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怨偶的第七年—— by宁夙
宁夙  发于:2024年05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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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霸道专权,把我困在身边,寸步不能离开;你多疑猜忌,你明明知道的,我跟霍凛没什么,却要借此侮辱我,驯化我!你自大狂妄,把你的心意强按在我头上,却自以为是地为我好,我不点破不是我蠢,而是我……”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问他:“圣上、陆寒霄,扪心自问,你有没有真?正爱过我?”
“你神志不清了?”
帝王深深拧着眉目,发自内心的不解,“我不爱你?哈、婳婳,你别被那些?酸书生编的话本迷了心窍!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我更在乎你,我虽不曾对你说过甜言蜜语,但这?……这?真?金白银,尊贵的后位,我把你捧到至高无上的位置,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越过你,还不够么!”
“这?不是爱,是占有。”
宁锦婳的眼眶里蓄着一汪清泉,几乎把下唇咬出血,“你喜欢一个物件,可以把它藏起来,随意摆布把玩,可我不是个物件,我、我是个人啊!”
“我不是什么小猫小狗,是个会哭,会笑、会生气,有自己喜怒哀乐的人啊!”
“朕已经给你道歉了,你不要在这?里妄自菲薄。”
陆寒霄紧扣她的手?腕,目光咄咄逼人,带着一种噬人的狠意,“小猫小狗能给我生三个孩子?还是能坐上——”“坐上凤位是吗?”
宁锦婳嘲讽一笑,“我若贪图那些?,当?初姨母让我入主东宫做太子妃,我何须拒绝?又何须违背慈父长?兄,跟了你陆世子呀?”
她怔怔看着他,乌黑的眼眸中有着无尽的悲伤,“陆寒霄,我是喜欢你,喜欢了你十几年。”
她说道:“可你不能仗着我的喜欢,这?么欺负我!”
一瞬间,带着温热的泪珠滚滚落下,顺着脸颊流淌,落在陆寒霄的手?背上,烫得他生疼。

第112章 第
112 章“婳婳……”陆寒霄动了动唇,却?不知?如何开?口,向来杀伐果断的皇帝面对一个娇弱女子,竟显得狼狈不堪。
过了许久,他骤然起身出去,回来时手中端着一碗红枣燕窝粥,燕窝煮得糜烂软糯,向上?冒着腾腾热气。
陆寒霄一言不发,半蹲着身把银匙递到宁锦婳唇边,两人对视许久,宁锦婳婆娑着泪眼,看着他凌乱的发鬓和布满红血丝的眼底,哪有半点皇帝的样子?龙袍的衣角落在?地上?,沾染淡淡的污痕。
她?一时心中大恸,低头咬下汤匙。燕窝的温度刚刚好,不凉也不烫嘴,和着咸咸的眼泪一同?入喉,百般滋味难以言说。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瓷碗见底,陆寒霄又?出去一趟,端着一碟点心和一盘香瓜回来。宁锦婳脸上?的泪痕还没消,冷不丁道:“你……是不是该上?早朝了?”
这个时辰,正是早朝时间。
“你不用管——”话没说完,陆寒霄一顿,改口道:“让马德庸传过话,今天罢朝,休沐一日。”
宁锦婳长时间没有进食,骤然吃下这么多?,虽然都是好克化的吃食,腹中依然翻江倒海地闹腾。她?悄悄抚摸上?肚皮,轻声道:“军国要事,怎可如此儿?戏。”
陆寒霄自然地伸臂揽过她?,大掌覆上?她?的手背,替她?轻柔按压。
“一天而已,出不了差错,何况……”
他漆黑的双眸盯着她?,声音沉沉,“那些远不及你重要。”
宁锦婳:“……”
刚才谁说自己不善言辞?
