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显国公府还为绢人的事来了趟沈家,先前是说的要绣坊按着他们的要求做一批绢人,雪浓拒了后,显国公府里也确实另找了人,却都不及绣坊这边的绢人做的好,转而便放下了身段来沈家求着雪浓接下这单生意,价钱之类的还能再加些,也不再提什么苛刻的要求,只是要料子做工都好。
雪浓也没有立刻痛快就答应了,让他们磨了有两三日,才接了生意,却知会过,凡事要有个先来后到,得绣娘手里的活做完了,才能做他们的绢人,显国公府也只能应允,背地里说起来,总说这沈家三小姐看着柔柔弱弱,做事实在太精明,别想占到她一点便宜。
这些都是小事情,倒是沈妙琴的亲事有着落,定了延平侯的嫡次子薛源,雪浓问过沈宴秋,这薛源因是次子,家中父母多有偏爱,却也没养成纨绔习性,人有些温厚,虽算不得人中龙凤,但在学业上也算刻苦,几年考下来,今年刚中的秀才,心性也没有太浮躁,最重要的是,延平侯府家世清白,没有过什么出格的事情,这门亲事对于沈妙琴而言,是极好的。
沈妙琴的亲事一定下,大抵年后就要出嫁了,沈家管家的事情,还是落到雪浓头上,云氏私下里也与沈宴秋商议过,总不能雪浓还这样没名没份的跟着他,既然沈妙琴做姐姐的有了亲事,是不是他们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可雪浓还没有恢复记忆,沈宴秋时常会想起,最后她看着自己的眼神里都是惊恐,假若有一天,她的记忆回来了,会不会还是怕他。
沈宴秋已经不是年轻冲动的少年郎了,做事从来都要有把握才会做,唯独在雪浓身上,总是会失控,就算她怕他,他们也已是那样最亲密的关系,名分早该给了,又何必畏手畏脚,即使将来她想起来了,他也不能放她走。
沈宴秋也没有立刻就要公之于众,云氏的意思,还是得等沈妙琴成婚后,他们再定好亲,毕竟雪浓是妹妹。
当下,还是放出一点风头,譬如雪浓并非云氏亲女,当然这不能从他们口中放出去,要借小柳氏的口,再通过大柳氏往贵妇里放风,不需得人尽皆知,只要大家私底下都知道,云氏丧女悲痛,雪浓是云氏抱养回来聊以慰藉的姑娘,沈宴秋那么疼她,是不可能把她外嫁的。
有大小柳氏这两张嘴,不过一两日时间,凡有身份的人家就都知道了这事,哪还不清楚沈家的意思,什么不想雪浓外嫁,那就是沈宴秋要自己把这块小香肉吃了,怨不得连家都要雪浓管了,私底下总会编排些风流话,明面上是没人敢支吾的。
离过年就只剩四五日,这天又变得不好,连着下雪。
屋里倒暖和的很,雪浓仅着松松的亵裙,趴着身坐在沈宴秋腿上,叫他衔唇噙舌,亲到犯晕,腰肢微塌,又被他的手扶好,撩了裙摆,直接抱着人进床,床帐垂下,便是娇细颤音溢出。
金雀掐着时辰叫小丫鬟们往盥室送水,近来沈宴秋越加的清闲,雪浓一没事就留在房里,两人又正情热,恰是如胶似漆。
寻常时候在下人面前,雪浓很是自持,但那跟沈宴秋独处后的一身春情,只有她这种有眼力见的才看出来。
外面雪下大了,有婆子冒着雪跑进来,直说不好,二房沈伯庸的后院里不知道怎么回事进了一个男人,差点把沈伯庸后院里的一个年轻姨娘给轻薄了,抓着那人一番拷问,说是跟着采买的下人送东西进来的,还不止他一个,统共进了四个男人,这黑灯瞎火的,可怎么办!
