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宴开在二月下旬, 延平侯府门庭若市。
沈家的马车姗姗来迟,延平侯亲自在门前相迎,就见着沈宴秋下了马车,再有雪浓带着另两个妹妹沈绣桦、沈绣鸢从其后的马车下来。
延平侯一张老脸都笑开了花, 将人迎入府,才想招待贵客。
沈宴秋却望了望身后的雪浓, 笑道,“老侯爷太客气了,我是来贵府参加桃花宴,不用你作陪,只叫我们年轻人随意聚乐吧。”
延平侯直笑着应是,心底下啧啧称奇,沈宴秋这等身份,哪个年轻人敢在他面前没上没下,况他又不是正经来参宴的,怕也是沈家三房这位殊玉姑娘要来玩,他陪着来的,他们这些人精,瞧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什么年轻人,这是为着殊玉姑娘自降尊位呢。
沈家人自不能慢待了,延平侯暗下吩咐,叫人把后花园子里的芳兰小榭收拾出来,供沈宴秋带着几位小姐入座。
单他们沈家来的人与旁的不同,也没人敢有异议。
今儿延平侯府里来的年轻人多,都在园子里,男客和女客分散在各处,毕竟是讲规矩的,也不能混杂在一处,多是三三两两成团结伴赏玩,远远儿的再互相瞧两眼,有瞧上的,就能回家去,让家中长辈出面来谈亲事。
芳兰小榭下边儿凿了一条小河,延平侯府的几个姑娘坐在船上,沿着小溪划过来,冲沈绣桦和沈绣鸢招手。
两人便出了芳兰小榭,也坐上船,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船驶到了下游,沿边栽种的一排桃树稀稀落落坠下桃花瓣,顺着水流下去,美不胜收。
雪浓也有几分心动,想坐船游玩,她这点大的年纪,再能稳持,见着别的姑娘玩乐,也会想着去玩的。
沈宴秋呷完了茶,搀她起身出去,两人这样没有避讳的下了河岸,坐上一条小舟。
不远处温云珠只差把手里的帕子揪碎,打从她和王昀退了亲事,周氏一直张罗着给她另挑人家,可她们宣平侯府日渐没落,以前那些与他们交好的世家纷纷都来往少了,高不成低不就,先前她在秋围时倒是瞧上过一位侯府世子,周氏便托周绥远去探口风,得来的却是那家人宁愿挑个门第低些的,也不愿娶温家姑娘,她的名声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臭了。
这回延平侯府给各家发了帖子,周氏在来之前,叮嘱温云珠,来参宴的必定都是贵公子,定要瞅准了一位心仪公子,趁机搭上话,若能使那位公子对她动心,亲事就不愁了。
温云珠望着小舟上的沈宴秋和雪浓,他们不知羞耻,在人前还要这样拉着手,上船的时候,沈宴秋还托着雪浓的胳膊肘,真是当心肝儿护着。
温云珠再瞧瞧远处的那些公子哥,他们再有家世地位,也不及沈宴秋本人就是首辅,他们也都不如沈宴秋有气势,诚然当中有长相出众的,可跟沈宴秋比,就颓然失色。
温云珠早在听到沈宴秋要娶雪浓的传言时,就恨死了,她就知道雪浓不可能是沈家女,她一个卑贱孤女,竟要做首辅夫人,而自己这个侯门嫡女,竟然被人嫌弃。
温云珠再瞧那些公子哥的视线也都不在她身上,纷纷瞧着沈宴秋身旁的雪浓,她牙都快咬碎了,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冲上前对雪浓冷嘲热讽,她转身往另一边的桃树林子里去。
那林子里也聚着两三个公子,温子麟就在当中,他们正要去河边垂钓。
温云珠叫他过来,恨道,“哥哥还有闲工夫垂钓,你没瞧见雪浓姐姐和沈首辅吗?光天化日之下,她就那般不要脸的任由沈首辅拉着手,我们温家养了她十几年,她说跑就跑,哪有这样歹毒的白眼狼!”
