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冻的?时间，先淘好米，拌上半软的?红豆小米，放在专门设置的?柴火灶上用竹蒸笼蒸着，随后准备另一道主菜的?材料。
新鲜的?虾去?头尾虾线，剥去?壳后剁成虾泥。虾泥和同等量的?猪肉馅搅拌均匀，再拌进鸡蛋清、盐、大地鱼干沫、香菇沫。高山娃娃菜一层层剥开，只留下外面一半大而漂亮的?菜叶。
白菜叶下锅焯水几秒，迅速捞出。抹一层薄薄的?干淀粉，一层厚厚的?肉馅，再一层泡好的?发菜，紧紧地卷起来，下锅油炸。炸过?的?白菜卷，外皮酥脆，更易入味，再放入吊好的?高汤，炆上半个小时。
这时候，五花肉也已经?冻得差不?多?。
当然，若是寻常的?厨子?，得冻伤五六个小时，才方便切，但对裴宴来说，两小时就已经?足够。
手持文武刀，跟五花肉的?边缘垂直，直直地切下。
薄薄的?一片肉像是张开的?花瓣，顺着刀身展开，在切断前一刻，将肉竖起，再次竖着切下。
她切的?分明是柔软的?五花肉，但动作比削苹果还?要轻松轻盈，肉片也如同苹果皮一样，连成了长长的?一条。
切好肉片上抹上厚厚的?，用柱候酱、海鲜酱、甜面酱、排骨酱、腐乳、耗油和黄酒调成的?酱料，裹成正方形，随后放入金字塔形的?磨具中，中间填充进梅干菜和葱姜蒜为主的?填料，再扣进瓦罐里，上锅蒸软。
这是从?前除夕，慈宁宫小宴上，必有的?一道“瓦罐宝塔肉”。
大庸皇室年关的?宫宴，中午和晚上，一共两场。
中午是和所有宗亲、宫妃和皇子?皇女们的?正式宴会，晚上则是建昭帝和太后二人在慈宁宫的?小宴。
太后爱把这场小宴叫做“家宴”。没有宗亲的?奉承和宫妃们勾心?斗角，没有皇子?皇女们暗中争宠。做的?菜都是建昭帝太后喜欢的?，也放下平时一道菜不?过?三口的?规矩。
周围不?让太多?宫人伺候，留下的?只有建昭帝的?掌印大太监和太后的?两个心?腹大宫女。
建昭帝和太后一面吃，一面聊，吃高兴了就夸裴宴两句，她也不?用像平时一样一道道报菜名——太后想看身边人也高高兴兴的?样子?，所以她可以坐在软榻上，跟大宫女们打花牌，吃果子?。
暖炉里的?银丝碳噼里啪啦，照得所有人面上温暖泛红。大宫女们都当她是妹妹，输了不?赌气，赢了就捏着她的?脸安慰打趣。大太监一年中就这一会松垮，慢悠悠地喝茶。中途太子?会过?来一趟，说两句话，带走一盒点心?。
太后并?非出身簪缨世家，在一年一度的?家宴上，总是会选择家常些的?菜色。
不?仅是瓦罐宝塔肉，其他的?几道选题——烟筒白菜、鱼头豆腐汤、红豆杂粮饭、杏仁豆腐，都是太后必点的?菜色。
有那么几秒，裴宴完全忘记自己是在赛场上。
她仿佛还?是那个穿着深红宫装的?尚膳女官，在雪夜里，端上一道道菜肴。
直到?时间结束的?钟声响起，她停手，听见哈利.林恩的?声音传来：
“请选手上菜。”
黎白昕先裴宴一步，完成烹饪。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面前的?推车上，选题跟人们的?猜测大差不?差。
晶莹剔透的?柠檬片上，鸡丝堆成三角，淋着红色油亮的?辣汁；烤乳猪外皮金黄酥脆，搭了特?质的?酸梅汁；上汤焗龙虾光看外表就知道鲜美无比；腊味饭、老火汤和椰汁冰糖燕窝同样厚重而华丽，简直像是美食动画里出来的?一样闪闪发光。
恐怕任何家庭，都会为这样一桌菜而感到?欢喜。
白老爷子?作为华国评委，先负责讲解了这几道菜，随后才拿起筷子?，先夹了一筷子?柠檬鸡。
鸡丝口感柔韧，包裹着酸辣适中的?酱汁，还?是一如既往，精妙绝伦到?让他这种老头子?都快自愧不?如的?技艺。
二楼包厢。
黎老爷子?坐在沈老爷子?身边，摸着下巴：“看白先生的?样子?，那小子?发挥得应该不?错。”
沈老爷子?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言。
