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实验室对于复生者之间的争斗持隐隐的鼓励态度。
李禛摸着下巴观察着师雨楼的神色,微微弯起唇角:“那就是没有喽。”
师雨楼没有再说话。而李禛无趣地闭起眼,不经意间又想起了今早时看到的衣角。
白色的衣角。和墙壁、天花板、地板、雪以及死人的肌肤一样的白。
李禛可太讨厌这种颜色了。然而复生者们的囚衣款式如此,她不能不穿。
她在手术台上翻了个身。手术台也是白色的,软软的,像是云彩一样,压下去会产生柔软的凹陷。
李禛背对着师雨楼,似是在思考着什么,又似是陷入了浅眠。过了很久,久到师雨楼以为她睡着了。
他放轻了动作,却听她忽然翻过身,看着他开口道:“医生。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早在几千年前,在李禛的那个时代,灵气旺盛能凝结成江河,优秀的天骄层出不穷,有些强大的修士甚至能移山填海,以一己之力改变天候。
不过李禛醒来后,便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灵气的稀薄。加上孙曼英的介绍,更让她对后世的真实模样感到好奇。
师雨楼道:“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这是违反条例的。”他的语气淡然无波,“研究者条例第十三条:严禁向复生者透露任何外界信息。”
十分古板地背出这句话后,他视线隐蔽地上移,落在天花板的一角。在那里,悬挂着一只半个手掌大的机械眼,它黑色的眼珠转动着,监视着室内的一切。
监视器。李禛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名词。这个词是孙曼英教给她的。
在这栋“L”形大楼中,每个走廊都安装着这样的监视器,他们默不作声地监控着每一个角落。
一切试图破坏规则的行为,都会立刻被监控器后的安保人员捕捉到。到时候所受的惩罚,就不止关几天禁闭这么简单了。
当然,对于遵守规则的人来说,这监控器不算什么。但李禛,再投胎八百次,她也成不了乖乖听话的好孩子。
她的视线顺着墙壁上移,最终落在那只机械眼上。机械眼检测到了她的注视,微微挪动方向,那黑洞洞的“瞳仁”直挺挺地对准她的脸。
李禛摸着下巴沉思一秒,对它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
似乎是识别到她没有恶意,机械眼骨碌碌转了转,又换了个方向,没有再正对着她了。
李禛躺回床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因为刚醒来没几天,她暂时还需要输营养液度日。输液的感觉并不好,被大大小小各种颜色的管子包围着,只能枯燥地等待着袋子里的液体用尽。
对于李禛这样闲不住的人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折磨。
在实验室的时光枯燥又无聊。大部分时候都只有二人在场,偶尔侯百秀会被叫来帮忙。
师雨楼则总是在摆弄一些特殊的仪器,或是用不同的药片和液体配置药水。闲下来的时候,他会捧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观看,每隔一会儿,会就翻动雪白的纸页。
可几天过去,那本厚厚的书还是剩下一大半没看完。
而李禛就要悲催得多。她被禁止接触外界一切信息,也无法随意走动。于是她只能躺在冰冷的实验台上,盯着棚顶的灯出神,像是死人一样活着。
——仅仅表面上看是这样。
实际上,在她全新的身体中,在那些树根一般盘根错节的人造经络之中,在不断流转的温热鲜血之中,几条蜘蛛丝一样细的灵丝正试探着向前游走,慢慢探入她的每一条筋脉。
而在这蜘蛛丝的巢穴中,一个灰白色的、由‘气’凝结而成的气团正在飞速旋转着。
随着这个气团的运转,更多的灵丝从中抽离,向着那仿真合金骨架和生物硅胶皮肤上涌去。最后,一路向上,朝着头部攀爬。
随着灵力的渗入,李禛“看”到了自己的识海。这是一片空茫茫的海,庞大而无人气。她站在海上,掬起一捧水,而每一滴水,都是一个片段的记忆。
再向前走。
李禛放下手,踏着海浪向前走去。没有太阳和月亮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夹杂着斑斓光点的黑色。
那是虚无的颜色。
在虚无之中,一个鹅卵大的光点,正静静飘浮在半空。李禛驻足停在海面上,仰头看着它。
藤蔓状的灵力向上攀爬,终于包裹住那个光球。她略微皱起眉,正欲仔细探查,便忽地听到虚无中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李禛……”
“李禛……”
一声声、一句句,最开始声音混杂在浪潮之中,嘈杂而模糊,而后越来越清晰,凝成一股细线,清楚地传入她的脑中。几秒后,这飘渺的声音退去,渐渐被新的噪音所取代。
“嘀嘀嘀”的声音紧张而急促地自耳边传来,中间夹杂着师雨楼急切的呼唤:“4号!4号!”
