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乔珠珠所说“八人会”中的其中一人。
李禛瞄了眼挪到另一侧的乔珠珠,身体懒散地靠在栏杆上,挑起眉头:“为什么永远也不会停了?”
健壮女囚冷笑道:“因为你活不到明天了!”
女囚冷冷道:“不是吗?”
李禛走到她面前,与她对视。她比那女囚要矮上几分,因此对视时也要微仰着头。
可即使如此,她也没显露出任何颓势,只是用那样冷酷而又平静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对手。
而女囚,同样不甘示弱。她的身高和体型具有绝对的优势,这样的优势让她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也让她不可避免地变得傲慢了起来。
两人互相凝视着,她们之间的时间都在这刹那静止,只有远处传来囚犯们起哄的呼声。
阴冷老旧的监狱仿佛成为了角斗场,囚犯们既是战斗的参与者,又是兴高采烈围观者的人群。他们渴望鲜血、渴望厮杀,甚至渴望二人中的一人在搏斗中失去声息。
天空中好像落下簌簌的彩带,似乎有电子音冰冷地念着对战双方的姓名,裁判高举二人的手,吹响冲锋的哨声。
但这里并非赛场,而是牢笼,是人人嘶吼着的世界。站在牢笼焦点的两人也不是赛手,而是囚犯。
所以李禛也没有等待裁判的哨声。她盯着对方那褐色的双眼,盯着、盯着,然后倏然抬起手。
只听“噗”的一声!
她手中那支燃烧了一半的香烟,便冷酷地穿破空气,以一种只留下残影的速度,毫无阻碍地刺入到对手的眼眶之中!
猩红的火星与湿润的眼球来了个亲密接触,发出一声闷响。闷响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掺杂着震惊、愤怒等情绪的尖叫。
比起偷家事件受害者的尖叫,这声尖叫要更凄厉百倍!在一片混乱中尖锐响起,其中蕴含的痛意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烟头戳在眼眶中,被挤压成弹簧状的烟尾就这样暴露在外,随着犯人脸部肌肉的拉扯而轻轻抖动着。
烟灰从她的下眼睑滑落,又被沾在脸上,就像是一串灰黑色的泪水。
一瞬间的沉默后,人群中传来山洪暴发般的声响。他们是在喝彩?在辱骂?亦或者只是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李禛不在乎。
在一片混乱中,她轻轻开口:“你说谁见不到风暴停止?”
回答她的,是一记愤怒的铁拳。
在痛感的驱使下,囚犯骤然出拳,猛地朝着李禛所在的方向袭来!李禛勾了勾唇角,侧身躲过这一击,那铁拳便直勾勾地袭上平台旁的栏杆。
在此处挺立百年不倒的铁栏杆,就在这一拳下扭曲变形,足以见其力道。
旁边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李禛却毫不胆怯,按住囚犯宽厚的肩膀一个跳跃,反身跃至其身后,手腕上坠着铁球的链条便巧妙地环上囚犯的脖子。
被锁住命门,囚犯顿觉不妙,双手用力扣住锁链,想用蛮力将其拽下。
可李禛看着体型没她壮,此时较起劲来,才发现她的力量极大,双手如铁钳一般勒住她颈部,任由她如何挣扎卸力,也挣脱不得。
没过几息,她的脸就被勒得通红,窒息感袭上心头,她的胸腔僵硬着,手脚不自觉地胡乱踢打起来。
但李禛没有用全力。没有用灵力增幅,更没有用术法,仅凭借着肉身的力量和技巧,便将这人死死地禁锢住,任其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得。
又变强了啊。乔珠珠靠在一边,心想着。
即使早有准备,但她仍是对李禛的实力感到惊讶。惊讶之余,心中又不由得升起些许疑惑来。
李禛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拉紧铁链,一双眼漠然地看向离死不远的犯人,就像是猎人看着圈套中的猎物。
而就在此时,另有几道攻击从李禛身后袭来,直刺她的后背。是八人会的其他几人!