陆寒霄干脆俯身把她?抱起来,放在?龙榻上?。两人的身体实在?太熟悉,不顾主人的意愿紧紧贴在?一起。夏日的衣衫薄,他们皮贴着肉,感受彼此的体温。宁锦婳刚往里挪,陆寒霄紧接着贴上?来,如此几次,磨的她?没脾气。
她?恹恹道,“我眯一会儿?。”
陆寒霄道:“嗯。”
“……”
方才一番话耗尽了她?的情绪,宁锦婳索性闭上?眼睛,苍白的小脸衬得眼睫更乌黑浓密,一颤一颤的,显然没有睡着。
“你放心,将军夫人不会有事。”
陆寒霄忽然开?口,大掌盖上?她?的眼睛,说道:“睡吧,我守着你。”
宁锦婳没应生声儿?。她?现?在?心里乌泱泱地乱,那些话她?憋在?心里许久,要不是逼急了,她?原本不想说。常言道难得糊涂,三个孩子在?这儿?,他们注定一生不可分割,活那么明白做什么?
说出去话如覆水难收,想起自己方才那么狼狈,宁锦婳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她?最要体面,日后……日后可怎么面对他啊。
她?满脑袋胡思乱想,原以为自己睡不着,谁知?过了不到一刻钟,她?的呼吸逐渐平稳,在?熟悉的怀抱中陷入黑沉的梦乡。睡着了宁锦婳很乖,睡颜安静而恬淡,陆寒霄伸出手掌,用指腹把她?脸颊上?的泪痕擦干。
他没有动,黑沉的眸光紧紧盯着她?很久,很久。
一场闹剧至此结束,没有一个赢家,宁锦婳为争这口气绝水绝食,陆寒霄在?外同?样吃不下任何东西。连累宁公国、三个孩子跟着担忧,更别提罢朝一日,满朝文?武对此颇有微词。
事后想明白了,宁锦婳的心里越发愧疚。她?刚戴上?那顶凤冠,缀满宝石的九龙八凤璀璨夺目,她?只顾欣赏它的华美,却?忘记了它那么沉,那么重。
世?子妃、镇南王妃、摄政王王妃……这些只是名称的变化,约束不了她?,做事依旧我行我素,全凭心意。如今做到后位,才发觉何谓“母仪天下。”
做个好皇后,很难。
宁国公对此很欣慰,笑叹道:“能这么想,说明婳婳长大了。”
宁锦婳看着明显憔悴的父亲,心中更加羞愧,“父亲,我错了,不要再取笑女儿?了。”
陆寒霄有错,其实她?也有点任性,两人相识十几年,她?又?不是不知?道他的狗脾气,何苦在?他气头上?挑衅?她?心里明白他舍不得她?,闹这一出,何尝不是另一种恃宠而骄?
宁国公继续规劝她?,“你既然知?错,日后就不要这般鲁莽。你自己当初寻死觅活选的男人,世?上?没有后悔药卖。”
“谁说我后悔了。”
举全国之力精细供养的皇后娘娘,现?在?宁锦婳面若桃李,说话中气十足,“我就是……欸,父亲,你不懂。”
“我也不想懂。”
宁国公放下茶盏,淡淡道:“为父别无所求,只盼你在?宫里好好的,万事无忧。”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宁国公在?颐养天年的年纪还在?为小女儿?操心。他谆谆劝道:“夫妻一体,讲究一个包容体谅,跟枕边人有什么高低可争?互相退一步,一辈子就过去了。怪我之前不曾管教你,把你纵的心野。”
“他是一国之君,不能只耽于情爱之事。对内难免有疏忽,你稍微收敛点性子……”
“好了好了,父亲不要说了。女儿?明白!”
这么大岁数还要被父亲训斥,宁锦婳脸上?有些挂不住,“我都听他的,再也不闹了!”
“你啊——”听着女儿?赌气般的话,宁国公摇头轻叹,说道:“不是要你万事忍让,你放心,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你身后是宁家,为父——”他顿了一下,“为父和你兄长,都是你的底气。”
宁锦婳心里划过一股暖流,只当父亲在?安慰她?。她?封后后,荫及整个宁国公府,宁国公另赐承恩公的爵位,一人两公爵,宁府顿时名声大噪,隐约有当年的势头——可这些都是皇帝给的。
皇帝的偏爱明明白白,没有丝毫隐藏。
她?的眼神太露骨,宁国公轻咳一声,脸色有些不自然,说道:“你兄长下个月回京。”
兄长终于回来了?
