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是带着怨恨来见她的,温子麟死在延平侯府里的小河中,身上有三道致命伤口,却没找见行凶武器,延平侯府拒不承认杀害了温子麟,延平侯府也确实与他们宣平侯府无冤无仇,若要说仇恨,也只有雪浓了。
周氏露出笑容,往左右看了看,意思不能在人前说。
雪浓顿了顿,便示意房中众人都退下。
周氏等人走后,眼里啐出了怨毒,“你装什么!要不是我和老爷从中周旋,你能攀上沈宴秋?”
雪浓一愣。
“那次在王家,你能进沈宴秋的房间,得亏我的安排,你个白眼狼,你飞上枝头了,知道报复我们了,三哥儿是不是你害死的!”
第四十八章
她声嘶力竭的谩骂着, 温子麟死的不明不白,找不到凶手,官府也结不了案, 只能搁置着, 她就这一个儿子, 如何甘心让凶手逍遥法外, 她找了娘家哥哥周绥远,想让他给自己死去的亲外甥报仇雪恨, 可周绥远劝她放弃, 这案子牵扯到的是沈家, 官府也不敢真往沈家去拿人审问,他一个考功司员外郎哪儿有胆量得罪沈宴秋,她是求告无门,才盯上了绣坊, 横竖她儿子死了,雪浓也别想好过。
桃花宴那天,雪浓被救上岸就昏迷了,她也不知水中情形,但醒来以后也听云氏说过,沈宴秋是带伤回府,伤在胳膊上, 除了他的腿疾,他的胳膊也有伤,所以他才去了白云观养伤。
雪浓被周氏这几句话惊震住,原来王家谢师宴上, 她会爬沈宴秋的床,是他们安排的, 下酒席时,她分明意识清醒,醉酒的是温云珠,直到后面喝了醒酒汤,她才回想不起发生了什么,那醒酒汤里定被他们下了药。
周氏看她脸色淡然,咬牙切齿道,“我们宣平侯府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你竟然仗势害死了自己的弟弟,你还是人吗?”
她的话语,都是想刺激雪浓口不择言,可雪浓已不再是以前的雪浓,她不会再被她的话术禁锢,她弯唇笑了笑,“我和夫人素昧平生,夫人大约找错人了吧,既然不是来谈生意的,那就恕不接待了。”
雪浓摇了下铃铛,丫鬟们进来,她准备吩咐丫鬟送客。
她这样的镇定,周氏都瞧不出她在想什么,这跟周氏设想的完全不同,若是以前,她一定委屈落泪,再辩驳与自己无关,可是现在她这般态度,就仿佛自己不是雪浓,只要她不是雪浓,仅是沈家三房的姑娘,周氏就不能揭露她在谢师宴上和沈宴秋厮混在一起,从而也不能牵扯到延平侯府的桃花宴上,她和沈宴秋都是谋杀温子麟的嫌犯。
周氏哪里肯走,硬的不成来软的,她倏然心酸落泪,将雪浓的手攥住,哭道,“雪浓,我知道你恨我和你父亲偏心,可人心都是肉长的,谁都会偏心自己亲生的孩子,我这个做母亲的,虽对你有疏忽,可这些年也从没短过你吃喝,出门在外,你和珠儿都是我嫡亲的姑娘,如何现在就不认我了?”
雪浓想抽出手,但她抓着不放,仍道,“那时让你去白云观敬孝,我和你父亲心中都有愧,后来知晓你在观中和沈首辅相识,你又送了沈首辅自己绣的护膝,可见你们是彼此有意,我们才想着撮合你们,王家的谢师宴上,你跟沈首辅成就好事,我比谁都开心,我们做父母的,为了你掏空心绪,虽然手段下作了,可也叫你如愿,你跟了他,反倒害自己家里,三哥儿纵有一堆不是,他也是你的弟弟,在家里时,你连弟弟都不放过,勾的他神魂颠倒,他知你落水,也是伤心欲绝,更想过要娶你,他现在死了,你就没一点伤心难过吗?”