她们见自己的同伴生命垂危,连忙上前袭击李禛。
攻击从四面八方袭来,李禛眸光微动,右手却没有放人的意思,反而用铁索套住囚犯,像是甩流星锤一般使劲一甩。
几声惊呼传来,周围人纷纷避让!连乔珠珠也走远了些,免得被殃及池鱼,遭受那无妄之灾。
可袭击者们因距离太近,却是没时间反应,当即被撞了个正着,纷纷倒飞出去,均是头破血流,撞在墙壁上,有的已经失去了意识。
倒是被李禛当作流星锤的家伙,生命力意外地顽强,经历这么一遭,她脖子上的套索松了一些,竟抓住一个空档,反身向李禛袭来。
李禛嗤笑一声,身体扭转,手掌自后方按住她的头,果断将其撞在铁栏杆上。
囚犯额头被撞出一个血洞,侧过头恶狠狠地看着李禛。李禛薅起她的头发,将她拉起来:“有什么遗言要留吗?”
被抓住命脉的囚犯吐出一口血,怨毒地盯着她:“你这个……”
“抱歉。”李禛扣住她的后脑,按着他撞向栏杆,“我不想听。”
本就被撞得扭曲变形的栏杆被这么一撞,彻底四分五裂,正式宣告退休。无数铁屑、零件和灰尘哗啦啦地从十楼落下去,纷纷扬扬,仿佛下了一场铁雨。
“什么东西?”
“栏杆坏了!有尸体落下来了,快躲开!”
站在三楼平台上的囚犯本就时刻注意着楼上的战斗,此时见势不妙,很有先见之明地朝边上躲去。
一个挤一个,骂骂咧咧声与脚步声交织,为铁雨挪出一个合适的位置。而在这钢铁雨滴和无数杂音之中,一具尸体迅速而无力地坠落,同众多铁钉、铁栏杆一同,“嘭”地落在地上。
尸体圆睁双目,右眼还嵌着那只已经燃烧到尾端的烟头,额头上一道醒目的血洞。
几秒后,鲜血从她身体下方溢出,染红了三楼的水泥平台,仿若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红色图形。
犯人们呆立在尸体身侧,如同机械般僵硬又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她们的目光越过层层高楼,越过层层人群,最后落到她的身上。
乔珠珠凑近栏杆瞄了一眼底下,立刻缩回头:“我想起我们在鼠场的时候。”
李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鼠场?怎么了?”
“就是觉得白塔和鼠场很像啊。”乔珠珠掰着手指,一个一个数,“自相残杀的同类、激烈的争斗、凶狠的研究员和狱警……”
李禛道:“这么说,世界大部分地方都是一样的了。”
何处不残酷?何事不沉重?千年前如此,千年后也是如此。有灵气时,人们争夺天材地宝;没灵气时,人们追求名权钱势。
千年间有太多东西变化,没变的只有人们的欲望,以及向上攀爬的心。
连她自己也是如此。
闻言,乔珠珠忽而感慨道:“是啊……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鼠场。”
也许是由于离开鼠场后的那段经历,她比李禛印象中要忧郁了一些。
只是不待李禛说什么,乔珠珠便刻意地转移了话题,将话头调转到李禛身上:“说起来,你不觉得你总是很引人注目吗?”
李禛又点了支烟,却也不抽,只是将其夹在手指上,任其慢慢被火光吞噬。
听到乔珠珠的话,她笑道:“有吗?我觉得……还好吧。”
乔珠珠摇头,用感叹的语气说道:“你可真是不知道低调为何物。”
感慨着,感慨着,她忽地想起了和李禛初见的时候。
那时候她何尝不是和这些犯人一样?只能站在复生者之中,呆呆傻傻地注视着她,仿佛注视着一个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存在。
——直到现在,她也是她很难理解的存在。
“没办法。”李禛耸耸肩,“或许,我的命运,就是成为引人注目的人呢。”
说到这里,她自己也笑了起来,边笑边将手肘支在破破烂烂的栏杆上,俯身看着楼下的人群。
她看着他们,他们也在看着她。在她的眼中,他们只是一个个黑色的小墨点,而在他们眼中,她又何尝不是看不清面目的墨点?