宁锦婳的脸上?刚露出喜色,听宁国公又?道:“和西戎的公主一起。”
按后宫历来的规矩,妃嫔得家眷探望,不得留人超过晌午。不过现?在?后宫总共就一个人,宁锦婳身为皇后娘娘,硬把人留到了黄昏。宁国公踏着夕阳的余辉离宫,诺大的坤宁宫顿时变得清冷,宁锦婳把瞒桌子山珍海味巡视一周,最后放下玉箸。
“娘娘,饭菜不合胃口吗?”
抱月俏生生侍立在?一旁,经过抱琴日日的耳提面命,终于掰正称呼,称皇后娘娘。
宁锦婳转头问?道:“他呢?”
抱月当然明白“他”指的是谁,答道:“马总管来回过话,说圣上?今天和诸位大人议事,宿在?乾和宫,今晚坤宁宫不必掌灯。”
“哦……还有,圣上?特意交代过,说您小子日快到了,莫要贪凉。把今日份的冰酪撤掉,瓜果最好不要用凉水湃。”
一派拳拳爱妻之心,如此体贴,却?让宁锦婳一阵烦躁。
那日过后,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共处一室,又?绝非冷落,他每日派人问?候叮嘱,自己的行踪日日报备,独独不来见她?。
宁锦婳隐约觉得有些东西变了,比如今天的冰酪,他往日直接简单粗暴地撤走,哪里会在?意她?的想法?更遑论用“最好”这种商量的字眼。太阳简直打?西边出来了。
她?低眉思索片刻,用手指点了几个菜,“把这些装起来,去乾和宫。”
她?原以为陆寒霄在?躲她?,谁知?到乾和宫的时候里面灯火通明,正好赶上?几个身穿官袍、顶戴花翎的大臣出来,官衔都不低。宁锦婳停下受过他们的大礼后,对抱月疑惑道:“你看,本宫今日可有什么不妥?”
怎么都奇怪地看着她?。
抱月提着宫灯绕宁锦婳转了一圈,她?今天穿着一身绯红色绣金凤的宫装,云髻高绾,凤钗的金流苏垂在?修长白皙的颈侧,闪闪发亮。其绝世?姿容,高贵不似凡间人。
抱月伺候她?这么多?年,依然会被她?的容颜惊叹折服,“皇后娘娘真好看,比天上?的仙女娘娘还美呢!”
宁锦婳白了她?一眼,“贫嘴,小心本宫罚你。”
“她?说的是实话,无须罚。”
主仆都没注意,陆寒霄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阶上?负手而立。他没穿明黄色的龙袍,只着一身普通常服,丝毫不折损他浑身的威严气度。
宁锦婳心弦一动,双手交叠福身行礼,“见过圣上?。”
“平身。”
陆寒霄淡淡叫起,这对几日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夫妻,如今却?显得十分客气。一来一回,有问?有答,搁别人身上?能称上?一句“相敬如宾”,唯独在?他们身上?却?说不出的怪异,看的抱月直挠脑袋,一头雾水。
陆寒霄让人接过抱月手中的食盒,微微颔首,“辛苦皇后,晚上?的风凉,快些回宫罢。”
“还有——”他加了一句,“你膝盖不好,日后无须行礼。”
等?等?,她?什么时候膝盖不好了?
宁锦婳微怔,在?他转身时急忙开?口,“陆寒霄——”此言一出,两人都些许错愕,宁锦婳垂下头领,快速道:“我有话跟你说。”
陆寒霄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走进宫殿,一前一后仅差几步路程,很近,又?似乎很远。殿里的灯火泛着微黄的光晕,把男人锋利的轮廓映出几分柔和。两人对视片刻,陆寒霄道:“有事?”
