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下长时间没有打扫,灰尘很大,李禛摸了一手灰,终于拖拽出一个金属箱子。
顾不上洗手,她随意将手上灰尘拍掉,打开箱子一看,只见其中六支生命之轮,整整齐齐地码在箱内凹槽中。
真正的生命之轮?
李禛抠出一支注射器,将它放在灯光下,仰头认真地盯着玻璃注射器中的液体。
液体也是绿色的,但颜色要更浅淡,淡到比起绿色,更接近于淡黄。它同样也蕴含着能量,但和李禛接触过的那支比起来,稀释了千百倍不止。
这只是一支次等品,并不是真正的生命之轮。
李禛连真正的生命之轮都不感兴趣,更别提这几支稀释过的劣等品。
她将注射器放入保险箱,又将保险箱塞回床下,这才拍拍手,站起身。
正当李禛想要再搜查一下房间,找一找有没有日环食的其他线索时,门外忽地传来脚步声。
有人来了?
李禛反手握上后腰上的武器,眼带戒备地盯着房门处,慢慢朝后退去。
门铃响了三声。
李禛没有开门。
外面的人等待了几秒,又开始大力敲着门。门框连带着周围的墙壁,都仿佛震动起来,天花板上的灰簌簌向下掉落。
李禛躲到阳台的拉门后,侧脸看向门的方向。来者敲了很久的门,却没听到有人回应,当即破口大骂起来。
又过了几秒,有人似乎意识到事情不对,一群人开始踹门。
他们力道不小,门又破旧,没踹几下,便听“咣当”一声,铁门轰然倒地。一大群人如鸦群一般,前仆后继地涌入门中。
没了铁门的阻挡,嘈杂声大了起来。李禛离得不远,能够听清屋内的声音。
那群人甫一进屋,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当即变了脸色,循着味道来到客厅,一眼就瞧见满室血污和地上的无头尸体。
夜风顺着一侧灌入房间中,将血腥味均匀地涂抹开。白色的墙与鲜红的血交杂在一起,极具冲击力的画面让几个人干呕起来。
一人上前检查了一下邱老狗的尸体,便让开身,垂手道:“是邱老狗没错。”
李禛听到了一个男声:“搜。”
紧接着,周围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李禛眉头拧了拧,双手扣住楼身上凸起的装饰花纹,手臂用力跃上楼顶。
下一秒,阳台门被拉开,一道影子被灯光投射在地面上。来者探头探脑看了一眼:“阳台没人。”
说罢,又原样拉上拉门,往回走了。
李禛松了一口气,跳下楼顶,再次回到阳台上。房间中人影绰绰,似是在搜查着什么。不一会儿,就有人发现了藏在床底的生命之轮。
拖拽的声音响起。保险箱再次被拉到灯光下。
“老大,找到了。”
“是几支试剂。”
“拿过来。”
李禛侧头朝屋中看去。只见罗一站在大厅正中,嘴里叼着烟,一手拿着大箱子,一手捏了支注射器。
他看起来五十岁左右,头发花白,身材匀称,穿着一身黑色衣裳。罗一捏着注射器,放在眼前仔细观察。
几秒后,他冷笑一声:“阿兰说得没错。果然在这小子这里。”
说罢,他踢了一脚地上邱老狗的尸体,似是不够解气一般,狠狠踹了两下。
即使如此,他仍嫌不够,叫了两声罗牧的名字,又是抽出腰间枪,将邱老狗的尸体射成马蜂窝,最后恨声道:“这等叛徒,倒给了他个好死!将他尸体剁碎了喂狗!!”
