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黎白昕和邱老头却好像把白小川完全?忘记了。
裴宴备好菜的同时?,水已然烧开。
她并没?有像那几个围观人士想?的那般将鸡丁焯水,只轻飘飘对大娘说:“麻烦您,帮我把水倒了吧。”
大娘惊讶:“你不?用这水?”
裴宴一笑:“我已经用过了。”
邱老头瞥了满脸专注的黎白昕一眼:“你怎么?看?”
黎白昕没?开口,只做了个口型——
“火候”。
她烧水,是为了感受这台头一次使?用,还不?熟悉的新灶的火候。
因为只能做一次菜,不?能用菜测试,便想?了这个办法。
从室温到沸腾,有经验的厨子,从一锅水里,便能评判出灶台的火候大小。
显然,她有这个能力。
黎白昕舔了舔后槽牙。
太有意思了。
裴宴是最后一个动手炒制的。
她备菜时?漫不?经心,不?紧不?慢,此刻那种漫不?经心消失,却依旧不?怎么?紧绷,不?过精神更加集中。
先是宫保鸡丁。
锅烧热,冷油滑鸡丁至八成?熟,盛出后重?新放入底油,将干辣椒、花椒、姜蒜爆香后再倒入滑好的鸡丁。
灶上坐的是大铁锅,用湿毛巾垫住锅把手,颠锅的同时?翻炒,让鸡丁吸收辣椒的香味。
莹白细瘦的手腕和巨大铁锅对比强烈,然而这样的手却能稳稳颠起?不?轻的铁锅。
一手颠锅,一手倒入用料酒、生抽、老抽、醋和糖调成?的酱汁,大火收干后加入花生米和切小段的香葱。
宫保鸡丁装盘后一刻不?停地起?另一个锅,爆香辣椒蒜,十几秒将土豆丝炒至断生,加入盐、醋、生抽和糖调味。
两?样大众菜肴,连白家都不?会有什么?特别秘方。
这样两?道菜的好坏,全?凭手艺,一点?一滴隐藏在细节当中。
火候的掌控,颠锅的幅度,翻炒的时?间。
少一秒半生不?熟,多一秒鸡丁太老,土豆丝失去爽脆。
而裴宴掌控得几乎完美。
时?间的确紧迫,但她曾主持过不?知多少场宫宴、国宴,并不?比这宽松多少,她一边亲手做菜,一边还得指挥手底下人,若是一不?小心出了差错,那尚膳局上上下下都得吃挂落。
她早已习惯这种紧迫感,此刻不?仅不?觉得紧张,甚至下意识进入一种玄妙境界,周围一切都在她眼前消失,只能看见眼前的锅灶。
直到土豆丝装盘,才从玄妙境界脱离。
最后一个动手,却第一个上菜。
裴宴一手端一盘菜,邱老头不?知何时?已经在小饭桌前坐下,手持筷子,虽表现得不?明?显,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期待。
动静明?显,那几个围观人士纷纷回头,讶异:“她做好了?这么?快?”
“大概是火候控制不?住,糊了吧?不?然说不?通。”
三台农家灶间有几米距离,围观人士们?只关注白小川,余光都懒得分裴宴一点?。
见她头一个上菜,就好像看见学渣提前交卷,多半是乱填一气,或是交了白卷。
正巧白小川也进入收尾环节,围观人士决定先看裴宴笑话?,纷纷凑过来。
看到两?盘菜时?,却一愣。宫保鸡丁酱色鲜明?,浓郁油亮;土豆丝黄橙橙的,粗细适中,一看就知道很爽脆。色香俱全?,光看外表,竟很是像模像样。
“这看着……好像还不?错?至少没?糊。”
“徒有其表罢了,外表好看,味道难吃很常见,说不?定都没?做熟。”
有点?道理,但没?说服所有人。
有人问:“你们?刚才有看她做菜过程么??刀工、颠锅怎么?样?”
其他人翻白眼:“看白小川还来不?及,谁顾得上看她?你难不?成?觉得她真有点?本?事?想?太多,一会她肯定要被老头骂。”
他们?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存心给裴宴难堪。
裴宴瞟他们?一眼,云淡风轻,丝毫没?有恼羞成?怒。
围观人士被她这一眼看得莫名心虚,嘟囔:“装模作样。”
再会装,马上也要露馅。
众目睽睽之下,邱老头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丁放入嘴中。
下一秒,他的眼睛微微瞪大。
这是邱老头的第一感受。
裴宴火候掌握得极好,最大程度保留了鸡腿肉的鲜嫩多汁。鸡丁本?身?就足够鲜美,又融入了香气十足的辣椒和酸甜酱汁,和花生米一道放入口中,那滋味,足以让人一口气吃下半盘。
邱老头风卷残云,饿死鬼投胎般吃下半盘鸡丁,才猛然回神。
他自己都惊住了,这可半点?不?符合他的习惯!
