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帐有春—— by狗柱
狗柱  发于:2024年04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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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嘉不由想起此前容澈吩咐的“不必做戏”和“一切照旧”。
那眼下的情况,究竟是照旧还是不做戏呢?
正犹豫着,身后传来脚步声。
穆千璃礼貌地轻唤了一声:“容公子。”
卫嘉也顺势回头,总算不用自己拿主意了,忙让开身形,低声道:“主子,穆姑娘给你送汤来了。”
容澈仍是早晨时瞧见的那一身云纹白衣。
他似乎很多白色衣衫,至少穆千璃和他见过的几次都是穿的这个颜色。
白色很适合他,洁净温润,毫无攻击性。
显得柔弱又清瘦,衬得他一张清冷俊俏的脸庞越发引人视线。
容澈走到门前,隔得近了穆千璃才发现他似乎真的很高。
她本也是身形高挑的女子,以往在遥城或是外出前去别的地方,好些男子都只能几乎和她一般高,更有像胖子那般身形的,还不及她呢。
但容澈却是高过她一个头,让她与之对视还需微微抬高视线。
穆千璃不由在心里猜测,容澈可能是来自北方的人。
容澈垂眸看了眼穆千璃手里的盅罐,馨香扑鼻,勾人馋虫。
他微微颔首,伸手接过了她手中托盘,温声道谢道:“穆姑娘有心了,多谢。”
而后又偏头吩咐卫嘉:“卫嘉,把屋里的糕点装一盘给穆姑娘尝尝。”
他向穆千璃解释道:“昨日卫嘉去了趟城中,听闻城西有间糕点铺名声远扬,就前去买了些回来尝尝鲜,邀穆姑娘一同品尝,还请不要嫌弃。”
穆千璃怎会嫌弃,她心下一喜,忙道谢:“谢谢,我和怜玉都喜甜食,城里的糕点定是极好的。”
在容澈的宅院门前,穆千璃用一盅三鲜汤换得了邻居回以的一碟糕点。
邻里之间如此往来,好似一下便将关系拉近了。
两位姑娘喜滋滋地回到了自己院中。
而容澈这边,打开了盅盖的三鲜汤散发出诱人香气,卫嘉却是好生疑惑。
容澈此举,不是“不必做戏”更非“一切照旧”。
要知过去一年,容澈大多时候都在宅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拖拖拉拉办着扶风镇周边的案件,因着隔壁一直无人,鲜少与人有多少接触。
旁人所知的,便是怜玉此前打探到的那般,身子骨弱在此养病,无人关照只和随从相依为命。
卫嘉忍不住问:“主子,这穆家姑娘身上可是出了什么案子?”
容澈执起汤勺舀了一口汤还未入嘴,闻声也没抬眼:“没有。”
卫嘉踌躇道:“那主子此举是为何事?那穆姑娘瞧着是个热心肠,刚在隔壁住下就关心起你的身子来了,只怕稍有来往,往后便会多有交集了,主子你此前不是说,越少与人交集就越少留下线索,以免叫人察觉了身份,我们就要离开此处了,这般与穆姑娘来往,万一在离开前暴露了身份,只怕往后皇上那边……”
说到后面,卫嘉稍微压低了声音。
容澈很快接话道:“暂时不走了。”
卫嘉:“不走了?”
容澈倾身饮下一口汤,眸光闪过一抹浅淡的惊艳,吞咽入喉,很快又舀了一勺。
等汤凉的间隙才又回答卫嘉:“皇后娘娘又离宫了,皇上忙着寻人,暂且没功夫管我了。”
卫嘉闻言嘴角尴尬地抽动了一下,心下暗道,这皇后怎又跑了。
但嘴里还是道:“可是主子,你离京已经一年多了,不仅是皇上那边,老爷和夫人也来信催促好几回了。”
容澈却并没有回答卫嘉的话,只重复道:“暂时不走了。”
喝下一口三鲜汤,仍和第一口入喉一样令人惊艳,他又缓声补充道:“之前隔壁无人便罢了,如今隔壁住了邻居,自不能掉以轻心,该做的戏要做足,看看旁人如何与邻居友好相处的,照做便是。”
卫嘉第二日是被一股刺鼻的药味熏醒的。
他住的耳室正好挨着两间宅子之间的围墙这,能闻得这般清晰,自然是隔壁传来的味道。
卫嘉摸不着头脑地从屋里走出来,刚一抬头,就赫然看见穆千璃蹲在高墙上,身姿平稳地拿着箩筐往墙上洒着不明药草。
难怪味道那么大,这都快铺满墙了。
卫嘉压下一早看见漂亮姑娘蹲在高墙上的违和感,仰头问:“穆姑娘,你这一大早的在忙活什么呢?”