他手下俱是垂手低头,不敢触他霉头。有两人从他身后走上来,默默拖走邱老狗尸体,他那挂着碎肉的脖颈中,汩汩地流淌出鲜血。
尸体被拖拽了一路,血也流了一路。鲜红的血迹在地板上晕开,同时晕开的,还有浓烈的血腥味。
罗一在原地踱步几次,忽然道:“是谁先一步杀了邱老狗?是阿兰?不对,不对。”
他亲近的属下小声道:“我看他头颅爆裂,寻常武器没有这种功能,像是被防间谍的微型炸弹炸碎的。但他双臂尽断,当时现场应该还有另一人。”
“也就是说,此时还有至少两方参与。一方逼问他,一方给他植入了炸弹……”
最后一句话随着风,飘了很远很远。
李禛心中明了,想必是兰大婶在得到她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联系了罗一,两方达成了一个共识。
罗一对兰大婶的话半信半疑,因此半夜跑到邱老狗的家,没想到邱老狗已经死了。
不过他从邱老狗家中搜到了稀释版的生命之轮,又得知邱老狗和其他势力有纠缠,原本的五分信也提到了九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件事应当就此盖棺定论了。
李禛跳下阳台,顺着水管继续向下。她动作很快很轻,没有惊动屋内任何人,就顺着水管溜了下来。
只有一只流浪机械狗正好在水管附近寻找食物,被她惊得叫了一声。渡魂街的流浪狗不算罕见,这声狗叫也没引起罗一的注意。
李禛拢了拢衣裳,快速站起身,心念微转。
她此番也算功成身退,既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保住了红毛,又成功卖了兰大婶一个人情,还得到了日环食的消息,也算是不虚此行。
这样想着,她给红毛发了条消息,让他安心,这才收起灵脑,迎着冷冷的风,朝着诊所的方向走去。
这么折腾了许久,她到达诊所的时候,天边已经浮现出一丝白色。
她推开玻璃门,便见到师雨楼坐在拐角处,正摆弄着一只机械夜莺,像是在等她:“你回来了?”
李禛毫不心虚地点点头:“你起这么早?”
“没睡。”他放下手中夜莺,“你受伤了?”
李禛用手摸了摸脸,摸到了一指尖血,想来是斩断邱老狗手臂时不小心溅上的。
“没有。”她摇摇头,“别人的血。”
师雨楼点点头。他的神色一直是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
“这件事解决了。”
“罗牧的事?”
“对。差不多结束了。”李禛从前台抽了张纸巾,一边擦着脸颊的鲜血,一边道,“邱老狗死了。”
“你杀的?”
“不是。”李禛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不是我杀的。就像是你们研究所之前给复生者植入了炸弹一样,他也被另一方势力植入了炸弹。在我审问的时候,炸弹爆炸了。”
师雨楼拧了拧机械夜莺的翅膀,随口道:“看来那是方大势力。”
“为什么这么说?”
“植入脑皮层炸弹要求的技术很高。”他解释道,“需要最顶级的医生才能动手,还不保证成功率。这样的医生都留在天门台联盟中,很少能雇佣到。”
师雨楼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毕竟势力越大,资源越多,能接触到的文献和资料越多。”
所以有实力的医生和研究员,宁可去大势力当助手,也不愿意到小势力勉强过活。
“那你呢?”
“我?”
李禛敲了敲柜台:“你植入炸弹的成功率是多少?”
听到她的问题,师雨楼轻轻笑了一声。
“100%。我没有失手过。”
“那问题来了。”李禛绕到他的椅子后,单手扶住他的椅背,“你为什么来到这种偏僻的地方,开一家简陋的小诊所?”
从最开始,李禛就想问这个问题。
被神衍神天雪藏后,师雨楼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就安心待在小诊所之中,每天治一些小伤小痛。
诚然,没人敢不给他手术费。因为这里只有一家诊所的原因,他也没少挣钱。但若他去到其他大势力中,可以挣到更多的钱。
可师雨楼,既不联系神衍神天,也不急着另谋出路。但若他真的乐意偏安一隅,当初为什么会进入神衍神天的研究所呢?
师雨楼叹了口气,将夜莺放到一侧,硬邦邦道:“我有我的理由。当初进入神衍神天,也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他不是很乐意向李禛倾诉他的过去。
李禛摊摊手,也不在意:“好,我知道了。反正你和神衍神天不是一伙,对我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她现在可是通缉犯呢。
不过——
她用指尖刮了刮椅背,发出轻轻的声音:“你知不知道,渡魂街有个矿坑?”