二房的姑娘们现今都在屋里不许出来,就怕大房这里不知,把雪浓也给冲撞了。
金雀暗叫不好,大过年的怎么还有这晦气事情,外面的那些下作东西真是想死了,敢做这样的腌臜行当。
她叫婆子先去三房知会云氏,这边也不能瞒着,雪浓毕竟是姑娘家,也不好出来,这后院都是女孩儿,都不敢外走,好歹要沈宴秋来镇场。
金雀在廊下等的焦急,眼瞅着房里两人一时出不来,自不能再等了,匆忙走到里间,敲门道,“……二爷,外面出了点事儿,还得您出来管管。”
里间有半晌没声,好一会儿,沈宴秋才带上门出来,问有什么事。
金雀便把话一说,沈宴秋立时面上泛起冷,让她把雪浓看顾好,自到门外,叫几个小厮把内院都围好了,不许出不许进,内院这里,丫鬟们也胆战心惊,得了沈宴秋的吩咐,纷纷站在院子里,再调派了小厮进来,沈宴秋负着手在廊下等着,一众人把院子里都翻查一遍,确定无外男潜入。
二房又来了人请沈宴秋,沈宴秋没去,叫何故去一趟,三房沈宴秋却不担心,有云氏在,不会出乱子。
何故去了没多久回来,跟沈宴秋道,“二老爷现在气的很,怪殊玉姑娘当家不行,引得贼人入家宅,奴才劝说也不成,这会子就要过来,找您要说法。”
其实这事儿真不能怪到雪浓头上,雪浓管家以来,各房各门都不曾出过事儿,谁会料到,有人胆子这么大,趁着采买送东西进府里,而且这采买的事儿之前是沈妙琴管的,沈妙琴定亲后,就不便再管,才交到雪浓手里,都是原来做采买的老人,若细究,还要究到沈妙琴头上。
这谁都清楚,沈伯庸哪是要说法,不过是自己后院的姨娘差点被外男轻薄,心里正冒火,总要找个出气的,雪浓就是那个出气包了。
他正说着,那院外沈伯庸已经来了,被小厮拦在门口,气的朝里叫沈宴秋出来,沈宴秋踱到门口,脸上冷色,“二叔,那几人都还没找着,你就是要论罪,也得先把人找到再说,二房的妹妹们都在,你还是快回去的好。”
沈伯庸也是一时气糊涂了,经他这一说,才记着他们二房也得有他这个老子坐管着,别再闹出个丑事来,遂也没功夫再跟沈宴秋发脾气,忙不迭又折回去了。
沈宴秋再吩咐何故,把府里的小厮粗使婆子都召集起来,关上所有的门,各分几班人去搜找,这一晚上连轱辘查找,不能给那几人到处藏匿的时间,找过的地方,都要留人盯着,以防他们会窜回去躲着,那就白浪费时间。
这厢金雀轻手轻脚进里间,只瞧雪浓不着寸缕的倚靠在枕头上,想是要起来,被褥也遮不住一身的迹子,偏她身段又软媚勾人,脸上也是湿红疲糜,叫人看了面红耳赤。
雪浓一见进来的是她,慌忙拽被盖回去,羞得没处躲。
金雀怕吓着她,直说,“姑娘别怕,是二爷叫奴婢进来守着您。”
她把府里出的乱子一说,雪浓再羞也强自稳持,点头任她给自己穿衣服,实在浑身酥软,只有叫了小丫鬟进来,托扶着她去盥室沐浴,也是草草洗过,回来床褥已换新的,金雀扶她躺下,搬了杌子坐在床前做针线活。
雪浓瞧她一脸平静,仿若早已见过自己那副样子,再想着先前的小丫鬟们也是如同寻常,心里明白,自己跟沈宴秋她们都早已知晓,一定是早前就得过吩咐了。
雪浓是难堪的,只能背着身装睡。