雪浓递眼色给金雀,金雀使唤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将周氏从雪浓手上剥离,再扶回座去。
雪浓温笑道,“夫人太过伤心以致胡言乱语,我竟不知我叫雪浓。”
她话停在这儿,端起桌上的茶喝。
金雀便接着她的话道,“我们殊玉姑娘大度,自然不会把这位夫人的胡话放在心底,但夫人说的这些污蔑之言终归难听,我们姑娘尚未出阁,是冰清玉洁的女儿家,哪儿听的这些污言秽语,我们姑娘有怜悯之心,可不是说沈家人是好欺负的,这位夫人要再敢诋毁姑娘,我们还是见官的好!”
周氏看看雪浓,雪浓品着茶水怡然自得,再看看趾高气扬的金雀,心口都气的发疼,捂着心口直哎呦,也不见雪浓紧张的来扶她。
雪浓气定神闲的把茶水喝完,才知会金雀道,“速速把这位夫人请出去吧,我们绣坊是小本生意,担待不起夫人的药钱。”
金雀应是,直接走到周氏跟前,朝外请她出去,“夫人既没有生意要做,就别在这儿耽误我们姑娘的时间了,谁不知道我们姑娘时间宝贵。”
周氏只看金雀左右两侧四个丫鬟,那架势她不走,也得把她架着走,她越发的恨着雪浓,那话竟是说她故意来讹人的,仅仅半年没见,雪浓已是这般伶牙俐齿,和记忆里那个唯唯诺诺、任由她搓圆捏扁的养女截然不同,若非脸还一样,她真以为是两人。
周氏再怨恨,也知呆在这里讨不到好,只得先告辞走。
周氏才从绣坊出来,就见绣坊门口停着沈家的马车,马车跟前站着何故,凡见过沈宴秋的,都知何故是他的小厮,那马车里坐着的必然就是沈宴秋了。
周氏低着头转到一边的胡同里,才回头去看,只见那辆马车没下来人,片刻后,竟离开了。
周氏绞紧手绢,沈宴秋这是时刻护着雪浓,想必那绣坊内也有他的人盯梢,即便她真激的雪浓失言,抓到把柄,她定也走不出这绣坊,能杀得温子麟,她又算的什么,她不该来这里,要想报仇,凭她自己是不成的。
周氏冷静下来,就想到了王昀,王昀可是对雪浓魂牵梦绕,他怕是还不知道雪浓早就是沈宴秋的女人了,春闱后,王昀果然中了进士,而今再等殿试过了,王昀定也要被授官位,温子麟没了,现下指望温德毓那几个庶子是没用的,明眼人看的明白,他们宣平侯府已渐有颓势,连来给温云珠说亲的人家,也从一开始的公侯降到了伯爵、甚至是小门小户。
不说周氏,就是温云珠自己,也不甘心下嫁。
周氏心里有了主意,便先回家中。
温子麟的葬礼终归是要办的,温王两家虽没结成亲事,但昔日长辈的情分在,温子麟在国子监里也和王昀算做同窗,王昀还是来宣平侯府吊唁了。
今时不同往日,王昀是新科进士,荣耀加身,来温家都有客人与之攀谈,温德毓更是好侄儿好侄儿的叫着。
王昀原本也就是来吊唁一趟,全了过往交情,但温德毓一再相邀,他才入了席,席间就听到有人说起沈家,一说到沈家,自然就会提及沈宴秋,风流韵事也就少不了,自调侃了沈宴秋那小十岁的未来夫人沈殊玉。
王昀才知雪浓并非是沈家女,竟还是养女,只是沈家三房当成了亲闺女娇宠,王昀方记起当初何故同他说过的,沈宴秋不会把雪浓嫁出府去,原来竟是沈宴秋自己想娶。
但这些也只是听人说的,并不是沈宴秋亲口所言,王昀仍有一丝希冀。
王昀中了进士,原就该去沈家禀告沈宴秋。
但王昀到沈家却吃了闭门羹,沈宴秋的小厮说沈宴秋身体不太好,不能见客,也知道王昀中了进士,很是夸赞一番,叫他用心备考殿试,别费时间在不相干的事情上,等过了殿试再来沈家。