师雨楼点头:“我知道,在断桥那里。”
在渡魂街的尽头,便是一座深深的矿坑。矿坑很大,呈半环状,将渡魂街与其他地区彻底区分开来。因此这片区域也被称作隔离区。
渡魂街与商业区隔着这个巨大的矿坑遥遥相望,两边有一座高大的断桥,算是一个简陋的地标。
因常年开采矿石,这部分地区的地质结构出现问题,经常发生坍塌事故,也有不少渡魂街居民进入隔离区后失踪。
关于矿坑的传言数不胜数,当地居民提起矿坑,都是讳莫如深。
在争斗中所产生的死者的尸体,都会被扔入矿坑处理了事。没人下过矿坑,也没人知道矿坑下到底埋藏着什么秘密。
也难怪,日环食需要控制邱老狗夺取渡魂街,然后才下矿坑。
这座矿坑很大,若下去的人少,不一定能找到他们要的东西;但此处与渡魂街临近,太多人下去,必然会引起兰大婶和罗一两人的注意。
而矿坑情况未知,势力已经成熟的兰大婶和罗一,不会愿意为了日环食冒这个险。
“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想下去?”师雨楼询问地看向她,“那矿坑有危险,你最好谨慎行事。”
李禛看向他:“你知道什么?”
师雨楼沉吟片刻,打开灵脑调出一组数据来:“你看这个。”
李禛凑到他身后,粗略瞧了一眼。从标题来看,这应该是一位病人的身体检测报告,上面罗列了各项详细的指标。
报告中罗列了大量的专业名词。这些专业名词她不明白,但最下方写了这位病人的主要症状。
李禛抬起眼,慢慢读道:“43岁,伤口化脓……肿胀?四肢出现裂痕?这是什么病?”
“不是病。”师雨楼将病人的身体报告翻了个页,露出下一页的照片。
在照片露出的那一刻,即使是身经百战的李禛,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照片上是一个勉强保持人形的人,分不清男女,只看得到他四肢血肉模糊,遍布皲裂后的血痕。鲜血浸透了缠绕着他四肢的绷带,病人眼中满是绝望,即使只远远看着,都能感觉到他所遭受的痛苦。
师雨楼道:“他喝醉了酒,意外掉入了矿坑。掉到一半的时候,他抓住了矿坑壁上突出的岩石,最后凭借着意志力爬了上来。”
李禛看着照片上的人形,沉默不语。师雨楼又翻了一页,给她看更详细的身体检测报告。
“他爬上来后,便被送到我这里。那时候他身体并无大碍,只有四肢有一些碰撞外伤,擦点药就好了。但我给他检查身体之后,在他的数据中发现了一些异常。”
说到这里,他伸出纤长的手指,用指尖指着一行数据,示意她仔细看。李禛凑得近了些,看着那行红色的字,一字一顿道:“灵气指数?”
“没错。”师雨楼用指节推着眼镜,“这项指标通过身体经络中灵气含量、质量以及吸收速度来判断,是判断人体是否健康的重要标准。而这个人,他的灵气指数比同体型人要高出百倍。”
李禛道:“这不是好事吗?”
早在她那个年代,战斗全靠灵气。体内灵气含量几乎能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输赢。而这个有着灵武器存在的年代,灵气也决定了枪中有多少颗子弹。
子弹总是不嫌少的。
“的确是好事。但是他的灵气指数不是先天拥有的,也不是循序渐进成长的。”师雨楼道,“而是一瞬间爆发式增长的。”
他扭过头看向李禛,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就像是一瞬间,将大量气体注入气球一般。如果气球本身的质量承受不住,那很快气球就会爆开。”
李禛这下明白了。她从前确实听说过,有低阶修士修炼邪术,将大量未被接纳驯服的灵气充入体内,导致爆体身亡的事件。
实际上,这种事在几千年前不算罕见。比较修真界弱肉强食,力量是一切的根本。总有人为了走捷径,心怀侥幸,最终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不过师雨楼所说的这个人,应当不是这种情况。
“而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不堪重负的气球。”师雨楼道,“他第一天只是灵气指数超标有所增长,但仍处于身体可承受的范围内。”
紧接着,他滑动报告:“第二天,他四肢出现皲裂,严重的伤口甚至化脓。”
然后是下一页。
“第三天,四肢皲裂范围扩大,伤口难以治愈,甚至出现经络爆裂等情况。我给他做手术延缓了变化的过程,但第四天他体内的问题进一步加重。”
李禛问道:“他死了吗?”
