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霍老将军,亏我以前还敬重他?,欺负一个女子算什么?英雄!”
宁锦婳为她愤愤不平,霍夫人轻声解释道:“是我……硬要扑上去,不是公爹的错。”
霍家家风清正?,不管是霍老将军还是老夫人都未曾因为月娘的出?身而看轻她,反而月娘兢兢业业伺候公婆,两人待她十分亲厚,老爷子那一鞭没收住,如今还十分后悔。
“后悔有用吗?唉……反正?你?身子这样?,一定要好好休养,不能跟着霍凛胡闹,知道吗?”
霍夫人苦笑一声,“将军特意求得恩典,我不能辜负将军的一番心意。”
“命都没了,要心意做什么?!”
宁锦婳睁大双眸,急得脱口而出?,“霍凛究竟有什么?好,把你?迷昏了头,命都不要了!”
当年宁锦婳跟霍凛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她最?应该避嫌,尤其在人家正?经妻子面前。她刚觉出?不妥,话已出?口,晚了。
她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月娘,你?这么?好,霍凛根本不值得。”
“娘娘不必再劝。”
霍夫人哂笑道,“您与陛下鹣鲽十年,应该最?清楚,这夫妻之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她干瘦的手反握宁锦婳的手腕,“我愿意,就够了。”
宁锦婳张了张嘴,满腔的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人家夫妻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这个外人能说?什么??宁锦婳把人留到日?暮西沉,嘴皮子快磨破了,霍夫人只是低头赔笑,不应声。
外头宫女禀报圣上驾临坤宁宫用晚膳,霍夫人借着机会起身告辞,宁锦婳不好再留她,等陆寒霄过来,见她心事重重,问道:“怎么??”
他?上前执起她的手,“奴才们惹你?生气了?”
他?锐利的眼神扫视一周,吓得内殿的丫鬟太监统统伏身跪下,战战兢兢不敢言,宁锦婳道;“你?们都下去。”
见四下无?人,她轻叹一口气,把事情娓娓道来。
陆寒霄对?旁人的恩怨情仇不感兴趣,他?脱下龙袍,净手,和在王府时一样?自然,挽起袖子给宁锦婳盛了一勺热汤。
“不急,先垫垫肚子。”
宁锦婳睁大双眸,“火烧眉毛了,我如何?吃的下去!”
陆寒霄微微一笑,“人家夫妻间的事,外人怎能窥见全貌,况且……”他?意味深长道:“霍凛并非对?其夫人无?情,只是一叶障目,自己不开窍罢了。”
宁锦婳根本不信,“胡说?!霍凛根本不喜欢月娘,他?……”
“他?喜欢婳婳,对?么??”
陆寒霄轻飘飘接过话,鱼汤散出?的热气氤氲棱角分明的脸庞,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夹了一块鱼肉到她碗里,平静道:“放心,朕胸襟广阔,不跟你?翻旧账。”
他?说?话时脸上带笑,眼中?却并无?笑意,宁锦婳低着头心中?惴惴不安。这时候她才恍然意识到身旁男人的身份变了,他?是一国之君,伴君如伴虎,两人是夫妻,也是……君臣。
“吃。”
宁锦婳咬着唇,赌气般地低头扒饭,偏偏不动陆寒霄夹的鱼肉,这顿饭吃得没滋味,等晚上熄灯入睡,宁锦婳睁大眼睛,盯着床顶乌漆嘛黑的帷帐。
倏然,一双有力的臂膀伸过来,撕扯她薄薄的寝衣。
“既然不困,那就来伺候朕。”
昨夜两人颠鸾倒凤,陆寒霄体谅她辛苦,今晚只是想单纯抱抱她。结果她先用霍凛戳他?肺管子,后又赌气不理人,现在觉也不睡了!十年过去,还惦记着老情人呐?
什么?胸襟广阔,都是屁话。陆寒霄睚眦必报,心小的跟针尖儿似的。两人成婚以来,他?自诩洁身自好,身边连个好颜色的丫头都不曾留过,她呢?霍凛、梵琅……一天天不安于室地招蜂引蝶,知不知道什么?叫妇道?