“嗯。”
宁锦婳垂下浓密的睫毛,“我兄长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岳父没说?”
两人没有见面,他清楚地却?知?道她?做了什么。陆寒霄松了松领口,说道:“如你所见,舅兄已经当上?了西戎的乘龙快婿,西戎与?我们这边不同?,儿?婿与?子嗣有同?样的继承权,而且——”他笑了笑,意味深长道:“西戎国君,对这位来自远方的乘龙快婿,很满意。”
宁锦婳听到这个消息跟做梦一样,现?在?还恍恍惚惚,“那、那兄长喜欢那位公主吗?”
宁国公气恼唯一的儿?子远赴西戎,给别人当女婿;陆寒霄对舅兄的胆魄表示敬服。唯独宁锦婳,她?只是个小女子,没有什么大的胸襟,她?只关心从小疼爱他的兄长幸不幸福。
而陆寒霄只回了一句,“这是他的选择。”
世?人皆道宁大公子温润如玉,光风霁月,却?逃不过陆寒霄的法眼。本质上?他们是一样的人,怎甘屈居人下?只是他不屑掩饰,宁大公子披上?一层人皮,还真有人把他当君子。
至于爱不爱的,端看宁公子的良心了。
宁锦婳显然还没从这个消息中缓过神,面色彷徨,显得柔弱又?可怜。陆寒霄轻叹一口气,还是没忍住,轻轻把她?抱在?怀里。
“别怕,西戎那几个草包根本斗不过你兄长,将来有一个西戎国君做兄长,还不开?心吗?”
今日议事这么晚也因?为此事。如今还只是个驸马,那些递折子劝选秀的,现?在?一个个蔫巴巴当缩头乌龟。皇后本就得宠,与?皇帝少年结发,多?年的夫妻情分。膝下三个子嗣傍身,母家为名门世?家,往后再有一个西戎国君的亲哥哥,这份尊荣,是开?国以来独一份。
日后绝不会有人再不长眼色地给皇帝塞女人,毕竟这位皇后娘娘前科累累,还有份“善妒”的名声,任是天仙来也得掂量掂量,这份“恩宠”敢不敢抢。
宁锦婳暂时无心考虑这些,她?心中惴惴,如果兄长真心喜爱那位西戎公主,她?当然开?心自己多?了个嫂嫂,可时机刚好卡在?宁府出事之时,让她?不得不多?想。
多?年养成的习惯,她?一有难事便找陆寒霄解决,“如果兄长——”“他还有一个月返京。”
两人同?时开?口,陆寒霄微微一笑,解释道:“他的心意如何,你到时候一问?便知?,不必提前忧愁。”
陆寒霄低头轻吻她?的额头,蜻蜓点水般地,一触便离开?。
他问?:“今晚在?这里歇息么?”
宁锦婳心中微诧,确定不是她?的错觉,陆寒霄一定吃错药了,他之前从不这样的!
“嗯。”
她?还是点头应和,宁大小姐不爱记仇,那件事的阴霾已经从她?心头散去,又?想起父亲今天的谆谆教诲,她?剥了衣裳,身体裹在?在?柔软的锦被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陆寒霄沐浴后过来,掀开?锦被,潮湿中带着皂荚的清香,熟悉又?撩人。
“睡吧。”他说着,身体离宁锦婳半臂远,一点儿?不沾她?。
两人呼吸相闻,都知?道对方没睡。
或许黑暗给人勇气,宁锦婳翻了三次身,最后背对着他,睁开?眼睛,“你……有点不一样。”
“嗯。”
陆寒霄的声音低沉,“你喜欢么?”
宁锦婳想了一会,轻声回道:“我不知?道。”
这么独断的一个人,忽然客气温柔起来,她?其实有些无所适从。
一阵沉默。
“陆寒霄,你说话呀。”
眼前漆黑一片,宁锦婳似乎放下了包袱,她?慢慢靠近他,紧贴他的胸口,听他的心一下一下跳动,如多?年前一样滚烫有力。
“你想听什么?”