“没有。”师雨楼关掉灵脑,“没有死。我截去了他的四肢和下半个躯干,只保留了他的头颅和胸膛部位,他得以保住性命。不过他的身体仍然受到很大影响,需要插着各种维生管生活。”
“所以说,他体内发生的这一切异常,都源自矿坑。”李禛思忖道,“亦或者说,来自于矿坑内部的某种东西。”
“应当是矿坑下藏有某种蕴含特殊能量的矿石。”师雨楼也站起身,“发生此事后,我曾去矿坑附近勘探过。仪器显示,矿坑下能量确实有异常。”
“什么异常?”
“灵气值异常。”他扯了扯嘴角,“另外,我听说当年这附近的矿洞也是匆匆关闭的。”
李禛也听过一耳朵这件事。
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只有渡魂街的老人才知道。那时候渡魂街还不是渡魂街,是个纸醉金迷的地方。
神衍神天本想在矿坑之上建造一座大桥,连通商业区和矿区,方便人们消费。
这座大桥本已建成一半,但突然之间,各大势力纷纷撤出渡魂街,甚至封存了矿坑,连建桥的事也不了了之了。
关于这件事,说什么的人都有。有说辐射的,有说底下闹鬼的。
当然众人最认可的说法,就是矿区下方被挖空,神衍无利可图,抛下这里走了个干净,只剩下一些挖矿的工人困守渡魂街,世世代代在此繁衍。
“这样看来,矿洞的关闭的确有猫腻。”李禛想了想,做出一个决定,“我想下去看看。”
相处这些时日,师雨楼对她的性子也有了几分了解,对她这个想法并不意外:“那个矿洞周围有岩壁可供落脚,若是身手敏捷,想要下去并不难。”
李禛接口道:“唯一难的,便是异常环境的影响。”
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真是钢筋铁骨,能不受任何干扰。
师雨楼点头,又道:“我可以搞来两套特制的防护服。”
李禛挑眉,侧目看向他:“两套?”
师雨楼平静道:“我和你一起下去。”
“你担心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不是。”他脱掉手套,从抽屉中拿出一个小本子来,“我早就记录过矿坑附近的数据。况且作为研究员,我对矿坑特殊能量的来源也很好奇。”
李禛盯了他几秒,随意道:“可以。”
毕竟她想要下去,还是要靠师雨楼的防护服。她自己不知道能不能搞到这种东西,若是买到劣等防护服,导致自己受伤,那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况且师雨楼在地质勘探、特殊能量检测以及急救方面的水平很高,看他身形,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两人一起下去,也有个照应。
“我通过之前在天门台的门路购买防护服,可能要等个几日。”见她应允,师雨楼脸上露出微笑,“这几天,先采购一些防护急救用品,包括灵气勘探仪器、绳索以及……”
他报菜名似的念出一大堆东西,有的她没见过,有的她连听都没听说过,听得她头痛欲裂。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李禛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秘境就去秘境,想做任务就做任务,她自恃武力高强,甚少做太多准备,顶多带上武器防身,从没有耐心置办多余的道具。
见她一脸茫然,师雨楼摇头:“罢了,这些由我来置备。这些天,你去打探一些矿坑的消息吧。说不定有什么我们遗漏的消息。”
师雨楼年纪尚轻,只知道近几年的事,从前渡魂街发生的事情,他也只是有所耳闻。
两人要真想下去,自然要多收集消息。无论真或假,消息多总不是坏事。
打探消息倒是不难,至少比采购要容易得多。李禛顺势答应下来:“还有什么要交给我的吗?武器?装备?”