黎老爷子?笑道：“你不?担心?？”
沈老爷子?脸色冷硬，目光却?带着温度：“她不?需要。”
裴宴是他自满的?外孙女，是他见过?的?最有才能、最坚韧的?孩子?。
他需要做的?，不?是为她担心?，而是无论如何，都为她感到?骄傲。
白老爷子?在白板上打下黎白昕的?分数，工作人员在他面前摆上裴宴的?菜品。
凉菜白玉翡翠，主菜烟筒白菜和瓦罐宝塔肉，主食红豆杂粮饭，以及鱼头豆腐汤和杏仁豆腐。
所谓“白玉翡翠”，其实就是凉拌腌白萝卜和黄瓜。
不?过?跟寻常的?凉拌菜不?同，白萝卜被雕成盛开的?菊花模样，而黄瓜则切成薄片腌制后，切成叶子?样式，围着萝卜花。
乍一看没有黎白昕的?选题那样厚重亮眼?，但实际很有巧思。
白老爷子?夹起一块萝卜花，放入口中。
凉拌的?萝卜，很容易有萝卜特?有的?涩味，但眼?前这凉拌萝卜却?只有清甜。黄瓜切得很薄，腌制过?后变得柔韧，但同时又没有失去?本?身的?爽脆。酸辣的?腌汁完全浸入食材，这道凉拌菜的?确简单，但也足够美味。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黎白昕会压倒性?胜利，但这凉拌菜的?味道，比他想象得要高上几个档次。
下一道，是主菜之一的?烟筒白菜。
一口下去?，高汤的?汤汁顺着白菜叶子?流淌而出，随后是柔软鲜美的?虾仁肉蓉味道，而最不?可思议的?是，还?留在嘴中的?萝卜味道，竟进一步衬托出了烟筒白菜的?鲜味。
白老爷子?抬头，看了裴宴一眼?，才继续动筷。
瓦罐里的?肉汁还?冒着小泡，肥瘦相见的?五花肉炖得很烂，用筷子?就能轻松夹断。夹起来的?时候，红褐色的?肉片微微晃动着，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肥肉部?分几乎入口即化，化为肥美的?脂肪，包裹着软烂的?瘦肉。梅干菜压制住了五花肉的?腻味，只留下浓郁的?酱香。
他在杂粮饭和鱼头豆腐汤之间犹豫了一秒，最后遵循自己内心?，选择了杂粮饭。
白米饭里，红豆不?多?不?少，一筷米饭，大概有两三颗红豆。红豆煮得很软，但又不?至于会烂在白米里的?地步，只给整碗饭增添了香味。
在第一梯队的?厨艺世家中，白家是历史最短的?一家，白老爷子?小时候也曾过?过?苦日子?。
他想起幼年，也曾吃过?这样的?杂粮饭，每一口，都是烟火和家庭的?味道。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宝塔肉和鱼头豆腐汤拌进饭里，毫不?意外的?，是更上一层的?滋味。
等整碗饭都拌着菜吃干净了，白老爷子?恍若从?旧梦中惊醒，一时回不?过?神来。
旁边的?食评家评委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女性?，她正忙着抿柔滑甜美的?杏仁豆腐：“是只有我，还?是大家都这样……我刚才想起了小时候，妈妈给我做的?饭。”
另一位男食评家评委颇有同感的?点头：“说真的?，她的?调味太棒了，不?仅仅是完美，甚至给我种量身定?制的?感觉。要知道，我是个大甜口，这可不?是常见的?事。”
量身定?制？
白老爷子?若有所思，征求男食评家同意后，尝了下他的?菜：“你的?调味要比我甜一些。”
男食评家瞪大眼?睛：“是真的?！你的?没有我甜，而卡琳娜（女食评家）的?凉菜和瓦罐宝塔肉辣度要低！”
“我确实不?擅长吃辣， ”女食评家恍然，“这就是她为什么连凉菜都分别调味腌制吗？她调查了我们……不?，大概是所有可能评委的?口味？”
他们都是专业的?评委，不?会因为个人口味而有偏向，然而话虽如此，个人口味的?确会导致那么一点点的?差别。
而裴宴此刻，完美的?满足了这么一点点的?差别。
品尝环节结束，接下来，是决定?最终结果的?时间。
原本?沸腾的?赛场逐渐安静下来，裴宴感觉自己心?跳的?速度再次加快。