沈宴秋常年缠绵病榻,王昀拜他做先生的这一年多来,多见着生病,早就见怪不怪了,沈家门第高,王昀心想,等殿试过后来沈家,沈宴秋可能病就好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他跟沈宴秋提娶雪浓,若沈宴秋答应了,便顺理成章,那些谣言也能不攻自破。
沈宴秋是真身体没好,桃花宴之后,也就在白云观里休养了八日,又回来和三房一起去贡院考场接沈玉卿,沈玉卿中了武举进士头名,也要参加殿试,沈玉卿在武学上极精进,但是做文章却不在行,殿试必然会考问经学典故,这些都是沈玉卿的弱项,离殿试只有二十来天,沈宴秋为着给沈玉卿补学,便没再回白云观。
沈玉卿索性搬去了大房。
云氏也怕累着沈宴秋,日日补品炖着往大房送,要盯着沈宴秋吃下去才放心。
春天多雨,这日又下着蒙蒙细雨,临近顺天府的田庄子上出了点事,说是有人纵火,把庄子给烧着了,数亩秧苗都给熏死了,纵火的人也没抓着,庄子上的管事管不来这事,求到府里,雪浓想去料理,但云氏说她是姑娘家,这事她不便去,还得云氏去看看怎么回事,家里就交给她了。
雪浓满口应下,可到了中午,就有厨下的人送来参汤,这参汤是送去大房给沈宴秋的,之前都要云氏自己送,云氏了解沈宴秋,他惯常敷衍人,若不亲眼看着,这些什么汤汤水水他未必喝下去,要让下人送去,下人也不敢逼着沈宴秋喝。
雪浓犹豫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提着食盒去大房。
雪浓到沈宴秋房门前敲了敲,再推门进去,就听沈宴秋无奈道,“三婶,那些参汤对我没用。”
雪浓站在门口,拿着食盒手足无促。
沈宴秋见是她,抿起唇,半晌道,“放桌子上吧。”
他从矮榻上起来,下地时两条腿僵直,停了停才往桌前走。
雪浓很知道他腿疾犯起来有多难受,尤其是这样阴雨绵绵的天气,最受不了,他现在走路估计都疼的受不了。
雪浓终究看不过眼,耷拉着头小步到他跟前,伸手扶着他,两个人都不吱声,走了两步,沈宴秋疼的额头冒冷汗,雪浓便想把他扶回榻去,再叫大夫来,可谁知他忽然伸手抚到她脸上,轻声道,“殊玉,哥哥很想你。”
雪浓心一颤,他已经低下头来亲住了她,一点点的噙着唇深吻,察觉到她滞住,他想伸手抱她进怀里,她忽地抬手将他一推,正把他推倒在榻上。
雪浓怯声道,“……你不是我哥哥,你骗我的。”
第四十九章
她再看沈宴秋, 他惨白着脸跌在榻上,额角青筋迭起,她推的那把用力了, 他一定很疼, 她一下就慌乱的不知所措。
沈宴秋从榻上慢慢坐起身, 仍柔笑道, “哥哥没事,你别怕。”
雪浓眼一酸, 扭身跑出去了。
沈宴秋枯坐着, 良晌叹笑, 是他太着急了,明明想等她逐渐能在家里适应,可以坦然接受他们之间种种,可是她一碰到自己, 他就情不自禁。
下回可不能这样了,这次她又得害怕的缩回去。
沈宴秋待到腿上疼痛缓解,才慢慢下榻,到桌边把参汤喝掉,再使了丫鬟把食盒送回去。
雪浓回三房躲东厢房里哭了场,她其实过不去那个坎儿,若真是周氏说的, 她被送去沈宴秋房里,就算她神志不清,但他却是清醒的,他总有趁人之危的嫌隙, 单这一点,她就没法释怀。