温子麟冷哼一声,“你不如听母亲的,好好挑个合适的公子,别把心思再放这上面。”
温云珠道,“我怎么能不管,她是我姐姐,她给我们温家丢脸,我能不管吗?”
她这时候就承认雪浓是她的姐姐了,浑然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雪浓不过是打秋风的穷亲戚,哪里算的上是她的姐姐。
温子麟嗤地笑,“她算你哪门子的姐姐,她就不是温家的种,她自己心甘情愿给老男人糟践,她现在可不会认得你,你少给我找事儿,你当我不知道,你也想攀上沈宴秋,那个老杂种,他也配!”
温云珠被他戳破了心里想的,看他脸上阴狠,有些发怵道,“我没有,我怎么会看得上快大我一轮的老男人,我又不是雪浓姐姐。”
她这样说了,就见温子麟脸色更凶,遂又道,“哥哥你凶什么,我给你提个醒儿,母亲说了叫我看着你,你身体才好些,可别再招惹得罪不起的人。”
她顿道,“我知道你不是想钓鱼,你打的什么主意我想也跟雪浓姐姐有关,只我说一句,雪浓姐姐现在是沈家养女,你想娶她,是不可能的,外面都说她要嫁给沈首辅,沈家都是她管的,除非你有本事,让她不得不嫁你,还不能叫沈首辅因此牵罪你。”
温子麟眸底闪过一丝杀意,他当然不能牵罪自己,他马上就会死在那条河里。
第四十四章
温子麟讥讽的笑了笑, 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少年公子道,“那是永宁伯家的公子,他母亲是富商之女, 虽不及我们侯府位尊, 但他家有钱, 你若瞧得上, 他自会巴不得求娶你。”
温云珠瞅那公子一眼,算不得清俊, 只看着老实温厚, 她当然不喜欢, 气道,“我怎么会瞧得上他,哥哥你太看轻我了。”
温子麟便不与她再说什么,让她快走。
温云珠撅了撅唇, 只得绕路往假山方向去,那边有她相熟的贵女,以前这些贵女见着她都颇为亲善有礼,他们温家势颓以后,贵女们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对她热情了,多是爱搭不理的。
温子麟看她离开,便又折回桃林里, 先前的公子们都散去水畔各占了位置钓鱼,温子麟提着渔具到下游,上游水深,下游水浅, 那些鱼瞧见人来,都四散往其他地方游去。
温子麟吩咐跟随的小厮, 下水去把水里的石头搬堆起来,在水底聚成一水洼,水洼深处撒上鱼食,不一会儿就有许多鱼游进去,仿佛那只是一个正常形成的水洼,不会有人注意那些石头都齐齐扎在水底,若有船只经过,必会撞上。
温子麟让那几个下水的小厮都悄悄退到无人处换掉衣裳,他不慌不忙的,叫跟着的小厮背着渔具再往上游走,寻到已在钓鱼的公子们身边坐下垂钓。
便有公子笑问他,“你不是去下游了?怎得又凑我们这儿了?”
温子麟道,“下游水太浅了,我甩钓钩,直接落水底,哪有鱼来。”
他又侧着眼朝远处瞧,“那不是沈家三姑娘和沈首辅。”
几位公子齐刷刷往水上看,本文来自腾讯群五2④9令八192上传,入群可看更多肉文果见着雪浓和沈宴秋坐着小船往这边行过来。
途径桃林,沈宴秋随手摘了支桃花给雪浓,雪浓便腼腆起来,攥着花枝划水玩。
沈宴秋手伸到她腰侧,将要揽进怀,又收了回去,她便闷闷的侧过脸去,不理睬他了,还把花枝也丢还给他。
沈宴秋眼角含笑,轻声道,“殊玉又跟哥哥耍脾性,那边有人在看呢。”
雪浓才抬头往周遭看,正见前头的水岸边,坐着几个公子在钓鱼,当中有个少年她看着眼熟,等船行的再近点,她看清了,就是那晚潜进沈家,威胁要杀她的人。
雪浓浑身发凉,等小舟行过去,沈宴秋问她,“是不是有你认得的?”