虽说他不?会像那些苛刻的食评家一样,一道菜只吃一两?口,但他的嘴十分刁,若不?是特别美味、特别合心意的,最多吃个三四口,也就腻味了。
而现在,分明?已经塞下半盘,他竟还有点?恋恋不?舍,若非脑子里还记得要留肚子,他压根就不?愿停下筷子。
艰难地将筷子移开,邱老头又将目光对准土豆丝。
他早忘记最初的不?看好,现在充满期待。
酸辣土豆丝,比宫保鸡丁要更家常、更基础,然而越是基础的菜,越需要极其扎实的基本?功。
一口下去,土豆丝极脆,光从这口感,就能感受到制作者精湛的刀工。
土豆丝的味道,十之八九就依托于这等刀工,剩下的十之一二,和鸡丁的鲜嫩一样,依托于火候。
这两?者,在这道土豆丝上几乎完美呈现。
围观群众,尤其是那两?个被邱老头骂过一通的,本?来饶有兴致等这臭脾气老头摔筷子骂人。
然而等了好一会,邱老头依旧没?摔筷子。
抬起?头的时?候,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甚至有了笑意,他问裴宴:“你叫什么??”
黎白昕偷偷摸摸尝了一口裴宴的菜,此刻目光灼灼盯着她,好像看到了全?世界最有意思、最叫他感兴趣的东西。
裴宴莫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到嘴边的“裴宴”二字打了个转又吞了回去:“我姓步。”
“步”是那个教她拳法、算她半个师父的老太监的姓。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此刻借来一用,想?来他老人家也不?会怪罪。
邱老头:“你师承何处?现在在哪家酒店餐厅任职?”
裴宴:“我就是个开苍蝇馆子的。家师……没?什么?名气,且仙去多年?了。”
步老太监在她做尚膳前就病死,两?边时?空一合计,算算都走了几百年?了。
邱老头闻言遗憾:“可惜!能教出你这等徒弟的大师,怎么?会寂寂无名呢?”
围观人士这下傻眼。
邱老头这意思,这两?道菜做得还真不?错?
这怎么?可能呢?
没?等他们?回神,白小川和平头青年?先后端菜过来。
跟刚才不?同,邱老头这两?回评判时?间大大缩短,他先尝平头青年?的两?道,刚吃了两?口就狠狠皱眉:“鸡丁老成?这样,你是多怕做不?熟?还有这土豆丝,粗细不?够均匀,口感层次不?齐,有些都黏连在一块了,这水平,你家长辈怎么?敢放你出来丢人的?”
平头青年?脸涨得通红:“这不?是你这个农家灶——”
“粗细不?均匀是刀工的事,刀工也能怪农家灶?”
平头青年?说不?出话?了。
邱老头没?再理他,又尝了白小川的两?道。
白小川到底是白家小辈里排得上号的,手艺比平头青年?高了不?止一个档次,邱老头连连点?头。
这两?道菜,是能得到他的认可的。
可惜,他产量有限,只能供给一人。
可惜,白小川虽好,偏偏在场的还有个裴宴。
他是很优秀,但比不?上裴宴。
无论是刀工的纯熟程度,还是对时?间的把握,更别提对火候的拿捏。
这些天前前后后几十号人来参加考验,唯独裴宴一人想?到用烧水的方法测试火候,且真的给她将火候拿捏住了。
这等掌控力,按理只会出现在有几十年?经验的老厨子身?上,可偏偏,邱老头今年?在一个20岁的年?轻小姑娘身?上看到了。
这不?知得要多高的天赋,得要多拼命的努力。
上次见到这样的人,那还得是……
他看了站在他身?旁,满脸兴奋的黎白昕一眼,清了清嗓子,先夸一句白小川:“不?错,有你爷爷几分真传。”
白小川爽朗笑道:“谢谢您,那这辣椒——”
“但是这辣椒不?能给你,”邱老头打断他,“你确实不?错,但比不?上这位小步。”
白小川卡壳了。
空气一片寂静,不?知过了多久才,平头青年?不?可置信尖叫:“怎么?可能?老头你说清楚,这女的做得比白家人还好?你舌头出毛病了吧?”