紧接着,识海中掀起巨浪。
李禛心神巨震,顾不上继续探查情况,连忙撤掉灵力,从识海中抽出精神,猛然睁开眼。
无影灯的光芒平静地投射而下。师雨楼站在她的床边,脸上还带着肉眼可见的紧张。见她睁眼,他松了一口气,目光瞥向床头的感应式心电监测仪。
它的躁鸣声骤然停止,一切恢复如常。参差起伏的线有规律地在屏幕上跳动,完全看不出,就在刚刚,它发出了具有警告意味的嘀嘀声。
李禛坐起身。她双目圆睁着,眼白中攀爬了道道扭曲的红丝,看着颇为骇人。
在原地枯坐片刻,逐渐平息心头的惊慌,李禛吐出一口浊气:“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师雨楼的单片眼镜发亮,透出一片蓝色光晕,至于在镜片上的时间显示器给出了准确的答案。
“下午8点。”
李禛转了转脑筋才将时间与自己所知的时辰对应。她沉默一瞬,才道:“这么晚了。”
前两天她是6点左右离开的。
“你一直没醒。”师雨楼走到仪器前,低着头调试着什么,“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李禛眨了眨干涩的眼:“没什么,就是眼睛有些干。发生什么了?”
“刚才你睡觉的时候,身体发生了一些排异反应,疑似数据出了问题。”
“这样的故障很常见吗?”
“很常见,不过……”师雨楼皱起眉,“你真没感到什么不适吗?比如头晕、干呕、四肢麻木、心跳过速……之类的?”
“真没有。”
心电监测仪的光照在师雨楼的身上,一行行数据在他脸上投射出一道道虚影。他扶了扶眼镜,查看了李禛的实时数据,慢慢眯起眼。
李禛侧过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以她的位置,能看到那台机器上的所有数据和文字。
可惜的是,时过境迁、文字演化,昔日出身世家的天骄李禛,甚至认不全这短短的几行字。
她叹口气,随口道:“是出什么意外了吗?”
师雨楼的思路被她打断,倏地回过神。他伸出一只手关掉机器,站起身来:“没什么。可能是比较常见的数据反刍问题,休养几天就会恢复了。”
“那很好啊。”李禛下了实验台,站到地板上,“既然没问题,也不需要额外的检查,我就先回去了。侯百秀呢?”
“他今日请假,提早离开了。”
李禛疑惑道:“那我怎么办?”
实际上,这栋大楼的道路、结构并不复杂,她一个人也能走完。但侯百秀存在的意义不只是为她领路,更是监视她的行动。
放一个复生者在楼中乱逛,是谁也不乐意看到的。当然,她也没有能够进入其他楼层的身份凭证。
师雨楼脱下手套:“我带你下去。”
“你?好吧。”
他自己愿意麻烦,李禛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她大大咧咧地坐上轮椅,在门口看着师雨楼收拾东西的身影,思绪却渐渐飘散,想到了藏在她识海中的光团。
在触碰到那东西的一瞬间,李禛的思绪就变得混乱,甚至来不及探查光团到底是什么。
不过她清楚的是,前世她识海里并没有这么个东西……难道是这个仿生人身体里自带的?
依照她刚才的观察来看,这东西整体呈现出椭圆形,但粗略扫去,就会发现光团凹凸不平,不像是普通的鹅卵石,倒像是一枚……
“4号。”
不知何时,师雨楼将实验室收拾干净,正站在一旁看她。
走廊的灯光尤为冷寂惨白,直勾勾地落到他脸上,显得他眸光阴冷,和白天时大有不同。
李禛转过头,只见那些试管烧杯被摆放得十分整齐,地板亦是干干净净,一丝灰尘也无。
“4号。”他关了灯,推着李禛的轮椅向前,“你在想什么?”