下午云氏回来, 见雪浓心不在焉,便私下问了金雀,金雀也不知具体情况,只说雪浓去送了参汤回来就这样了,看那模样,是又被沈宴秋欺负哭了。
云氏真是气沈宴秋太急性,这几日雪浓才见活泛,眼看着有转圜了,他又把人给欺回去了。
云氏气不过,往大房走一遭,数落了沈宴秋几句,沈宴秋闷不吭声,云氏是长辈,也是过来人,怎会不懂他的心思,他这是太喜欢了,才会一看见人就遏制不住想要亲近之意,这也是没有错的,可雪浓现今经受不住他这样热切的亲昵。
云氏思前想后,觉着老是这样也不是办法,还得她从中斡旋。
当天云氏先料理底下庄子,她让金雀叫雪浓来旁观,怎么查人怎么惩处,庄子上的火熄灭后,府里还得另支一笔银子下发,好能支撑田庄上的购种育苗,这些都要雪浓记着学会,以后的沈家会交到雪浓手上,这些意外状况她得看在眼里,记在心底。
这半天忙忙碌碌,好在雪浓懂事,有些能帮衬的都帮衬上了。
云氏见她虽有郁闷,但料理庶务也不抵触,云氏心想着她应也不是恨沈宴秋,只是情面上过不去,不然失忆后,又怎么会那般依赖沈宴秋呢?
这也不过是彼此的误会罢了。
下雨天黑的早,屋里点上灯,云氏盘完了庄子上着火的损失,这又是一笔收不回来的钱,沈家的这些庄子都是祖辈留下来的,沈家原先就是大户,手头的那些商铺固然是大头,但田庄也是不可忽视的,云氏告诉雪浓道,“单说咱们吃的新鲜果蔬、牛羊鸡鸭等等都是这个大庄子里送来的,现在失了火,虽说这些东西可能也存留了些,够府里吃的,但要想再往外卖,怕是不行了,今年估计也收不上多少了。”
雪浓深以为然,像沈家这样的高门显贵,主子们饭桌上吃的,除了稀罕物只能在市集上买到,寻常的那些菜食还是底下庄子送的多,庄子的作用最主要还是这个,当然若收成好,也有富余,主家和赁户也都高兴。
雪浓想了想道,“既然已有损失,那些庄稼人总得花时间收理,也没必要催的太紧。”
云氏欣慰,“正是这样,我们家这个庄子多少年来都没遇着事儿,庄子里的赁户又是老实本分的,犯不着把人逼得太急,索性再多拨些钱下去,把庄子再收整收整,这才开春,庄稼还可以再种下,倒不是大事。”
云氏瞧瞧自鸣钟,到饭点了,遂叫底下摆饭。
云氏起身时有些趔趄,雪浓忙把她扶好,她拍拍雪浓的手道,“不打紧,我就是两头跑,有些累着了,比不得宴秋辛苦,这雨天,他是最遭罪的。”
她看雪浓沉默不语,便叹了声,两人坐上桌子用饭。
今日饭桌上了道糟鹅胗掌,云氏吃两口,笑道,“你尝尝这味儿正不正宗?”
糟鹅胗掌是醉仙楼的招牌菜,先前沈宴秋买给雪浓吃过,味道是一绝。
雪浓便也吃了点,说味儿很正宗。
云氏两眼笑弯了,“咱们家新来的厨子拿手绝活,宴秋特地从醉仙楼聘回来的。”
雪浓便当听不见,不自在的绕过那道糟鹅胗掌,一顿饭下来,都打算不碰了。
刚记起事的那阵子,雪浓可是听不得沈宴秋三个字的,现在没当场放下筷子,都算好了。
云氏打量她神色,也没有生气,只是闷闷不乐,想是下午那会儿被沈宴秋闹的,她这别扭性子,也只有心细的人才能猜透。
云氏道,“宴秋也真是,还真买了个宅子给你云香姐姐,那得花不少钱,真是不值当。”
雪浓小声道,“他给妙琴姐姐五千两陪嫁,给云香姐姐买宅子,大概也是比着妙琴姐姐的陪嫁买的,云香姐姐固然有不好的,可这也算的上公平。”
云氏好笑道,“你不是跟你云香姐姐吵架了,怎么还帮着她说话?”