陆寒霄初登基,王朝百废待兴,这个皇帝当的不容易。当初一文不名的世?子还能套上麻袋把霍小将军揍一顿,如今反而处处对?霍凛以礼相待,他?心中?阴郁,不免带上迁怒的情绪。
宁锦婳心里也委屈,她要是对?霍将军有什么?,如今还有他?什么?事?他?阴晴不定的,让她害怕。
这一晚的性.事很痛苦,对?两人都很痛苦,陆寒霄带着惩戒的意味,自然不会多怜香惜玉,宁锦婳心里憋着一口气,宁死不求饶,让陆寒霄越发火大,下手更狠。男人女人体力的差异,宁锦婳最?后疼得昏厥过去,小脸儿上泪痕一片。
帝后不和,让坤宁宫上下不安,恨不得踮着脚尖走?路,生怕触怒里面那位娇贵的主子。
宁锦婳一整天没出?有殿门,谁都不见,只留抱琴在身边伺候。斜阳的余晖照在宫柱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抱琴端着托盘出?来,被抱月一把拉过去。
“抱琴姐姐,主儿怎么?样?了?”
“要尊称皇后娘娘。”
抱琴纠正?抱月的称呼,正?色道:“今时不同往日?,你?我在外代?表娘娘的脸面,千万不可大意。”
抱月拉着她的衣袖,“我一时情急忘了嘛,你?快说?娘娘如何?了,我进去看看她。”
“别?去。”
抱琴讳莫如深地摇摇头,她知道宁锦婳为什么?单独留她,她稳重、嘴严,若是让抱月这丫头进去,还不得哭死。
圣上这回实在过分了!娘娘与他?结发十年,育有二子一女,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能受那般折辱?
抱月急道:“那姐姐把我热的牛乳给娘娘送进去吧,好歹吃点儿东西。”
抱琴斜睨她一眼,“撤了。近日?什么?牛乳羊乳,鱼汤白粥,统统不许上桌。”
“啊?”抱月苦着脸道:“燕窝也不行吗?主儿究竟怎么?了,抱琴姐姐你?快跟我说?,我害怕。”
“害怕就闭嘴。”
抱琴想起主子破皮的嘴角,心知她那么?要面子,死也不愿让人知道,便道:“送些好克化的茶点过来,放下就走?,不许进内殿。”
抱月还想看一眼主子,一下被打消念头,蔫儿吧唧地离开。坤宁宫愁云惨淡,陆寒霄那边同样?严霜相逼。
金碧辉煌的御书?房里,因为西北军费开支,皇帝脸色阴沉,户部尚书?已经五十高龄,颤巍巍跪在阶下,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冷汗湿透官袍。
这时内监总管过来,朝着皇帝耳语几句。皇帝若有若无?地瞟了眼霍凛,冷笑道:“不吃也罢,吩咐下去,不准给坤宁宫送膳食,哪怕一粒米、一口水。”
“这……”
总管是个机灵人,那么?隆重的封后典礼,任谁都看得出?帝王对?皇后娘娘的爱重,这才几日?,忽然变天了?
他?小心翼翼地躬身确认,“圣上,您的意思是?”
“听不懂人话就滚!”
皇帝眸光冷然,加了一句,“没有宫人看主子饿肚子的道理,传朕旨意,阖宫上下,陪皇后一同断食。”
一朝化龙,陆寒霄骨子的强硬专横展露无?疑,他?这回打定主意掰正?她这坏毛病,省得动不动拿绝食威胁他?。
皇帝向?来情绪不外露,今日?脸色肉眼可见的阴鸷。议事后,诸位年逾古稀的大臣跑的飞快,只剩下霍凛垂首而立,迟迟不肯离开。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方才听到“皇后”、“坤宁宫”的字眼,心道:他?不是很喜欢她吗?为何?舍得那么?待她?