陆寒霄蓦然按住她?的手,声音隐忍而克制,“婳婳,我是想占有你,可我对你的心,不曾有半分作假。”
在?他陆寒霄眼里,爱到极致就是占有。懦弱的母亲,偏心的父王,一堆虎视眈眈的兄弟,他从不懂什么叫恭顺谦让,偷也好,抢也罢,他不惜一切手段,才能把自己的东西牢牢攥在?手里。
她?永远不会知?道,他在?她?身上?究竟花了多?少心思,如果这都不算爱。她?不能轻飘飘一句话,就否定他们十余年的感情。
掌下的胸膛跳动地砰然急促,仿佛随时跳出来昭示那颗鲜红的心脏。宁锦婳轻叹了口气,往他身边蹭,“好了,这回过去了,我也有错,不要在?说了。”
又?不可能分开?,如父亲所言,夫妻俩各退一步,日子才能长久。
陆寒霄却?不肯罢休,一字一句地表明心意,“婳婳,我爱你。”
说完,又?加了一句,“我……会学着你喜欢的方式,爱你。”
他隐约知?道她?想要什么,也不可能全然随她?。他的劣根刻在?骨头缝里,改了就不是陆寒霄了。可他也是真心把她?爱到了骨子里,为此,他愿意稍稍退步,换她?开?颜。
这男人一直冷若寒霜,几时说过这样的情话?宁锦婳心弦猛动,脸颊泛着微微的燥意。
“什么爱不爱的,一把年纪了,也不害臊。”她?含糊道,“睡觉。”
陆寒霄把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好。今天不动你,安心睡。”
宁锦婳才不相信他,他平日就没多?少真话,更遑论这种时候。谁知?她?等?啊等?,男人当真成了柳下惠,没有丝毫越矩。
宁锦婳:“真不来?”
陆寒霄:“……”
“你想的话,就来。”
宁锦婳翻了身,“我不想。”
过了一会儿?。
陆寒霄:“真不想?”
宁锦婳:“……”
“你想到话就来。”
陆寒霄:“你想不想?”
宁锦婳:“哎呀你好烦,唔啊——混蛋轻点儿?啊!”
七月底八月初,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忽然天降甘霖,结束了为时三年的大旱,上?至皇帝下至百姓,无不额手称庆。皇帝亲自祭告太庙,免三年赋税徭役,百姓得以休养生息。此后没有战乱之苦,农业兴盛,朝廷鼓励商业蚕丝,同?时大开?恩科,擢取有才能的贤人为官做宰,打?破了历代世?家垄断官场的局面,一个盛世?缓缓拉开?序幕。
皇帝的“仁政”令万邦来朝,皇后同?样非寻常人也。她?深知?女子的不易,起初只是在?宫里教大臣的女儿?辨认草药,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最后索性开?了个学堂,开?着开?着,开?到了宫外,如今已经开?出京城,星罗密布在?全国的土地上?。
这些学堂对女子分文?不取,学成之后充当先生继续教导下一代,加上?平时给人看病的酬劳,足以维持学堂经营,甚至还有盈余。这些取之于民,最后都被用百姓身上?,不知?造福了多?少人。民间有人给皇后塑金身,说她?是菩萨座前的玉女转世?,来民间渡劫来了。
“荒谬之言,这也有人信?”
五年后,厚厚的积雪覆盖着红墙绿瓦,宫人们麻利地弯腰扫雪,宁锦婳身披绯红斗篷坐在?御花园,手边的石桌上?七零八落散了一堆话本。
“先不说这陆压是个道士不能成婚,不是……他跟陆寒霄除了都姓陆,还有什么关系?”
宁锦婳撂下手中的话本扶额苦笑。时逢盛世?,百姓们填饱肚子后便要找乐子。乐府歌舞书画等?行业渐渐兴盛起来,宁锦婳不能经常出宫,便让人从民间带回来有意思的话本,再令乐师编纂成戏供她?赏玩,结果这戏看着看着,竟看到了自己头上?!