风暴什么时候停呢?李禛不由得又想起这个没得到答案的问题。或许明天、或许后天,而在人们不知道的时候,另一场更大的风暴也许就要来临。
她想着想着,又回过神,用指尖点了点烟头。
一缕灰顺着她的动作悄然落在,在空气中飘荡、飘荡,最后越过人群,准确地落到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上,“噌”地点燃一簇火苗。
在人们惊骇和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火苗吞噬着尸身,最后越来越旺盛,进化成一人高的金红色火焰。
火焰跳动着,在地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影。在火焰无情的灼烧下,仅仅片刻,尸体便化作飞灰,只在地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印记。
李禛对着楼下的人招了招手,又看了下时间。这一番折腾下来,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9点,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是犯人们的休息时间了。
当然,对她来说,自由活动时间才刚刚开始。
李禛和乔珠珠打了个招呼,便朝着楼上走去。经过刚刚那么一段小插曲,其他的人对她的态度又有所转变。
不只是单纯的恐惧,其中还夹杂了些许敬佩和尊敬。
白塔一直是个崇尚武力、强者为尊的地方,所以犯人们才会对只会骗人的欺诈骨头如此不屑。
崇敬强者、恐惧强者、想要成为强者。而李禛仅凭一己之力,打败了在监狱中赫赫有名的“八人会”,成功地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掠过两边的行人,她上了楼。门没锁,她随手推开。昏黄的灯光沉默地照亮逼仄的囚牢。
明如嫣问道:“我刚才听到下面的动静。”
李禛道:“杀了几个找麻烦的人。”
明如嫣点了点头,她毫不怀疑李禛会做出这种事。令她真正感到意外的,是李禛的语气。
“你有心事?”
“没有……不,也不算心事吧。”李禛顿了顿,忽然道,“只是在想一个问题——世界上真有所谓的‘命运’吗?”
“命运?”明如嫣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你是相信命运的人吗?”
不待李禛回答,她又继续说道:“古书记载,上古有观星一脉修士,极善占卜,曾准确预测许多次大型天灾;又有玄相一道,掌握相面之术,能判断人的命数。若记载为真,命运应当是存在的吧。”
千年时间太久,历经数次天灾人祸,又因为末法时代的来临,原本的功法道统被彻底抛弃。连最善武道的真武道宗,都舍弃了原本的法门,将大量资金和精力投入到灵武器研发项目上。
在这残酷的过程中,一些本就“小众”的道统被彻底遗忘,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只有有家学渊源的人,才知道一二。
明如嫣口中的“古书记载”,却是李禛曾经真实经历过的一切。若换作常人,见到时移境迁、沧海桑田,恐怕要心中悲恸难平。
不过李禛,她是个很光棍的人。换了个时代,对她来说,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存在而已。
听到明如嫣说起这个,李禛站起身,从床底下摸出那瓶被她藏起来的酒,又抬手敲了敲墙壁:“我去找你”
明如嫣讶异道:“现在?”
李禛点头:“现在。”
“你想来就来吧。”明如嫣被自己这位邻居搞得没脾气了,“反正被发现了,倒霉的也不是我。”
天门台那边下了命令要保住她,狱警们也不敢对她怎么样,顶多是日复一日地监禁她罢了。
李禛勾起嘴角,拎着酒瓶出了门。外面还亮着灯,走出门,便能听到楼下传来的吵闹声音。
扶住栏杆从第十八层看下去,层层叠叠的围栏仿若一个巨大的漩涡,在白塔内部升腾而起。囚犯们三五成群站在漩涡之中,像是被卷入水中的单薄秋叶。
李禛转过身,敲了敲隔壁的门,灵丝随之从指尖探出。“咔哒”声响后,锁舌随之收回,门应声而开。
明如嫣的房门很久没有打开了,生锈的程度比其他门更严重,甫一打开,就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李禛不为所动,伸手从外侧拉开门。
房门徐徐打开,李禛抬起眼,打量着面前的房间。
房内很昏暗,弥漫着与其他牢房如出一辙的潮湿味道。只是相比李禛去过的其他牢房,这牢房的配置明显更高一点。
房间的侧边,有一张书桌和一个小小的书柜,里面装满了书——都是纸质书。书桌上还散落着一些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书柜侧边,就是一张铁架床。床上盘腿坐着一个女人,她的双脚上拴了镣铐,镣铐的另一端直接伸入地面之中,禁锢着她的行动。
李禛叫她的名字:“明如嫣?”