雪浓点头,如实告诉了他。
沈宴秋微微觑着眼眸,似笑非笑,“他是宣平侯的嫡子,乖张纨绔,不成气候。”
雪浓对宣平侯府已经不算陌生了,那家没一个好人,把养女逼死,还跑来找她认亲,这嫡子更是深更半夜潜入沈家要杀她。
雪浓没好气道,“他夜闯民宅,就不能治他的罪?”
沈宴秋道,“无凭无据,总不能以权压人,况且他不是也受了一顿教训。”
雪浓方记起过年时沈明鸿说的鬼故事,温子麟半夜差点死在巷子里,那定是沈宴秋的手笔了,全是为给她出气。
小舟行过上游以后,就可顺着水流往下去,这条河两岸是大片桃林,这时节正是桃花盛开,水面上都飘着许多花瓣。
雪浓重又低偏过脸,纤嫩指尖被他悄悄握在手里,经受着那修长手指的抚摸,她微抬一点眼眸,期期艾艾的望他,他的眼底尽是乌沉,她便又扭过脸去,四处无人时,他的胳膊笼紧了她的腰,船头上站着船娘,船娘尽职尽责的划着船,没有回头。
可这样已让雪浓极羞怯,把腰上的手局促推走,规规矩矩的坐着,只有她的一只手还被握着。
雪浓别开羞红的脸,听他在耳边说桃花宴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在暖阁里自在,她知道他什么意思,桃花宴本来就没劲,他脑子里想的乱七八糟,都是要她下不了床的,她愤愤攥起手,朝他胸口上捶了好几下,才准备板起脸数落他。
是时,船身忽一摇,雪浓坐不稳,直要跌水里,沈宴秋将其扶抱了回来。
船娘还是没回头,道,“公子小姐坐稳了,已近下游,这里水急,等划过这里就好了。”
雪浓是知道这条河绕着整座桃林,据说下游过去再往上,前头能瞧见莲花水楼,可惜现今是春天,若在夏天,必定能看见绽放的荷花。
雪浓才想着,船又摇晃了一下,雪浓心慌道,“不然就下船吧……”
她话还没说完,那船像是撞到什么上面去,竟就朝一侧歪倒,船上三人都跌进了水里。
船娘会水,当先从水里游上岸,眼瞧这周围没有人,那水里还挣扎着沈宴秋和雪浓,这边水太急了,她也不敢再下水,慌忙往上游跑,直瞧见那上游的公子们,也顾不得身上湿透,焦急道,“公子们行行好!奴婢那船在下游翻了,穿上的公子小姐都掉进了水里,求你们快叫人来救救他们!”
那几个公子面面相觑,还没做出举动,在当中的温子麟忙甩了钓竿,冲船娘道,“我会水,我去救人!”
其他的公子看他朝下游跑的飞快,各自暗恨这等好机会竟要白白送给他人,可惜都不会水,温子麟若救上来沈宴秋和沈家三小姐,那就是沈家的救命恩人,宣平侯府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他们也赶紧收了鱼竿,叫小厮们快去知会主家,便都往下游赶去。
温子麟到下游时,就见那水中沈宴秋抱着昏迷的雪浓艰难往上浮,他立时跳下水,朝沈宴秋游去。
沈宴秋的腿一碰到冷水,年前才稍微恢复些的旧伤又发作起来,疼的犹如万根银针扎进骨头里,他凭着余力往上游,想先把雪浓送上岸,可却见岸上温子麟跳下河,朝他飞快游过来,年轻是真好,这春天也凉的冻人,可他在水里游得飞快。
游近了,温子麟对沈宴秋道,“首辅大人,容学生先送三小姐上岸。”
语气是恭敬的。
沈宴秋却没把雪浓交到他手上,冷道,“让开。”
温子麟道,“春寒水凉,首辅大人何必见外,三小姐也是学生的姐姐,还是让学生送姐姐上岸,也好过在水中拖累了您。”
他甚至露出了笑脸,眼看着对面沈宴秋越来越惨白的脸孔,他知道他在水里坚持不了多久。
沈宴秋眯眸道,“你在水里做了手脚?”