看见邻居之一,穆千璃露出一抹友好的笑来,朗声告诉对方:“昨夜怜玉在屋子里发现一条蛇,想来是开了春,这些东西也开始活跃起来了,今早我们便去买了些草药来驱赶蛇虫,抱歉动静有些大,吵着你们了。”
卫嘉惊愣了一瞬,没由来的在脑海中想象出了隔壁两个小姑娘表情淡然徒手抓蛇的画面。
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讪笑道:“倒没有吵着,就是味儿有些大。”
穆千璃点点头:“这药草就是这样,刚铺上时味儿大,不过你放心,等过了午时,太阳一晒就没什么味儿了。”
卫嘉摸了摸鼻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穆千璃这头也转身继续往围墙上铺洒药草。
没多会,主屋房门从里被人推开。
按照容澈平日里的闲散习惯,这个时辰他会从屋里出来,靠在木椅上再多小憩一会,直到日照高升才会彻底清醒。
只是今日,他刚从屋里出来,微眯着眼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他神色微凛,一转头就看见了围墙上的那道背影。
这是他第二次在晨间被隔壁的动静一下醒了瞌睡。
穆千璃铺好最后一片药草,下意识想回头看一眼整排墙头上自己的杰作。
视线刚往后扫去,自是瞧见了站在隔壁主屋门前的那道白色身影,今日他是一身绣花白衫,素净又雅致。
穆千璃眸光一亮,张嘴就喊:“容公子,早上好啊,你……啊!”
穆千璃没注意到自己久蹲的双腿开始发麻了,身形刚要转动的一瞬,麻木的双腿使得她骤然失去平衡,瞪大眼惊呼着就向下栽倒了去。
围墙上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容澈也是脸色瞬变。
他下意识快速迈步向前,又很快反应过来自己不当有如此身手。
容澈仅是迟疑的一瞬,穆千璃已直接朝围墙下摔了下来。
好在穆千璃到底是有功夫傍身,电光火石间她迅速绷紧腰身,身体找回平衡的同时,双脚着力踩到地面。
但冲劲过大,她止不住地往前踉跄了几步。
容澈站立原地,顺势抬手就抓住了穆千璃挥舞在空中的手臂。
力道支撑,穆千璃屏息一瞬,眼前便出现了刚才仅是远远瞥见一眼的精致绣花。
红花绿叶,应是张扬的颜色,落在这片白皙脖颈边,却显得只是点缀了些许色彩,又巧妙地掩在了白衫衣领处的素净下,不显跳跃。
刺鼻药草气味之中蹿出一抹清淡冷香,沁人心脾。
穆千璃心神晃荡,无意识地抬头,容澈那张挑不出瑕疵的俊脸已在近处。

穆千璃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忙直起身子往后退了几步。
回过神来后,穆千璃颇为担忧地打量容澈:“容公子,你没事吧,我可有撞着你?”
