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和大半个五月平安过去。技术人员似乎也对游戏进行了维护,卡顿黑屏等意外状况逐渐变少。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已经步入正轨之时,五月底的一个晚上,事故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据幸存者所说,那日晚上六点左右,游戏就再次出现卡顿等状况。这次卡顿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严重,严重影响了游戏体验。
所以很多人选择直接下线,躲过一劫。但还有很多玩家没有下线或者没意识到异常,留在了游戏中。
七点的时候,出现了两次大面积黑屏,所有玩家都出现了无法下线等问题。这问题持续了五分钟左右,不少玩家尝试自救。
一部分人比较幸运,通过各种手段脱离了游戏。五分钟后,游戏程序彻底崩溃,无法登录。百弥官网下一片骂声。
但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系统崩溃事件。
可第二日、第三日,百弥始终没有露面解释此次事件,而没来得及登出的玩家也再没有醒来。
直到此时,众人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百弥的办公地址早已人去楼空,所有负责人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只留下一个混乱的烂摊子。
事件过程并不复杂。相较于红毛搜集到的信息,捕蝇草版本详细了不少,也包含了官方的调查经过和结果。
天门台最开始对这事还算上心,很快展开了调查,态度强硬。但在六月的时候,他们骤然变得敷衍起来,随便找了几个替罪羊,权当交代。
百弥的主要负责人至今还未找到,残存的数据也没能找回来。
看到此处,李禛挑起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百弥真的只是一家刚崭露头角的小公司吗?
全息游戏制作花费不小,小公司很难承担。更何况情报中还提到,《决战》的质量很是精良。
再加上事后天门台的态度,更是隐约透着一点诡异。但问题来了,如果真是某个势力在后面支撑着百弥的运转,他们图什么呢?
时隔四年,他们为什么疑似重新动了数据废墟?
这一连串的事件中,都透露着异常。
李禛又挨个打开其他几个信息框,将有用的信息尽数摘录下来,汇聚在一个文件夹中,打包发给红毛。
夜已经深了,红毛却没有睡。他睁着干涩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灵脑,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
是为了等待李禛的消息,也是因为他不太睡得着。
一闭上眼,就是四年前那日的情况。所有绝望与悲伤仿佛在脑海中凝成实体,阻碍着大脑的运转。
一个消息框蹦出,打断了红毛的思路。他惊喜地将目光移向屏幕,果然见到了李禛发来的文件。
[暂时找到这些,这几日我再找一找。]
红毛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像李禛道了声谢。而后他飞快打开文件,一目十行地看着其中内容。
里面有比较重要的线索,比如对数据下落的猜测、几个负责人的行踪等等,虽不十分明确,但对于红毛来说也是个助力。
他将文件保存下来,又对李禛道谢。
李禛走到楼梯镂空处,俯身看着渡魂街的夜景。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昏暗的街道中走着几个一身酒气的醉鬼,远处的彩灯落寞地闪着,照在堆满垃圾的垃圾桶上。
几只机械流浪猫发出瘆人的叫声。李禛皱了皱眉,也不知怎的,这些日子周围的动物越来越多,每逢夜晚就嚎叫起来,吵得人不得安宁。
灵脑收来消息。李禛以为是金回复了,没想到是红毛对她道谢。她倚在栏杆上,顿了顿,回了句“不客气”。
对面没了动静。她收回心神,忽然想到,自己似乎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一直都是红毛红毛地叫着。
但这似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过了一瞬,便消弭于无形了。
手上的事办完,距离兰大婶那边的事还有半周左右。
红毛这几日也没有主动联系她,应该是忙着打听工厂区那边的事。
李禛又变得无所事事起来。
倒是师雨楼,最近变得有些忙碌。
渡魂街可能是出现了什么械斗事件,受伤的人数急速增多,有不少人找师雨楼来买药。
为了避免被有心人认出来,李禛这几天没下楼,一直留在二楼做自己的事。秋雨连绵,她几日未动,只觉得身上都要发霉了。
晚上八点左右,师雨楼关上了诊所的门,换上了歇业的牌子。李禛慢慢走下楼梯,看着一边空了大半的药柜:“生意这么好?”