金雀倒也体谅,毕竟她和沈宴秋男未婚女未嫁,又有兄妹的名头,还行房多次,放在外头,那都是不检点,但这是在沈家,雪浓会嫁沈宴秋是板上钉钉了,都说大家规矩,可背地里不规矩的事情多了去,也只不过在外面装的规矩些,私底下谁家不都有几件不能说到台面上的事儿,甭说只是行房,就是当下雪浓怀了,也只有喜,没有难的。
这几日云氏还特地叫大夫给雪浓把过脉,还是说雪浓之前亏空的厉害,现在虽养的好些了,到底没恢复完全,暂时也不适合有孕,正好沈宴秋和她又情浓,自有一些时日的缠腻,这倒也不算坏事儿。
金雀在床边坐了片刻,看雪浓依然窘迫,才悄悄起身,带着簸箕出里间,就在这外间的矮榻上继续做事,顺便也能守着里边人,不叫她不自在。
再说院子外面,沈宴秋等了许久,蔚藻园那边有小厮来递话,说抓到了剩余的三人,都藏在里边儿。
三个外男带到这边的内院盘问也不合适,沈宴秋出了院子,让把人都带去前头的堂院,他过去审问。
各房的戒备也就都解开,如平日一般,上夜的小厮、丫鬟、婆子轮班,要睡觉的下人也都回房歇下。
金雀也轻松不少,她夜里不上值,但沈宴秋没回来,她总得守着雪浓,一时做针线活直打盹。
她一走,雪浓心神放松不少,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有了睡意,还未入梦,意识里听到极轻的吱呀声,雪浓将睁未睁着眸,视线里是窗户开了,模糊着人影爬进来,直来到床前,阴恻恻的盯着她,她忽一激灵,当即吓醒了,等睁大眼看,床前真站着一少年,身上穿着粗布短打,看年纪也才只有十五六,凶狠的瞪着她。
温子麟潜入进沈家,就是因为沈家已放出她不是沈家女,并且沈宴秋要娶她的风声,现在只有权贵里知道,私底下都没人敢议论,他花了几两银子,就收买了四个贩夫走卒,趁着给沈家送东西,溜了进来,他来沈家就想瞧瞧,是不是外人说的,沈宴秋要娶她,现在瞧她睡在沈宴秋的床上,嘴唇红肿,脸上还残有糜艳,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她终归被沈宴秋糟蹋了。
突然一个人闯进来,雪浓顿生惊惧,正想叫人。
温子麟从衣袖里取出一把匕首,道,“你敢叫,我就杀了你。”
雪浓一下闭上嘴,缩到床脚,警惕的瞪着他。
温子麟满眼都是恨,“若早知道你如此不知羞耻,早在你及笄时,我就该要了你,也好过你不甘寂寞,情愿跟了沈宴秋这个老东西。”
雪浓确定自己不认识他,她对他却直犯哆嗦,怕到了极致,连心口上都如锥疼,呼吸都紧促的有些困难。
温子麟讥诮道,“我得不到的东西,怎么能让别人得到,你还是去死吧。”
他突然伸手将她抓到跟前,扬起匕首往她脖子上刺,真正触到那细嫩的肌肤,他又迟疑了。
就在这迟疑刹那,雪浓发出一声尖叫。
温子麟一松手,她就晕倒了,温子麟用匕首割下她的一缕头发,跳窗跑了。
金雀在外间听见雪浓尖叫,方从困顿中醒过来,急忙入里间,就见雪浓闭眼睡着,猜是做噩梦了,身上也没盖被,还好之前怕有事,都给她把家常衣裳穿了,谨防有人叫出门去,这会子不盖被,也冻不着什么,忙往她背上拍几下,赶紧替她掖好被衾,见窗户也开着,怕见风着凉,过去关了窗户。
防雪浓再受噩梦惊扰,金雀便坐在床前不走了。