明如嫣猛地抬起头,同样看向她。昏黄的灯光中,李禛看清了她的相貌。
由于做过改造手术,她的相貌出乎意料地年轻,看起来甚至不到二十岁。只是那张因不见天日而苍白的脸上刻满了沧桑,看上去已现出几分老态。
明如嫣坐在床上,脊背挺得笔直,身上的囚服虽破旧,却被打理得很干净,穿在她身上不显狼狈。
李禛反手关上门,歪头端详着她的面容。这倒不是因为明如嫣的相貌有多么美丽、多么令人惊艳,而是因为她长得很像一个人。
她的相貌和去掉伤疤的明姐,大概有六七分相似。
再加上同样的姓氏,李禛几乎可以断定这二人之间,绝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
只是明姐并未和她提到白塔里有明如嫣这么一号人。是不想让她知道?还是连明姐自己,也不知道这人的存在?
而在李禛打量明如嫣的同时,明如嫣也在打量着她。她微仰起头,看着李禛的脸,半晌才道:“你和我想象中倒是一样。”
李禛低声笑了笑,走到一旁书桌前,拉开了椅子。动作间,她瞄到书桌上摆放的纸上,列着一些数据。
她对这些实在不懂,因此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怎样?”
明如嫣评价道:“肆意妄为。”
“多写夸奖。”
李禛挑眉,抬起手,将啤酒扔到明如嫣的方向。明如嫣伸出一只瘦削的手接住酒瓶,对着灯光看了看酒瓶上的标签。
“不认识的牌子。”明如嫣用铁架床起开酒瓶,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
“怎么样?”
明如嫣道:“难喝。”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还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没有将酒瓶放下的意思。
李禛将身体后倾,自然地沉入椅子之中。她抱胸侧了侧头,盯着简陋书架上的某本书,低声道:“之前你说的观星和玄相两支修士,能够做到‘参悟天机’。”
明如嫣“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可世间命数,绝非不变。他们能做到的,只是推演一种可能罢了。”李禛拿起一张空白的纸,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折着,“就如同树叶的脉络……分出无数末端。他们瞧见的,也不过是这些末端中的一个。”
明如嫣笑道:“你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嘛。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来问我?”
李禛没有回答,反而道:“如果一片树叶没有叶脉呢?”
明如嫣道:“那它就不是树叶。”
李禛又道:“如果一个人,没有命数呢?”
明如嫣诧异地看向她。
李禛放下手里的东西,轻声道:“在我母亲还年轻时,一位善卜的修士告诉她:她的女儿必定能够得证大道。当时修真界已经很久没人飞升了。”
明如嫣停下喝酒的动作,手猛地抖了起来。她双眸中迸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芒,这种光芒让她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上重新绽放出光彩。
仿若没见到她的异常,李禛继续叙述。
“我母亲不以为意。直至后来她家道中落,想起此事,便又带我找到那修士。只是这次那修士见了我,却露出惊骇莫名的表情,甚至没有和我母亲告别。”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李禛看着明如嫣的双眼,“他在我的身上什么也没看到。我是个没有命数的人。”
在她的灼灼目光下,明如嫣忽地冷静了下来。她放下喝空了的酒瓶,静静看着她:“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李禛问道:“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明如嫣定定地看了她半晌,那目光几乎要将她的脸上烧出个洞来。她像是在思量着什么,半晌后才缓缓开口:“你可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最开始她询问的时候,李禛很狡猾地报了编号,隐藏了真实名姓。
“但我想你应该知道。”
明如嫣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了。但这次,她没有再躲闪亦或是转移话题,她只是用一种很悠远的声调说道:
“我当然知道。你是李禛。”
“你叫李禛”和“你是李禛”,仅有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意思。
前者先知“你”而后知“李禛”,而后者先知“李禛”而后知“你”。明如嫣说的是后者。
明如嫣很早就知道她了。比遇见她更早、比进入监狱更早、甚至比她风光得还要早。