宁锦婳对?于他?,是年少时的一场绮梦,是他?梦中?不可触碰的皎白月光,直到霍将军一鞭子,胆小懦弱的妻子不顾一切扑向?他?,满地的血,他?方知何?谓心痛。
她养病的这段日?子,府里乱成一团,有时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霍凛又气又怒,心中?又不自觉浮起一股愧疚。她把这个家照顾得很好,她是个好妻子,好主母,好儿媳,甚至妾室都对?她敬服。
是他?不好,薄待了发妻。
帝后鹣鲽十年,他?们也成婚十年了,霍凛心中?已经彻底放下了那个海棠花丛中?的少女,怜取眼前人。
可是骤然听到她过的不好,他?依然忍不住为她担忧。无?关情爱,只因他?是个君子。
他?犹豫片刻,说?道:“蒙圣上恩典,臣不日?即将携妻远赴北疆。”
他?是个男人,明白男人对?自己女人的独占欲,先声夺人,隐晦表达自己意思。
霍凛是个君子,陆寒霄不是。
他?上下打量他?一眼,嗤笑道:“霍卿,有话直说?。”
霍凛站如松柏,沉声道:“圣上与娘娘相识于寒微,少年结发,更应当爱重娘娘。”
陆寒霄看着他?,表情一言难尽。不明白霍将军把自己结发妻子快弄死了,哪儿来的脸皮教训他??
110 章陆寒霄阖起奏折,慢条斯理道:“霍卿闲来无事,还是多看看自己的内宅吧。”
——省得总惦记别人的女人。
霍凛面不改色,“臣妻贤子孝,家宅和睦,不劳圣上费心。”
陆寒霄冷笑一声,看着道貌岸然的霍凛,心中无不恶意地想?,他是现在把霍将军“贤妻”的破败身体告诉他,还是直接等人死在北疆的路上,看霍凛悔不当初、痛哭流涕?
黑眸闪动,陆寒霄轻哼一声,撂下手中的折子。
“听闻令夫人身体不大?好?,霍卿年纪轻轻,成?了鳏夫倒是可惜。”
“圣上若无要事,容臣告退。”
霍凛神色不卑不亢,在北境磨砺多年,他早已?不是当初风流多情的纨绔公子。马儿?要吃肥美的草料才能跑得快,将士们要吃饱肚子才握得动刀,他不想?因为个人恩怨触怒皇帝。
陆寒霄虽然?独断专权,但他的确是个好?皇帝。朝堂之上力排众议保住了北境的军费,将士们冬天的棉衣也有了着?落,这一点,霍凛由衷地感激他。
不管私下多少?仇怨,两人都未因私废公,面上一派“君臣相和”,其?乐融融。霍凛没跟他起正?面冲突,脚下沉重的步伐昭示他不愉的心情。
月娘只是身体微恙,什么鳏夫,简直无稽之谈!
他步履匆匆,将军府的小厮在午门外候着?,看见他出来,提了个食盒赶忙过来,“将军,您可出来了!来碗绿豆粥解解暑。”
霍凛神色稍缓,骨节分明的手端起瓷碗,仰头?饮尽,十分豪迈。
他喝汤像喝酒,食盒里恰好?也没有给他准备汤匙这种物什,只有一个大?大?的瓷碗,很衬他的心意。
等小厮把青瓷碗收到食盒里,霍凛忽然?问道?:“夫人今天如何?”
“……啊?”
小厮奉月娘的命令日日守在这儿?给他送汤水,头?一次听到将军这样问。他想?了一会儿?,挠挠头?道?:“应该……挺好?的?”
“应该?”