堂院那头,沈宴秋也没审出什么东西,那几人只说听闻沈家很大,所以就想来见识见识,没皮没脸的很,左不过就等着挨顿打,这种市井无赖就算扭送去大牢里,他们说不定还颇为感激,毕竟还能吃上牢饭,总比在外头没吃没喝的强。
大户人家都拿这样的无赖没辙。
沈宴秋命何故带几人去大理寺,借上一套刑具,拿回来接着审,审到他们说实话为止。
沈宴秋在堂院呆太久,便先回了后院,进屋里后,见金雀守在床前,跟他说雪浓睡着做了噩梦,都吓得叫了出来,她本来在外间怕打搅雪浓休息,听着声忙进来陪了会子才睡安稳。
这么说着,金雀也不打扰他们,兀自回下房睡去。
半宿没消停,沈宴秋也有些累,躺下便小心把雪浓的外裳脱掉,抱着人睡去。
隔日沈宴秋早早去上值,等到中午回来,金雀着急得告诉他,雪浓睡到现在都没醒,她叫了好几次,也没反应。
沈宴秋眉头一跳,把牙牌拿下来,叫人去太医院请太医,他进屋里,摸了摸雪浓的颈脉,是在跳动,人还有气,一颗心才稍微放下些,昨晚也没注意,以为是睡着了,现下这情况,只怕是昏迷了。
沈宴秋又让金雀回忆昨晚得情形,金雀便把自己昨晚听到的,见到的,事无巨细都说了一遍,沈宴秋皱起眉,匆忙到床边查看雪浓。
“外间有自鸣钟,奴婢呆在外间都没半刻钟,听到姑娘的叫声就立刻跑进去了,就算有贼,这么会儿功夫,也不能把姑娘怎么着,”金雀道,她心底是忐忑,但也掐算过时辰,贼就是想动雪浓,时间也太短了,连雪浓的衣服都没功夫脱,不可能有什么事情。
沈宴秋没作声,连雪浓的头发丝都没放过,看完神情肃穆,雪浓的头发被人割走了,闺阁中,姑娘家的贴身衣物、头发等等都是不能随意被别人私藏,若是个男人,这就说不清了。
那人费劲心思潜进沈家,就为了拿到雪浓的一缕头发,必会在这上面大做文章。
金雀也瞧见雪浓的头发短了一节,她每日要给雪浓梳妆,怎不会知晓雪浓的头发,就没短成这样的,明显是被谁割走了。
金雀当即懊悔起来,这都是她的错,沈宴秋要她看顾好雪浓,可头发被人割走,若被人知晓,雪浓的名节都会被毁。
金雀急得哭道,“二爷,这都怪奴婢,要是奴婢在里间,就不会被人趁虚而入了!”
沈宴秋摆摆手,道,“他是为这头发来的,就算你在里间,他也有办法割到。”
他们都以为只有四个人,谁会知道还有第五人,都都放松警惕了,想引金雀出去太容易。
沈宴秋道,“头发被割走不算大事,你去跟下面的丫鬟们透个话,就说殊玉跟我耍小性,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不慎剪了一缕头发。”
这编出来的话很有意思,雪浓就是这样的性子,只在意沈宴秋,也只黏着沈宴秋,跟沈宴秋闹脾气,也不是真心的,那只是跟他爱娇,要他哄罢了,所以能做出绞头发的荒谬事情,不会被人怀疑,将来再有人用那缕头发做鬼,也不能伤到雪浓。
金雀得了话,便在下午和丫鬟们打趣时当乐子说了,一时间府里都知晓,雪浓差点绞了头发成姑子,都拿这当玩笑话,传着传着还传到外头去了。
温子麟这趟沈家也就白跑了,手里的头发成了废物,怒气交加之下,只恨当时自己心软,还存着拿头发威胁她从了自己的想法,还不如直接杀了的好!