李禛收回凝视着他的目光:“在想生命之轮。”
师雨楼脚步顿了一瞬:“她和你说的?”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李禛点点头:“你不想要吗?我听说其他复生者也在争夺这个东西。”
师雨楼摇摇头:“生命之轮确实很重要,得到研究资格的研究员,瞬间便能一飞冲天。但对我来说,有比生命之轮更值得研究的项目。”
“什么项目?”李禛对他的说法持怀疑态度。她之前和孙曼英谈过,也见识到了孙曼英对于生命之轮项目的热切。
若真有更有价值的项目,她不一定是这么个狂热的态度。
还是说,师雨楼掌握了什么孙曼英不知道的情报?
师雨楼瞥她一眼:“保密。”
“好吧。”师雨楼的隐瞒并未出乎李禛的预料。她扯扯嘴角,随意道:“在我看来,生命之轮的价值确实没那么大。”
师雨楼道:“那是‘绝对’的力量,也是许多复生者追求的东西。”
李禛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仰起头,放肆地大笑起来,笑声在走廊中肆意回荡。
光可鉴人的天花板模糊地照出她的面容,走廊上所有的监视器都被她惊动,齐齐朝她的方向转过来。一道道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随着她的移动而挪动。
“对于老鼠来说,猫的力量就是‘绝对的力量’。”李禛笑够了,便低下头,冷静地解释道,“可老虎,会在意猫的绝对力量吗?”
她的语气如此平和,没有刻意地讽刺和挖苦,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
师雨楼猛地攥紧轮椅背后的横杆,双手因过于用力而爆出一道青筋,而镜片后的眼瞳中,则是闪过幽暗的光。
他嘴唇微动,似是有话要说,可是话还没说出口,便听见前方传来更阴郁、更冰冷的声音。
“老虎?呵呵呵呵,师弟,你手下的复生者,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
第7章 风浪将至
这声音阴冷又沙哑,突兀地传过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师雨楼下意识松开抓着轮椅靠背的手,而李禛抬手拨了拨挡住她视线的细碎短发。
“那是谁?”
她眼瞳转动,盯住面前的身影。
那是个留着半长头发的男人。他身材肥胖,右手是一只泛着寒光的机械手臂,粗壮的身躯裹在白大褂中,将衣服的褶子都撑得爆开,一双眼中闪着不善的精光。
他从一扇门中走出,故意将皮鞋踩得哒哒响,又径直站在两人的必经之路上,气势汹汹。
师雨楼的眼镜上划过梦幻的蓝光:“大师兄。”
大师兄?
李禛抬起头,想看看师雨楼的表情,但以她的角度,却只能见到他分明的下颚线。她收回视线,扒拉着袖子,轻飘飘道:“大师兄?他就是你大师兄?”
看着——很一般嘛。
她话中并未带上轻蔑,但不在乎的语气却狠狠激怒了那位大师兄。
他当即目光一狠,话中平添几分威胁:“复生者4号,你最好清楚自己的身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李禛好奇地挑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你应该老老实实闭上嘴,滚回你的老鼠笼。”他冷漠地训斥道,“而不是惹怒掌控你生命的研究员。你觉得没人能销毁你吗?”
他盯着李禛的双眼:“销毁你这样的机器,只需要几道审批程序。所以别再自以为是了,老鼠。”
师雨楼皱着眉上前一步,挡住他饱含不屑的视线:“大师兄,不要吓唬4号了。”
“吓唬?你觉得是吓唬?”