霍凛眉尾一挑,那双多情的桃花眼眸光凌厉,吓得小厮连忙往后退。
“奴才只是个跑腿儿?的,实在不知啊……对了,今天奴才看有大?夫往主院跑,兴许是为少?夫人的病情……”
自从少?夫人病倒,府里上上下下乱了套,如今阖府都盼着?少?夫人赶紧好?。少?夫人一病,将军的脾气?越发冷硬了。
“行了,市井大?夫顶什么用,拿上本将军的令牌,请太医瞧。”
霍凛解下令牌扔给小厮,自从听了陆寒霄的话,他心中一阵烦躁,犹如钝刀子割肉,针扎似地疼。起初只是想?娶一个摆设放在家里,原来不知不觉中,他竟已?离不开她了。
临走在即,霍凛今天本来要去?兵部一趟,等小厮拿着?他的令牌走远,他思虑片刻,转了个身回府。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珍惜眼前人。
内宫近来不太平,帝后不和,殃及池鱼,阖宫上下断食,宁锦婳已?经整整一天滴水未沾。
“喵呜——”黑猫甩着?长长的尾巴,把一只死老?鼠甩到宁锦婳跟前,围着?她转来转去?,喵喵叫。
“是你,好?猫儿?!”
宁锦婳正?窝在软榻上假寐,被猫叫声惊醒,惊喜地把黑猫揽在怀里,抚摸它炸起的毛发。
“这是你捉的吗,猫儿?真威武!”
这俨然?是当初冷宫里陪伴宁锦婳的那只黑猫。
她一入宫就让人寻这只猫儿?,想?把它仔细养起来,可这只猫邪性,一看见人影就跑,后来宁锦婳大?约懂了,它不想?过被圈养的日子。
想?通了,她也就不让人寻它了,下了一道?懿旨,让宫人不得捕捉、伤害黑猫,并在很多偏僻的地方投放食物,黑猫一次都没有吃过,没想?到现在忽然?出现在这里。
她更加觉得黑猫有灵。
几月不见,它的皮毛依然?油光发亮,让宁锦婳沉寂的心有了一丝慰藉。
“好?猫儿?,你来看我吗,等着?,我给你——”她声音一滞,骤然?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圣上有旨,皇后断食祭天,谁给坤宁宫送膳食就是抗旨,砍脑袋的大?罪。
他再也没来过坤宁宫,倒是总管太监战战兢兢送到外头?,宁锦婳知道?,他在等。
等她认错。
可她有什么错呢,她只是关心朋友,是他揪着?过去?不放,是他把她当成?青/楼/妓/子般折辱,最后反而让她服软认错?
就因为他是皇帝,她就一定要低他一头?吗?
成?为皇后的伊始,荣宠尊贵暂且不说,倒是先承受了男人越发过分的狗脾气?,宁锦婳一口气?憋在心里,倔强地不愿低头?服软。
“娘娘,申时了。”
隔着?一层又一层屏风,总管太监弓着?腰身,满脸堆笑,“圣上这会儿?应该批完了折子,正?得闲呢。”
“本宫知晓,退下吧。”
宁锦婳抚摸逗弄猫尾巴,不接话茬儿?。
梯子都给搭好?了,人硬是不上勾,总管太监脸上笑得发僵,他抽出怀里的手巾擦擦汗,心道?这回一定得给娘娘哄过去?,一个时辰一报,龙椅上那位脸色越发阴沉,他已?经不敢回去?了。
唉,阎王打架,小鬼遭殃,最苦的还是他们这群奴婢啊。
他把手巾收回去?,劝道?:“娘娘,奴才斗胆说一句,您跟圣上闹脾气?,受罪的是咱坤宁宫上上下下的姐妹们。啧,就您身边抱琴姑娘,饿得脸色发白,路都走不稳当,您菩萨心肠,体谅体谅下面的奴婢们吧。”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他不说还好?,一说宁锦婳更难受。什么闹脾气?,明明是他的错!他错怪她,还想?让她主动求他,拿坤宁宫上百个宫人威胁,吃准了她心软。
呵,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才当上几天皇帝便如此?,以后还不得被他拿捏死!
她偏偏不如他的意。
宁锦婳站起身,黑猫在她松手的一瞬“喵呜”一声迅速蹿走,只留下道?残影。她擦干净手,忍着?腹中酸痛,写下一道?凤诏。
皇帝自登基来一直宿在坤宁宫,他自己的寝殿乾和宫甚少?踏足。太监总管磨磨蹭蹭回到乾和宫复命,已?经又过去?两个时辰,戌时了。
“马德庸!”