雪浓道,“吵架归吵架,她对我没有坏心,况且那也是她该得的。”
云氏点点头,笑看着她道,“那宴秋呢?宴秋对你也没有坏心啊,你为什么记恨他?”
雪浓的眼睫抖了抖,这回就放下了筷子,准备离桌了。
云氏唉一声,叫她坐下,她也不坐,云氏好笑道,“怎得恨起母亲了吗?”
云氏对雪浓好,这半年来雪浓也是感同身受的,在雪浓心底,她就已经是母亲了,只不过她是高门贵妇,雪浓自觉得自己是孤女,唯恐惹得她鄙夷,就像以前在宣平侯府里,她从不敢叫周氏母亲,只叫的是夫人。
雪浓连忙摆手,“没、没有……”
云氏看她小心翼翼得模样,也是心疼,兀自红了眼圈,说道,“便是你恢复了记忆,我也是你母亲,你之前除了宴秋,最黏的就是我,现在母亲也不愿意叫了。”
云氏立时淌眼泪,唬得雪浓忙道,“我不是、不是不愿叫您母亲,是怕冒犯了您。”
云氏一沉脸,“哪里就冒犯了,我有你这个女儿欢喜还来不及,我岂是那等依权仗势的人,你这孩子是把我想坏了,纵然你生宴秋的气,可也不能叫我这个做母亲的受连带,你都多少天没叫我母亲了?”
她说着又要哭。
雪浓再执拗也见不得她真哭,忙道,“母亲,您别哭,我只是以为……”
“你以为我也像温家那群没良心的人?你以为我也会像那位宣平侯夫人佛口蛇心,人前笑颜,人后恶毒心狠?殊玉啊,你虽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可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女儿,从你养在我膝下,我才知道女儿有多贴心,我不是铁石心肠,你对我孝敬,我也是有眼睛看的,”云氏叹息着说。
雪浓噙着泪靠到她怀里。
云氏听她小声叫自己母亲,心里更觉宽慰,拍拍她的背道,“我做母亲的也想看着你好,那时候宴秋把你带回府,比谁都宝贝你,你跟他亲,我也舍不得把你嫁出去,若宴秋娶了你,正好还是在家里,可你有了记忆后就不再理宴秋了,我便知道,定是宴秋从前对你过分。”
雪浓垂泪不语。
云氏捏着帕子给她擦眼泪,心下舒了口气,能哭出来都不算事儿,说明她对沈宴秋是有情的。
“宴秋那般混账,我是不能把你嫁给他的,你也十七了,我想还是先给你定门亲事,你说好不好?”云氏试探道。
雪浓一窒,她和沈宴秋数度同房,早就没了清白,又怎么和别人定亲呢?
况且,她也不想再嫁给其他人,在宣平侯府时,她想过孤身离府,在外行走做妇人装扮,也不会被人怀疑,可她现今在沈家,她是三房的姑娘,她的婚事自然是云氏来做主了。
雪浓摇摇头,“母亲不是说舍不得把我嫁出去,我可以一辈子陪在母亲身边。”
云氏笑她说傻话,道,“这有什么,你们小姑娘害羞,我当初在你这个年纪也害羞,不照样跟沈老三先定了亲事,这亲事先定了,也不急着嫁娶,你还能在我身边留两年。”
云氏再岔开话说外头雨越下越大,等会子雪浓要回东厢房去歇息。
雪浓紧要牙尖,唇瓣翕动,却吱不出声。
云氏直颔首,要她不必说,“我都明白,没事的,母亲定给你挑个好人家。”
雪浓还想再拒绝,她却摆摆手,安安静静吃了晚饭,等下人们服侍着漱完口,雪浓才起身告辞,正到门外边儿,雨下的实在大,根本走不成。
雪浓便在廊外站了会儿。
金雀道,“既走不掉,姑娘不如进屋里。”
雪浓深深吸气,若进去再和云氏说话,云氏或许要给她挑上哪家哪家的公子了,她知道拒绝不了,但听不见就能装作不知。