从?左到?右，评委们逐渐给出自己的?分数。
最左的?女食评家第一个打分，她首先看向黎白昕，毫不?吝啬夸赞之词：“黎白昕选手的?技术非常、非常完美，但是……”
她停顿片刻：“但是，我认为，裴宴选手的?菜肴更加美味。”
她有同样高超的?技术，而与此同时，她的?菜肴更加鲜活，让人想起自己的?家人，好像他们不?是评委，而是在自家的?餐桌上，参加一场家庭宴会。
厨艺不?是数学题，从?来没有标准答案和进去?的?评分标准。
就好像最好的?音乐，是鲜活生动的?音乐一样，最好的?厨艺，是让食客觉得美味的?厨艺。
裴宴没有去?看黎白昕的?表情，她只是看着评委们，一个个在白板上打下分数。
时间的?概念逐渐消失，直到?最终的?分数，在大屏幕上出现。
评委席上，白老爷子?没有回头，他已经?知道了结果。
白家是很重视亲情的?家族，只是黎白昕从?小性?情古怪，因此尽管他是白老爷子?堂侄女的?儿子?，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算亲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白老爷子?才通过?协会审查，成为本?轮的?评委。
不?过?，尽管如此，白老爷子?还?是比其他大部?分人更了解黎白昕，尤其是对他的?厨艺。
黎白昕从?来不?将食客放进眼?里。
他磨练厨艺，只是为了取悦他自己，这是他独一无二的?傲慢。
因为这份傲慢，他的?技术比任何人都精湛，他本?来大概会永远这么傲慢下去?，因为哪怕他如此傲慢，也没有人能将他打败，一直到?今天。
97.25：97.00。
是裴宴赢了。

相比起华国, 瑞国的落日时间要晚上两三个小时。
下午五点，太阳仅仅是略微西斜，金色的阳光洒在公园的人工湖上，如洒了一层金箔般波光粼粼。
公园里的人都在大屏幕边观看下午开始的季军赛, 人工湖旁空无一人, 十分寂静。
一块石头远远地从岸边飞到湖上, 打碎了金色的波光，轻巧地弹跳几下后沉到湖里，带出几个泡泡。
裴宴找到黎白昕的时候, 他正坐在湖边，从地上捡起第七块石子。
乍看上去, 他清俊脸上的表情?, 还是那么漫不经心, 但是仔细看，似乎比平时冷淡了些许，眼睛深黑，看不见?底。
她双手抱胸在他身后安静地站了一会，才开口：“季军赛已经结束了, 赢的是卡洛斯。”
黎白昕没有抬头：“你不应该在忙吗？”
裴宴：“如果你是说接受恭喜的话……已经都做完了。”
上午比赛结束后，裴珠他们就激动地恭喜了她好几轮，还接到了一大堆来自国内的电话，也是到这时候, 她才真正有了，自己赢了的实感。
黎白昕托着下巴，又打出去一块石子：“这样?。”
裴宴看了他一眼, 忽然笑?了起来，她笑?得很厉害, 以?至于黎白昕都惊讶地回过头。
她很快又收敛了神色，但眼角还留有笑?意：“我从最开始，就不怎么喜欢你。”
黎白昕说：“我知道。”他不是瞎子。
裴宴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最开始是因为我对你无法?理解，后来是因为我觉得我们毫无相似。”
她开始时，不能理解黎白昕看向她的热切的眼神，也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那样?执着。
但现在，她觉得她有些理解他的想法?了。
黎白昕是个毫无疑问的天才，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厨师能跟他相提并论。于是理所?当?然的，他在达到极致后感到了无聊乏味，似乎没有任何让他继续向上追求的理由，直到他见?到了裴宴。
裴宴想，如果她从前没有遇到过步卓，没有遇见?过那些民间高?手，未来的某一天，她是否会感受到同样?的无聊呢？
而现在，他被裴宴打败了，她的确走?到了跟他一样?的高?度。