陆寒霄大?喝一声,马总管连滚带爬地滚到阶下,二话不说,先磕头?。
“圣上恕罪,圣上恕罪!”
陆寒霄语气?阴沉,“皇后怎么说?”
整整一天,十二个时辰,宁锦婳饿着?肚子,殊不知皇帝同样滴水未沾,他心中肝火旺盛,唇角磨出了细小的血泡。
“回圣上,娘娘……并未说什么。”
“她一句话也没说?”
陆寒霄骤然?起身,高大?的身形在烛火的照映下拉出长长的影子,笼罩在马总管头?顶,让他心肝儿?直颤。
他不敢抬头?看上面皇帝的脸色,犹犹豫豫,“娘娘虽未多言,却?手书了一道?懿旨,命……”
他一咬牙,闭眼道?:“命坤宁宫的宫人们即刻离宫,上至抱琴抱月姑姑两位女官,下至洒扫太监,统统不许进来。”
冗长的沉默。
“轰隆”一声巨响,上好?的楠木御案被一掌拍的四分五裂,噼里啪啦滚下台阶,“好?,很好?!”
九五至尊的皇帝咬着?后槽牙,冷峻的脸上阴翳沉沉,“她这是打定主意给朕闹?”
马总管缩着?脑袋不敢吱声儿?。帝后不和,皇后把宫人赶出坤宁宫,那些人就不用跟她一同断食,可她自己宁愿不吃不喝,也不愿在皇帝跟前服个软,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啊!
别说一朝国后,就是寻常妇人,如此?不恭不顺、挑衅夫君,犯七出之条,休弃都不为过。
当然?,当朝皇后娘娘的品性,容不得他一个奴才置喙。马总管在下面战战兢兢装死人,直到听到一声“滚”,顿时如临大?赦,连滚带爬滚出殿门,独留皇帝一人,高高地负手站在金阶之上。
烛光绰约,映着?他冷峻的眉眼和漆黑的双眸,让人望而生畏。
第二日的早朝,皇帝册立东宫,满朝皆惊。
在众臣的惊呼声中,皇帝下诏立长子陆钰为东宫太子,敕封次子陆玦为定王,长女陆玥为明珠公主,赏赐封地食邑,黄金万两,良田千顷。
三个孩子年纪还小,按照历来的规矩,皇子皇女至少?等成?年之后才能受封。可皇帝在身为摄政王时就已?露出独断专行的一面,如今更无所顾忌,加之太子之位早已?铁板钉钉,陆钰乃众望所归,众臣纵然?觉得不合规矩,也没多加阻拦。
下朝后,陆寒霄把三个孩子叫到跟前,命令道?:“去?,给你们母后报喜。”
陆钰穿着?一身明显不太合身的太子银袍,撩起下袍跪下,说道?:“请父皇先解了坤宁宫的禁食,容儿?臣为母后送膳。”
“无需多言,给你母后请安便是。”
他昨晚一夜没阖眼,今早神来一笔,这么明显的台阶递到她跟前,看在三个孩子的份上,她还要跟他闹吗?
只要她服个软,他金山银山都给她,有什么好?犟的!
陆钰抿了抿唇,依然?道?:“请父皇先下旨,解坤宁宫之禁。”
陆寒霄近来肝火旺盛,容不得忤逆,“太子,朕不想?说第二遍!”