帝后情深的佳话传至民间,说书先生把皇帝和皇后的故事编纂成一个又?一个小故事,什么情定三生啊、王母拆散、再续前缘啊,反正怎么离谱怎么来,把这个女主人公看得恨不得钻地缝里,却?十分得百姓们的喜爱。
有一次,宁锦婳实在?忍受不了,让陆寒霄下令把这些书统统封禁!皇帝正色道:“博人一乐罢了,前朝文?字狱且余悸犹在?,如今开?明盛世?,不宜为这些小玩意儿?大动干戈。”
一番话凛然正气,把宁锦婳说的面露愧色,最后不了了之,结果便是越来越猖狂,如今两人前世?的孩子都出来了,看得宁锦婳既好气又?好笑。
“明知?是编的,娘娘何必放在?心上?。”
抱琴笑劝道,五年下来,她?和抱月依然是皇后跟前得脸的女官,不过跟抱月不同?的是,她?如今把头发高绾上?去,梳了个妇人发髻,显得十分温婉。
她?从宁锦婳怀里抽出铜鎏龙凤纹的手炉,里面的银炭已经烧烬,空余壳子的余温。抱琴不由劝道,“娘娘,都不热了,怎么不早些让奴婢换?”
宁锦婳无奈地从白绒绒的兔毛袖中伸出双手,她?的手指窄而秀长,水润有光泽,甲盖粉嫩如早春的樱花尖儿?,显然是一双被呵护的很好的、养尊处优的手。
“你摸呀,本宫不冷。”
在?宫里精细地养着,岁月待宁锦婳格外宽容,五年过去依旧肤如凝脂,雪白的皮肉紧实流畅,白里透红。她?依然喜欢华美璀璨的步摇、红宝石、金钿、银钿等?首饰,同?样爱花红柳绿,五彩缤纷的衣裙,鸾驾所经之处,必定华丽又?张扬。
唯一与?之前不同?的在?整体气质上?。她?今年虚岁三十,陆钰十四,两个小的也都七八岁了。三个孩子逐渐长大,操心的事一茬接一茬。老大跟老二打?小不对付,女儿?也不是乖乖软软的小棉袄,才七岁就把霍家小子的头砸个血窟窿,让宁锦婳拉着老脸给月娘赔罪。
对内教养儿?女、掌管后宫,对外有学堂的事务,叶清沅留给她?的一大堆生意……林林总总,一天一天过去,磨掉了她?身上?的冲动鲁莽,越发恬雅沉静,唯独在?陆寒霄面前保留一丝小女儿?的情态。
值得一提的是,五年间夫妻和睦,陆寒霄更懂得体贴人,宁锦婳也不像年轻时那般冲动任性,偶有小摩擦,床头打?架床尾和,第二天便和好如初。有时候宁锦婳先认错,有时是陆寒霄先低头,夫妻之间没有谁对谁错,孰是孰非,过去了反而更蜜里调油。
正巧,宁锦婳说话间起身,御花园里的雪梅开?的正好,红艳的花蕊上?带着白雪点点,宁锦婳伸手折下一支,塞进绯红织金凤的斗篷里,和斗篷融为一色。
她?说道:“走吧,去接咱们陛下回来用膳。”
今天是正月初三,太子陆钰的生辰。之前宁锦婳得了病,周围人也都瞒着她?,她?竟然生生把自己儿?子的生辰记错了!后来回想起来既痛心又?愧疚,更加想弥补长子。他的生辰每年必大办,送的生辰礼万分用心。或是散掷万金寻得宝刀,挂上?亲手打?的络子,或是一步一叩头求的平安符,或者呕心沥血三个月为他绣一幅千里江山图……
后来不止两个小的闹腾,连陆寒霄也颇有微词,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她?太过偏心长子,当心家宅不宁。
宁锦婳翻了个白眼,直言道:“咱们这个家宅何时宁过?”