“你说我比不?上白家人,我认赌服输。这个黄毛丫头——我不?信!”
邱老头冷下脸,喝道:“不?信你自己尝尝看!”
平头青年?冷哼一声,从旁拿了双筷子,将裴宴和白小川的四道菜各尝一口。
结果不?屑的神情凝固住,他视线在四盘菜间不?停巡逻:“这怎么?可能?!”
明?明?裴宴的菜先端出来,按理已经损失更多风味,然而味道依旧能压过白小川的一截。
他简直怀疑人生,甚至疑心是不?是自己记忆出了问题?其实他把两?个人的菜的位置给记错了?
其他人看他天塌下来的表情,不?信邪地涌过来试。
一分钟后,空气中弥漫着怀疑人生的味道,白小川手里的筷子更是微微颤抖。
过去劝裴宴弃权的话?像冷雨一样“啪啪”打在他脸上,白小川欲哭无泪,失魂落魄,感觉自己过去的24年?就像个笑话?。
比不?过表哥,比不?过大堂姐也就罢了。
跟人比拼从小到大最擅长的川菜,竟然落败,对手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圈外小姑娘。
这事传出去,以后他白小川就是家族之耻,不?把他除名都算他亲爹亲爷爷手下留情了。
他向黎白昕寻求安慰:“会不?会是灶的问题?如果用厨房灶……”
他表哥无情打破他的自我安慰:“与灶无关你基本?功就比不?过她。”
白小川:QAQ
黎白昕看表弟一脸崩溃,才道:“不?过,你不?用有压力。”
“她在厨艺上的天赋跟你不?是一个等级,再练两?年?,别说你,连你大堂姐都不?一定能比过她。”
黎白昕说再练两?年?,不?是因为裴宴年?轻。
她身?上有种微妙的割裂感。
她动手的时?候,黎白昕能在她身?上感受到名厨的气场,同属于强者的共鸣。她实际水平应该比表现出来的更高,然而奇怪的是,她似乎并没?有故意藏拙,那种轻微的青涩表现得浑然天成?。
就好像是一个名厨的灵魂,塞进了一具柔弱无力的身?体里。
当然,这种灵异的事情,现实里肯定是不?存在的。
要么?是她天赋极高,但锤炼时?间不?够;要么?是她生过一场大病,以至于肌肉反应下降。
黎白昕这种安慰,换别人得再崩溃一回。
然而白小川却真的有被安慰到。他从小崇拜黎白昕,他这话?一出,二话?不?说就相信。
白小川从小就知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天赋这事强求不?来。
是对手太强,不?是他太垃圾,这他就放心了:“不?过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以前从没?听说过?”
“她才多大,非世家出身?,这个年?纪成?名已算早。”
这倒也是。
白小川:“可惜这么?一来,表哥你没?法推荐她进协会。”
华国美食协会对厨师会员要求格外苛刻,裴宴没?名气、没?奖项,也并非星级餐厅、知名餐馆主厨,不?可能通过审核。
黎白昕不?置可否。
这样的人不?可能籍籍无名,无论有没?有人引路,都早晚也会被人看见。
黎白昕安慰表弟同时?,裴宴来到邱老头家中。
邱老头隐居山野,住的地方十分简朴,二层小楼隐藏于竹林中,颇有点?“采菊东篱下”的意味。
路上经过邱老头的辣椒园,他介绍:“辣椒一半大棚种植,一半是露天辣椒树,全?年?都能结果。”
裴宴没?想?到邱老头一个人能倒腾出这么?大一片辣椒园,邱老头看出她的想?法,笑道:“也不?都是我亲手栽种,我雇了几个当地人帮忙。”
裴宴迟疑:“我不?过开苍蝇小馆,用不?了这么?多辣椒。”
邱老头摆手:“用多少定多少,多出来的我会送给周围乡亲。”
分明?外面有那么?多垂涎这批辣椒、愿意高价购买的,邱老头却一点?不?在乎,宁愿送人。
有钱人的思想?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
邱老头和裴宴交换联系方式,她只需短信下单,邱老头会找专门冷链配送。
裴宴先下单了二荆条和小米辣各五十斤,用不?完就晒干做成?干辣椒。
地址填了家附近代收点?,写名字时?想?起?刚才假称姓“步”,笔尖一顿,签下“步茯苓”三字。
这是底层小宫女时?期她分配到的名字。
裴宴同年?进宫的分配到的都是中药名,后来她升八品女使?,成?为有品级女官,才有资格用回本?名。
从前裴宴行走在宫外,偶尔也会用这个假名。
邱老头收好单子:“马上天黑,你若没?什么?事,早点?下山吧。”
不?知是不?是裴宴错觉,她总觉得邱老头有意催促她快点?离开。
因这老头脾气古怪,她也没?多想?。事情已经办好,再停留也没?必要。
裴宴前脚刚走,后脚黎白昕就转了进来。
他左顾右盼,没?看见裴宴身?影,失望道:“走了?”
