的声音,提醒乘客们“列车已到站”。
车门自动打开,站牌上电子时间表的彩光透过车窗,落下五彩缤纷的灯影。
在车站附近的街道上已经停满了车,车灯成排亮起。这些车大概是来接自己的朋友或家人的,有穿着奇装异服的人站在车门口,朝着人群高举右手。
李禛被裹挟在人潮中,静静下了车。她们出来没带行李,比起大包小包的人方便了不少。
两人绕过人群,重新走回宽广的马路上。涅槃城这几日没下雨,空气比较干燥,比终年湿漉漉的灵源城让人舒服多了。
而且涅槃城的天也比灵源城要亮上不少。从上方俯瞰,这座城市大概就像是一个大型的气泡,边缘逸散着令人难以分辨的绚丽色彩。
两人没有乘坐交通工具,而是漫步在街上,隐晦地聊起灵格天宿的话题。
这其实不引人注目,因为周围从列车上下来的那批人都在聊。甚至有人故意提高嗓门,想要将灵格天宿的变故传到每个行人的耳中。
明月川给李禛看灵脑的界面:“天门台已经开始封锁消息了。”
她以“灵格天宿”为关键字,在搜索页上搜索,然而搜到的消息都是一些歌功颂德的新闻。
没有任何关于这场爆炸的消息。
他们这样做,即是为了第一时间抢下肥肉,也是为了保住天门台的声望。
当然最重要的,就是避免群众恐慌引起更高的损失。
李禛问道:“你觉得灵源城的控制权最可能落到谁手中?”
顿了顿,又补充道:“仅限天门台。”
明月川思忖一瞬:“真武道宗吧。”
李禛想了想真武道宗的德行,以及自己以前和他们的过节:“为什么?”
“因为真武道宗,是天门台所有宗门中,实力最强的那个。”
这个宗门是靠研究灵武器发家的,硬实力自不必说。同时,真武道宗治下的武神城也是最繁华、最纸醉金迷的那个。
也是相对更混乱的一个。
真武道宗的人野心勃勃,老早就想扩张势力了,现在正好有一个绝佳的机会,他们不可能坐视不理。
明月川顿了顿,又道:“也有可能是神衍神天。从位置上来讲,涅槃城和灵源城比较接近,若得到这座城市的实际控制权,神衍神天就能将附近一大片地域囊括到自己手中。”
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神衍神天和真武道宗、琉璃净宗之间早有龃龉,都很不对付。
偏偏他的盟友灵格天宿被炸得连渣滓都不剩,星照海又向来保持中立,置身事外,不可能帮助他。
若不接收灵源城或者扶植新盟友,神衍神天恐怕就要被两边联手打压了,再无出头之日了。
李禛微微垂下头,若有所思。
真武道宗……说起来,日神的那把钥匙,好像也在武神城呢。
看来,这武神城也必须要去。
她也该计划一下行程,争取早日拿到寄存在武神城的东西。
只是不知道,日神那把钥匙,又被明如嫣放到什么离谱的地方了。
捕蝇草酒吧仍在营业中,离得老远,便能看到那灰扑扑的霓虹灯牌。
走得稍近一些,就能听到里面传来吵闹的声音。李禛推门进去,只见明如嫣坐在吧台后面,一边喝酒,一边和那群酒鬼聊天。
李禛扭过头看向明月川:“你让她帮你看店?”
明月川耸肩道:“反正她也闲着。”
她这个姑姑太滑头了,对加入捕蝇草这件事也有些顾虑。正好她要出门,就让她在这里应付几天。
接待这些普通任务者只是最简单的任务,不会泄露什么机密,而且也不难。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明如嫣确实和这些人相处得很好。
明如嫣从架子上取下一瓶酒,递给前边的酒鬼,扭头正好看到两人进来。她招了招手,脸上露出笑容。
李禛走到吧台前,从下面拿出来一个高脚凳,然后伸出手敲了敲桌子:“最好的酒。”
“这里能有什么好酒。”明如嫣从边上拽过来一个瓶子,给她倒了一杯,“都是劣酒,随便喝喝吧。量大管饱。”
说罢,又瞄了眼周围喧闹着的酒鬼,见到没人看她们,才压低声音,小声问道:“拿到了?”