金雀道,“我猜夫人这会子应该在洗漱了,姑娘便是在外间坐坐也好过站在廊下吹风,您身子骨本来就不结实,若再淋雨生病,可怎生好。”
雪浓才应着她的话进屋里,果然没见着云氏在外间,大约真去洗漱了,她便坐到椅子上等着外头雨停。
不一会儿,那里间有响声,雪浓想着云氏洗漱完毕,自己不能不进去,正想起来,却听里间云氏在跟谁说话。
“那事也不能怪宴秋,谁知道温家那么黑心肝,下了猛药,宴秋若冷眼旁观,那药也能要了殊玉的命,现在这事儿又不能说出口,殊玉还记恨着宴秋,殊不知宴秋也苦的很,终归是欺了殊玉,有苦说不出,我也知殊玉不会原谅他,既这么着,不如就叫他们彻底分开了,各自婚嫁的好。”
雪浓呆愣坐着,原来……在王家那次,她真的被下了药,难怪她神志不清,沈宴秋是为了救她,才迫不得已的,她反倒怪上了他。
金雀一见雪浓怔忡,赶忙到里间门口冲里头的云氏眨眨眼,“夫人快别说了,姑娘没走呢。”
云氏哎呀一声,忙出来对雪浓道,“殊玉你别介怀,瞧我这大晚上的都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面上掩不住的尴尬。
雪浓不敢看她眼睛,细细嘟哝着,“我没听见您说什么?外边儿雨小了,我先回房了,您也早点休息。”
她匆匆出了屋,金雀跟后边儿喊着让她走慢点,她走的更快。
云氏噗嗤笑出来,今儿可把这话给说出来了,还好有金雀同她配合,也不显得太刻意,她在里头说的也不是假话,那时她被沈宴秋抱回府,大夫看过侯就说的是极凶烈的迷情药,若没有得到纾解,那就堪比致命的虎狼药。
现在误会也解开了,她再散散风,就这几天必能和好。
第五十章
云氏这厢说好的要给雪浓找婆家, 还是要做做样子,常跟雪浓说哪家的公子相貌好,哪家的公子人品好, 雪浓也只闷不做声, 这般有几日, 雪浓就总找由头避着来上房了。
云氏岂有看不出来的, 觉得火候到了,也该瞅准时间添把大的。
沈玉卿有沈宴秋这二十来日的悉心教导, 殿试上答题也不露怯, 很叫皇帝满意, 但他是沈宴秋的弟弟,碍于这层关系,皇帝没点他做武状元,看他年纪轻样貌也不错, 授他做了武探花。
而王昀就没这么顺利了,他在殿试过的算顺利,但同榜进士内多才子,他在当中算不得多出众,进士授官也要调查家世背景,祖上三代都不放过,皇帝在看了他的相关情报后, 却是神色凝重,其他的进士全部授了官位,唯独他被搁置了。
往年也有进士会被暂时搁置,但那是因为朝中没有空的合适官位, 要等在位的朝官退下来,进士便能替补进去, 就算是替补,进士们也能入翰林院供职。
从去年到今年开始,因沈宴秋彻查满朝官员政绩,有一些尸位素餐的官儿都被撤职了,按理来说这朝中一个小官职务还是能给到王昀的,可偏偏听不到风声。
王昀都怕是自己在殿试上答的不好,惹皇帝不快,这才没有按常理授下官职,他先还踌躇满志,想着等殿试过后,去沈家求娶雪浓,这下竟是空想,当务之急,还是往沈家跑一趟,好求沈宴秋的意思,他怕自己这考中的进士都保不住。
这几天,沈家三房正忙着给沈玉卿去万威武馆提亲,沈宴秋也在三房。
之前已经请好了官媒,官媒当然先去万威武官探了女方家的意思,张环妍跟沈玉卿打闹惯了,这婚姻大事却依着父母,该怎么来还是怎么来。