那时她不是春风得意的天门台高层,不是满心怨怼的阶下之囚。仔细算来,那一年的她只有十岁,是个满脑子吃喝玩乐的小屁孩。
她趁人不备,溜到了父亲的书房,最后在书架的角落处发现了一本书。书上什么也没写,封皮上只印了一个人名。
——李禛。
明如嫣不知道这个名字属于谁,也不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年幼的她刚拿到那本书,便被父亲发现,甚至没来得及翻看书的内容。
第二天,那本书便被藏起来了。
而明如嫣再没有机会看到它。
几年后的一夜,她家忽然失了火。火蛇吞噬了大半个庄园,也吞噬了她双亲的生命。
整个书房都在火灾中化为灰烬,而明如嫣的哥哥带着她和所剩不多的财产离开了那片伤心之地。
那个从未听过的名字,那本神神秘秘的书,成了明如嫣童年回忆的一部分。
后来她问过哥哥有没有听过这个人名。她哥哥比她大七岁,那时已经能跟在父亲身边处理部分事务了。
她哥哥告诉她:那是一个人。
“废话。”明如嫣翻了个白眼,“肯定是个人啊。”
“不是这样的。”哥哥无奈地看着她,“嫣嫣,这个名字是我们家族的秘密,我也只知道一点……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三千年前,我们的祖先给她算过一卦。”他的脸上露出一瞬间的郁色来,“祖先在她身上什么也没看到。她是个没有命数的人。”
“——没有命数的人。”
兄长的声音和陌生女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在她脑海中敲响沉沉的钟声,又在心中掀起一阵狂风巨浪。
风浪卷着她的魂魄、她的理智,巨大的冲击几乎要摧垮她的心神。因为过度激动和紧张,她耳边出现了仿若蚊虫鸣叫般的耳鸣声。
怎么会这样?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不对,不对。
冷静下来。
明如嫣狠狠地闭了闭眼。耳鸣声消失了,冲击着她心神的风浪也消失了。灯泡悬挂在阴冷牢房的顶上,闪着昏黄的光。
李禛坐在她的对面,没有催促,也没有咄咄逼人,只有脸上露出看好戏般的神情。
明如嫣深吸了一口气。空气充盈在胸腔之中,让她多出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她问出了第一个话题:“你怎么还活着?”
李禛道:“这个问题解释起来就比较复杂了……你确定要听?”
明如嫣揉了揉太阳穴:“不必了。”
用脚趾头想,她也知道肯定是天门台那边惹出来的乱子。他们惹出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另外一个问题。”明如嫣道,“你怎么知道的我?”
听到她的问题,李禛笑了笑。
“昔日观星、玄相两脉,行事本就低调,弟子也多不干涉修真界内部事务,只热衷于给人相面占卜。”她看着明如嫣,“在三千年前,他们的名声尚且不显,更别提现在。”
当年给她卜卦的就是观星一脉的人,加上她也出身大势力,所以李禛对这群人了解还算深。
明如嫣道:“那又怎么样?”
“关于上古的诸多信息都被垄断在各宗门中,甚至天门台互相之间也很少共享。你能准确说出这两脉所修术法,定然是家族间有所传承。”
明如嫣垂下眼,没有说话。
“那什么家族对观星和玄相如此熟悉呢?自然是这两脉的归属宗门。”李禛道,“而你正好姓明。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看着明如嫣,她轻声说出自己的推理结果:“你来自日月明山。”
日月明山,这好像是一个很久远的名字了。明明距离它覆灭也只过去了两百年,可此时提起,却久远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再听到这个名字,明如嫣神色不由得有些恍惚。
曾经,那是一个庞然大物。
日月明山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宗门。五千年前,许多大型宗门垄断修炼资源,一些不善战斗的小门派只能联合起来,在名为“日月明”的山脉中,建立起了这样的一个组织。
修士们了断尘缘,并不在意世俗眼光,所以有不少人在道号前缀上“明”字,以显示自己的归属。
这些修士从前来自各门各派,所学颇杂,因此日月明山分了不少支脉,观星和玄相就是其中两脉。而明如嫣继承的,则是“造化”一脉。
因为是小势力拼凑出来的宗门,所以这只宗门战力并不是十分强大,但凭借着人数优势和几百年的积累,还是在修真界站稳了脚跟,就这样安然无恙地度过了灵气衰退期,进入了末法时代。
直到两百年前,日月明山覆灭,传承被虎视眈眈的各大势力瓜分,前人数千年的积累,顿时毁于一旦了。
日月明山的人死了八成,剩下的人也都掀不起什么气候了。明如嫣的太爷爷侥幸逃过一劫,被其他宗门的人救了下来。
听到这里,李禛顿时来了兴趣:“所以是谁对日月明山动的手?是天门台……不对,那时候天门台还没有成立。”
在日月明山覆灭后,几个宗门人人自危,担心自己走了日月明山的老路。为求自保,他们才组建了天门台联盟。
她换了个说法,重新问道:“是其他宗门联手做的?”