陆钰十分固执,扬着?跟宁锦婳七分相似的面庞,重复道?:“请父皇下旨。”
陆寒霄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陆钰,掠过他看他身后的两个小团子,陆玦似有所感,同样撩起下袍跪下,沉默不语。
而新晋的“明珠公主”,意为帝王的掌上明珠,如今还不满两岁,什么都不懂呢,睁着?黑葡似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跟在两个哥哥身后有样学样,“扑通”跪了下去?。
第111章 第
111 章“陆玥,你也要跟着两?个混账胡闹?”陆寒霄看向自己的小公主,眸光深沉,“过来。”
陆钰是他钦定的继承人,陆玦性格孤僻,跟他更不亲近,陆寒霄唯独对女儿算得上“慈爱”。陆玥看着龙椅上威严的父皇,攥紧小拳头,怯生生不敢上前?。
“父、父皇……”
她低下小脑袋,盯着小脚上坠有东珠的绣鞋,口齿含糊不清,“父皇、开恩……要母后、要母后娘娘……”
小孩子虽然什么都不懂,内里却分外敏感,她打心底害怕父皇,又是个女娃儿,平时缠着宁锦婳和?侍女抱,不敢在陆寒霄跟前放肆。
小公主被压抑的气氛吓住,黑葡似的眼睛蓄了一包泪,“呜哇”的哭声?震天响。陆寒霄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吩咐道:“来人,把公主抱下去。”
经陆玥一闹,陆寒霄把她连带两?个不孝的哥哥一同赶了出去。他低沉眉目,随手?翻开一本奏折,大意说皇帝膝下空虚,宜选适龄女子,充盈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云云。
“老匹夫。”
陆寒霄阴沉沉道,他未登龙位前?常年混迹行伍,经年累月,多少沾了点儿野蛮习性。只?是平时披上一层皮掩饰,方才金銮殿上“爱卿”、“爱卿”叫得亲切,如今四下无人,他随手?把奏折扔到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连翻几个,内容大差不差,不管多洋洋洒洒文采斐然,简而言之一句话——多睡女人,多生孩子。
其中有些?是正好有妙龄女儿的人家?,想趁帝后不和?的时机向皇帝献媚;而有些?人是真?心为皇帝考虑,毕竟皇室子嗣单薄,跟陆寒霄沾亲带故的宗亲被他早年杀得七零八落,这?些?年皇权几经更迭,王朝已然经不起动?荡。
一本接一本甩下去,直把陆寒霄的耐心消耗殆尽。他大掌一挥,把御案上的笔墨纸砚悉数扫落在地,马总管在外头听见动?静,丝毫不敢吱声?,眼观鼻鼻观心地守在殿外当?柱子。
“岂有此理,一个个的,都反了天不成!”
皇帝拂袖而立,胸口那把火气烧的越发旺盛。其实?不必如此,他不是个傀儡皇帝,手?里既有兵马又有能臣,如今帝位也勉强称得上一句“名正言顺”——至少百年之后不会被扣上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头,就算这?些?大臣日日耳提面命,他不接招,又能如何?
根儿还在宁锦婳身上。
他看这?些?奏折的时候一直在想,他对她还不够好吗?世间有多少女人等着他临幸,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他只?取一瓢饮!他为她扛着外朝的压力,她却心心念念惦记老情人,对他公平吗?
还有三个逆子……陆寒霄眸中的阴翳越积越多,好好好,既然如此,且熬着吧!
第三日清晨。
熹微的沉透过窗纱投进来,诺大的坤宁宫比昔日的冷宫还清冷,空旷的宫殿内,一个绿衣宫女鬼鬼祟祟、蹑手?蹑脚走?进来。
“抱月?”
宁锦婳侧躺在软榻上,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拧眉轻语。
“娘娘,您醒了!”抱月应声?,疾步上前?掀开帘子,顿时惊呼道:“您怎么这?样了?”
三天不吃不喝,任是神仙也扛不住。宁锦婳佝偻着身子,脸色白得近乎透明。花瓣似的嘴唇起了一层薄皮,青白而干裂,昔日明亮的双眸也变得暗淡无光,整个人如同一枝枯萎的牡丹,泛着恹恹的死气。
“您……您受苦了哇……”
抱月的眼泪“唰”地一下淌下来,她这?时候倒知道轻重缓急,来不及擦干泪珠儿,急匆匆从?怀里拿出一团油纸包裹的精致糕点,哽咽道:“您先垫垫肚子,院子里有水井,我去给您打水……您放心,奴婢偷偷进来的,没人知道,圣上、圣上也不知道……”
宁锦婳闻言轻笑一声?,扯动?唇角,干裂的嘴唇渗出丝丝血迹。
“这?是抗旨。”她的声?音轻渺渺,却异常坚定,“你拿回去吧,我不要。”
“没有人看见奴婢!”