来者肥胖的身躯贴着李禛的轮椅侧边走过,李禛闻到他身上奇怪的药水味。她耸了耸鼻子,只觉得那味道有些熟悉,像是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但很快,“大师兄”绕过她的轮椅,走到师雨楼的身旁,那股似曾相识的味道也就消失不见了。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仿生人就是仿生人,永远被养在笼子里的东西,永远出不了头、翻不了身……”
说到此处,他抬起头,意有所指地看着师雨楼,一字一顿道:“这种卑贱的存在,再怎么挣扎,也代替不了别人。你听见我说的了吗?师弟。”
师雨楼冷静地抬头:“谨遵教诲,大师兄。”
他的态度过于不卑不亢,反而让想找存在感的“大师兄”铩羽而归,恼怒地瞪视着他。
师雨楼平静地看回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火药味慢慢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李禛揉着鼻子,侧头去看这出好戏。
半晌,“大师兄”才嗤笑一声:“师弟清楚就好。当然不清楚也没关系,因为你很快就会清楚了。”
他最后瞄了李禛一眼,胜券在握似地仰起头,两个朝天的鼻孔彰显出他的得意。
就这样,他拖着庞大的身躯,带着那股莫名的气味,志得意满地回到他的实验室中。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中,李禛沉默几秒,忽地抬手指了指太阳穴:“他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
师雨楼垂下眼:“你不用在意他说的话。”
“本来也没在意啊。”李禛双手环抱,“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她的话题转移得太快,师雨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讶异地侧头:“什么?”
“就刚刚,你有没有闻到很熟悉的味道?”李禛耐心地重复道,“你大师兄身上的,有点像是你那些药水的味道。”
师雨楼凝眉细想:“我没有闻到。可能是他在实验室配药时沾染上的。”
李禛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这个说法,于是两人再次向前,不多时就到了电梯之中。
“你和他关系不好?我瞧他对你的态度,可真够恶劣的。”
她如此说着,不由得想到最开始醒来那天偷听到的谈话。
难怪孙曼英会拿“计划人选内定”这件事来说服师雨楼合作,师雨楼和“大师兄”的关系这么差,他会从中感到危机感也很正常。
但若真是这样,师雨楼口中“更有价值的项目”就更令人好奇了。究竟是什么样的项目,能让师雨楼半放弃“生命之轮”,坐视“大师兄”所带来的危机呢?
师雨楼看着显示屏变幻的楼层数字,简短地回答道:“不好。”
“为什么不好?”
“一直都不好。”师雨楼答非所问,“4号,这件事与你无关,保险起见你不要再问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在这里,刨根问底并不是什么好习惯。”
电梯门从两边打开。
“好好好。”李禛见他什么都不打算说,便也作罢,“我不问就是了。我们走吧。”
说罢,不等师雨楼回答,她就下了指令操纵轮椅,一马当先出了电梯。
说起来,她这轮椅是自动轮椅,只需要输入语音指令便能运作。但无论是侯百秀还是师雨楼,都更喜欢推着她走。
或许这样,能让他们感到更“安全”。
李禛却是无所谓的。他们乐意推,觉得这样能让她的威胁性变小,那就由他们去吧。
相比更天真、更愚蠢的侯百秀,师雨楼无疑更谨慎也更敏锐,对于所有有潜在风险的事都是闭口不言。李禛一路上东扯西问,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来到拐弯处铁门前,李禛有些烦躁地扯了扯头发,微微叹了口气。幸好侯百秀只请了一天假,明天就会换回来。
师雨楼通过验证,铁门徐徐打开。门内的冷光径直照射在他的脸上,让他不适地眯起眼。
“我回去了,医生。”
监视器目送着她进入铁门。而后铁门缓缓关闭,发出空洞的闷响,阻隔了一切来自外部的视线。
李禛坐在灯光下,抬头看着雪亮走廊的尽头。那里立着一个人影,她站得笔直,宛若一尊雕塑,正朝她看过来。
两人隔着灯光,遥遥相望。
“你在等我?”李禛站起身,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等了多久?”
“差不多三个小时吧。准确来说,如果算上一整天,是二十七个小时。”
那人影缓缓动起来。灯光在她的人造皮肤上照出雪亮的光,远远看去,那些长条的光就像是黑色海洋中的银色鱼影。
她走上去,整张脸暴露在李禛的视线中。是6号。
“二十七个小时。”李禛重复着她的话,“你等我干什么?”
“我说过,我想和你谈谈。”6号走到她的面前,语气古井无波,“你今天还要睡觉吗?”