明如嫣缓缓摇了摇头。
李禛疑惑:“不是?居然不是?”
这可不是她故意给他们泼脏水。像是这种事,那群人绝对做得出来,而且有合理的动机。
末法时代来临后,其他几个依赖功法、灵气的宗门都被削弱了不少,但日月明山喜欢研究些新奇玩意,倒是适应得不错,在修真界中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自己弱也就罢了,邻居却在慢慢变强,其他宗门怎么能睡得着?加上日月明山覆灭后,留下的财产和传承全归了这些人,怎么看都很可疑。
不止李禛,连网络上,也有不少人这么猜测。
“不是。”明如嫣重复道,“他们在后期确实也出了一份力,但只是趁火打劫罢了。真正覆灭日月明山的……”
说到这里,她的喉咙有些干涩。明如嫣想要再喝一口啤酒,可酒瓶早已经空了,正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在灯光下发出一片黄褐色的光影。
明如嫣踢了一下酒瓶,酒瓶立即发出骨碌骨碌的声音。她叹了口气,却没有回答李禛刚才的问题,反而问道:“你知道世界上最早出现的仿生人是谁吗?”
李禛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她还真没注意过这个问题。根据她从灵脑上看到的消息,大概就是某一天,新闻忽然播报了官方研究出仿生人技术的消息。
那时候普通人对仿生人的存在,还是惊恐而不安的。但第一系列的仿生人成功后,很快又出现了第二系列,最后又出现了多种形态……短短几年时间,仿生人贩卖店在大街小巷遍地开花。
在某一段时间内,针对仿生人的质疑从未停止。但一代人死了,一代人长大了。新出生的一代人在满是仿生人的街道上长大,自然不排斥这种技术。
久而久之,仿生人就这样潜移默化地参与到了人们的生活中。
一项技术的发明与革新需要无数的失败,第一代仿生人必然不是真正的“第一代”。在比那更早之前,就有了仿生人的案例。
李禛想着想着,忽地抬起头:“初代仿生人是日月明山研究出来的?”
明如嫣肯定了她的猜测:“没错。”只是她的脸上没有任何骄傲的神情,反而布满了忧郁沉重之色。
她停顿了一下,又用低沉的声音补充道:“而且正是我们‘造化’一脉主持,其他几脉支持研发的。”
“为什么?”
“我不知道。”明如嫣回答道,“这一切,都是我从典籍和我太爷爷的自传中得知的。据他所说,日月明山在很早之前,就开始了对机械生命的研究,原因不详。他当时只是个普通弟子。”
李禛摸了摸下巴,微微垂下头。额边的碎发顺势而落,遮住了她的双眼。
“我至今不知道,这项技术究竟是好还是坏?但毫无疑问的是,就是‘它’的诞生,导致了日月明山的灭亡。”
明如嫣顿了顿:“或者说‘它们’。”
“它们?”
“对。它们。摧毁日月明山的元凶、真正的初代仿生人、日月计划的产物,一对似人非人的双生子——它们的名字是日神、月神。”
听到熟悉的名字,李禛浑身一震!
日神?!
她对这个女人可是印象很深。当时几次三番将她逼入绝境,若非她当时正好有所领悟,换作别人,恐怕就要身死当场了。
现在日神生死不知,李禛也一直没搞清楚她的跟脚和来历。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得知关于她的秘闻。
李禛来了兴趣:“日神现在为天门台做事?”
明如嫣嗤笑:“是被天门台控制着。他们手里有她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