是问话,却是肯定的语气,前头也有姑娘们坐船来,都没事,不可能那么巧,到他们就翻船了。
温子麟脸是笑的,眼底是煞意,他没那么多废话和这个老东西说,眼下是最好的时机,再由着他拖延一段时间,岸上就要有人来了。
温子麟朝他怀里的雪浓伸手,意欲明抢。
沈宴秋腿上一阵阵疼的抽搐,眼看着他要抢人,直接用胳膊去挡,不想他摸出一把匕首,径自扎进他的胳膊里。
沈宴秋疼的脱力。
“首辅大人,您就好生在这河里喂鱼吧,姐姐的余生交给我照顾,你可以瞑目了。”
温子麟抢过雪浓,将他猛地推进水底。
沈宴秋慢慢往水下沉,他的胳膊很疼,腿更疼,他几乎已经没什么力气再往上游,等待着他的确实是在水里喂鱼,可他看着雪浓被温子麟抱走,她落水时被船撞到了脑袋,她醒来以后,兴许就会想起从前,以及她曾被温子麟轻薄的不堪过往,只要上岸了,所有人都看得到是温子麟救了她,她除了嫁给温子麟,别无他法。
沈宴秋艰难拔出胳膊上的匕首,胳膊上的巨疼,盖过了腿上的刺疼,他有力气游上水面。
温子麟带着一个人,游慢了不少,一心想尽快上岸,根本没留意身后沈宴秋已经追上来了,沈宴秋曾在应天府求学,应天府辖域水泊众多,他年少时,每到夏至,常和好友下水,也习得一身水性,最擅水中憋气,他朝温子麟游近,趁他无所觉,拿起匕首便朝他身后捅了一刀。
温子麟不想身后遭袭,正疼的往下坠,后背上又挨了一刀,两刀下去,他就再没了气力,等到第三刀,他已经抱不住雪浓,被一把扯进水里,眼睁睁看着沈宴秋把雪浓紧紧抱在怀里,再带人往岸上游去。
温子麟想朝雪浓伸手,可发觉自己的身体慢慢沉入水底,他张口想唤她,吐出的却是水泡,水从四面八方涌进他的七窍,窒息前,他的脑海里还闪现着雪浓对他盈盈一笑,叫他子麟的温柔模样,可惜他没争过沈宴秋。
沈宴秋游近河岸,已有不少人围到岸边,瞧见他带着昏迷的雪浓上岸,纷纷围上前,沈宴秋将雪浓整个儿抱在怀里,不露一丝身段,冲那些公子道,“你们散远。”
公子们都懂规矩,各自避着眼。
沈宴秋已筋疲力尽,不需他多言,有婢女上前,从他怀里接过雪浓,把带来的斗篷给雪浓披上,再半扶半抱着送上小轿。
沈宴秋也被人搀扶上轿子,有人好奇问道,“咦,温公子不是说来救人吗?他人哪儿去了?”
沈宴秋回过头对他问道,“哪个温公子?”