明月川道:“你们去楼上说吧,我留在这里。”
说着走到吧台后,把明如嫣给替换了出来。
李禛点点头,也没说什么让明月川休息的话。明月川确实很累了,但她想,对方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
不如让她在这里静一静。
明如嫣见两人脸色,就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过她也没问,只是跟着李禛一起来到了楼上的阳台处。
李禛反手关上阳台门,酒吧里那令人头昏脑胀的吵闹声逐渐远去了。
她从兜里掏出那把钥匙来,朝着明如嫣扔去。明如嫣手忙脚乱地接住钥匙,埋怨道:“你随便扔,万一扔丢了怎么办。”
李禛惬意地站在风中,握着玻璃杯的把手,散漫道:“这可不是说丢就能丢的。快看看,是不是这一把?”
明月川一手拿着红绳,打量着下面坠着的钥匙。灯牌的彩光落在银色的钥匙上,使其散发出缤纷的光芒。
只看了一眼,她就笃定道:“是这把。”
捏着钥匙柄,她抚摸着上面一道极浅的刻痕,轻轻道:“这道划痕,是我以前不小心弄上去的。”
那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想起,不免恍惚。
但只恍惚了一刹那,明月川就整理好情绪,将钥匙抛回李禛手上:“虽然月神现在不知所踪,但你也不要掉以轻心。把钥匙保管好,说不定有一天能用上。”
李禛好奇道:“你觉得我会对上月神吗?”
明如嫣摇了摇头,只是将目光望向远处的城市间,并没有给出一个肯定或否定的回答。
李禛又问:“月神是什么样的人呢?”
她认识日神,也知道日神的性格和明如嫣讲述中那个“明媚”“开朗”的仿生人零号截然不同。
那月神呢?
明如嫣道:“我哪知道?”
月神屠灭日月明山的时候,她父母甚至都没有出生呢。
“不过我猜,”她想了想,“应该是个十分狡诈残忍、善于隐藏的人吧。”
李禛握住钥匙,用手指摩挲着钥匙上的纹路,意味不明地说道:“是吗?”
她之后再没有说什么,只是给明月川掐头去尾讲述了一遍此行的经历,模糊了有关明月江的部分,着重介绍了这起事件带来的后果。
正当明如嫣目瞪口呆的时候,她又提起武神城的那把钥匙。
“你不用担心。”明如嫣道,“武神城那把钥匙,被我托付给一个很值得信任的人了。他不会出卖我的。”
李禛点点头。既然明如嫣这么说,她也不着急了。
这几天可不太适合顶风作案,她可以先休整几天,等灵格天宿覆灭带来的影响逐渐过去,再去武神城拿到日神的钥匙。
喝完最后一杯酒,李禛就离开捕蝇草酒吧,坐车朝着渡魂街方向赶去。
渡魂街的景象是数百年如一日的破旧和半死不活,刚一走进街道,就能感觉周围的空气冷了一个度。
身边衣着单薄的居民慢慢穿过脏乱的街道,朝着远处的废楼走去;
几个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与她擦肩而过,对衣着整齐干净的李禛投以不善的目光;
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女孩拎着染血的棒球棒,从她身边平静地走过。
擦肩而过的路人、楼里的居民、周围店铺的主人。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黏糊糊的,带着深沉的好奇和恶意。
十点钟方向的居民楼第七层的位置,有人用瞄准镜瞄准她的脑袋;那个拿着球棒的女孩,在她不注意的时候,用余光打量着她的神色。
而那些混子青年耳朵上的黑色耳钉,正忠实地传达着某人的命令。
她被盯上了。
或许在他们看来,自己的伪装已经足够自然、足够令人防不胜防。可在她看来,这个大规模的陷阱处处是低级的破绽。
市面上都买不到网眼这么大的筛子,却能看到这么低级的陷阱。
李禛笑了笑,在与金发女人擦肩而过时,缓缓停住了脚步。
金发的女人也停住了脚步。她侧过头,用那张美艳的脸对着李禛,轻佻地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李禛指了指她的口袋:“不要偷偷用枪口对准我。”
金发女人面色一变,猛然从口袋中掏出一把手/枪,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枪口指向李禛的太阳穴。
李禛没有动作,两只手还是插在兜里,像是畏惧渡魂街的冷空气,不想离开温暖的口袋一样。
枪口对准她,两人中间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这个距离,足以让她的脑袋开瓢,再也摆不出这种嚣张的姿态。
金发女没有放松,她手臂上的肌肉、肩膀乃至精神都是紧绷着的,甚至紧绷到微微发抖。
即使已经身经百战,任务前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李禛时,她仍旧感受到深深的不安。
但她还是没有逃走。她的任务让她不能逃走,而支撑起她整个人的程序,也让她不想逃走。
李禛侧目看着她。
也就是在这一刻,像是在同一时刻得到了统一的指令般,所有的路人都掏出枪来,对准李禛的头颅!!