这厢请了太医来看,说雪浓受惊晕厥,开副镇神安魂的药,让赶紧熬好喂下去,晚上就能醒。
金雀亲跑去厨房盯着药,煎好了端来,由沈宴秋喂雪浓喝下去,下午沈宴秋告了半日假,一直陪在房里,果然到晚上,雪浓就醒了,醒来以后依偎在沈宴秋怀里哭泣,被他抚慰了有阵子,才回忆起房里进了人,多大年纪,说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话,都跟沈宴秋说了。
沈宴秋阴郁着眸色,昨晚潜伏进来的很可能是温子麟,可惜没抓到人,不能治罪,他敢来沈家欺负雪浓,不给点教训,真以为雪浓是那么好欺负的,雪浓在他们温家长大,那点养育之恩,便算是温子麟这最后一次保命符。
国子监放假早,温子麟的同窗好友都在京里,终于得空能凑一起吃酒耍乐。
这晚,温子麟醉酒归家的途中,被人拖到胡同巷子里打的半死,亏得家中仆人找到,才捡回半条命。
年三十前一日,照着宫里的规矩,云氏带着雪浓进宫觐见,因皇帝还没封后,后宫暂由四妃协理,命妇们是在景阳宫见的四妃,年节里有不少的客套话,听的四妃高兴,再赏些东西,就都散了。
雪浓偷偷松口气,没再被贤妃德妃逮着问姻缘,她是不知道,她都已经是沈宴秋要娶进门的了,谁还没事做,要给她说姻缘。
母女两个才出景阳宫,就有小太监等在宫门外,说储秀宫的昭仪娘娘有请。
人在宫里,想如在外那样推拒是不行的,伸头一刀躲不掉,云氏和雪浓只得由小太监带去储秀宫谒见陆秀芷。
第四十章
雪浓上回见陆秀芷还是在秋围, 短短两个月,再见她,她已是宫妃, 衣着富贵, 通身气派也和以往大不相同, 还是温婉的, 只是身上的谨小慎微被雍容大气替代。
陆秀芷免去雪浓和周氏的礼数,赐下了座。
“先前秋围时见过殊玉小姐一面, 至此便念念不忘, 想请殊玉小姐来本宫这里坐坐, 奈何殊玉小姐不得空,这回来宫里,可叫我见着了,”陆秀芷说笑道。
雪浓只低头做羞态。
周氏道, “娘娘有所不知,现今臣妇身体不好,家里家外都要这孩子一手操持,实在是抽不出空缺来。”
陆秀芷点点头,朝雪浓招手,雪浓便从座上起来,近她跟前。
陆秀芷端详着雪浓, 发觉她似乎像以前又似乎不像以前,以前她温吞木讷,泯然于众人间,眼下又觉要比以前好些, 虽然也温软,可能瞧出, 她在沈家很受宠,眉眼比先时灵动了许多,断断续续,她们也有很长日子不曾再见面,其实她长大了点,更窈窕妩媚些,有着这个年纪少女独有的青春气息。
陆秀芷笑问她,“听说以前的事情都记不得了,是真的?”
雪浓老实颔首。
陆秀芷微微叹息,“记不得旁人也罢,怎么连本宫也忘了,往日里,你和本宫最是交好。”
雪浓尴尬的不知怎么回话,只能看向周氏。
周氏也不知道她们昔日交好,只能掂量着话道,“甭说娘娘了,刚醒的时候,她连臣妇和宴秋都认不出,还怕我们呢。”
陆秀芷听着发笑,有心要说怕他们是应该的,可又转了话,拉着雪浓道,“忘了有忘了的好,本宫也不喜欢过去的日子。”
言下之意,她更满意现在,这没什么可指摘的,设身处地的想,自然也是当娘娘的好,她在永昌侯府里,看人脸色讨生活,有几人想过那种日子。
“多亏老天爷眷顾,我们姊妹如今都有了好归处,只是这深宫寂寞,本宫才怀上龙胎,陛下也无暇常来储秀宫,本宫近来常想到你,那时草长莺飞,我们放的风筝飞的最高最远,”陆秀芷回忆道。
雪浓脑袋一片空白。
陆秀芷看着她茫然的神色,不知她是真失忆还是装的,连过往的所有一并都丢弃掉,成了被沈宴秋娇宠的沈殊玉,陆秀芷说羡慕她,也没什么可羡慕的,她在宣平侯府里过的不好,据说是跳水死的,是不是真的,陆秀芷也推断不出,但她没死,进了沈家,沈宴秋还有可能娶她,嫁给一个大十岁的老男人,她情不情愿,没人想知道,都会啧啧赞叹,她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孤女,能做首辅夫人。