那人便解释说是宣平侯府的公子。
沈宴秋尽管脸色煞白,依然笑道,“许是跑错地方了吧。”
他说罢就坐上轿子,两顶轿子被抬走,不知道的只说雪浓被沈宴秋从水里救起来,这要换个非亲非故的,得结成亲事,知道的则告诉他们,雪浓并非沈家姑娘,而是抱养的,沈宴秋早就放出话来,要娶她,这下都议论纷纷,只留一众人唏嘘艳羡。
至于温子麟,也没多少人关心,温云珠在延平侯府找了一圈,也没找见温子麟,先时以为他走了,等回府,却没见他回来,被周氏问起,才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全跟周氏说了。
周氏自是心慌意乱,等晚间温德毓从外面吃酒回来,便拉着温德毓去延平侯府,找他们要儿子。
延平侯府自是解释说没见着温子麟,但两夫妇愣是要搜找,把整个侯府都翻遍了,也没找见温子麟的身影,当下两人都惊恐万分,又使了小厮去京中各处找寻温子麟,尤其是温子麟常去的地方,都不能放过,就连国子监也派了人去问,也没找到温子麟。
温子麟就仿佛是人间蒸发了。
这可是温家最重视的嫡子。
温德毓和周氏心揪难安了两日,延平侯府那边传来话,说府中船娘发现了温子麟,他死在后园子的那条河水里,尸体都泡发了。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两夫妇悲痛至极,就把延平侯府告上了官府,说起坑害自己儿子的性命,两家闹得不可开交。
这厢沈家却也有事,雪浓被救回以后,醒来记起了前尘往事。
第四十五章
雪浓落水后就陷入昏迷, 彼时沈家都沉浸在忐忑中,就是沈云香也没怎么吵闹,私下里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了解清楚, 知晓雪浓是养着给沈宴秋做夫人的, 虽有不乐意的, 可这是大房的事儿, 她就是嚷着说不好,沈宴秋喜欢, 也不会理会她的吵闹。
雪浓昏迷以后, 就被安顿回大房的内院里, 大夫有说她这几日就会醒。
沈宴秋一得空,便坐在床边,念一些醒神明心的道经。
云氏也每日过来看望,家里也是她在管着, 倒不担心会乱。
正是下雨天,云氏过来后,帮着沈宴秋将肩膀伤口换了药,两人才到雪浓房里,听金雀说,雪浓夜里翻了身,怕是今日就能醒过来。
云氏便说, “现今都知道你要娶殊玉,这婚事得先定,等三月你们就把婚事办了,也免得夜长梦多。”
沈宴秋沉思须臾, 尚未点头答应,就见床上雪浓幽幽睁了眼。
云氏一看见她睁眼, 高兴坏了,忙上前道,“好孩子,你可醒了,叫我和你二哥哥担心的不得了。”
说着要扶她坐起来,若是往常,雪浓定会娇懒的由着她扶自己,可此刻她眼底带着惊愕和恐惧,躲闭着云氏的触碰,只往床角去藏。
云氏一讪,回头瞧沈宴秋,沈宴秋抿紧薄唇,转步出去了。
云氏端详着雪浓的神态,她斟酌着话道,“殊玉,你是不是记起事儿了?”
她见雪浓扑闪着眼睫,心想是坏了,这孩子恐怕真把以前的事情给记起来了,雪浓失忆前发生过什么,她自然不得而知,但从雪浓的表情也瞧得出,雪浓很怕沈宴秋。
去年八月份,沈宴秋把雪浓带回府,那时雪浓也是浑身湿透,而且她身上那些斑痕太过明显,只要眼睛不瞎的,都能猜出是怎么了。
那会儿云氏还想着,他们是你情我愿的,现下看来,别是沈宴秋强迫了人家姑娘吧!
云氏越想越有可能,雪浓毕竟才十几岁,先时又和王昀有婚约,之后婚约解除,那王昀又同温云珠定下亲事,外界都传是温云珠抢了她的亲事,而今看来,别是沈宴秋看上了她,这才跟王昀亲事不成,毕竟一个小姑娘哪儿有胆量和比自己大那么多的男人私相授受呢。
这要是真的,沈宴秋也干了禽兽不如的烂事,还趁着人家小丫头失忆,诓骗着人这么久,这要是想不开的,得一头撞死。
雪浓给云氏做了半年的女儿,她早已把雪浓当成了自己养的孩子,孩子遭罪了,她当然心疼,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只能回头把沈宴秋说道几句,事已至此,她能做的,也是要把雪浓宽慰好,雪浓要是不情愿嫁给沈宴秋,那也怪沈宴秋太过分。
云氏默了默,声儿更温柔,“这几日你二哥哥也担惊受怕的。”
她才想为沈宴秋说几句好话,雪浓只把脸埋进膝盖里,根本不愿听这些。
半晌,那细薄的背在颤,是哭了。
云氏只得道,“你二哥哥有不对的,我叫他给你赔礼道歉,你若讨厌他,我不许他来见你,好不好?”