李禛走到6号身旁,她的影子挡住6号的小半张脸:“看来二十七个小时的等待,没让你学会什么叫拒绝。”
6号侧过身:“看来被等待的二十七小时里,你也没明白什么叫回心转意。”
“回心转意?”李禛冷笑一声,身影向前与6号错开一步,忽又停住,“现在回心转意了。我打算听听你到底能说出个什么来。进来。”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踏入4号门中。屋内摆设一如既往地简洁,家务机器人将13号的尸体和房间中的血迹收拾得一干二净,甚至比李禛杀人之前还要干净些。
李禛坐在床上,示意6号坐到椅子上:“你想说什么?”
6号没有坐下,而是抱胸站在一旁:“加入我们。”
李禛没有回答,只是支着下巴看着“窗”中的灯光。那些彩色的光,像是一个个凝聚起来的泡沫,将夜空染成一种胭脂色的红。
光照在6号的侧脸上,她黑色的肌肤也变得流光溢彩起来。她漂亮的眼中,呈现出机械质感的绿色。
“就这些?”
6号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着她:“你听说过我吗?我原名乔珠珠,是一名渔女。”
李禛将目光移到她脸上。仿真皮肤将乔珠珠脸上被风浪侵蚀的痕迹也一并还原,在灯光下,她的眼神格外坚毅。
乔珠珠不在乎她赤/裸裸的打量:“我很会捕鱼。4号,你知道出海捕鱼最重要的是什么吗?实力?技巧?”
她信步走到李禛身侧:“答案是注意风浪。目光短浅、注意不到浪潮来临的人,注定被淹没于海中。”
“有些人喜欢将小小水波夸大成惊涛骇浪,以此来掩盖自己的无能。”李禛质疑道,“乔珠珠,你也是这种人吗?”
乔珠珠看着她:“4号,我无意与你做意气之争。1号要从禁闭室里出来了。”
“1号是谁?”
“一个可怕的竞争者。一只强大又不择手段的老鼠。”
乔珠珠坐到她身边,两人肩并肩坐着,倒是没有预料之中的防备。
她扳过李禛的肩膀,强硬地与她对视,似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说服她。李禛观察到,提起1号时,乔珠珠的双眼微张,眼睑跳动,看上去极为忌惮。
“他原身是千年前极为强大的邪道修士,在众宗门的联合围剿下身陨,一个月前又在此地复生。在你醒来的几天前,他一连杀了七人,被关进了禁闭室。现在,他要出来了。”
李禛觉得无所谓:“那又如何?”
乔珠珠要被她气笑了:“4号,我知道你原身可能是某位大修士,但你不要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如果你是我,你也不会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李禛敲敲桌子,“好了。接着说——你要我做什么?”
乔珠珠见她正经起来,终究是松了口气:“1号。我们联手解决1号,保住性命。”
“那生命之轮呢?”
“解决1号,我们再另谈生命之轮。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李禛微微笑道,“你这个提议不好。不如听听我的意见吧。”
她站起身,黑色短发在霓虹灯下溢出几分流光。在绚烂迷幻的氛围中,她的声音轻柔而冷酷。
“我,负责解决1号;你,退出生命之轮的竞争。”
“他轻而易举地杀死了2号!只用了一招!
“不要试图置身事外!13号是他的人,你已经惹上他了。
“你会后悔的。4号。”
李禛面无表情。她翘着腿坐在床上,看着乔珠珠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乔珠珠感觉到她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不由得恼怒地皱起鼻子,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加快脚步离开。
4号门在她身后合拢。
李禛摇摇头。
谈判失败了吗?