今年的生辰宴,宁锦婳同?样大办特办,只是生辰礼却?犯了难,这时间最尊贵的一家子什么都不缺,表示心意的前几年都送过了,她?想了足足半个月,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今天的压轴菜——长寿面,乃皇后娘娘亲手炮制,一碗清汤,一根长面,一颗慈母之心。
如此也不用患寡、患不均什么的,等?两个小的过生辰能用,陆寒霄也能用,将来回宁国府给父亲贺寿还能用!一本万利!
宁锦婳越想越高兴,脚下的步伐越发急促。
她?到御书房的时候,陆寒霄刚好勾完最后一份朱批,宁锦婳不让人禀报推门而入,和正要出去的陆寒霄撞个满怀。
“哎呀,我的花!”
陆寒霄眼疾手快后退一步,同?时伸臂揽起宁锦婳,不让她?摔倒。宁锦婳惊魂未定,急忙把斗篷里的那枝梅花拿出来,幸好只把花瓣上?的碎雪抖落,这株艳丽的红梅完好无损。
宁锦婳笑了笑,把这枝梅花插进他御案前的细口花瓶里,一边道:“这梅花看久了,越看越有韵味,我还有点不舍得换桃花呢。”
京城的春比别的地方来的更早,正月后再一个月就能看到桃花吐蕊了,因?为上?年初冬陆寒霄偶感风寒,经常在?御书房喝药,宁锦婳来过一次便捏着鼻子跑路,后来干脆捡起十几年前的习惯,天天给他书房的花瓶里插花。
皇帝日理?万机,没有半点儿?附庸风雅的心思,于他来说,桃花梅花都一样,只要是婳婳给的,便是好花。
他答道:“那便不换了,这——”“……这再一细想,还是桃花合适。”
夫妻多?年,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宁锦婳的意思,陆寒霄从善如流道:“桃花好,我很喜欢。”
“好,那等?到初春,我去给你折最嫩的桃花枝。”
宁锦婳言语轻快,眼里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她?知?道的,陆寒霄在?迁就她?。
“西郊有片花海,你还喜欢什么,我一同?折给你。”
“不必,桃花即可。”
“那你喜欢粗枝还是细枝啊,各有风雅,不好选的呀。”
“细枝。”
“英雄所见略同?。”
宁锦婳拿着小金剪,鼓捣自己刚折下来的新鲜梅枝,陆寒霄则在?一旁看着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都是些琐事,比如年关已过,霍凛夫妇要启程回北疆;再比如叶清沅仲春第三次出海归来,不知?道又?带什么有意思的小玩意儿?;还有琴瑶又?偷跑回青城山,缠得老神仙心烦……
陆寒霄劝她?道:“给她?点时间,她?能想通。”
阴差阳错,宁锦婳也是刚知?道自己和老神仙真有一段渊源。当年老神仙对她?恨铁不钢,让她?受了好一番苦!琴瑶说因?为师父早年被一官宦女子抛弃,便不喜贵人,她?万万想不到那个官宦女子竟是自己的外祖母!兜兜转转多?年,老神仙救了她?的宝儿?,只能叹一句世?事无常。
而琴瑶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把学堂的一堆摊子扔下,自己跑回山中找师父。
“罢了,聚散有时,一切随缘吧。”
宁锦婳这些年豁达不少,月娘、琴瑶、叶清沅……这些人时来时走,都只能在?她?身边留一阵子。就连三个孩子,陆钰早就自立,老二随着年岁渐长,懂得男女大防,不如小时候那样黏人,小闺女贪玩儿?,玩起来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哪儿?还顾得上?爹娘。
羽翼渐丰的孩子们逐渐长大,他们是她?的宝,以后会是别人的夫君、妻子,是更小的宝贝的父亲、母亲,他们有自己的路要走,她?纵然身为母亲,也只能陪他们走小小的一段。唯一能和她?一同?走到最后的……
她?放下小金剪,看着修建好的梅枝,问?他,“好看吗?”
陆寒霄仔细端详一会儿?,给予充分的肯定,“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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