她摔着了倒是小事,打小她就时常磕磕碰碰的,但容澈是个身子骨弱的,要真遭她撞上一下,还不把那身脆骨头给撞碎了去。
容澈只是一脸淡然看着她,收回的手指不着痕迹地在袖口下蜷缩了一下,似是在回忆自己刚才下意识使出的力道是否有所暴露。
但显然,穆千璃压根就没注意太多,他便负手开口道:“无事,你没摔着便好。”
刚才那一幕有损威名着实尴尬。
穆千璃扯动嘴角笑了笑:“刚腿蹲麻了,还好你扶了我一下,不然我指定得栽地上去。”
穆千璃这说的是真话。
刚才她虽然脚下着地了,但那股冲劲不小,前头没人拦着,她几步踉跄下去还真有可能栽倒。
因着容澈顺手帮了一个小忙,穆千璃为表感谢,中午又给隔壁院子的饭桌上加了两道菜。
容澈不会下厨,外出这段时日的饭食皆是由卫嘉包揽的。
但此时,桌上四个菜一个汤,明显有两道菜色泽摆盘以及飘散出的香气都全方位碾压了另外的菜。
卫嘉站在桌旁没骨气地咽了口唾沫,还是忍不住道:“这穆姑娘的手艺看着还真像那么回事。”
容澈拿起筷子,面无波澜夹了一口菜,慢条斯理吞下,才淡声陈述道:“不是像。”
院墙上的药草如穆千璃所说,过了中午便逐渐消散了味道。
下午卫嘉在院子里扫地的时候,又瞧见隔壁有人爬上了院墙收拾已经物尽其用的药材。
不过这回换了个人,是怜玉来收的。
药草果真有效,当晚连蚊虫都少有见到了,更别说扰人清梦的蛇。
但穆千璃却是难得失眠了没能入睡。
她在那张被她翻新又整理干净后的拔步床上辗转反侧许久,最终还是耐不住性子起了身,打算去院中练剑打发时间。
月光皎洁,夜色宁静。
远处的山伴着人们入眠。
穆千璃刚走到武器架前想拿出自己的剑,就听见一墙之隔的轻微嘀咕声。
“这个月怎又超支了,要是钱不够,怕是只能少买半斤大米了。”
穆千璃一愣,拿剑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她听出这是卫嘉的声音。
卫嘉就住在靠着围墙边的这间屋子,此时时辰已经不早了,她是因着闲来无事睡不着,而卫嘉显然是因为开支问题愁得睡不着。
穆千璃哑然一瞬,不禁皱了皱眉头。
她早便知晓容澈远离家乡来此养病,身边只有卫嘉一个随从跟随。
扶风镇是个偏僻的地方,虽然风景宜人但的确不太富裕。
穆千璃来此是为了逃难,但容澈或许只是因着这里屋宅租金便宜消费不高。
所以,他的生活是拮据的。
得出这个结论后,穆千璃又听到卫嘉在那头嘀咕了一阵什么,像是愁得不行,而后迈步走远了。
至此,穆千璃没什么心情练剑了。
脑海中不由想起白日里自己险些撞上的那道高瘦的身影。
隔得近时,她能清楚看见容澈冷白的肤色,能感觉到他伸手扶她时虚无的力气。
不知他得的什么病,可若是生活拮据到连大米都买不起了,那岂不是身子骨更难养好了。
穆千璃站在围墙边苦思一阵不得办法,过了会便快步绕到了怜玉屋里。
殊不知她刚走没多久,容澈便缓步走到了院墙边的小屋前。
他垂眸看了眼拿着信纸一脸愁容的卫嘉,开口道:“他要多少给他便是了,待你妹妹孩子出生后,便派人把她接到扶风镇来安置一处住处,我们在扶风镇还要待上一段时间,你与她离得近了,也好有个照应。”
卫嘉怔然抬头,眸子里闪着光:“主子……”
容澈又道:“这些年你给的已经够多了,他若恬不知耻还要找来,便不必再与他客气了。”
说完,容澈从衣襟中拿出一袋钱递给了卫嘉。
本就已经热泪盈眶的卫嘉接过钱袋,眼眶已完全蒙上了水光。
他忍不住带着哭腔抓住了容澈的衣袖:“呜呜呜,主子,你真是我的好主子,我卫嘉这辈子能跟着你当真值了,呜呜呜,主子。”
容澈一直沉淡的面色不可抑制地生出几分裂痕来。
他下意识侧眸看了眼青砖院墙,冷漠地抽回手略有嫌弃道:“别黏黏糊糊的,大男人像什么样。”
卫嘉早就习惯了容澈这副模样,还是感动地吸了吸鼻子,顺着容澈的目光也朝一旁看去一眼,后知后觉道:“主子说的是,莫要叫人听了误会。”
但实则两人都觉得这个时辰哪会有人听到什么,隔壁两位姑娘定是早早就睡了。
岂知,第二日一早。
卫嘉刚要出门采购就碰上同时从宅院里开门出门的两位姑娘。
三人目光相对,皆是愣了一下。
而后是穆千璃和怜玉率先露出灿烂的笑来,热情洋溢,齐刷刷上前来。
“卫嘉小哥,早上好,昨夜睡得可好?”
卫嘉茫然地摸了摸后脑勺,还是点头礼貌应道:“睡得很好,多谢两位姑娘关心,你们一大早这是要去何处?”