师雨楼叹息着,指了指她的肩膀:“你先把伤养得差不多吧。矿坑的事不急于一时。”
李禛肩头上的伤,是乐灵洲打的。距离受伤不久,加上她不注意疗养,这伤还没好全。
“我知道了。”
她活动了一下肩膀。这种程度的伤无法引起李禛的注意,不过师雨楼毕竟是好意,她也不会去反驳他。
说罢,见师雨楼已经开始在灵脑上写写画画,像是在规划接下来要置办的装备,李禛无趣地转过身,踩着破旧的铁制镂空楼梯,噔噔噔地走上楼。
她回到诊所时天色蒙蒙亮,此时与师雨楼商讨了许久,等定下下矿事宜之后,天已然大亮。
雾蒙蒙的云积压在低空处,李禛敏锐地嗅到了潮湿空气的味道。她皱了下眉:“又要下雨了。”
这个时代大概只有雨天和阴天两种,常年不见阳光,总让人感到忧郁和压抑。
李禛从二楼探出头,瞧了眼楼下的行人,确认没有异样,这才合上窗帘,换上睡衣,窝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50章 异声
这一觉并没有睡太久。睡眠中,她再次听到脑海中响起声音,那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来自于天空之中的呓语。
李禛竖起耳朵,想要仔细听清对方说的什么。似乎是一个男人在说话,他的声音很模糊,总也听不真切。
她用尽全力,只听到他用冰冷的声音说:“……注射。”
注射?给谁注射?注射什么?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干净整洁的天花板。李禛翻了个身,略微平复了一下心绪,这才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腾腾热气自杯口飘到空中,如烟如梦,很快就消散了。李禛握住玻璃杯的把手,忽地出了神。
从她醒来开始,就一直听到奇怪的声音——那不是梦,像是真实发生过的对话。
有时候是男声,有时候是女声,有时候周围很安静,有时候则是一片嘈杂。然后她醒来,却发现周围没有声音,也没有人。
那是梦吗?还是说,是她神魂跨越千年所带来的后遗症?
掌心渐渐凉了。热水变成温水,又变成冷水,杯壁上凝结了一些水珠。
李禛晃了晃杯子,将水珠摇落,却没有喝水,只是随手拿起挂在门口衣架上的大衣,一边打开灵脑,一边朝着外面走去。
师雨楼坐在前台,正在翻来覆去地翻那位唯一患者的报告。见她出来,他怔了一下:“你去探听消息?”
“对。”李禛披上黑色的大衣,将长了一些的短发从大衣领子下翻出来,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问道:“师雨楼。”
“嗯?”
“你们做的那个复生者手术,有没有后遗症?”
“后遗症是有的。”师雨楼想了几秒,“你身体出现问题了吗?一般来讲,如果身体和数据不匹配,会出现排异反应。不过你的匹配度很高,按理来说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那幻听呢?”
“幻听?”
“就是听到陌生的声音……也不是全然陌生,但的确是记忆里没出现过的声音。”
师雨楼打开灵脑,两只手放在灵脑上操作,像是在搜索资料。
“每天都会出现?还是随机出现,没有规律?”
“随机。”
“那个声音说什么了?”
李禛皱了皱眉头:“——需要问得这么详细吗?”
“抱歉。”师雨楼道,“我初步判断是杂糅了其他数据,导致你出现不适应的问题。如果不疼痛的话,应该过段时间就会自我修复。”
听到他的话,李禛的眉头仍旧没有舒展开:“是这样吗?”但是她自己的问题自己清楚,绝不可能是掺杂了其他的数据。
见她质疑,师雨楼也没有生气。他只是冷静道;“如果你不放心,等你回来,我给你做个检查。”
她轻轻颔首,干脆地系上风衣的带子,朝着门外走去。师雨楼在身后道:“今日下雨,记得带伞。”
李禛反手勾住雨伞:“知道了。”
要说探听渡魂街内的消息,自然要找红毛。他从小在渡魂街长大,对这里十分了解,加上他无党无派,只有李禛对他有救命之恩,他没理由对她隐瞒。
至于其他人,要么知道的不如他多,要么就是像兰大婶一般,太多牵扯,一个弄不好反而要弄巧成拙了。
红毛很听李禛的命令,她不让他出去,他就真没出去,如今正老老实实待在家中,平安无事、毫发无损地度过了这一场风波。
他虽相信李禛,但整整一天都没接到她的电话,心也慌了起来,生怕李禛这根粗大腿也轻易倒台。
幸而没让他等太久,李禛就主动打电话了。
红毛狠狠松了一口气,忙不迭接通她的来电,殷勤道:“四姐,四姐,你怎么样?有什么吩咐吗?”