师雨楼道:“受伤的人很多。”
李禛走到药柜前看了看。在诊所住了几个月,她也能简单地分辨药柜中的药物了。
此时她打眼一看,就看出卖得最多的是哪几种药。
“消炎、止血、退烧……”李禛摸了摸下巴,“果然是打起来了吗?谁和谁?”
难道是罗一和兰大婶?不太对吧。
这两位轻易不会出手。况且兰大婶过几天还要交易武器,在这紧要关头,不可能贸然出手的。
师雨楼在前边收拾东西,闻言轻声解释道:“不是的,他们是被咬伤了。”
李禛顿了顿:“被人?”这么猛的吗?
“……流浪动物。”师雨楼道,“你最近外出小心点。”
据来看病的人所说,最近附近的流浪动物变得格外凶狠。
渡魂街的流浪动物不算特别多,大部分都是一些劣质的机械猫、机械犬。
人工生命不具备生育能力,这些猫狗也不会越变越多。加上渡魂街生存艰难,这些动物的数量一直是可控的。
而且它们也有着规避危险的能力,知道渡魂街的人不好惹,向来都是避着人的。
因此,在渡魂街的动物在某一刻忽然增多的时候,没有人意识到危险。
直到近几日,那些动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集体发起疯来。无论是大型机械动物还是小型,经常发了疯一样追人、抓人、咬人。
渡魂街的居民都是身强体壮之辈,倒也不会被几只动物吓到。但那些动物数量多、不怕疼,又悍不畏死,让居民们多多少少也吃了点亏。
伤口倒不严重,多是咬伤抓伤,只破了点皮、流了点血。所以来诊所买药的人才会变多。
听师雨楼这么一说,李禛也想起来了。
她这几日总能听到动物在嚎叫。原本以为是季节或习性原因,却没想到它们已经开始攻击居民了。
“那些动物还有不少吧?”李禛皱眉,“打算怎么解决?”
师雨楼道:“听说已经有人找罗一了。那边可能统一进行捕捉或驱逐。”
毕竟罗一就是这片区域的统治者。在三不管的渡魂街,他的命令可比天门台的命令有用多了。
李禛点点头:“你说这是谁做的?”
师雨楼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你觉得是人为?”
“没错。”李禛没有隐瞒的意思,坦然道,“此前从未听说过机械流浪动物大规模袭击人类的事件。加上这段时间渡魂街的流浪动物变多,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正说着,忽地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飞速闪过,如同一条闪电划破黑夜。她倏地想起了什么,眼皮一跳,脸色在那一瞬间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师雨楼时刻注意着她的神情。见她脸色微变,便知她想起了什么,于是关切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李禛目光微沉。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缓缓吐出几个字来:“食脑之蛛。”
在明姐口中。
那是三个月前发生的事。她当时刚从研究所中逃出来,在一条阴暗的小巷中遇到了明姐,以及一只疯狂的机械宠物犬。
疯狗不要命地袭击她,又被李禛轻松挡下。明姐告诉她,这只机械犬是中了一种特殊的病毒,病毒的名字是食脑之蛛。
当时的李禛初来乍到,不知道这种可传染的病毒意味着什么,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如今师雨楼描述,那些发疯的宠物犬,和她当初在小巷中遇到的疯狗,情况倒是大差不差。
明姐也说过,食脑之蛛病毒具有传染性。有没有可能,渡魂街的这些动物是被传染了?