卫嘉说睡得好,穆千璃和怜玉却是了然对视一眼,像是知道什么内情似的。
穆千璃笑着拿出一个竹篮,内里红艳一片,仔细一看竟是大大小小各种不同的红封,这喜庆色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又过年了,亦或是谁人家办喜事了。
“搬来这些日子忙东忙西,今日终是得闲,打算出门给乡亲邻里送上红封,这是我们家乡的习俗,入住这里,便要给大家派发喜庆。”
穆千璃说完,怜玉在一旁连连点头,从竹篮里拿出一个最上面的红封,看似随意地直接递给了卫嘉:“卫嘉小哥,这是你们家的,收下吧。”
卫嘉惊愣不已,知晓穆千璃是来自遥城,就更知晓遥城压根没听说过这种习俗啊。
见他不接,穆千璃脸上的笑有些维持不住了,忙道:“收下吧,附近每个乡亲都有的。”
卫嘉还是犹豫,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可他往院子里看去一眼,主屋房门紧闭,容澈显然还没有醒来,自不能出来做主此事。
怜玉也在一旁帮腔,两人态度实在热情,他推拒不下,只得道谢收下了红封。
红封送出,两位姑娘笑嘻嘻和他道别,还当真拿着竹篮继续去别家派送了。
只是卫嘉不知,待她们走远后,就靠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我刚才表现还算自然吧,有没有露馅?”
怜玉摇头:“一点没有,特别自然。”
“那就好。”穆千璃顿了一下,又道,“可是二两会不会太少了一点,感觉不够用什么啊,能帮上他们吗?”
“小姐,二两银子于大多寻常百姓来说已是很多了,况且咱们寻的这个借口也不适宜给太多,若是红封里银子多了,那才叫人生疑呢,二两刚刚好。”
穆千璃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也是,若是他日子仍是拮据,之后咱们再想别的办法帮扶一些吧。”
总归这于穆千璃而言不过是点小钱,能帮上别人她便觉得心情愉悦了。
除了容澈家是二两,其余周边邻居大多是几百文到一两银子不等的小红封,随意分配,图个喜庆。
一个多时辰下来,红封散尽,周围邻居脸上也都喜滋滋的,还真当新搬来的这两个小姑娘家乡当真有这种习俗。
但另一边,阳光洒落的宅院里,容澈躺靠在木椅上拿着卫嘉呈上的红封眯眼看了半晌。
掂着红封的重量他大概就能知晓里面有多少银子。
容澈用红封挡着日照,半晌后逐渐适应了光亮彻底睁开眼来。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红封封口,没有紧闭,轻轻一挑便就此打开来。
容澈垂眸往里看了一眼。
二两银子,不多不少,和他估计的一模一样。
片刻后,沉沉一声轻笑在静谧的宅院中散开。
装着二两银子的红封被容澈收进衣襟中,高挺清瘦的身影缓步迈进了屋中。

转眼间,穆千璃搬来扶风镇已是一月有余。
她自己倒是没多计较,但隔壁的卫嘉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八两银子,二十三道菜,十一盅汤,还有四碟糕点。
这是这一个多月以来,穆千璃往他们家送来东西的数量。
若是换了旁人,大抵会觉得是穆千璃一来便瞧上了隔壁这位俊美邻居,整日嘘寒问暖殷勤不断。
但偏偏,穆千璃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更多表露,就连每每碰上容澈时,一双澄澈的眸子毫无杂念,笑盈盈与他问好,而后连带着随同的卫嘉也能收获一个同样灿烂的笑容。
不像是有所意图,又不像是毫无所图。
不过今日的饭桌上倒是没有穆千璃送来的菜品,三菜一汤皆是出自卫嘉之手。
容澈并非挑剔之人,但接连一个月的加餐到底是让嘴刁了些。
他并未表露太多情绪,一旁的卫嘉却是了然看出了他的心思。
卫嘉不禁道:“主子,隔壁穆姑娘带着怜玉姑娘都出去三日了,还不见回来,也不知路上是否出了什么意外。”
提及穆千璃,容澈淡冷的面色终是有了些许变化。
他眸光微动,半晌后才道:“三五日的春猎算不得久。”
三日前,穆千璃一大早送来一笼自己包的包子,却是一副整装待发即将外出的模样。
卫嘉随口问了一句,便得知两个姑娘这是趁着春日渐浓打算前去远处那座山头上打猎。
这倒是新鲜事了,两个小姑娘家竟还热衷于这事。
不过放到穆千璃和怜玉身上似乎又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至此,隔壁院便空了三日。
容澈一次未曾提起过,倒是卫嘉来来回回说起她们好几回。
但每回说起,一向不怎搭理卫嘉的容澈,却总是会回应几句。
第五日一大早。
卫嘉还未出门就听见了隔壁传来久违的响动声。
他眼眸一亮,匆忙前去开门,果真便见穆千璃和怜玉两人满载而归。
两匹骏马上驮着战利品,两人却是神色匆忙,一副好生烦闷的样子。
卫嘉疑惑地张了张嘴,出声问候道:“穆姑娘,怜玉姑娘,你们回来了,看起来这回收获不错啊。”
怜玉闻声转过头去,下意识调整情绪,正要说些什么。
身旁穆千璃重重一声叹气,丢下缰绳低气压扔下一句:“怜玉,拜托你收拾一下吧,我先回房了。”
说完,穆千璃头一次没有热情和邻居打招呼,丧着一张脸快步就入了院中。
卫嘉一愣,指了指宅门的方向,小声问:“穆姑娘这是怎么了?”