“事情办完,不?走留在这过夜?”邱老头翻了个白眼,他虽在香江发家,但其实是广粤人,跟黎家现任家主,黎白昕父亲早年?认识,也算看着黎白昕长大。面对黎白昕,他少了分对陌生人的冷硬,更像个脾气暴躁的普通小老头。
他见黎白昕翻来翻去,警惕道:“难不?成?你想?逮住她单独比一场?”
黎白昕好像听到什么?笑话?,笑个不?停:“怎么?会?她现在比得过我吗?”
邱老头面露狐疑。
黎白昕对裴宴那种见猎心喜的兴奋表情,他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一般厨师间切磋,并非坏事,然而跟黎白昕切磋万万不?可。
无他,黎白昕实在太强了。
五年?前他参加上上届世界厨师联合大赛,在世界小组赛上将一位年?纪是他两?倍还多,荣誉了半辈子的国外名厨打得落花流水。那位名厨淘汰后心态崩塌,从此手艺大幅下降,无奈退出厨师这行。
圈里很多厨子被这件事吓到,从此黎白昕过境,寸草不?生,没?人敢轻易跟他较量。
尽管因为圈里不?成?文?规定,没?有正式比试过,但圈里基本?默认他不?比那几位宗师级别的老爷子差。
邱老头真怕黎白昕拉着裴宴切磋比试,那姑娘看着就是个有傲气的,指不?定就跟那位国外名厨一样,被他弄崩心态,从此拿不?起?菜刀。
黎白昕听到邱老头嘟囔,十分不?满:“什么?叫被我弄崩心态?我又不?是故意的。”
他习惯用尽全?力,谁知那场比赛的主题恰好是那位国外名厨最擅长的领域,在最擅长的领域被狠狠打败,心态自然失衡。
因为这件事在圈子里一度风评被害,黎白昕只觉无辜。
黎白昕伸手:“她订购辣椒,你应该知道她的全?名和地址?”
邱老头更加警惕,恨不?得立刻将裴宴填好的快递单烧掉:“你要做什么??”
“观察观察。”那姑娘未来不?可限量。
黎白昕自从大赛夺冠,就颇有点?独孤求败的意思,对什么?事都无甚兴趣。现在骤然见到一个天赋能与他相比的裴宴,无聊的生活产生波澜。他很期待裴宴成?长到和他同样高度的那天。
邱老头吹胡子瞪眼:“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是不?会给你的。”
黎白昕嘴上说不?会找裴宴比试,但这人性格多少有些恶劣,邱老头怕他脑子一抽,害了个好苗子。
黎白昕叹气:“哎,不?给就不?给吧,反正早晚能见到。”
他了解这老头,看似脾气很臭,但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好苗子被埋没?。三年?后下届世界厨师联合大赛,到时?候邱老头肯定会想?法子让裴宴参加。
黎白昕本?来对再次参赛没?什么?兴趣。
倒不?是像其他得过冠军的人一样,怕再参赛名次下降影响神格。他纯粹觉得没?有能让他萌生兴趣、感到威胁的对手,再参加也没?什么?意思。
但现在不?一样。
他坐在椅子上,两?条腿吊儿郎当支着,手机上开了个全?国地图。
黎白昕是懒得去海选炸鱼的,虽然是上上届冠军,但并没?有特权。华国赛区保送小组赛的方式有且只有两?种,一种要求是梅林评级餐厅的常驻主厨。
虽然黎家老店有梅林评级,但黎白昕当了几年?咸鱼,只偶尔回去打个卡,并不?能算常驻主厨。
虽说回去老店干个三年?,度过更换主厨后的“评级审核”后便能重?归常驻主厨之位,但黎白昕嫌这方法太过乏味。
他更乐意用第二种方法——作为主厨的餐厅拿到“新店之星”。
这两?种方法难度高低见仁见智,不?过对黎白昕来说都没?什么?挑战性。他乐意用第二种,单纯是觉得这更有意思。
正好家里老头子总念叨要他支棱起?来,拓展一下黎家的生意。
黎白昕闭上眼,让老天爷决定分店位置:“点?兵点?将,点?到谁,就是谁——”
睁开眼。
手指指向地图右下区域,最靠近这块的一线大城市是……魔都。
魔都么??好像宋家今年?有在魔都开新店吧?