她竖起耳朵听,方觉雪浓哭声停了。
云氏便明白她的意思,她不想见沈宴秋,这短时间内没法接受,也是正常的,就怕长久下来,她也不肯原谅他,这些年他好容易这么疼一个姑娘,什么好的贵的、连全副家当都捧到她跟前,原以为是佳偶天成,谁料这竟是沈宴秋强抢来的人。
云氏叹了口气,出门来跟沈宴秋把房里雪浓情况说明,便要带雪浓回三房,沈宴秋破天荒的阻拦起她,不准她带人走。
云氏气恼了,把他叫到另一边的夹道内,劈头盖脸一顿骂,真是不给一点好脸色,“殊玉那孩子本来就可怜,你怎么做出来那等荒唐畜生事,我先前当你们是两情相悦,还为你高兴,可现在殊玉见都不想见你,你把她欺的太苦了!”
沈宴秋缄默一瞬,示意云氏跟他去书房,在房中把话敞开了,云氏才知晓其中内情,原来雪浓是被那温家夫妇下了猛药,还不止用这下三滥的招数一次,仗着他对雪浓的怜惜之情,妄图借雪浓攀上沈家,在王家那晚,他若不救雪浓,雪浓的名声也会毁尽。
云氏听的落泪,一个劲的念叨着雪浓命苦,可这些话要如何跟雪浓去说,说了她也未必会信,毕竟沈宴秋是实打实的欺负了她,她没恢复记忆的这半年,两人也浓情蜜意,早就不能说清白了。
云氏一番思索,还是要把雪浓先带回三房去,雪浓现在惧怕沈宴秋,留在大房,只会让雪浓更对沈宴秋畏惧,只有先把两人分开,等雪浓情绪稳定了,她再找时机告诉雪浓原委,但要不要原谅沈宴秋,那得看沈宴秋在她心底的分量重不重了。
沈宴秋没再阻拦,云氏在当天就把雪浓接回三房去了。
大房这边又知会二房,所以都知道雪浓已经恢复记忆了,也没人敢往外嚷嚷,雪浓还是沈家受宠的姑娘,只是嫁不嫁沈宴秋,还得往后推推。
自雪浓搬回三房,三房倒没之前欢乐,凡跟她有关的,丫鬟婆子们都不敢支吾,唯恐叫她听见。
雪浓也鲜少外出,最常是躲在房中,就是金雀要服侍她,她也极避讳的不愿她碰自己,甚至也不叫云氏母亲了,每回云氏与她说话,她都畏怯的低着头,好在没对云氏抵触。
沈宴秋有时候会送些小玩意来三房,云氏会献宝似的拿给雪浓,可只要被她知晓是沈宴秋给的,雪浓看都不敢看一眼,之后云氏再不提沈宴秋了,她也不愿碰那些东西。
云氏也是无法,想着可能日子再长些,她看到沈宴秋的真心,自会回心转意。
可这也是她想的,雪浓自恢复记忆以后,就不想在沈家呆了,这里到处都有她和沈宴秋相处的气息,她只要回想起来,就会战栗难受,她迫切的想离开这里,即使云氏对她再好,她都无法忘记她在王家爬上了沈宴秋的床。
沈宴秋在她眼里是长辈,她同长辈做下了这种事,她根本没办法面对沈家人,尤其是沈宴秋。
于是没几日,雪浓提出要离开沈家,云氏为此哭了一场,装作病倒,才吓得雪浓没有立刻要走,但雪浓还是想等着云氏病好后再离开。
晚间刚用过晚饭,就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雪浓洗漱后自己进了内室,只瞧金雀坐在榻边理半截没打完的络子,见她过来,忙收了络子,小心看着她的脸色说话,“奴婢是瞧彩线打结了,才想着理一理。”
“姑娘若讨厌,奴婢马上扔走。”
那络子是之前雪浓打给沈宴秋的,还没打完,雪浓记忆回来,就把它忘在角落里了。
雪浓眼尾扫过一眼,不吭声,自己绕开她,躺到里边儿的床上,侧背着身不予理会。