抱月急得脸色通红,“奴婢偷偷来的,天知地知……娘娘,求您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好说,非得作践自个儿的身体?咱不争这?口气了行吗?”
好好说?
宁锦婳眼神倔强,他为什么不能好好说?也就抱月这?笨丫头相信她能自己偷溜进来。她不明白,为何他宁愿放抱月进来,也不愿意屈尊降贵,亲自过来跟她说一句话。
抱月还在一旁抽抽嗒嗒劝慰,说不要因为一件小事坏了多年夫妻情分。可宁锦婳知道,事已至此早已和?霍凛无关。就算这?回过去了,下回还有张凛、王凛、周凛……每回都要这?么来一遭?
她心里害怕啊,怕那至高无上的皇权腐蚀人心,怕他越来越独断多疑,最后成了那画像上端坐的、高高在上的君王。
在她的豆蔻年华,姨母曾抚着她的发髻笑言:“以婳婳的姿容,显赫的门楣,还有和?皇儿自小的情分,这?是老天赐给本宫的好儿媳!”
她懵懵懂懂,“太子表哥已经有莹儿姐姐了,我怎么能当?娘娘的儿媳呢?”
“只?是个暖床的奴才,不算数。”
“可是、可是表哥说过,他对莹儿姐姐是真?心的。”
姨母忽然收敛起笑意,抚着她的发髻,怅然道:“婳婳,身为皇家?的女人,最不值钱的便是真?心,你可以要宠爱、要尊荣,要家?族昌盛,要青史留名!唯独不要寻那所谓的、虚无缥缈的真?心。”
萤儿是太子表哥的第一个女人,后来死在内宫的争斗中。她原以为太子至少会怀念她一阵子,谁知不过半个月他就抬了太子嫔,后来过了很久,她再问他,他已经不记得他曾经“深爱”的女人了。
她那时才懂姨母说的话,身在皇室,翻手?为云负手?为雨,谁还在乎那点“真?心”呢?
宁锦婳如此倔强,偏偏就想要那一颗真?心。他是天下人的皇帝,可她只?想要她的夫君。
“你走?吧。”宁锦婳神色痛苦,她整整三日滴水未沾,每说一句话就要用一丝力气,“我不——”话音未落,殿外“砰”地一声?震动?,身穿明黄色朝服的皇帝俊脸阴冷,气势冲冲地踹门而入。
“滚出去!”他直奔宁锦婳而来,大掌拽起她的手?腕,细白的手?腕瘦骨伶仃,不堪一折,竟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九五至尊双手?颤抖。
他的眼眶布满红血丝,把方才被她推开的糕点捧在她唇边,“嗬嗬”喘着粗气,“吃!”
他说道:“你赢了。”
宁锦婳抬眸,黑亮的瞳仁中依然倔强:“我赢什么了?”
腹中像有把火在灼烧,疼得她寤寐煎熬,比当?初被舒婉婉囚禁在冷宫时还难受,她不知道她赢什么了。
陆寒霄捏起她的下巴,暴戾的黑眸中爱恨交错,几乎把人吞噬殆尽,“你别得寸进尺。”
“你还要朕怎么做?尊贵的地位,无上的荣宠,你的家?族、子嗣……朕何曾亏待过你?如今朕给你赔礼道歉,够了么!”他骤然放轻语调,叹道:“婳婳,别闹了。”
掌管天下生杀予夺的天子如此低声?下气,宁锦婳心中却毫无波动?,她定定看着他,忽地扬唇一笑,说道:“圣上,你我成婚十载,相识十八年,你好像一直跟我说,别闹。”
陆寒霄暴怒的心似乎被刺了一下,密密麻麻的,有点疼。
他说:“别叫我圣上。”
她宁愿她指名道姓叫他陆寒霄,也不愿他们之间这?么生疏。
“可你分明就是圣上。”
宁锦婳伸出手?,把他凌乱的黑发拂到鬓间,轻声?道:“从?你登基……不,或者说从?上年冬天,尚在军营的时候,你便是‘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