不?过既然被他点?到了,那也没?办法,都是老天的旨意嘛。
黎白昕托着腮,给家里发了条表示今年?内立刻、马上要去魔都开分店的消息。
这下万事俱备,就等三年?后大赛。
他笑容更大,美滋滋地自言自语:“好期待啊。”
第23章
且不说黎白昕这一知名?咸鱼忽然支棱起?来?, 主?动要求要开分店这件事给广粤黎家造成多大震动。
此时的?浔阳,宋怀忠在办公室砸了第三个杯子。
槐南街的?三层钟楼面积有限,浔阳分店在步行距离五分钟内的写字楼租有工作室,作为管理人?员和公关宣传部门?的办公场所。工作室位于写字楼高层, 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照在宋怀忠背后, 衬得?他面色格外阴翳:“这么大的?事, 你现在才跟我说?”
宋老爷子和宋宛如大哥为了给魔都新店造势,剪彩后并未立刻回京。
宋怀忠不愿放过这个拍马屁的?大好?机会,正式开业后留下帮忙, 在魔都前前后后待了半个多月,今天刚刚回来?浔阳。
结果一回来?就从助理小朱口中?听到晴天霹雳——那家面馆竟已卖了出去?, 他差一步到手的?大几?十万就这么飞了!
朱助理委屈:“不是您自己说, 天大的?事都别来?打扰您?”
宋怀忠气得?一仰倒:“我当是什么鸡毛蒜皮, 哪知道是这么大的?事?”
若非这助理跟他沾亲带故,又是心腹,这么不机灵,真想立刻辞退。
宋怀忠想不通是哪环出了问题:“风水不好?的?传言传得?那么厉害,谁会买他家铺子?”
朱助理:“茶馆老板说是个特别年轻, 刚大学毕业的?年轻女人?买的?,不信这个。”
宋怀忠哑口无言。
有本事盘下一家两三百万铺子的?照理不会太年轻,而稍微有点的?生意人?很?难不信玄学。
他原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十分完美, 没想到竟折在新时代年轻人?手里?。
他面色发沉,眼下不仅仅是他没法中?饱私囊的?问题。
盘下相邻两家铺子开成甜品店和礼品店,这是总公司的?要求, 关系到总公司未来?生意方向,绝不能搞砸。
钟楼左边的?铺子面积过大, 且属于浔阳本地一家老字号,无意转让。
右隔壁第一家已被宋怀忠收入囊中?,再过去?就是那家面馆商铺。
总不能让面馆硬生生支在礼品店和甜品店中?间,那多像个笑话?
他为捞油水拖延时间,眼看着就要闯出大祸。现在只能亡羊补牢,从那个年轻女人?手里?买回商铺。
商铺已经开始装修,想打动新户主?,少说也得?拿出三四百万。
这笔钱远超出市场价,如果上面过问起?来?,他为捞油水拖延时间的?事铁定瞒不住。
那就只有他自己补足差价了。
然而宋怀忠这么些年只能做个二厨,这笔钱对他来?说算得?上一笔巨款,他出不起?,也不舍得?出这么一大回血。
那年轻女人?真是该死!那铺子本就是他先看上,先到先得?,她凭什么突然冒出来?,抢了他的?铺子?
朱助理跟了宋怀忠几?年,多少能看出他的?心思。他生怕自己被迁怒,绞尽脑汁想法开脱,灵光一闪:“经理,这其实是好?事啊!”
“那面馆老板是因为家里?有个病痨鬼儿子,才一直坚持叫市场价。一般人?听说要买铺子是宋家,就好?像右隔壁那家前户主?,为了能跟咱们搭上关系,不巴巴凑上来?求着贱卖?”
“那个新户主?肯定也是这样。这下,我们都不用等那个没眼力见的?面馆老板松口,可以早点把这事办好?了!”