她并不这样觉得。反正她的目的从不是同谁联合。
神情丝毫未变,李禛随手将衬衫扣子解开几颗,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仰头看了眼悬挂于角落的机械眼,心中暗骂一声。
连鼠笼里也要安装监视器,他们还真是谨慎。
伸手松了松脖子上的银白项圈,李禛瞪了监视器一眼,随手捞起椅子上的干净衣服,快步迈入盥洗室当中。
盥洗室不大,但设备还算齐全,最重要的是没有监视器。李禛反手拉上门,将衣服扔到一边,转身站到洗手台前。
洗手台上挂了镜子,镜面被灯光照射,让狭小的盥洗室亮了一个度。
镜中人两手按在洗手台的两边,冷酷地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英气的眉毛微微皱起,像是犹豫着什么。
半晌,她的声音响起:“打开花洒。”
“嗤”地一声,不远处花洒开始运作,水珠自喷头扬出,径直砸在地面上,发出有节奏的噪响。
水汽在逼仄空间内四散,将她黑发染得潮湿。李禛伸出手,手指拂过额头、脸颊,最后捉起碎发,顺着耳后一路划过脖颈,慢慢落在那只银色项圈上。
冰冷触感自指尖传来,她脸色不变,攥着项圈,似乎在感应着什么。良久,她像是被刺痛了一般,右手猛地一颤,就此放开项圈。
“电击。”李禛看着指尖,“不入流的小把戏。”
虽是这么说,但被电击的感觉还是极痛的。她右手指尖被电得焦黑麻木,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只能感受到针扎一般的刺痛。
镜中的面孔却微笑了下,俯身打开水龙头。清水冲刷着指尖,缓解了部分痛感,李禛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双手举起,轻手轻脚摘下了那面镜子。
镜子后是墙。李禛毫不犹豫,完好的左手覆上最中央的白色瓷砖,而后微微用力——原本牢牢贴在墙上的砖被轻易卸下,露出后方隐蔽的格子。
里面有一张纸。
准确来说,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张地图。一张将大楼内部标注得一清二楚的地图。
李禛将图纸展开,伴着哗哗的水声,仔细研究着大楼的构造。
从孙曼英那里得到它后,她常装作洗漱,借此留在盥洗室内研究地图,试图规划出一条最优逃跑路线。
没错。她的真正目的从不是和谁联合,也从不是生命之轮,而是逃跑。
毕竟,谁想一辈子当一只见不得光、没有自由的老鼠呢?
为了这个目的,她可以帮助孙曼英、可以答应乔珠珠,也可以杀死任何妄图阻碍她的人。
翻来覆去观看地图,确认自己已经将大楼结构全部刻入脑海,李禛瞥了眼图纸,错开双手,将这张地图撕得粉碎。
又将碎片浸入到水中,确认碎纸被泡成一团浆糊,这才把它们捞出,反手扔到马桶里。
马桶自动冲水,那团纸糊混在一起,搅成一个漩涡,被彻底冲下下水道。
瓷砖、镜子,被复归原位,就如同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李禛粗暴地扯开衣服,任由扣子崩开。她随意地将脏衣服扔到脏衣篓中,这才走到花洒下。
温热的水冲刷着皮肤,又顺着皮肤流到地上。喧哗水声中,她拧干头发,披上干燥的浴巾,忽地听到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是谁杀了13号?!”
大老鼠,这么快就回来了?
脑海里源源不断地涌出乔珠珠对这位1号的评价。凶暴、强大、残忍,站在鼠场食物链的最顶端。
6号乔珠珠也不是个安分的,她曾经联合2号,并纠集了一众复生者,想要一起杀死1号。
结果却不尽如人意,2号身亡,又死了6个实力不斐的复生者。幸而安保部及时来人制止了1号,将他关了五天的禁闭。乔珠珠得以捡回一条命。
也正是因为这番惊魂遭遇,乔珠珠才对1号如此惧怕。她知道1号离开禁闭室后,一定先找她算账,于是算准了时间,想说动李禛和她联合。
却不料李禛一口拒绝,1号又提早回到鼠场。乔珠珠状况危险,半个身子已然探出悬崖。
干燥的热风自四面八方,将李禛身上的水珠全部吹干,湿淋淋的头发也逐渐变得干燥、蓬松。
李禛拾起梳子,若无其事地整理着头发,仿佛没注意到暴风雨即将来临。
“谁杀了13号!!滚出来!”
高昂的声音穿透墙壁,老鼠们躲在狭小的洞穴中,瑟瑟发抖。
没人敢回应、没人敢动作,生怕自己发出什么容易令人误解的信号,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1号手中。
于是,等待着1号的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李禛提着宽松的裤子,穿进一条裤腿。复生者服装的质量都还不错,毕竟最贵的白老鼠也配得上最好的笼子。
1号彻底被激怒了。
他一拳敲在右手边离他最近的大门上。只听“咣当”一声巨响,鲜红的数字“16”被他打得凹陷下去,身份验证屏上闪过刺眼的红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