又或者,是有人刻意将携带病毒的动物放入渡魂街,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听到她的猜测,师雨楼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垂下头,蹙眉沉思片刻,才道:“目前看来,那种病毒只会以机械动物作为载体,不会传染人类。据我观察,这些被咬伤的人,也暂时没有出现感染迹象。”
李禛点头:“这倒是个好消息。”
停顿了一下,她又补充道:“现在并不能确定这种病毒就是食脑之蛛。就目前看来,这些躁动的流浪动物还不会造成更大的问题。”
有罗一出手,应该很快就能摆平了。两人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你说得没错。”师雨楼扶眼镜,“无论如何,这几日还是小心为上。”
无需他说,李禛自己就谨慎起来了。
几天过后,机械动物咬人的事就在渡魂街传开了,大街小巷随处能听见讨论的声音。
连李禛在楼梯上放风时,偶尔也能听见关于此事的讨论。
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多,人们对机械动物的防备心就越强。恐慌的情绪逐渐在渡魂街蔓延。
警惕的人多了,受伤的人自然便少了。师雨楼的诊所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非要说的话,机械犬袭击事件对李禛而言,带来的倒也不全是负面影响——因为担心被咬伤,最近渡魂街的人很少在外面转悠了。
原来,在诊所楼下蹲点的几位也被咬伤了腿,暂时是无法分出精力监视李禛了。一时间,她的行动竟然方便了许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渡魂街从来不缺少新鲜事,没过几日,这件事也和李禛的天价悬赏一样,也成了过时的话题。
周六的时候,李禛收到了红毛发来的资料,上面详细写明了工厂区的情况。包括各个厂子的划分、规模、类型等信息,都被详细地整理在一个表格中。
里面甚至有一张手绘地图。地图很详细,标注了大大小小的街道和小巷,连一些比较隐蔽的小路也被标注在图上。
地图上有几块空白。这是一些封闭的厂子,保密性良好,红毛不是内部人员,很难直接打听到什么东西。
除此之外,文件夹中还附了一个文档,文档中记录了一些红毛打听到的小道消息。
这些流言多数出自在那边工作的居民,可信度不高。
数据比较精确,地图也十分详细,看得出来,红毛确实用心了。
李禛微微一笑,收起地图,看向红毛:“你做的比我想象中还要好嘛。”
她本来觉得红毛能搞到一份地图就不错了,却没想到他的情报收集能力这么强。
听到她的夸赞,红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工厂区虽然不限制外人进入,但每个厂的内部却是要核验身份才能进的。红毛溜了几次都没溜进去,还险些被保安抓住。
无奈之下,他只能跟着在工厂里干活的那些人,想从他们嘴里问出点什么。
幸好这些天都只是普通的打工人,没有什么保密意识。他只要稍微给点好处,就能打听到一堆像模像样的消息。
就是在这些闲言碎语中,红毛提炼出了有效信息,组成了这样一份情报。
“不过……”红毛道,“有几家工厂太封闭了,看管也很严。光从外部来看,根本不知道是生产什么的。”
说着,他打开灵脑,将地图投影到墙上,指了指空白的几处。
这几处所在的位置都比较偏僻。
李禛指尖轻点手臂:“里面工作的人呢?”
“我正要说这个呢。”红毛接口,继续说道,“我在附近找了很久,也问了不少工人,都说没见过在那几个工厂里做过的。我在几个工厂门口蹲守了一段时间,也没见到有大量工人出入。”
李禛眉梢动了动:“也就是说,里面有宿舍?”
没等红毛回答,她便抬起头:“你觉得那几个地方是做什么的?”
红毛谨慎道:“我不清楚。”
李禛又追问:“会是研制武器的吗?”
红毛吓了一跳:“研制武器?什么武器?”
反应过来后,又换上不敢置信的表情:“那他们也太大胆了吧?”
工厂区虽然也乱,但和无人监管的渡魂街还是不一样的。在里面开办的工厂,都要在天门台那里申请相关资质,并且接受审核。
如果那几家工厂真是制作某种武器的,那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们想办法瞒过了天门台,要么是天门台默许了他们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
“只是猜测。”李禛道,“不一定是真的。”
红毛听完她的话,惊讶过后,却认真地思考起来。
“从规模上看,这几家工厂都不大不小。”他露出思索的神色,“中型,没什么存在感。但是防得很严,周围有灵气网和监控设备,看起来很是正规。的确有可能在生产一些违禁品。”
李禛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光从红毛的描述判断,这几家厂子确实神神秘秘的,好像在谋划着什么。不过这份神秘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安排。
周日一早,兰大婶就给她打了电话。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李禛勾起唇:“当然记得。”
兰大婶哈哈笑起来:“记得就好,我怕你忘了呢。现在来东街怎么样?”