黎白昕理应为此高?兴才是，但是……
裴宴说：“我被你打败的那次，国内赛的决赛，是我这辈子第一次那么不甘心。”
她并没有疑问，只?是陈述了自己的事情?。
黎白昕沉默了许久，随后露出了笑?容，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正常沉稳：“是啊，我也是第一次有这种感受。”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来：“裴宴。”
埋藏在他眼睛深处的那片漠然和黑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此刻的他比以?前看上去要更加精神：“五年后，我不会再输。”
“五年后？”
“你只?打算参加一届？”
“这倒没想好，”裴宴笑?道，“你想要找我切磋的话，不需要等到下届大赛。”
她这次赢了黎白昕，不代?表下次一定能赢。
黎白昕这次输给她，不代?表他下次还会输。
裴宴想，拥有一个天赋和努力都在同一水准的对手，是极大的幸运。
她这次赢了，下次要赢会更难，但有黎白昕步步紧逼，为了不被超过，她永远不会停止前进。
就好像步卓曾经说的——厨之一道，精益求精，永无止境。
要不停往前走?，不能回头。
黎白昕愣了下，笑?得直不起腰：“我一直觉得，我们其实有相似的地方……但现在看来，你果然要比我好得多。”
裴宴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不远处传来动静。
她回头望去，看见?陆凭阑的身影，他穿着深灰西装，目光在黎白昕身上浅浅略过，看向她的时候才带上笑?意：“颁奖仪式要开始了。”
黎白昕走?在他们后面，看着他们从中途开始就牵上了手，直到看到其他人身影才分开。
输了比赛，还得吃一大口狗粮，嘴里都是柠檬的酸味。
大赛的领奖台金光闪闪，非常隆重。
观众席上人生?沸腾，媒体的闪光灯几乎让人睁不开眼，裴宴从哈利.林恩手里接过她的奖杯时，耳边响起系统的声音。
【主线目标：成为享誉世界、年入过亿的国宝级厨神已完成】
【你成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恭喜宿主，你自由了。】
巨大的奖杯，比想象中的沉重。
但是裴宴忍不住微笑?，她比任何时刻，都要轻松。
两天后，瑞国雪山，某栋度假别墅。
裴宴预料到回国后，迎接她的将是数不清的采访和报道，不仅如此，她还需要为明?年的金融峰会国宴做准备。
于是她少?见?地躲了个懒，跟陆凭阑一起，在陆氏名下的别墅短期度假。
说是别墅，其实这栋建筑更偏向庄园，一层是几米高?的巨大玻璃外墙，装修是粗犷的原木风格，黑石地砖，柔软的灰色沙发，以?及一人高?的巨大壁炉。
深秋的雪山上已经有厚厚积雪，裴宴捧着一本书，靠在壁炉旁烤火，耳边是柴火燃烧的声音。
陆凭阑在她旁边翻看文件，忽然不经意般地问：“你觉得中式的婚礼怎么样?？”
裴宴慢吞吞地将书翻过一页：“嗯，比婚纱要好。”
出奇的安静，她又问：“你在想什么？”
陆凭阑沉默了片刻，几秒后，打开着的黑色天鹅绒的方形小盒子出现在她面前，戒托上昂贵的红宝石流光溢彩。
他漂亮的眼睛微微垂着，过了几秒，他才抬眼：“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单膝跪下，但我猜你会觉得这样?太傻。”
裴宴想了想：“我确实有点这么觉得。”
陆凭阑微微低头看着她，就好像过去那么多年，宾朋满座中，他看向她的无数眼。
他问：“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他向裴宴谋求婚姻。
裴宴笑?起来，目光温和：“我愿意。”
柴火的光影，将他们重合的影子远远打到墙上。
相爱相敬，白头偕老。
直到死亡把我们分离。
【正文完】