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自四面八方升起,目标明确地指向她。周围、天空,所有方位都被封死,像是给她布置了一个天罗地网。
连路过的机械流浪狗,也对着她张开嘴,嘴里多出了一个乌黑的枪管。
李禛笑起来:“也太夸张了吧?你们杀我不用这么麻烦的。反正——”
她故意拉长尾音,语气带了几分挑衅。
“反正不管怎样,你们也杀不了我。拜托,给自己留个借口吧。”
金发女绷紧面皮,努力让自己做出严肃的模样。
她本该因李禛这番话而生气,但此时此刻,她甚至被紧张包裹,生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绪,只能让李禛主导这场谈话。
李禛环视四周,视线在那群人身上转来转去。
当她目光落到某个人身上时,那个人就像是触电一样低下头,活像只鹌鹑。她的视线在人群中流转,很快,街道上就多了一群鹌鹑。
李禛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说道:“稍微派出几个人就行。这样死在我手里,也不至于太过丢人啊。”
听到这句话,那个金发女人终于开口:“我们不是来杀你的。”
李禛挑起眉:“不是来杀我的?这么大阵仗……你们该不会连杀我都不敢吧?”
金发女人抿着唇角,好像想要说些什么。正在此时,她胸口处别着的通讯器中传来一个温柔而阴郁的男声。
“让我和她说吧,终。”
名叫“终”的金发女人如释重负。她看了李禛一眼,从衬衫衣领上摘下那枚通讯器,小心地递给李禛。
李禛接过通讯器:“喂喂?”
“李禛。”对方说道,“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对话。”
李禛笑眯眯地说:“是呢。”
上一次对话是什么时候来着?哦对,是她捣毁日环食地下武器工厂的那天晚上。
就是这个男人,给她打来了匿名电话。他的声音很有特色,她一直记在心里。
男人的声音很轻,透过通讯器传入她耳中,像是阴冷而柔软的月光。
任何一个不知道他真实身份和性格的人,对他的印象应该都是“温柔”。
男人说道:“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李禛看了眼终,微笑:“我对特别的人,总是印象深刻的。”
男人轻轻笑了起来:“我对你也是。不瞒你说,我早就知道你的事了。”
“哦?”
于是男人就一条一条地叙说着她的光荣事迹。有现在的,也有以前的。
现在的也就罢了,稍微在天门台有点人脉的就能打听出个□□成。但三千年前的情报可不好找。
这些消息都被封藏在绝密档案里,连很多高层都不知道。
李禛一言不发地听他说完了。然后她问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男人说:“谈谈合作吧。我们都有同一个目标不是吗?”
李禛笑了起来:“同一个目标?我,和你们日环食?”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个男人就是日环食的首领。
日环食想灭掉天门台,乃至所有自然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李禛不在意所谓的自然人和仿生人,但她的确很讨厌天门台。
天门台都是一些碍眼的人。
但问题又来了——她讨厌天门台,难道就不讨厌日环食了吗?
她杀了日环食的大灵司初亏,坑了他们的武器,让他们暴露在天门台的眼皮下,这次还封印了乐灵洲。
她和日环食,有什么合作的余地呢?
男人笑起来:“不如好好谈谈吧。我也很想见见你,李禛。”
听着他轻飘飘的声音,李禛扬起眉毛。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也露出一个微笑:“好吧。正好我也想见见你——”
“月神。”
若非她自愿,日环食派来的那群家伙,再多出十几条命来也不够她杀。
在她看来,那些人里,也只有那个拿棒球棍的女孩和金发的终能在她手下多撑几招了。
见她答应,所有人都感觉心中一块大石落下,脸上也不由得带出几分轻松之意。
尽管如此,他们也并未放松警惕,一路上严密监视着李禛的一举一动,这一点,从众人的座位上就有体现。
李禛侧过头,看向右侧。终坐在她的右手边,金发随着车辆的行驶而轻轻颤动着。
注意到李禛的目光,她迟疑地转过头,李禛对她露出了一个假笑。
而李禛左边坐着的,是那些流里流气青年中的一人。他看着紧张极了,紧紧地握着手里的枪,就像是溺水的人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车子很宽敞,但无论是终还是社会青年,身子都刻意向外侧倾斜着,好像在刻意躲着她、不想和她接触似的。
不过他们的视线,却死死地黏在她身上,不肯移开一瞬。生怕这一秒的疏忽,就会让整车人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