包括陆秀芷也是这么想的,就像别人说起她时,也都会说她有好福气,能在秋围时,被皇帝临幸。
谁会懂得,她为了那一天做过多少努力。
她在永昌侯府受尽羞辱,被所有主子下人鄙薄以待,她上过吊,那时若死了也就算了,可偏偏老天爷没让她死成,既然死不成,她总要挣一把,原本大柳氏并不想带她去秋围,她在大柳氏的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才求的大柳氏答应下来,入南海子之后,她住在新衙门行宫内,和皇帝住的旧衙门行宫一南一北,她被分拨在行宫最偏僻的角落,临近的地方甚至有供人出恭的花厕。
皇帝白日打猎时,都会骑马经过这片地,她常在门缝里观察着,直到那日皇帝醉酒来这附近的出恭,她便知晓,自己的机会来了。
陆秀芷心想,雪浓若不是真失忆,一定会很体谅自己,因为她才是同类人,雪浓攀附上了沈宴秋,她成了皇帝的妃子,如果她们两个人能联手,这宫里宫外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可是她请了雪浓三次,一次是在秋围,被沈宴秋给拒了,一次是被沈家的二姑娘沈妙琴给拒了,还有一次,是雪浓自己拒了。
陆秀芷几番试探,也试探不出她是不是真失忆,笑道,“宫里的太医医术高超,待会儿楚太医来给本宫问脉,也给殊玉小姐看看罢,瞧瞧身上可有见不着的内伤,失忆是小事,身体却不能疏忽。”
周氏和雪浓都猜到她是不信失忆的说法,想叫太医来摸底,雪浓失忆却是真事,倒没甚可怕的。
周氏做出感激的样子,道两句奉承话。
陆秀芷身边的宫女便出去外面叫人去请楚太医,只一小会儿,楚太医来了,先给陆秀芷看脉,没甚事,才又给雪浓瞧了瞧脉象,半晌抚着胡须,在雪浓后脑处按了两下,问雪浓疼不疼,雪浓说不疼。
楚太医朝陆秀芷拱手道,“这位姑娘的后脑曾被伤过,失忆概因此,医书上叫做失魂症。”
陆秀芷道,“可有得治?”
楚太医摇摇头,回说暂没有药可医,也许永远也想不起来,也许突然哪天记忆就恢复了,这便是听天由命。
陆秀芷双目愕然,再看云氏和雪浓,她们都很平静,显然早就坦然接受这样的病症了。
陆秀芷想过雪浓不愿与她联手,想过雪浓惧怕她如今的身份,就是没想过,她真失忆了,真失忆就意味着她和雪浓是陌生人,她想借助雪浓来让沈宴秋站队,就不可能了,她在宫里才两个月,就见识到了许多明枪暗箭,她的娘家只是个伯爵府,父亲和姨娘给不了她助力,她才想寻雪浓这个外力,她现已有身孕,若能诞下龙子,就是皇帝的第一个儿子,再有沈宴秋的推波助澜,她的孩子必能入主东宫,皇后宝座也能唾手可得。
陆秀芷倏然眼眶微红,看着雪浓道,“怎这般命苦,好歹当初你还叫本宫一声姐姐,便是你记不起了,本宫也还是你的姐姐。”
她匆匆取下手上的一对金手镯,要给雪浓。
雪浓不敢要。
周氏道,“娘娘对殊玉厚爱,臣妇感激不尽,可手镯万不敢收,未免折煞了这孩子,先前秋围时,宴秋带她去灵济寺看过大师,大师说她身边已有贵人,不可再戴贵物,恐两贵相抵,反让她被冲害了。”
神佛运势信则有不信则无,陆秀芷眼望着雪浓手上戴的玉化砗磲佛珠,若说贵,金镯子也比不得这串佛珠贵重,可周氏已说了这话,便有意味,沈宴秋是雪浓的贵人,雪浓的一切都由沈宴秋包办了,雪浓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宫里的那些手段,沈宴秋这样老道的人怎看不明白,所以才不让雪浓见她。
他不想掺和到内宫斗争当中。