为表对张家姑娘看重,是沈宴秋带着沈玉卿去提的亲,张家自然高兴,当下把两人亲事说定,正经要哪天成婚,还要两家再商议。
等沈宴秋和沈玉卿回府,云氏欢喜的很,当晚便叫沈宴秋留在三房用饭,这样的大喜事,就是雪浓不高兴看见沈宴秋,也不能任性就不见人。
一家人坐一桌子,雪浓低着头吃菜,只听桌上云氏和其他人说话。
云氏道,“现在卿哥儿也定好了亲事,就剩宴秋你了,你这终身大事也该考虑,长幼有序,你这做哥哥的还没个着落,我想着还是要等你娶了人,卿哥儿才能成婚。”
沈宴秋眼瞥过雪浓,雪浓整个儿耷拉着,瞧不清脸上的神色,只是吃饭没停,菜也少夹,他笑道,“不急。”
云氏也瞧过雪浓,雪浓就坐在她身边,当然能看见雪浓脸上的神色,已是颓丧着脸了,她要再说下去,雪浓得哭出来。
云氏憋笑,倒没真说什么了,又转去说了沈玉卿几句,无非他现在是大人了,不能像以前那般张扬肆意,家里家外的,他也该学着撑一撑,好给沈宴秋卸一卸担子,这样他才能得空忙自己的终身大事。
沈玉卿一脸纳闷,他还有什么终身大事可忙的,不都说好的要娶雪浓吗?
脚下就被云氏给踢了一下。
沈玉卿自不敢多言,只会应着说是。
饭后本来各自散开,云氏又叫沈宴秋留下,说有事与他商议。
有什么事还要避着人,左不过是为他挑一挑合适的姑娘。
雪浓越发伤心,兀自离开,金雀跟她一路,还不知她心底如油煎,回房后故作担忧道,“姑娘是真不愿理二爷了吗?奴婢昨儿听夫人说,给姑娘已相看好了人家,就等着人家上门来提亲。”
雪浓慢腾腾去了头发里的簪子,脸上已显哭像,但没哭出来。
金雀又道,“刚刚夫人留二爷商议,怕也是商议二爷的婚事,府里面的爷们儿小姐都大了,姑娘既不愿和二爷再好,二爷怕也得另择未婚妻了。”
她说罢,便到柜子前翻衣服,把雪浓晚间穿的衣物都找出来,只给她换上,好睡觉,可一转头,就见雪浓趴在镜台上哭,削薄的肩膀一颤一颤的,是真伤心透了。
金雀寻思是不好上前劝的,这毕竟是姑娘的心事,戳穿了也叫她难堪。
金雀遂蹑手蹑脚的出来,去了上房,恰好云氏送沈宴秋出来,她小声把自己在雪浓跟前说的复述了一遍。
逗得云氏直乐,“你这丫头不愧是我教出来的,有眼力见儿。”
她怕笑得太大声,东厢房那头听见了要恼,也小声道,“我和宴秋不过是在商议给卿哥儿办酒宴,庆祝一下他高中了的喜事,把这孩子吓坏了。”
沈宴秋眉梢含着笑意,缓步往东厢房走。
云氏招了金雀回屋里笑去,把空处留给沈宴秋和雪浓。
雪浓哭了片刻,方觉自己太失态,忙转头往周遭扫过,金雀不知什么时候不在了,她这才稍稍安心,没被人瞧见自己哭泣,那也就不怕会被云氏和沈宴秋知晓。
她一阵失落,沈宴秋另娶他人,不也是全了她的心吗?她又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因是晚睡的时辰,房内都送了供洗漱的水来,雪浓匆忙去木架子边净手洗脸,平复后才朝外唤了声金雀,也没听见金雀应,想是有事忙去了,索性自己换掉衣衫,穿上薄裙,是她晚睡时惯穿的。
雪浓收拾好了,又睡不着觉,无所事事的翻看着话本子,她有不少话本子,都是沈宴秋给她的,这些话本子也就是些市井故事,经沈宴秋的手筛选过,沈宴秋断不会让她接触到那些阴沟里的龌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