金雀揣度着她心底的想法,猜她是纠结的,这几日只要看见沈宴秋的东西,就会是这副不得劲的模样,沈宴秋送她的那串玉化砗磲佛珠也被她取了下来,金雀问她是送还给沈宴秋还是怎么,她也是不吭声,最后就被压箱底了。
金雀寻思她也不是对沈宴秋没有情谊,只是过往委实难堪,她心里过不去那道坎,想着离开沈家,也是想躲避这些,可现在外面人尽皆知,延平侯府的桃花宴上,雪浓被沈宴秋救上了岸,雪浓必是要嫁给沈宴秋的,凭她说要走,沈宴秋也不可能放她走。
金雀将针线络子都收进柜里,再转身,既见沈宴秋站在门外,她连忙出来,可见沈宴秋身上的官服都没换,衣袖都沾了外面的水汽,想是知道了雪浓想离府,急匆匆赶到东厢房这里。
沈宴秋入内脚步放轻了,缓慢踱进内室,停在团花织锦屏风前面,坐到临近的杌子上。
床上雪浓听见动静,下意识回头,隔着屏风也看到那挺拔宽阔的身形,她又把脸朝向里,瑟缩成一团不愿看他。
“殊玉,”沈宴秋轻轻叹息,“能不能不要走。”
雪浓止不住流泪,只能捂住自己的嘴,不让哭泣被他察觉。
沈宴秋来时是仓促的,这几日他见不着雪浓,也知道雪浓不想看见他,他没有刻意过来打搅,就如同云氏说的,可能时间久了,她会慢慢淡忘,可是她想离开沈家,一旦离开了,淡忘的就只会是他,他不想从她的记忆里抹去。
他等了片刻,里面人不回答他,他温和道,“哥哥是不会放你走的。”
若以前他说这种话,雪浓一定嘴上反驳几句,内心却悦然,现今她对这种温柔强势只有五味陈杂和无可奈何,她是真想走,可他不点头,她根本走不掉,她不是沈家人,她没脸留在这里。
沈宴秋没有再多话,起身走了。
金雀再进来,探头往里瞧,就见雪浓捏着帕子背身拭泪,哭的很伤心。
金雀也没胆进去安慰她,悄悄把门带上,自去云氏房里汇报,云氏一阵又笑又恼,只怪沈宴秋也太着急了,她不过是自己说要走,又没走成,哪用得着这么急巴巴赶来说一通,没得又把人给吓着,真想跑了。
这可真叫云氏说中了。
正赶上宫里陆秀芷想见雪浓,派了人来接她,这回也没什么话术,雪浓都已经醒了,她自己也想进宫见见陆秀芷,云氏便也不好劝,只得放她入宫。
陆秀芷这回再见着雪浓,又另觉不同,她身上那股熟悉的纠结胆怯又回来了,人的感觉非常神奇,一旦觉着回来了,便下意识猜测到,她可能恢复了记忆。
春三月的天气,储秀宫的后院子里有宫女在放风筝,雪浓陪着陆秀芷坐在院里晒太阳,仰头眯眼看着天上越飞越远的风筝。
陆秀芷如今已显怀了,人也比之前富态了不少,近来皇帝已不常来储秀宫,宫中美女如云,皇帝又有了新宠,相信再过不久,皇帝大抵就不会再来储秀宫了。
陆秀芷感慨道,“去年也是这时节,我们在一起看风筝,那时候本宫要出嫁了,本宫还劝解你不要为了一个男人而和家中闹不合,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雪浓缄默无言。
陆秀芷问道,“你在沈家过的好不好?”
雪浓点了点头,她在沈家过的很好,如果没有记起以前,她一定没这么多烦恼。
陆秀芷观她神色,知她已恢复了记忆,却也没挑开,笑道,“本宫人在深宫,宫外面的事情也不知道多少,只听闻沈首辅对你疼爱有加,想要娶你做夫人,你比本宫有福气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