“不是周一交易吗?”
“是周一。”兰大婶抛着手里的宝石,“不过这次事情不小,我们也得好好准备一下嘛。”
武器商口中的新型强力武器自然让人心动。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得到这款武器,她就可以挤走罗一,抢走他的客源,成为渡魂街唯一的霸主。
兰大婶自生下来那天起,就是个野心勃勃的野心家。
她会贪婪地为自己的野心赌上所有。
这一点不会变,且永远也不会变。
但在美好未来的诱惑下,兰大婶也没有失去理智。所有的金钱、权力,都要留着性命去享受。而性命丢了,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可以。”李禛略一思索,就答应了下来,“还在原来那里吗?”
“对。粉红夜晚。”兰大婶笑道,“需要我找人接你吗?你应该知道路。”
“不必了。”李禛一边说着,一边挂了电话,“我自己就可以。”
通话瞬间断开,灵脑的屏幕闪了闪,消失在她的眼前。
李禛站起身,套上卫衣和便于行动的运动裤,又将武器揣进卫衣肥大的口袋里。
半蹲着从柜子里取出一张有着花里胡哨图案的口罩,又取出一顶鸭舌帽扣在头上。帽子和口罩将她面容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绿一黑两只眼睛。
做完这些,李禛将手揣进兜里,慢慢下了楼。
诊所里正好有人,是个相貌平平的陌生男子,应该是师雨楼的病患。李禛视线扫过男人,重新移到师雨楼身上:“我这几天出去一趟。”
“注意安全。”
师雨楼只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她的去向。倒是那个陌生男人抬起头,盯着她,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
“好。”
李禛推开门,撑开伞。细细的雨丝扑到伞布上,汇聚成豆大的雨滴,顺着伞骨落下。她大步越过一个水洼,撑着伞朝东街的方向走去。
她之前去过一次东街,对路还算熟悉。
红色的伞布混在人群中,仿若一个鲜艳的标志,格外显眼。李禛转了转伞柄,几缕雨丝被风吹到她脸上,冰冰凉凉的。
而在风和雨的声音中,一道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
脚步声很轻,似乎是被人刻意放缓。这声音夹杂在来往人群的脚步声中,一点也不引人注意。
但李禛仍旧捕捉到了它的存在。
脚掌落地的声音,鞋尖带起泥水的声音,雨滴落在伞上的声音。这些杂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种名为“存在”的声音。
有人盯上她了。
这是迟早的事。李禛甚至觉得,这一天来得有些晚。
她的嘴角翘起一个弧度,但这抹笑意又很快被她压下去了。李禛抖了抖伞上的水珠,朝着行人稀少的小巷走去。
身后的跟踪者尚不知自己已经暴露,见她走到偏僻的小巷中,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他扔下伞,追随着她的脚步,生怕跟丢了一般,急匆匆地拐入小巷,不顾裤腿被肮脏的泥水溅湿——然而刚走进入没几步,他就傻了眼。
这是一条死胡同。
胡同两侧的废楼遮天蔽日,挡住所有光源,只有巷口处的灯牌闪烁着,投下一片绚丽的光影。
小巷里没有铺路,因下雨的缘故,此时一片泥泞。灯光悄然照入到巷子中,泥泞的路上没有任何行走的痕迹。
她不在这里!
不对,他可是亲眼看到她拐入到这条胡同的!
秋雨寂寂,被风吹拂,斜斜落入到胡同中。霓虹灯变幻了颜色,急促地闪动起来。男人忽然感觉有什么挡住了灯牌的光芒,在自己身上投下一片幽影。
是什么?