宋怀忠一想,确实是这样,他之前想茬了。
脸上瞬间由?阴转晴,他转着手上学宋大哥戴的?佛珠:“这事得?尽快解决。这样,你现在就去?将那人?找来?,我亲自跟她谈。”
宋家酒楼的?主?厨兼副经理屈尊跟一个开苍蝇馆子的?亲自交谈,想来?那新户主?肯定得?感激涕零,将铺子打骨折双手奉上。
朱助理点头去?办,半晌后满脸为难地回来?:“我跟装修队打听,说新户主?去?外地办事,病了。”
“那什么时候回来??”
“看什么时候病好?,可能几?天,可能十天半月。”
宋怀忠差点把佛珠捏碎。
虽说这事按理不难解决,但吊在那里?,他就是放不下心。
辗转反侧两天,新户主?还?没见着,他急得?嘴上长了三个燎泡。
裴宴病得?挺突然。
她完成几?个主?线任务后气运提高,加上天天练拳,按道理身体?比以前好?了不少。
但她底子太差,体?质还?是比不上一般人?,或许是来?时飞机上打瞌睡受了凉,或许是赶路太累加水土不服,总之第二天在酒店醒来?时便头重?脚轻,浑身发冷,撑着去?最?近药店买了水银温度计一量,38度。
当时就觉得?不妙,买了退烧药回去?。事实证明她未雨绸缪得?很?对——到下午,温度飚到了39.5,她吞了两颗退烧药,叫了个早上的?客房服务,以防自己烧晕过去?没人?发现,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极度难受时睡也睡不安稳,梦里?先是第一世时霍家人?鬼怪一般的?嘴脸,画面一转,又到了古代时最?危险的?那段日子。
建昭7年。
群臣弹劾皇后母族朱氏近二十条大罪,包括贪墨赈灾钱款、隐瞒军情、污蔑王氏一族等。
建昭帝震怒,将朱皇后父兄两位大将军接连下狱,令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查明真相。
朱氏党羽遍布半个朝堂,前朝人?仰马翻一片混乱,后宫也受到波及。
朱皇后仗着父兄权势,从前在后宫一度只手遮天,害死不少妃嫔和龙嗣。这回建昭帝雷霆手段,她自知在劫难逃,只想着趁大局未定,为当皇长子铺路。
当初建昭帝为安朱家的?心,一登基便将皇长子封为太子。
此时活着的?皇子只有一个疯傻的?三皇子,和一个曾是罪妃之子的?六皇子。
她本想直接对六皇子下毒手,奈何建昭帝快她一步将六皇子接出冷宫保护起?来?。
朱皇后只好?退而求其次,正巧建昭帝叫所有跟六皇子有过直接间接接触的?宫人?问话,询问这些年六皇子情况,她便买通这些宫人?,让他们说六皇子顽劣暴虐,不堪大用。
彼时前朝形式焦灼,后宫消息还?差了一层,谁也不知道这回朱家是不是真的?会倒。
朱皇后余威尤在,收买人?心的?银两也给得?大方,威逼利诱之下,绝大部分宫人?哪怕对六皇子压根没什么印象,都选择说谎。
帝王寝宫外,各局宫人?噤若寒蝉,一个个被叫进去?,又一个个出来?。
帝王坐于高位,身边仅有心腹太监几?人?。裴宴进去?便叩首跪下,虽是头一次面见君王气场,但到底是现代出身,还?算冷静。
掌印太监问她姓谁名?谁,跟六皇子关系,对六皇子印象。
裴宴说:“奴婢茯苓,尚膳局下等宫女,这两年给殿下那头送一日三餐的?活计都是奴婢在做。六皇子殿下……”
她攥着袖子里?,前几?天最?后一次和姬凭阑见面,对方匆匆塞给她的?一袋碎银。因不知姬凭阑之后打算,她不敢多说,斟酌道:“殿下性情温良,对奴婢一小小下等宫女也态度和善,虽未曾有名?师开蒙,却已有君子之风。”
殿内万籁俱寂,她跪了良久,才获准退下。
彼时她不过一小小宫女,毫无消息渠道,自然不知道,当天接受问话的?宫人?几?十人?,唯独她一人?说了真话。
也不知道,就是因为这事,她头次得?了帝王一个“好?”字,也被当时殿上心腹大太监之一——司膳太监步卓看进了眼里?。
问话之后不久,宫里?就乱起?来?了。
朱氏几?样大罪证据确凿,朱氏五族内男丁秋后问斩,女眷孩童流放。
宫里?朱皇后被废,因不想连累爱子,废后诏书下来?当天便自尽,可惜她一腔算计还?是落了空——皇长子被她宠坏,顽劣无能,一个不小心便会沦为权臣傀儡,最?终还?是没保住太子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