“邱老狗和罗牧都死了,应该没人知道你的事了。”李禛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巷中,轻声道,“不过你不要太过放松,近几日还是少出门。”
红毛讶然:“邱老狗死了?”
李禛“嗯”了一声,没有给他解释的意思,开门见山道:“我现在给你打电话,是想询问一下关于矿洞的事。”
一听“矿洞”这二字,红毛的呼吸声都粗重了许多。他沉默了几秒,才尬笑道:“四姐,那矿洞可不能下……”
尬笑着尬笑着,他又陷入了沉默。半晌才道:“你真要下啊?”
李禛反问道:“为什么不能下?”
红毛无奈苦笑一声:“这……这说来话长,灵脑里也说不清楚,反正那地方很诡异的。”
他这样推脱,只是想打消李禛下去的念头。却没想到李禛听到后,非但没感到害怕,反而直接道:“我去找你,你告诉我?”
红毛犹豫了一瞬,见她执拗,也只能报出地址,让她过去。
比起邱老狗的住处,红毛的住所就简陋多了。楼体倾斜,楼道中黑黝黝的,没有其他声音,只有沉沉的脚步声如影随形。
红毛住在6楼。这栋楼每层大概只有几家住户,李禛上楼时与两个住户擦肩而过,他们均是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像是在评价一块猪肉价值几何。
但看到她腰间悬挂着的武器时,他们又纷纷别过头,生怕引起她的注意。
在渡魂街,可不是所有人都能用得上高档武器的。
有实力的人,即使得到了高档武器,最后也只会被人抢走,得不偿失。
走过几段瓷砖碎裂的楼梯,李禛终于来到了红毛的住所。门是破旧的,上面挂了个601的门牌。
门牌很旧,像是经历过不少风风雨雨,但仍被擦得干净,反射着金黄色的光芒。
李禛伸手按了下门铃,门立刻从里面打开了。
红色的脑袋从门内弹出来,看见是李禛,又立刻缩回去了:“四姐,请进,请进。”说着让开一条路来。
李禛走进门中,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屋内。从外面看,这楼又老又旧,可屋内却被打扫得整齐干净,看得出来主人下了功夫。
其中一个房间紧关着门,里面大概住着红毛的妹妹。李禛看了一眼,便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跟着红毛坐在客厅上。
一个老妇人给她倒上水。红毛道:“她是仿生人。我买来照顾我妹妹的。”
毕竟男女有别,红毛不好亲自照顾她,就拿了全部的积蓄,买了个护理型仿生人,平常就负责照顾他妹妹和打理家事。
这种高级仿生人需要定期保养、维修,红毛大部分的收入都搭在上面了。
老妇人对着李禛慈祥地笑了笑,拿着茶盘离开。李禛端起水喝了一口,目光移向红毛:“你为什么说矿坑不能去?”
她一直没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红毛知道自己没能成功转移话题,也知道她来意坚决,不打听清楚绝不罢休,也只能苦笑道:“我听我父母说,从前那里就出过人命。”
他父母,连同父母上一代,都一直生活在渡魂街,知道的事要比后来者多上不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禛选择问他,也是问对人了。
“从前这座矿是没有问题的。产量很大,也比较稳定,偶尔死几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李禛点头。他这话说得残酷,却是事实。在珍贵的矿石面前,几条人命还真算不上什么。
而矿洞死人,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但是从某一天开始。”红毛停顿了一下,“我也是听说的。有一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矿洞出了问题,死了不少人。当时神衍神天的人没当回事,继续派人,可派多少人死多少人。”
“后来呢?”
“后来他们派专门的勘探人员下去侦查,也死了不少。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最后很少有矿工愿意下矿了。之后也不知道神衍神天内部怎么商量的,就用护栏将那里围住,把矿洞永久封存了。”
李禛摸着杯沿:“的确是很严重的事故。现在呢?矿洞仍然封着吗?”
“铁丝网还在。”红毛回答道,“但是年头久了,被风吹雨淋,就是个摆设。现在那个矿坑成了有去无回的地方,专门用来抛尸。”
“就这些?”思忖片刻,李禛抬起眼,“如果只有这些,你也不会那么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