他蓦地抬起头,看向正在闪烁着的灯牌。她就闲适地坐在那里,一手撑着伞,一手举着枪。
“恭喜你。”
她闭上右眼,用那只绿色的眼眸看着他,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子弹从枪□□出,悄然冲破雨幕,在他额头留下一个狰狞的血洞。
“找到我了。”
这变故发生得太突然,在她出声的一瞬间,猎手和猎物的关系就发生了转换。
男人脸上还未来得及浮现出惊骇神色,便被她一枪击杀。尸体软绵绵地倒在肮脏水洼里,溅起一片泥水。
鲜血这才反应过来似的,从额上血洞涌出,绕过男子圆睁的双眼,一滴一滴落在水洼之中,给泥土染上了几分鲜红。
李禛将枪插回腰带上,利落地从灯牌上跳下来。
伞上的雨珠被甩落,同细如牛毛的雨丝一同落在小巷中。她动作轻盈,特地避开了泥水淤积的地方,鞋面上没沾到一点泥巴。
李禛走到男子面前,俯身看了他一眼。她这一枪打得很准,不偏不倚,正中眉心。
当然,她的枪法本来就还算准,而且两人距离离得也不算远。
李禛再次闭上右眼,只留一只冰冷的左眼,好奇地窥探着周围的一切。
在那只湖绿色眼珠的视界中,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无所遁形。有一些标着刻度的线连接着各个物体,像是辅助尺一样,为她选好最佳射击角度。
眨了眨眼,那些线又瞬间消失不见了,毫不影响她的行动。
而这,只是这只眼的功能之一。
怪不得师雨楼说这只眼睛品质最好,现在看来,它的确好用。虽然李禛本身实力就很强,义眼只能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但好东西谁也不嫌多。
试验完新义眼的能力,李禛心满意足地站直身体。
对跟踪者,她没什么喜恶,也不觉得这些人非杀不可。这个人只是恰好比较倒霉,撞到她枪口上了而已。
李禛举着红伞,绕过泥洼中的尸体,踩着渐变的灯光,走出小巷。
她也不担心尸体被人发现。渡魂街太混乱了,每天都死很多人,而尸体和死亡,是渡魂街从不缺少的元素。
顺着还算熟悉的路,她走到东街。或许是湿气太重,空气中起了一层雾。粉红夜晚夸张的招牌被裹在雾中,散发出一点暧昧模糊的粉紫色。
这次李禛和兰大婶约好了。兰大婶知道她会来,便早早遣人等在门口。
等着李禛的,是个个子很矮的女生。
女生看起来很年轻,还不到上高中的年纪,皮肤很白,脸上戴着个过滤式防护面罩,面罩挡住她下半张脸。
年纪这么小?
李禛不由得轻轻蹙眉,但眉头又很快舒展开了——这世间向来是幸福的地方越来越幸福,残酷的地方越来越残酷。拿前者的标准来评判后者,本身就是一种不当的要求。
渡魂街的孩子生来就是黑户。他们从出生起就是一无所有,要学会自己去获取食物。
捡垃圾、偷窃、抢夺,苟延残喘。在这样的无望之地,谁也没有太多的选择。
这女孩跟着兰大婶,倒是比其他人要幸运些。况且看她的衣着打扮、行走姿态,也是个有些手段在身的练家子。
李禛收起心中轻视,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面前女孩。
这孩子留着个乖巧的妹妹头,相当地沉默寡言。见了李禛,她一句话也不说,就对她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李禛跟她走。
她一转身,李禛就看到她腰间别着的匕首和枪。
女孩走路很轻很轻,像是长了肉垫的猫科动物一般。除了脚步,她的心跳、呼吸,乃至血液流动的声音,都是极轻极隐蔽的。
即使是李禛,若不多加注意,也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这种程度不是普通人能达到的。更何况这女孩看着才十二三岁。
或许这是一位天生的杀手。也不知道兰大婶是从什么地方将她翻出来的。
正思忖间,带路的女孩忽然停下脚步,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眼看着她,声音有些沙哑:“你是在看我吗?”
连感知也出乎意料地敏锐!
李禛毫无被戳破后的羞耻和惊慌,镇定自若道:“不能看吗?”
女孩转过身:“客人请便。”
她没有不满,也没有生气,只是安安静静地带着她的路。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李禛被带到三楼的一个房间中。
正是上次她与兰大婶见面的那个房间。
兰大婶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支着下巴看向楼下。见李禛过来,她圆润的脸上又露出热情洋溢的笑容。
她亲切地招呼道:“你来啦。路上怎么样?”