怜玉情绪也不高,但还是摇了摇头,敷衍回应:“一言难尽,卫嘉小哥,我先忙去了,回头再聊吧。”
至此,卫嘉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了。
待到容澈醒来后,他便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容澈脸上显露出几分“与我何干”的漠然感,但沉默片刻后,却仍是接了话,道:“既是不愉快之事,便莫要随意打探,你关心过多了。”
卫嘉哑然,一时间也不知自己刚才提起“穆姑娘”三个字时,自家主子闻声就抬了眼的动作是否是他看错了。
不过也用不着卫嘉刻意来告知,隔壁院明显的低气压让人轻易就感觉到了。
两位姑娘分明已是回了宅子,那头却一整日都静悄悄的。
偶尔会传来几声响动,但丝毫没有平日那两人活跃的嬉笑声传出。
待到饭点,甚至还是怜玉朝着屋中喊了一声:“小姐,吃饭了!”
屋内穆千璃闷声回应她:“没胃口,我不想吃。”
如此还真叫人不得不多想,一向乐观开朗的穆千璃这是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穆千璃的确遇上麻烦事了,麻烦之余还让她烦闷焦躁不已。
主屋内,拔步床上趴着地纤长身形泄愤似的在榻上扭动了一阵。
而后一声重重的叹息,伴随着穆千璃低微的呢喃声:“怎么就非得让我嫁人啊,还不肯放过我。”
穆千璃这回和怜玉一同去山上狩猎,却不曾想,竟在山中见到了穆家派出追捕她的人。
好在穆千璃机敏,察觉不对后,带着怜玉迅速逃离了山头。
如此还不够,穆千璃担心自己会留下些许踪迹,便没有第一时间返回扶风镇,而是绕路去了一趟城中,又东晃西晃耽搁了一日,这才偷摸着回了扶风镇。
追捕她的那些人应当是甩掉了,但穆千璃心里烦闷不已,没曾想过去这么久了,她爹还在派人抓她。
怜玉此前想得没错,父女俩皆是倔脾气,谁也不肯向谁低头。
穆老爷越是这么追得紧,穆千璃就越是逃得远,可穆千璃越是逃得远,穆老爷就越是追得凶。
反反复复,来来回回。
这事,没个人低头,怕是不知要多久才是个头。
短时间内,穆家应该是找不到扶风镇这地方来。
但东躲西藏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有朝一日当真被找到了,不仅要被抓回去与人成婚不说,面子上更是过不去。
穆千璃不想被抓回,也不想向穆老爷低头认输,可偏偏她压根想不出办法来应对,怎能不烦闷。
这一日,穆千璃将自己在屋中关了一整日。
想不出办法便罢了,因着后知后觉感到饥饿,所以晚饭胡吃海喝后便睡不着了。
心情烦闷之时便想饮酒。
穆千璃是喜欢饮酒的,酒量一般,但打小就爱喝,但怜玉却是滴酒不沾的。
所以出来这些时日,穆千璃没了陪着喝酒的人,便也鲜少喝了,只偶尔嘴馋了,在饭桌上饮上一小壶。
穆千璃侧眸看了眼窗外繁星密布的夜空,随即前去橱柜里翻找出了自己珍藏的两坛桃花醉,想要攀上屋顶在星空下喝酒解解烦。
穆千璃抱着两坛酒刚走出房门,一抬眼,耳边霎时一阵异动,眼前隔壁院中主屋的屋顶上赫然出现一道黑影。
黑影身形晃动一瞬,像是下意识想要躲闪隐蔽,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便顿在了原地。
四目相对,一高一低。
穆千璃发现,今日容澈穿的竟是一身黑衣。
黑色缎料在夜色中显得沉暗,看不清上面的花纹,但仍是给原本就冷峻的男人增添了几分沉稳和肃杀,和平日里一身白衣的他给人感觉全然不同。
穆千璃怔愣地张了张嘴,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上去的?”