陆秀芷也没逼着雪浓收镯子,要逼的太狠,被沈宴秋知道了,反而得不偿失,她又把金镯子戴回去,眉眼是笑的,“那本宫就不给了,只是下回本宫请殊玉妹妹来宫里,可别再推诿了,本宫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见见妹妹,与妹妹说说话。”
她从方才叫雪浓小姐转换成叫妹妹,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周氏真有些佩服她,不愧是能从寡妇成为皇帝妃子的女人,这是铁了心要拉拢沈家。
“娘娘言重了,您喜欢殊玉,是殊玉的福气,只是您身份尊贵,殊玉实在担不得您这声妹妹。”
陆秀芷笑容淡了些,没揪着称呼不放,与她们再寒暄几句,就有些犯困了。
两人便起身告辞,陆秀芷赏了一些宫里的点心,她知道雪浓的口味,赏下的都是雪浓爱吃的。
等雪浓回府,云氏便和沈宴秋说了在宫里的经过,沈宴秋看着那些点心出神,也许她们先前是真要好,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雪浓单纯良善,宫里那位已然是虎狼之辈,与虎谋皮,只会被撕裂。
年三十这天,沈家一早上就忙碌了起来,各处都张灯结彩,素日里最无所事事的沈明鸿都主动帮着迎客送礼,他夫人李氏见雪浓忙不过来,也接手了不少事情,家中倒其乐融融。
沈家祠堂开了门,沈宴秋带着沈家的后辈跪拜祭祀完以后,就听见二道墙里有鞭炮响,接着是飞鹅、蝴蝶等纸扎物从墙外扔进来,再有什么砂锅儿、花筒、花盆等等也扔到地上。
雪浓还傻愣愣的站在台阶上看,其余人早都机灵的避进了祠堂左右侧房,或躲到祠堂内了。
雪浓还好奇他们为什么都躲起来,沈宴秋已握着她的手带人避到祠堂门内,片时就听到砰砰声,是爆竹炸了,惊得雪浓一愣一愣,随即耳朵就被两只手给捂住了,她仰头瞧,只见沈宴秋眼眸深深,抿着唇看她笑。
雪浓与他对视那一瞬,便红了脸,低下头忸怩着不愿看他,俄而他凑到她唇边浅浅覆上去,她扇动着睫,眉间轻轻蹙了蹙,唇张一点,在鞭炮声里,背着众人,和他偷偷接了个细密绵长的吻。
这一整日都是不得空的,迎来送往,上上下下都是忙人,直到晚间吃上年夜饭了,众人才能喘口气,年夜饭后,府里摆了戏台子,台上咿咿呀呀唱着,云氏精力不济,早早回去歇着了,小柳氏手痒,叫几个姊妹陪她玩叶子戏。
雪浓不会玩,便只有她们二房的几人坐了一桌打起牌来,雪浓在旁边看了会儿,就嫌没劲,沈妙琴陪她下了两盘棋,厨下再送来宵夜,又吃了顿。
年三十晚上有守夜的规矩,小姊妹们不睡还成,小柳氏这把年纪却是不成了,打过几把牌,就捶着老腰叫秀儿搀着自己回房歇息去。
李氏的儿子元儿也困得要睡觉,便也带回屋去歇下。
戏台前就只剩了雪浓和沈妙琴并其他两个妹妹,前头的男人们倒不知有没有歇,这院里冷风阵阵,四姊妹嫌太冷清,正好沈宴秋和沈玉卿、沈明鸿三人来了,雪浓便说不如挪去暖阁,再玩会子也各自歇去的好。
暖阁就在蔚藻园的对岸,几人入内才暖和起来,姑娘们都坐到了暖炕上,又搬来一个大熏笼,往上铺好毯褥,三兄弟也各自坐上去,当中再摆上一桌子果品点心,吃着喝着再说着闲话。
沈明鸿却说了件稀奇事情,“我昨儿听人说,那温家小儿走夜路,人差点没了。”
沈宴秋瞥了眼雪浓,她正坐在沈妙琴旁边,两人对沈明鸿说的不感兴趣,正在玩花绳。
沈玉卿接话道,“那小子狂的很,之前还敢跟我比马球,摔断了条腿。”
雪浓听见沈玉卿说话,才抬头瞧了他一眼,只是好奇他说的比马球,对温子麟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