“还可以。”李禛将红伞放到门口,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你生意如何?”
“还是老样子。”
兰大婶对着通讯器,让手下人上茶。然后又看向李禛,问道:“你怎么没戴个防护面罩?不怕酸雾吗?”
李禛“嗯?”了一声。
距离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三个多月。这三个月,她通过查看灵脑,了解了不少情况。但仍有很多需要生活过才知道的事,她是不知道的。
见她疑惑,兰大婶也想到了她的身份——李禛的身份已经被曝光,广而告之了。
“也对,你是实验室里出来的,可能不清楚。”兰大婶笑了笑,解释道,“渡魂街靠近城市边缘,一到春夏、夏秋相交之际,就会有酸雾弥漫。这些雾气具有一定腐蚀性,如果在外行走,最好戴上防护面罩。”
看了一眼李禛的神色,她接着道:“长时间暴露在酸雾中,是要出事的。轻则生病,重则丢了性命。”
李禛点点头,感谢她好意提醒。
两人说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有人上了茶。
兰大婶拿起茶杯,亲自给她倒了一杯:“按理来说呢,来咱们这地方,都是要喝酒的。不过我们还有正事要办,便以茶代酒吧。”
她身上带着生意人特有的亲切和圆滑,说起话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比起一看就是黑势力老大的罗一,兰大婶倒更像是个精明的商人。
“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兰大婶放下茶壶,“关于这次的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李禛笑了一声。
兰大婶态度诚恳但不诚实。在她打电话的那天,李禛便知道她隐瞒了一些内容。
关于武器类型的。
只能说,兰大婶绝对知道对方要出手的是什么东西。再不济也知道个大概,否则她不可能答应这么冒险的要求。
但这件事和李禛没什么关系。她和兰大婶交情尚浅,只是合作关系。兰大婶心有疑虑,隐瞒了部分真相也正常。
要是兰大婶毫无戒心,对她毫不保留、和盘托出,李禛反倒不放心呢。
她顿了顿,只是问道:“他们最多允许带多少人?除了我以外,你还带谁?”
只带一个是不可能的。这太冒险了。
而且若只有一个名额,兰大婶绝对会把这场交易隐瞒下来,带一个她更信任的亲信。
这事不是机密,李禛早晚会知道。兰大婶爽快地回答道:“可以带五个人。其他四个都是我的亲信,对了,有一个你已经见过了。”
李禛挑眉:“那个孩子?”
“孩子?”兰大婶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你说得对。她还是个孩子呢。”
的确,在渡魂街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身上都过早地沾染了死气和郁气,很容易让人忽视年龄。
“她叫小春,十三岁,跟着我已经六年了,是我的义女。”兰大婶笑了笑,“别因为年纪小看她。在我手下这些人里,小春可是数一数二的好手。”
李禛点点头,并没有质疑小春能力的意思。
“剩余三个,也在我手下的人里挑选。他们虽然没有你和小春厉害,但也各有所长。再晚一点,你就能见到他们。”
“我清楚了。”
李禛倒不担心这个。涉及性命问题,兰大婶恐怕比她要上心得多,不可能找一些草包滥竽充数。
“现在说一说具体安排吧。”
兰大婶摩挲着手指上的宝石戒指,有条不紊地说道:“明晚十点半,我们去工厂区那边……他们有专人在路上等着,我们跟着他们走,先验货,然后再谈生意。”
“了解。”
兰大婶接着道:“为了避免工厂的地址泄露,他们可能要求我们戴上眼罩。”
闻言,李禛看了她一眼,心中疑窦顿生。
只带着几个人,进入对方的地盘,还要蒙眼。这未免太过危险。她虽然不害怕,却实在想不明白,兰大婶为什么愿意冒这么大的险。
兰大婶注意到她的目光,误会了她的意思。她以为李禛是在担忧,于是轻言安抚道:“小春的感知比较敏锐,别太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