在穆千璃看来,容澈那柔弱的身子骨,别说爬上房顶了,就是走两步大抵也得喘上许久,不然怎会平日几乎都不出门只在院中躺着呢。
话音落下,容澈偏头视线移向了一旁。
以穆千璃的角度并不能看见他在看什么,于是她索性夹着两坛酒,身手利落地攀上了自家房顶。
很快,两人处于了同一高度。
穆千璃再度转头,便看见了容澈放在身边的一坛酒,以及他刚才偏头看去的位置,是一把靠着屋顶的木梯。
回过神来后,穆千璃更加惊讶了:“容公子,你也喝酒?”
容澈一双黑眸从穆千璃走出屋子后就一直静静地盯着她,直到这会才眸光微动,敛下眉目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嗯,闲来无事,便喝一点。”
穆千璃眸子一亮,忙把自己的一坛桃花醉拿起来晃了晃:“真巧啊,我也是闲来无事喝一点。”
容澈抬眸晃眼看了下穆千璃此时神采奕奕的样子,倒是和白日里整间院子散发出的低气压全然不同了。
不过这倒不是巧合,容澈常有夜晚攀上屋顶饮酒的习惯。
月色宜人,星光璀璨,坐于高处,痛饮一坛酒,迷蒙间好似什么烦恼都会被这浩瀚的天地消散一般。
只是以往穆千璃和怜玉都入睡较早,自是不知夜里还有个本该身娇体弱的人,需不着那随意摆放一旁的木梯,便能身姿敏捷攀上屋顶一人饮酒。
容澈话不多,穆千璃也难得稍显安静。
她打开酒坛嗅闻了一下扑鼻酒香,而后豪迈仰头饮下。
放下酒坛时,穆千璃重重呼出一口气,意识到旁边似乎有个人在盯着她,这才又转过头去对着容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与人一同坐在屋顶饮酒,这对穆千璃来说倒是个新奇的体验,更甚这人是本该瞧着压根不会喝酒的容澈。
穆千璃又打开话头问:“你喝酒对身子没有影响吗?”
容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穆千璃说的是他的病。
他唇角微动,似有浅淡的笑意挂在嘴边:“不碍事,少喝一些,倒是还能有所帮助。”
穆千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是好奇,但也没戳人痛处直问他的病症。
话题就这么又落了下来,两间宅院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中。
穆千璃好似放空了自己的思绪,时不时饮上一口酒,望着满天繁星似乎真的能够消解愁闷。
但容澈微垂着眼帘,指腹不时滑过坛口,却好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容澈仰头饮下一口酒,忽的又转头看向了穆千璃。
他白日里才一本正经告诉卫嘉“莫要随意打探,关心过多”。
此时,却是故作随意一般开口问道:“穆姑娘,今日见你似乎心情烦闷,可是在春猎途中遇到了什么麻烦?”

容澈的问话稍显直白,直入主题,让人一时间不知从何答起。
但如此直白的发问落到容澈身上,倒不显唐突。
穆千璃本不想再回想这几日遇到的糟心事的,可几口酒下去,被容澈这么温声一问,忽的又有了倾诉的念头。
“碰一个。”穆千璃忽的抬手朝容澈那边举起酒坛,俏丽的小脸微昂着,灿眸直勾勾地看着容澈。
容澈动作顿了一下,很快还是抬手隔空和穆千璃无声地碰了下酒坛。
穆千璃仰头饮酒,而后缓声开口道:“你说,为何总有人要逼迫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呢,我是当真不想做那事,我就没有拒绝的权利吗?”
容澈收回目光,缓声道:“旁人的意志无法轻易左右,但你若是不愿,自当拒绝的。”
“可若那人是我的至亲呢?”
容澈眼帘微动,沉默的片刻间又自顾自喝了一口酒,才道:“至亲也一样无法左右你的人生。”
“可他千里之外还在派人追捕我,就要逮我回去做我不愿做之事,分明是亲人,还搞得跟追杀仇敌似的,我怎能不烦!”
或许是喝了些酒,穆千璃一直压抑的情绪有些上头了,忍不住拔高嗓音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容澈抿了抿唇,眸底暗色闪过一抹叫人不易察觉的情绪,很快又掩下,转而道:“你既是已经逃出,便暂且规避了不愿之事,在有限的时间里享受你的生活,或许还会有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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